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九万情深》作者:岁欲   文案:   1.   时盏在港城就是个笑话。   一个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女儿,胆敢肖想港圈第一贵公子闻靳深,她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   时盏做尽所有,也抵不过他在人前眯着桃花眼嗤笑一句:   “我觉得劣迹斑斑的你应该给脑子喂点饭。”   她看着清疏寡漠的男人,字字笃定:“总有一天,我爱你这三个字会倒着写。”   那时候,闻靳深多么高高在上阿......   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一杯酒就那么泼到她脸上,“清醒点。”   2.   后人说闻公子一生风光,声名远扬,可最大的败笔——   是他娶了个杀人犯的女儿。   “盏盏,我今天生日,回家吃饭么?”   “不了。”   时盏陪所有男人吃饭,独独不陪自己的丈夫。   没人敢细想,   故事的开头,居然是她丢了半条命在追他。   甚至在情敌来宣战时,时盏也只是挽唇浅笑着回应:“不就是个男人么?你想要的话我双手奉上,你拿稳。”   *前期女追男,后期火葬场   *斯文败类精神病院长x又A又飒还病得不轻的黑红女作家   【他亲书万遍我爱你,用作道歉,也用作表白】   本文不排雷。/谢绝ky 无原型/   一句话简介:精神病x精神病院长   立意:奔赴天明,也奔赴你。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盏 ┃ 配角:闻靳深 ┃ 其它: 第1章 楔子 她是天生的怪物   《九万情深》   ——by岁欲   楔子   -   万里荒山,乱石堆叠。   警车数辆到此,车轱辘在暴雨里碾出一道又一道或深或浅的压痕,一路蜿蜒,直上山顶。   山顶是一整圈围墙,被一道铁门锁起来。   乌鸦冒雨而来,盘亘在四周围墙上,眼珠子漆黑,鸟喙一张一张的。   沙哑可怖的叫声渗透在这铺天盖地的大雨里。   警车停了。   武警押下一名男性死刑犯,双手被麻绳反缚在身后,脖子朝前,踉踉跄跄地踏进那道铁门。   挑了处相对于平坦的地势。   死刑犯跪了下去。   ——枪决。   那黑漆漆的冰冷枪口抵在后脑位置,连接着口腔,死刑犯身体开始战栗,张大嘴,雨水或眼泪流进口里,猩红血丝爆出眼底。   他嘶吼一句——   “阿盏!”   音落,枪声响。   “嘭——”地一声,震碎山谷寂静,激得四周高墙上乌鸦振翅,在空中盘旋,经久不散。   ......   那声阿盏,当事人并未听到。   破旧筒子楼里。   时盏拎一袋垃圾去楼下扔,踩过破碎肮脏的地面。   刚出楼,就有一群人气势冽冽地围拢过来,有人直接上手抓她头发,有人撕扯她的衣服。   一个接一个的耳光紧跟着落在脸上。   啪啪作响。   很快演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宣讨。   “别以为你爸死了,事情就能画上句号!”   “我会缠着你一辈子,永远也别想安宁,那个畜生杀了我的女儿,你也别想好活!”   “......”   这一年,时盏十四岁。   她在暴雨里抬头看向那群受害者家属,年纪轻轻却美出很强的攻击性,眼尾上挑,眸色深黑。   时盏弯唇,笑弧轻蔑不屑:“那你们杀了我阿,怎么,不敢还是做不到?”   一句话直接激怒众人。   其中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直接拎着时盏的后衣领,将她从地上拽起,又狠狠地摔出去好几米远。   时盏趴着一动不动,远远看去,会令人误会是具死尸。   她趴在泥泞不堪的地面,面朝下,口鼻里没进脏水,呼吸变得拥堵,清冷的笑声却漫延在淋漓雨声里。   “就这程度?”   对方大步走过去,一把薅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果然是个小畜生,亲爸今天被执行死刑,都不去看一下,甚至瞧不出你一点难过。”   “......”少女眉梢无任何起伏,她仍在笑,笑意却丝毫不抵眼底,“时京死有余辜,你们也拍手称快,我为什么要难过。”   闻言,四下安静。   她趴在那里,被指责,被谩骂,被羞辱。   所有人都说——   她是天生的怪物。 第2章 九万01 你杀过人吗?   Chapter 01   “你杀过人吗?”   “没有。”   “你杀过某种动物吗?”   “杀过。”   刚回答完第二个问题,时盏已失去所有耐心,手指勾上CHANEL口盖包的链条,面无表情地起了身。   对面陈嘉树表情一僵,双手撑上桌沿。   也跟着起身。   陈嘉树:“时作家,咨询还没结束。”   时盏:“不做了。”   陈嘉树:“为什么?”   时盏眼皮懒懒一抬,落过去的目光里尽是审慎:“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关于我对当年我爸所犯的罪行是不是还有心理阴影?”   陈嘉树确实要问这一点,但现在他不敢。   这是派了个棘手活给他。   陈嘉树挠挠头,战术性地露出招牌笑容:“时作家,您先坐下嘛。这咨询刚开始,就一副要走的样子,怪让人没面子的。”   “抱歉。”时盏说,“我没有给人留面子的习惯。”   轻飘飘儿的一句,噎死陈嘉树。   明明她有用“抱歉”二字起句,却叫人听不出半分歉意。   时盏转身拉开咨询室的门。   外面有人挡着。   助理温橘在门外,侧头看一眼里面的神色尴尬为难的陈嘉树,投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只差没把“对不起”写在脸上。   温橘收回视线,眼巴巴地看向时盏:“姐姐,下周的签售会相当重要,编辑和老板特意嘱咐过,一定要让姐姐做好精神状态鉴定和心理疏导,就当给读者粉丝们打一剂定心针。”   “......”   时盏静静沉默着。   周围温度迅速降低。   温橘小心觑着她。   时盏没有表情,淡淡道:“这么担心我在公众面前出丑丢面子,那还办什么签售会,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出丑丢面子?”温橘似觉得荒唐,“姐姐,以你的智商,不应该有这种错误认知吧?有一说一,你真的清楚你有多美吗?”   时盏沉默不语。   不止温橘,在所有人都看来,都只能用‘美’来形容时盏。   其他任何‘好看’‘漂亮’等字眼,都会显得十分逊色。   具体美到什么程度。   皮囊能够与她尖锐冷漠的性格高度契合,清艳妩媚一双眼,眼尾轻轻挑起几分风情,肤如白瓷,乌黑长发,天生自然卷的发尾散在纤腰处,走动时,就随着步调轻轻荡漾。   妖艳,危险,高不可攀。   就算在这冷调安静的精神病院走廊上,也能自成一副夺目的画卷。   温橘常常在心中想,她要是有那脸,还写什么文?直接开直播做网红,喊句大哥的火箭六六六不香吗?   “主要因为以前签售会发生过——”温橘微顿,小心斟酌着用词,“一些不好的小插曲。......不过你姐姐你放心,这次签售会保镖数量翻倍,保准万无一失。”   “......”   “阿,姐姐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主办方增加保镖这一点,绝对不是防范你下台攻击那些混进现场的黑粉,就只是单纯为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尽头一扇窗是开着的,风灌进来。   时盏眯了眯眼。   慌神的那短短一瞬里,她还是能清晰记得12年底那场签售会的场景。   人潮如涌,吵杂。   独楼书店里处处都是攒动的人头,明亮的灯光下,队伍沿着长且蜿蜒的旋转楼梯,从四层排到一层,再绵密地延长到街道上的梧桐树下去。   寥寥数语后,她坐下签名。   那些雷动的掌声里,兴奋的议论声里,总有刺耳的反例。   ——“杀人犯的女儿名利双收,这个世道太可笑了吧!”   很清楚。   那女生举着喇叭,声音开最大,站在人群堆里怒喊。   又是一句,“时盏,你只配去死!”   黑粉窜到眼皮子底下。   第一次。   这么狠吗???   她搁笔起身,下台。   队伍自分成两道,替她让路。   周遭安静,她停在女生对面,高出半个脑袋:“出去么?”   然后下巴微微一抬,笑着补充:“只给你一次机会哦。”   可惜的是。   女生不接受她给的机会,继续高举着喇叭,紧跟着一系列侮辱性词汇就被扩声放大在整个书楼里。   行吧。   那就别怪她恶毒。   众目睽睽下,那女生被她拽着头发,从四楼直下一楼,连那个喇叭一块儿,齐齐被她扔出书楼。   ......   所以,出版社和主办方的顾虑完全合理。   毕竟那次事儿闹挺大,热搜整整三天高居不下。   团队像是一锅炸开的油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就煮在那水里,跟着翻滚。   也委实令人糟心。   又在温橘一番好说歹劝下。时盏做最大的让步,把包递到温橘手里:“我去趟厕所,你进去告诉那个医生,我只给三十分钟。”   温橘如获大赦,接过包时眼睛笑开花:“好的姐姐!”   医院的厕所环境一般。   尿骚味浓郁,地板上沉积着某种秽渍。   时盏皱着眉,微微屏住呼吸,选择最里面的隔间进去。   外面时不时传来有人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冲水声,水龙头滴答的滴答声,护士站传来的呼铃声,   在时盏洗手的时候,安静的厕所里从某个隔间里响起年轻女孩子讲电话的声音。   “姐妹,我劝你尽快脱粉吧,下周也别去她的签售会。”   “晦不晦气阿?那么多作者,你粉个满身黑料的傻逼时盏,我吐了呀!”   “她写的文阴暗又压抑,动不动就搞揭露人性阴暗面那套,你还没看腻?”   “......算了算了,随便你吧!”   时盏向来没有听墙根儿的习惯。   可是,这也。   太清楚了吧......?   时盏不动声色地拧上水龙头,抬头,镜中一张寡淡至极的脸。   该笑?还是该生气?她这种人时常不知道什么场合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索性不再看镜子,掉头出去。   咨询室就距离厕所不远。   时盏刚到门口,就听见后面有人用极惊喜夸张的口吻喊她:“时大?是你吗?”   时盏脚步顿住,转过身去。   正前方一个年轻女生,短发,学生服。   第一次见,时盏却凭声音立马认出来,这不就是刚才厕所里讲电话的人吗?   “阿——”时盏漫不经心一声后,眼神轻飘飘落过去,“贵干?”   女生握着手机在跟前停下,热切地盯着她:“时大,我能跟您合照一张吗,我是你的忠实粉丝,喜欢你很久了。”   “......”   这怎么说得出口的。   时盏眉目不动,唇畔却不由自主地带一抹暗嘲的笑。   没能窥探到她眼底情绪的女生大胆地站到她旁边,上半身故意靠近,举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女生比出一个耶,脸上也是露出甜甜微笑,然后视线转到屏幕上,对上时盏那双微挑的眼时,心里陡然一怵。   ——很可怕,冷冷盯着她。   又是一阵风穿过走廊,浮动时盏微卷的长发。她在屏幕中和女生对视,声音没有情绪:“合照以后呢?拿着照片向你的好朋友炫耀,顺便笑话一下我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黑粉站在眼前还欣然合照?”   “......”   女生握手机的指节,开始泛白。   温橘正好从咨询室出来,恰巧听见时盏的话,阿呀一声上来打圆场:“粉丝想跟你合照一下,不至于这么严肃。”   说完后还伴随着几声尴尬却应景的哈哈笑声。   原本悬在空中的手机落下去,被女生揣回兜里。   气氛很僵持。   女生弱弱地说一句:“不愿意合照就算了,没必要这么欺负人吧。”   “不仅不愿意,而且还很反感。”时盏环手而立,整个人充满威压感,“如果你把我刚刚言论理解我欺负你的话,那很抱歉,我就是在欺负你。”   女生瞪大眼睛,为她的直白不遮掩感到诧异。   周遭空气仿若凝结。   温橘脑瓜子嗡地一下,两秒后,急忙用手轻轻戳了戳时盏的胳膊肘,凑上前附耳小声着急地说:“姐姐,你不要这样,注意一下,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不要这么说话。”   内心不住咆哮:姐姐,我球球你了!ball ball you!   时盏目光从女生故作可怜的眉眼间一过,斩钉截铁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考虑她的感受?”   “......”   “再说,我要是和一个黑粉共情,我不是傻逼中的战斗机么?”   温橘没有直接上手捂嘴的胆子,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朝那女生笑笑,开始说一些有的没的官方话语,打头一句——“抱歉啦,时作家一直都是这个性格”,然后是——“妹妹你不要放心里,也希望你不要在网上传播”,最后是——“真的不好意思”。   时盏懒得听下去,准备转身时,那女生冷不丁地挎着脸说一句:“反社会人格就不要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怪膈应人!”   温橘补充:“高智商反社会人格。”   时盏微微偏头,很轻地笑一下。   就敢说点这个?   还不够下饭的。   时盏松开横在一起的双臂,上前一步,清冷目光直逼上去。   女生眼里已经有了眼泪花儿。   她挽唇,注视着那即将滚出眼眶的泪:“还没对你做什么呢,怎么就哭了呢?难道——”   话音戛然而止。   同时,有人喊了一声“闻院长”。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闻靳深。   时盏的目光从女生脸上越过,投向不远处电梯门口。   一行人约数十个,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   为首的男人身姿挺拔高大,目测一八八左右,长腿笔直,宽肩窄臀,明明和别人穿一样的白色大褂,偏偏他那件儿就发光似的,扯人眼球。   生一双风流却不下流的桃花眼,眸色深黑如有长夜,薄唇微微抿着,表情冷得很,一看上去就属于不好近身的类型。   绝了。   港城还有这种高级货?   他正在朝这边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她能看见风吹动着他白色大褂的衣摆,荡阿荡的,摩擦着他昂贵又疏离的西装裤管。   三米。   两米。   一米。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时盏注视着男人清隽侧脸,清晰缓慢地冒了一句。   “和他葬哪我都想好了。” 第3章 九万02 我想和他不可描述   Chapter02   时盏的话被一叠经过的脚步声淹没。   但她很确定。   那男人刚好听见了,因为她能准确观察到他眉间一瞬的微蹙,眼角也凉了凉,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地从她面前走过。   温橘以为自己听错:“姐,你要做什么?”   时盏微微侧身,正对着那抹白色背影,答非所问地来了句:“黑暗为光明的到来而存在。”   温橘一个激灵。   完了。   这是时盏最想要得到某件东西时必说的话。   还有不为人知的后半句,——“美好为被我掠夺而生长。”   温橘倒吸两口冷气,正慌乱地组织语言,还未待开口就见时盏已经举步朝那群医生队伍方向去了。   温橘追上去,“姐——诶!别阿——!”   时盏脚步未停,只说:“你把刚刚那个女生打发走就行了,不用管我。”   温橘碎碎念地跟在身后:“真要不管,又得出事儿阿。”   她伸出手想要拉住时盏,却又牢牢记着时盏最讨厌与人有肢体接触,只好悻悻收回:“这次算了吧,姐姐。”   以前几次还好,时盏看上的都是些死物,比如某家店里老板的私藏留声机,一本绝版邮票集,个人手工制作的可乐罐藏品,诸如此类的一些小东西。   只要被时盏看上的,要么他们去谈去买,拿不下来的话,第二天,时盏就算去硬抢,也会不择手段搞到手。   然而,这一次的目标居然是个活物。   还是个新鲜男人。   前方的医生队伍陆陆续续进到尽头的会议室,当时盏推开门时,里面坐着的人全部抬头。   目光道道汇集过来。   在目光落点里的,是个美丽又高贵的女人。   她穿着深蓝印瓷花长款旗袍,身段玲珑凹凸,左侧摆上开一茬儿,隐约可见胜雪般的纤腿,神态极其慵懒漫不经心,无形中总又带点媚意。   那男人的目光也看向她。   清冷,寡淡;   似夜里一汪深沉的海。   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时盏的目光相当大胆,写满赤直和欲望。   隐隐诉说着勾引。   温橘随后跟到门口,看见男人的脸时,捂着嘴将一声“卧槽”生生吞下去。   “温橘。”时盏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投屏前的男人,“如果是他给我做咨询的话,别说三十分钟,三十年也成。”   温橘:?   想得挺美的。   “姐姐,”温橘声音弱下去,像只蚂蚁似的,“他是这医院的院长,叫闻靳深,还是D.K集团未来唯一的继承人,收手吧,得罪不起。”   D.K集团在港城人人皆知,金融界的龙头霸主,涉猎保险、证券、信托、投资等等,资产年年翻盘,而他闻靳深本人身价至今成迷。   时盏甚不在意地笑笑,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会议室内坐着十多名刚落座不久的精神科医生,还有二十几名实习生模样的年轻人,齐刷刷地全部盯着时盏看。   时盏谁也没看,只牢牢地盯着闻靳深。   他的皮囊过于优秀,优秀到令她只想据为己有。   天生的行动派,想法在下一秒付诸于行动。   时盏往台上走去。   几十双视线里,时盏在距离男人不过半米的地方停下。她一只手懒懒地撑上旁边的实木桌沿,一手直接摸上男人左边胸口处的胸牌。   她对着字样读出来:“港城康宁中心院长,闻靳深院长,你没女朋友吧?”   闻靳深的视线缓缓从她脸上转到她的手指上。   轻浮,没礼貌。   这是他对时盏的第一印象。   下一秒,闻靳深就着手里的电子笔,用笔端拨开她的手指,语气寡淡:“门口标语你看不见?”   时盏眨眨眼。   顺着他的话,回头去看他口中的标语。   阿,看见了。   绿色牌标写着很清楚一句话:患者不得入内。   两秒后,时盏重新回过头,对上男人清冷疏离的视线:“那又如何?”她轻笑出声,“这里是精神病院,患者不听话才是常态,你说对吧,闻——院——长。”   声色里或多或少有着挑逗之意。   下面坐的一圈人都呆了。   这他妈???   闻院长被人调戏了!   还是当众调戏。   牛阿牛阿。   闻靳深神色骤降,将笔往桌上一搁,声调亦然急转直下:“出去。”   时盏微微偏头,丝毫也不怕:“有没有说过,你生气的样子,看上去可口极了。”   闻靳深:“......”   这女人拿他当盘菜,在洗涮他?   闻靳深沉脸后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转头,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下方医生的脸。   一片安静。   “谁的病人?”他问。   无人回答。   就在氛围将至冰点时,陈嘉树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忙不迭小跑进来,直接上前把住闻靳深肩膀:“我的我的,靳深你别动气,我马上劝出去。”   “......”   闻靳深皱眉:“说过多少次,别在公共场合勾肩搭背。”   陈嘉树立马松开:“好好好。”   说完,又小心觑一眼时盏,轻咳一声道:“时作家,您先跟我出去,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交流,我也可以帮助您的,不用麻烦咱们院长。”   时盏不是会给人台阶下的人。   她眼睫轻颤,浮出星点的笑意。先是看一眼陈嘉树,而后再将目光转向面色清冷的闻靳深,笑眯眯道:“那我想和他不可描述,也能麻烦你吗?”   陈嘉树脑子当机:“不可描述是什么意思?”   时盏解释:“就是想和他睡觉。”   陈嘉树:?   闻靳深:?   所有人:?   睡觉。   哦。   跟谁睡觉。   跟他们高高在上的闻院长。   哦......   牛逼啊!   这他妈能直接说出来??!   “.......”   在死一般的安静里,时盏依旧从容不迫地笑着,像是自己说的话无比平平无奇,再次向陈嘉树确认:“可以吗?可以的话我就随你出去。”   余光里,闻靳深眉心一跳。   他周围的温度骤冷。   陈嘉树憋着笑,凑过去小声说:“你先跟我出去,我帮助你完成睡他的第一步。”   时盏挑眉:“比如?”   “我给你私推他微信。”陈嘉树啧两声,继续小声诱惑,“你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想要他微信呢,他从不给的,我悄悄儿给你!”   时盏当下了然一笑:“成交。”   倒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出去。   在接受陈嘉树的提议后,时盏转头看着闻靳深,眨眨眼:“这儿有灰——”她伸手拍拍他白大褂左边口袋的地方,“你这种男人呢,必须要纤尘不染的干净,然后等着被玷污。”   “......”   闻靳深:?   在时盏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会议室里一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闻靳深先开口,也在默默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有一说一,那脸冷得能结冰。   好在闻靳深向来是位情绪管理高手,很快敛眸正色。   他迅速收起所有稍微外露出来的不悦和不耐烦,正式进入主题:“好了,我们开始。”   -   “......时作家,我只能说句好家伙。”陈嘉树眉飞色舞,语调轻快起来,“我真的很久没有在靳深脸上看见过那种表情了。”   “......”   “说真的哈,暗地里那些爱慕靳深的小姑娘,哪个不想睡他?也就你是个胆儿大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着他说出来。”   时盏将发尾微卷的长发拢在一边肩膀上,脑里全是那双清寒黑眸。她不以为然:“想要得到的,就要说出来,不然别人怎么知道我想要?”   温橘跟在后边儿小声嘟哝:“......人也不见得会给阿。”   三人回到最开始的咨询室里。   时盏从温橘手里取过包,翻出手机,划开屏幕点开微信。   陈嘉树的手已经摸到桌上的手机。   但迟疑了,他真要给了的话会死在闻靳深手里的。   他斟酌片刻,打着马虎眼儿哈哈朝时盏笑:“会不会太快了?”   时盏单手环着臂,拿手机的那只手食指缓缓摩挲着机身侧面:“听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对闻院长很了解,还和他关系不错。”   陈嘉树很自豪:“那当然,我跟他发小。”   时盏依旧没有收回手机,笑笑:“但你不太了解我。”   陈嘉树:“?”   时盏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骗过我。”   陈嘉树咽了一下嗓子:“......那人还健在吗?”   “不在了。”   “......”   ——“阿盏,等爸爸攒够好多好多钱,就给你买漂亮裙子,带你住大房子,让你再也不受欺负。阿盏,你要相信爸爸。”   时京没有兑现承诺,人人都骂他死有余辜。   她的人生里全是肮脏黑暗,令人作呕。   “来,我亲自给你加上。”陈嘉树的话拉回她的思绪,他一扫犹豫,直接主动夺过她的手机,在微信搜索栏里利落地打一串数字。   通过手机号搜索最方便。   陈嘉树不想死在眼前这个女人手里,他宁愿去受闻靳深的冷脸。   陈嘉树将手机递回给她。   时盏接过后,径直点开通讯录,新建联系人:闻靳深。   陈嘉树瞪大眼睛,看着她准确无误地输进闻靳深的号码:“你怎么知道的?”   时盏懒懒回:“刚刚你不是输了一遍吗,就记住了阿。”   存好号码,时盏就准备离开,陈嘉树诶诶两声:“不对阿,咨询还没做完呢?”   时盏举起手里的手机,晃了晃:“我会联系他给我做的。”   也没等陈嘉树做点儿反应,时盏就示意温橘:“我们走。”   留陈嘉树一人在原地凌乱。   他完了。   我!操!   陈嘉树猛地反应过来。他不仅黄了咨询,还把闻靳深微信和手机号一起给出去了!   时大作家这一手操作???   妙阿!简直是妙蛙种子吃了妙脆角,妙到家了!   -   闻靳深结束实习医生的培训会议,准备回办公室。   在经过陈嘉树咨询室时,被陈嘉树一把扯过胳膊拉进咨询室里。   闻靳深表情淡淡,反手将门掩住后,等待下文。   陈嘉树噎在那里。   又是一番长时沉默。   闻靳深抽出胸前口袋挂着的钢笔,低头在行程本上勾去会议这一项后,抬头:“还不开口?”   氛围非常僵持。   陈嘉树视死如归,顶着发麻的头皮出声:“靳深,我也是被迫的,绝对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那位作家难缠得很......于是,我、我、我......”   我了半天。   没我出一个所以然。   “嗒”的一声轻响,闻靳深合上笔帽,清冷眸光直逼上去。   陈嘉树倒吸一口冷气,加快语速滋溜一下冒出来:“我把你微信给她了。”   闻靳深:“?”   闻靳深:“......”   “还有手机号,这个不是我给的,是她自己看一眼就记住了!”   “......”   闻靳深快被气笑了:“所以,你现在是希望我表扬你吗?”   陈嘉树蔫巴道:“不敢......”   闻靳深冷淡地扫一眼陈嘉树,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果然,通讯录处有个小红点。   他点进去,头像是那个女人精致到无懈可击的侧脸。   ——时盏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闻靳深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随手点了拒绝。   陈嘉树默默瞧在眼里,看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手机重新落进白大褂兜里时,传来清脆的碰撞声,“叮嗒”一声。   闻靳深手重新摸进去,触到一抹冰凉。   掏出来一看。   “镯子?”陈嘉树惊讶出声,看看镯子又看看男人微皱眉的脸,“靳深,你什么时候有随身带镯子的习惯了?这一看就是个女人的吧。”   “要你说?”   “......”   闻靳深眼眸敛住,回想起在会议室的场景,那女人轻佻地笑着拍拍他的白大褂,软着声儿说——“你这种男人呢,必须要纤尘不染的干净,然后等着被玷污。”   就是在那时放进去的吧。   真有意思。   闻靳深眼睑慵懒抬起:“那女人什么问题?”   陈嘉树:“最棘手的那一类。”   “哪一类?”   “高功能高智商反社会人格。”   “还有?”   “还伴随严重的失眠症和焦虑症。”   “多种精神疾病混在一起?”   “对。”   “......”   看来病得不轻。 第4章 九万03 我要住他隔壁   Chapter03   外面烈日炎炎,肉眼可见柏油马路被烤得冒一层蟹壳青的烟。   时盏畏热,从精神病院出来后不由加快脚步。走到白色法拉利前,她从包里翻出钥匙解锁,弯腰倾身上车。启动车时,下意识地扫一眼医院大招牌,港城康宁中心。   要是知道这地方有闻靳深这种人间绝色,她绝对不会现在才来。   早一天遇到,那就意味着,能早一天得到。   回到公寓后。   就是自己的世界。   除开工作上需要交往的人外,时盏没有任何一位朋友。   那些人对她鄙薄不屑,她亦对他们不以为然。   时盏赤脚在吸音地毯上行走,到留声机旁,剥去唱针上的白色护套,再放到黑胶上。很快,安静室内流淌着优雅和谐的古典乐。   一首莫扎特的《夜女王咏叹调》,她听过很多便,闻极而流。   时盏窝进沙发里,查看微信,对方拒绝添加你为好友。   她笑笑,重新选择再次添加。   正准备拨电话给那男人时,几声“嘭嘭”声刺进舒缓的音乐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有人在大力用巴掌把门拍得震天响。   妈的,又来了。   将手机往沙发上随意一掷。   时盏起身,往门口走去。她哗地一下拉开门,懒懒往门框上一靠,视线睥睨地盯着面前两个男人。   “喂——”   “干嘛?”   “好妹妹,借点钱呗,我和你二哥饭都吃不上了。”   “......”   两个男人个子相仿,均在一米七左右,一个浑胖,一个精瘦,站在一起有些滑稽,像胖头鱼和瘦猴儿的奇怪组合。   时盏常常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哥哥呢?   不凑巧的是。   还真让她摊上了。   大哥时亨,二哥时通。   妈妈席月皎抱着老一辈的封建想法,是希望兄弟二人时运亨通,成为做大生意赚大钱的人,遂取“亨”“通”二字命名。   很可惜,事与愿违。   好名字的希冀救不了鬼迷心窍的玩徒。   时亨沾赌,时通染嫖。   一个终日在赌桌上耍得膘肥体圆,油光腻亮;一个在不同的站街女床上,泄得浑身上下不剩二两肉。   “好妹妹,你现在发迹了,我们要得也不多,一人先给五万嘛,反正你现在这么有钱阿,区区十万块对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   在叠连不断的讨钱声里,时盏慌了神。   也不知为什么,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男人英俊面容。   他是不一样的。   和大哥二哥完全截然不同的男人。   对,她要的是那种男人,而不是面前这种无数次舔着脸找妹妹要钱的男人。   时亨用手在她眼前挥着:“三妹!”   时盏回神:“?”   时亨撸一把袖子,溜肩歪胯地站在那儿,垂下手说道:“大哥在和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听呀,你是现金给还是转账阿?”   时通跟着附和:“对阿,对啊。”   对,对个球。   时盏翻个白眼:“你们是自己走,还是我报警让警察过来捉你们走?”   时亨怔愣几秒,倏地脾气上头,指着时盏:“傲什么傲阿,做大哥的劝你一句,人,还是要活出点人情味才叫人!”   时通蔫不拉几还在符合:“就是,就是。”   时盏甚不在意,口吻也淡:“那就当我是个畜生吧。”   时亨:“......”   时通:“......”   几字说完,时盏后退一步,带点儿火气地摔门。   见状,时亨大喊一声她的名字,然后直接将一只手伸到门缝里。   下一秒。   整个楼道里响起一声剐猪般的惨叫。   时通四根手指的指节被撞挤出一道青紫压痕,肿胀得很快。他痛得一下跌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大喊:“赔钱!”   时亨弯腰下去拉时通,背部衣料突起根根脊骨,小声弯酸一句:“不就有一点破钱吗?”   时盏手扶在门上,看着地上小丑般的二人。   她微抬下巴的模样,有着他人难以描摹的美艳骄傲:“不止一点哦,不然你们也不会这么狗皮膏药粘着我,不是么。”   “嘭——!”   这一下摔门的力道,比上次更重。   时盏往里走,后方隔着一扇门,是亨通兄弟二人的骂声。   喋喋不休,愈演愈烈。   持续整整半个小时,骂声才彻底消失,看样子兄弟二人已经离开。   时盏拿掉留声机的唱针,开始沉落进周遭的寂静无声里。   她静静站在那儿,低垂长睫,手指拨弄着那根细细的唱针,仿佛它有生命似的,目色里带几丝怜爱,她很喜欢这个留声机。   却又在下一秒,利落地将唱针整个掰断,攥在手里。   针很凉。   掌心凉到骨血里去。   “阿——!”   时盏开始疯狂尖叫,让尖叫声充斥在任一角落里。   几分钟后,时盏安静下来,她丢掉掌心里的唱针,坐到沙发里倾身捞起手机,直接点开通讯录,往下翻到以字母“W”开头的联系人。   手指一顿,找到了。   ——闻靳深。   时盏拨通电话,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间,歪着脑袋摸起茶几上的一盒女士香烟。她抖出细细的一根,轻咬在唇间。   火一点,烟雾四散。   模糊的青白里,时盏微微眯眼,听筒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接通音。   第一遍,意料中的无人接听。   在第二遍快要自动挂断时,那边接了起来,清清冷冷两个字。   “哪里?”   他的嗓音又低又欲,时盏觉得很好听,人也放松下来,往后完全软在沙发里。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她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直接开门见山:“闻院长,我加你微信了。”   听见微哑的女声,闻靳深立马反应过来是谁,手中的笔一顿:“......所以呢?”   他听见那女人娇声笑了一下,然后徐徐道:“你要是再拒绝通过,我就立马过来,借着找东西的理由将你摸个遍。对了,我的镯子你注意到了吧?”   闻靳深的手下意识伸进白大褂兜里,摸出那只翡翠镯子,勾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上,微微晃着举至眼前视线里:“你故意留下的?”   那端女人仍在笑,甚至反问他:“不然呢?”   闻靳深一时竟不知该发火还是该笑。   他沉吟片刻,说:“把你地址短信给我,我快递给你,不用特意跑一趟。”   那边女人没了声儿。   就在闻靳深误以为已经挂断时,时盏慵懒无比地阿了一声,语调里满满都是“完全看不出来”的意味深长。   “闻院长,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我的私人住址吗?”   “......”   闻靳深眉骨一跳,没接话。   她在想些什么?   他把玩着手里的笔,熟稔地在指间转两圈,而后笔尖轻轻戳在写到一半的记录本上:“微信是私人的,镯子放在陈嘉树那里,你下次做咨询时找他拿。就这样。”   也没给时盏再开口的机会,便撂了电话。   “......”   时盏听着传来的阵阵忙音,怎么会不懂他的言外意。   他委婉(也不算太委婉)拒绝添加她的微信,然后将她的镯子扔给陈嘉树,隐晦表达他不仅不会给她做咨询,并且不愿意和她有任何过多接触。   -   当天夜里,时盏口服下褪黑素和两片安眠药。   放下水杯,看一眼墙上的钟,指针在八点十分的位置,她如果现在去躺下的话,希望能在十二点前睡着。   刚躺下,门铃开始响个没完。   又来了?   时盏在心里盲狙是时亨时通周而复返,伸手揿亮床头灯,掀被下床趿上拖鞋去开门。   可惜,并不是亨通二人组,以至于她的怒火无处宣泄。   物业工作人员。   两名中年男性。   时盏穿一件酒红色吊带丝绸睡裙,长发微乱,美眸困倦地靠在门沿上,瞧得那两名男人怔了好半晌。直到她毫无温度地先开口:“什么事?”   “噢,是这样。”其中一名说,“时小姐,您又被其他业主投诉了,说你的亲戚三天两头来闹,今天还是睡午觉的时间,所以——”   “所以?”时盏挑眉。   “所以,您最好还是注意一下,不然我们这边也不好处理,这个问题被投诉过很多次了。”物业人员颇为难地说道。   换作平时,时盏只会满脸默然地关上门。   可今日不同,她听完后干脆利落地说:“以后不会了,我会尽快将这套公寓出手。”   物业:“......”   那表情好像在告诉时盏,就是提醒你一下,但也没严重到要卖房子这么严重的地步。   送走物业,时盏沿路关掉客厅的灯回到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温橘发微信:【我记得你舅舅在侦探所上班。】   温橘正在和相亲对象吃饭,看见是时盏发来的消息也顾不上是否礼貌:【是的,难道姐姐要调查闻院长吗?”   时盏:【对。】   时盏:【难道你已经未雨绸缪替我调查好了?】   温橘:【...../流汗】   温橘:【倒也没有,不过姐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在某度上一搜,详细得不行。】   时盏拿过安眠药瓶,又倒出两片塞进嘴里。没喝水,一边往喉咙里干咽一边打字:【我不要那些,我只要他现在的住址。】   温橘:【?】   温橘:【姐你要干嘛。】   时盏:【我要住他隔壁。】   时盏:【你懂吧,近水楼台先得月。】   温橘:【......?】   温橘:【他要是月亮,那他的楼台注定没有上去的门,算了吧姐。】   时盏:【。】   时盏:【你在质疑我还是在反抗我?】   温橘:【......】   温橘秒回:【不敢,我现在就联系我舅舅去。】   得到想要的答复,时盏搁下手机,连脑袋一齐钻进被窝里,重复呼吸着狭小空间里混沌的空气。   闭了眼,久久难以入睡。   她现在无比迫切地想要得到那个男人。   想和他谈个恋爱。   嗯。   谈恋爱。   内心这种岌岌难耐的感觉是喜欢吗   她分不清。   如果算喜欢的话,那他和那些被她用强制手段带回家里的死物又有什么不同?   这一点,她还是分不清。   答案的话;   只有得到他以后,才能揭晓。 第5章 九万04 红色唇印   Chapter04   港城康宁中心。   清晨阳光照进透明的窗,铺陈在医院的层层长廊上。   男人昂贵锃亮的黑色皮鞋踩过阳光,正往封闭式女病区走去,身后跟着若干人员。   “嗡”地一声。   闻靳深的手机短信提示音。   他步调未停,径直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手机,垂睫一看,是没有存的手机号,但他知道是时盏。   屏幕上显示着短信详情,【南街路爱森堡一栋一单元1902】   “......”   这地址,非常熟悉。   闻靳深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家隔壁么?   脚步不由得也慢了下来。   陈嘉树在旁边瞄他一眼:“靳深,怎么了?”   闻靳深:“没事。”   他简单地回过去一个问号,将手机揣回大褂中。   -   【?】   【你不是要快递镯子给我么,这就是我的地址。】   时盏回完消息后,扬声大笑起来,笑得周围几名搬家公司的工人一脸莫名其妙。   她向来喜形于色,开心便笑,生气便发火,不分时间场合,不顾他人感受。她只能忠于自己,将自私贯彻到底。   好比现在,时盏只要一想象那男人看见地址时的反应,就乐不可遏。   会皱眉?   还是会在心里骂她神经病?   哈哈。   太好玩了。   如浪般涌来的快乐高潮消退得也快,时盏在一分钟后收敛住笑意,默默替自己点上一根烟后,招呼工人:“动作快点儿,我急着和他做邻居呢。”   “好的小姐。”工人们的手脚愈发利索起来。   时盏懒懒地靠着墙,手垂在侧边,指间的烟燃着,白灰落了一截碎在黑色的高跟鞋边。   她挪脚踩上去,碾了碾。   爱森堡是位于港城郊外的一处高档公寓,周围没有地铁,亦没有公交站,更没有学校,环境属于清幽中的清幽。   可能名字中有个森字,所以绿化面积大,树木颇多,花种繁杂。   温橘先到小区里,替时盏办好停车手续等等一系列琐碎事情后,在十九楼等着,从时盏决定要做闻院长的邻居后,温橘就没闲过。   她先麻烦舅舅查到具体地址,再联系到1902户的户主,得知户主人常年在国外后,提出买房要求,户主一开始不同意,时盏将价格抬到三倍后,对面终于松口答应。   如时盏所说,她不在乎过户手续什么时候办,她需要人先住进去。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温橘自当鞍前马后履行职责。   晚上八点过十分。   暮色沉沉落下,一弯下弦月遥遥挂在天空一角。   也在这时,时盏披着月色将车开进爱森堡地下停车库里。乘电梯到十九层楼,她的新公寓门半掩着。   她推门进去时,温橘正戴着纯白手套,弯腰在茶几挂壁电视下用手细细摸着电视底部,检查是否有灰尘。   温橘知道,姐姐喜欢干净的东西,程度能达到肉眼可见的纤尘不染即可。   也难怪会对只有一面之缘的精神病院长产生巨大兴趣,温橘仔细想了想,那个男人看上去的确足够干净,那张脸和气质,完全长在时盏的审美点上。   “姐姐,你来啦。”温橘摘下手套迎上去,“卫生什么的都已经请人做好,搬家公司送过来的东西也全部整理好啦,现在姐姐只用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就行,要养足精力准备签售会。”   “好。”时盏说,“我搬到这里的消息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再被那两只恶心黏糊的寄生虫缠着。”   温橘早已习惯时盏对自己两位哥哥的称呼,她只顺从点头说好。   又待了一会儿,便说:“姐姐,我先回去啦,再晚一点这里就不好打车了。”   等温橘离开后,时盏慢慢打量起这套公寓来,双层复式结构,二层是房间,一层客厅和开放式厨房,主灰白色系,简欧风格。   不难看出前主人是位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男性。   装修还算能看。   总的来说,没有踩时盏雷区。   到二楼主卧里,床单被套等已经全部换过,是她熟悉的暗蓝色。   时盏低眸看一眼腕表,八点二十五,这个时间闻靳深也该回家了吧,他是院长,没有人会强制他加班。   这里的公寓有每层四户,而她就在他旁边,是正儿八经的邻居。   对此,她很满意。   -   闻靳深今日下班比平时晚,近十一点才开车从医院出来,经过三十分钟车程后,人终于踏进小区的电梯。   要不是一位躁狂症患者打伤护士闹得不可开交的话,他不会这么晚。   叮一声,电梯到层。   闻靳深抬眸,与一道炙热的视线对上。   他眉色一怔,迈出电梯的长腿放慢速度。   ......时盏,就在他家门口。   那女人依旧穿旗袍,不是上次那件深蓝印瓷花的,而是一件极具视觉冲击的纯黑裹身型的,胸前呈心型镂空,隐约可窥一抹难掩的雪意。   尤其在这个时间段。   有人说过,晚上十点钟以后的男人都是狼。   她慵懒地靠在他家门上,正在吸烟,带烟的那只手松散地悬在离脸半尺左右的位置。   烟雾胧胧,美得不可方物。   时盏看见那男人面不改色地朝自己靠近。   然后,停在面前。   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脱去白色大褂的他一身黑色西装,衬得眉眼深沉如渊,表情依旧很淡,看她的眼神依旧冰冷。   最后,时盏轻佻暧昧地朝他脸上喷一口烟,笑道:“闻院长,你该不会是为躲我,所以这么晚回家吧?”   闻靳深在那口烟里微微皱了眉。   他闻得出来,玫瑰味的女士香烟,香味浓郁的同时还带点攻击性,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男人寡淡道:“让开,我要输密码。”   楼道十分安静,以至于他低沉的嗓音一出来,就迅速往时盏脊背上爬去,激起一层细小颗粒。   她原地直接爱了。   视线也难以自控,转到男人性感的喉结上,他颈部肌肤同样是冷白色。   闻靳深注意到时盏眼神不对劲时,却是来不及了。   他僵在那里,低脸看着抓着他领带吻在喉结上的小姑娘。   喉结上的那两片温软红唇。   湿濡,又难缠。   啧。   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怎么。这么。的。野。   过近的距离,时盏被男人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包裹住,她觉得唇感不错,意犹未尽地加重力道。   直到在他喉结上印上清晰可见的红色唇印,才肯松开。   闻靳深扫着依旧被她攥在手里的领带,又看向她,眼神明灭难定:“投怀送抱的女人见过不少,还没见过你这么不矜持的,自重点,时作家。”   说完,就冷漠无比地从她手里抽走领带。   时盏不觉得恼怒,依旧笑着仰脸看他:“我还没够呢,这就叫不矜持了?”   闻靳深:“......”   她很满意地看着留在他喉结上的红色印记,接着说:“我会每天等你下班,多晚都等,然后给你留个唇印,直到你愿意跟我做/爱那天为止。”   话过于直白,直白到闻靳深面色一凝,他听见了什么?   做。爱。   她就那么说了出来?   闻靳深长吁一口气,眸色漆黑地望着时盏,对视两秒后,沉声道:“你这是性骚扰,知不知道?”   时盏一本正经回答:“我知道,所以闻院长你要是实在不肯从我的话,到时候我也会考虑采取强制措施。”   闻靳深喉间一紧。   强制措施?   时盏:“下午我查了查,我要是强/奸你的话,最多判十年。”   闻靳深:“......” 第6章 九万05 掠夺任何我想得到的光明   Chapter05   时盏没有彻底惹恼闻靳深的打算,在短暂欣赏他脸上的冷漠后,主动侧身让道。   下一刻,手里的烟盒和火机不慎掉在地上。   落在他锃亮的皮鞋边。   闻靳深站着没动,准备等她离开后再输密码。他微微低眸,看她倾身弯腰去捡烟盒和火机,她长发半掩着侧脸,轮廓线条清晰唯美。   那一瞬,闻靳深想起他见过时盏。   在不为人知的很久以前。   时盏起身时,头顶上方落下男人低欲玩味的嗓音:“原来长大后变成这样了,还真没看出来。”   “......”时盏阿一声,“什么。”   她一时没理解,却开玩笑说道:“新套路么?别这样,会很容易让我丧失对猎物的兴趣。”   闻靳深看着她,目光带点细究:“时作家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灰头土脸钻后备箱的小女孩了。”   时盏笑容止住。   周遭安静。   灰头土脸。   后备箱。   小女孩。   这些看似寻常的字眼瞬间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浪,她收敛笑意,与他对视:“怎么知道的?”   闻靳深不言一字,维持沉默。   沉默能杀人的。   尤其对时盏这种情绪容易失控的人来说,更具有杀伤力。   像要溺死在他如深海的眸光里。   她不能坐以待毙,抬手紧攥住他的黑领带,手腕用力。   将他拉至眼前。   两人的脸,相隔五厘米。   近得彼此温热的呼吸都被迫交融。   时盏盯着他:“回答我的问题。”   闻靳深气定神闲,将她的方寸自乱尽收眼底,隔了会儿,才慢悠悠道““因为我当时在现场,亲眼见过你。”   1998年,凛冬。   ——   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还在读初中,每天上下学专车接送,偏偏那天是个例外,他选择骑单车回家。   具体原因不太记得清楚,像是被某个低年级的学妹缠得心烦,想吹吹晚风散散心。   沿途寒风阵阵,少年的校服高高鼓起,穿过港江大桥。   经过老城区的一处筒子楼时,他刹停自行车,一只脚支在地上,侧目看向筒子楼下停着的一辆蓝色出租。   楼里走出一家人,角色能清晰分辨。   爸爸,妈妈,两个儿子,以及看起来像是女儿的样子。   还有一条金毛犬。   被吸引注意,纯粹因为那个小女孩实在过于格格不入。   前面四人其乐融融,脸上挂着笑意,只有那个小女孩,阴气沉沉地跟在最后面,留一头男生短发,衣服和脸都脏兮兮的。   一眼就能看出这孩子疏于照顾。   这不够令他记得她好多年。   重点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前面四人陆续先上了车,小女孩畏畏缩缩地爬上后座。还没待够两秒,他就看见她被一脚踹出来,在停雪不久的地面上滚了好几圈。   趴着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后,小女孩艰难地从雪地里爬起,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愣愣地盯着后座里的人。   他知道,她在看她妈妈。   然后车里就伸出一只女人的手,啪地一个耳光就扇在小女孩脸上。   还记得,他当时隐约听见女人一句“滚到后面去”。   小女孩还是没有表情,只是默默转身走到后备箱前,金毛犬汪汪叫两声,然后兴奋地跳到后座里去了。   听说过人不如狗这句话,但真的见到时,会令他觉得诧异。   更诧异的是,他从小女孩脸上读不出任何悲伤情绪,她镇定得不正常,双眼无神放空,不像个六七岁的孩子。   小女孩两只手一起去推后备箱车盖时,浑身都因为缺乏力量颤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将车盖推上去。   车盖打开以后,小女孩双手扣住后备箱边缘,借着力,脏兮兮的白网鞋脱离地面,整个人狼狈地钻进后备箱里,侧对着他蹲在后备箱左侧角落里。   留给他的,是小女孩一张倔强冷漠的侧脸。   然后,司机下车合上后备箱。   他留在原地。   久久没有蹬车离去。   若有所思。   -   先前看见时盏的微信头像时,闻靳深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刚刚她弯腰捡火机时留给他的侧脸,能完全和记忆中的脸吻合上。   更何况,如果真不是的话,她也不至于跟他急。   这一点正好也可以印证。   闻靳深好整以暇地看着时盏,眸色难辨情绪:“时作家,你随便对一个男人都爱抓着领带说话?”   “......”时盏没有这种癖好,只是情绪上头时,会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她松开他将脸撇到一边,一时无言。   有种被人剥开外壳窥探内里的曝光感,他的寥寥数语,比任何黑粉对她的攻击还要致命。   最后,时盏盯着大理石地面的纹路,慢慢说:“我不再是我。”   闻靳深慢条斯理地输着六位数门禁密码,低着头没看她:“能看出来。”   滴一声,门开了。   就在闻靳深刚刚踏进时,时盏说:“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知难而退。”   他脚步一停,淡淡回:“我只是突然记起而已,没有嘲讽你的意思。”   可能是职业病的缘故。   眼下的闻靳深不太愿意在这时候说重话去刺激时盏。   门在时盏眼前合上。   消失的是,男人的身影和淡淡的雪松香。   也不知在他门口怔愣多久,时盏回到自己公寓。   进门后才发现,手中的烟盒已经被她捏得完全变了形,里面几根剩余的细烟更是拦腰折断。   时盏将烟盒掷进客厅垃圾桶里,转身上楼。   洗完澡,情绪稳定下来,时盏觉得有点闷,拆一盒新烟拿着火机到卧室阳台上吹风。   拉开阳台的推拉门,一出去,就注意到旁边阳台上的男人。   月色下,穿着睡衣的闻靳深,纽扣也是齐齐整整扣到最上面一颗,所以即便他的眉眼看上去再慵散,也有种禁欲且高不可攀的气场。   他两只手肘搁在阑干上,端着红酒杯的手指又白又修长,皮肤纹理也比寻常人要淡些。   “黑皮诺么?”时盏搭话,她指的是他手里的酒。   闻靳深:“嗯。”   每晚在阳台上吹吹风,喝上半杯红酒,是他的睡前习惯。   今日不同的是,旁边多个时盏,说不上哪里不同,但到底还是不同。   时盏的目光落在脏黑色幕空里,看着层层云翳将下弦月一点一点的遮住,月光渐渐消失,周围变得昏暗,唯有两边卧室里透出的光笼着二人。   在维持片刻安静后,时盏开口:“现在的我有尖锐的矛,锋利的刺,能掠夺任何我想得到的光明。”   用光明来渡我这个黑暗本身。   这是后半句。   她没说。   闻靳深权当她在自言自语,没有搭话,仰头将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后,转身准备回卧室。   时盏叫了一声:“诶。”   闻靳深推门的动作一停,没转头去看她,但是听她笑眯眯说了两个字。   “晚安。”   他依旧没应,微微垂眸,然后拿着杯子进去了。   时盏想: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在我耳边说晚安。   嗯。   总有一天。   晚安。 第7章 九万06 在我看的话,你只像我的人。……   Chapter06   每次签售会前的例行事项,都需要时盏到出版工作室开会。   倒也并不是所有作家开签售会都像她这样,需要所有人给她提前打预防针,无数遍地劝告,才会稍微起那么一点微末的作用。   眼下的港城,不到八点的光景,太阳已是高悬在天空,温度在持续上升。   时盏没有特别喜欢的季节,却尤其讨厌夏天。   她对夏天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馊稀稀的饭菜和粘腻的臭汗上。   小时候住的那个筒子楼没有通天然气,只有太阳能,少量的热水轮不到她洗,顺序为席月皎、时京、时亨、时通......没有她。   哪怕她难以忍受脏臭,觉得用冷水也行时,席月皎也会觉得是在浪费水。   白色法拉利缓慢地驶出地下停车场,日光一寸一寸从车头攀上车身,再到挡风玻璃上,直到那光沦进时盏一双冷冷的美眸里。   她抬手放下遮阳板,打着方向盘转弯。   也就在转弯驶进主干路的同时,时盏注意到后视镜的一辆黑色库里南,不经意地一瞥,发现车主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新目标闻靳深。   时盏立马放低车速,摆正方向盘,视线时不时往后视镜上扫一眼。   闻靳深没有超她的车,一直维持着安全距离跟在后面。   当然,按照现在早高峰的拥堵路况也不允许他随意超车加塞。   使进主城区后的路况非常堵,前方距离百米的地方有个红灯,路口像是出了个小事故,几名交警在指挥,却依旧堵得寸步难行。   时盏等得实在无聊,从包里摸出烟来抽,点燃一支。她放下车窗,带烟的手搭出去,阳光下白得能发光似的。   此时,遥遥传来救护车刺耳的警报声,一高一低循环地鸣着。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那声音越来越越近。   时盏瞥着后视镜,看见黑色库里南的车头往左移四十五度左右。   后面的救护车就立马漏了个头,紧紧跟上往前开一段距离,然后停在白色法拉利后。   她收回视线,闲散地抽着烟,浑然当没看见。   滴——   滴滴——   闻靳深朝她按着喇叭,救护车也朝她按喇叭,意思很明显,示意她像后面所有车一样,赶紧让行。   时盏手指一弹,一截烟灰落地,满脸平静冷漠。   鸣笛声贯穿整个街道。   数量车不停鸣笛,甚至并排的司机摇下车窗,把脑袋伸出来,指着她破口大骂些什么,由于没放下副驾的车窗,时盏压根听不清。   直到,再次抬眼时,时盏从后视镜里看见闻靳深打开车门,长腿迈下车朝她走来。   他越来越近,她唇畔的笑也不禁越来越深。   有种猎物上钩的感觉。   很显然。   闻靳深压根没想到是她。   对上她的视线时,闻靳深先是微微一怔,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对她说:“救护车要过,让一下。”   时盏眨眨眼:“我为什么要让?”   闻靳深:“你没听见救护车拉的是一级警报吗?那说明车上的病人现在情况很严重,有生命危险。”   时盏沉默两秒,像是在思考问题,然后很认真地回一句:“那跟我也没关系阿。”   这句话恰好被走过来的交警听见。   交警皱着眉很大声地质问她:“什么叫和你没关系阿,你是不是社会公民中的一员阿?不礼让执行公务的救护车是违反道路交通法的你知不知道——!”   时盏音调瞬间斜上去:“吼什么?”   交警没示弱,用指挥棒挥着:“赶紧让行,再不让扣三分罚款一千的。”   时盏从车门储物格里抽出驾驶证,递过去:“拿去扣吧?”   交警:“?”   时盏:“不是扣分罚款吗,我配合你。”   闻靳深黑眸静静凝望她,想到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反社会人格病人。   他们身上,有一点高度相似的共性,都没有任何同理心,冷漠自私得要命。   他沉吟片刻,转过头面朝交警,冷静道:“稍等一下,我和她说。”   要想这类人乖乖配合,除非给他们想要的好处,否则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沉默片刻。   闻靳深放缓语气,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指搭在窗沿上,微微俯身,深邃笔直的视线望着她的眼睛:“你让一下救护车,我就答应给你做咨询,怎么样?”   不得不承认,对时盏来说,他开出的条件相当具有诱惑力。   “真的?”   闻靳深:“你看我像是会撒谎的人?”   时盏:“不像,并且——”   她温吞徐缓吐出一口烟,在白烟里妩媚眯眼,把下半句说完。   “在我看来,你只像我的人。”   闻靳深:“......”   男交警:“......”   交警瞬间显得很多余。   神色尴尬。   时盏上眼睑半耷着,去看男人搭在窗沿上的手,趋近于病白色,指骨略微突出形成美感,根根分明。   像漫画手似的。   她静静看了会儿,然后用没拿烟的左手覆上去。   手心触到一片温凉。   对于突兀的肢体接触,闻靳深下意识想要抽手,却发现小姑娘按得相当紧实。   时盏又在此时轻笑着喊他一声:“闻院长。”   “嗯?”   “今晚的唇印提前吧?”   “......”   没等他反应,时盏已从车窗里探出半边身子。   众目睽睽下,艳丽红唇毫不避讳地贴上男人喉骨。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明显僵住,紧紧绷着,没有松弛。   时盏没有多余逗留,只像一时兴起的挑逗,轻轻一触后抽离,红唇擦过男人白色衬衣的衣领,留一痕红意。   交警瞪着眼睛,表情如遭雷击。   周围唏嘘一片。   时盏将指间的烟头弹落在地,她满意坐回去。   摇上车窗时,她转过脸去,弯着唇角朝男人挥手道别,观察他清冷的脸隐着怒意一寸一寸被暗色车窗覆盖。   心里实在愉快。   这男人有种魔力。   让她愉快的魔力,她很久很久没觉得这么有趣过了。   在闻靳深看来,她现在的表情就像只餍足的饕餮在耀武扬威似的。他敛眸正色,转过身平静地对交警说:“现在她会挪车了。”   交警:“好的。”   然后,交警补了句:“感谢您的牺牲。”   时盏:“......”   她也没有那么差吧,怎么就用上牺牲这种词语了?   闻靳深觉得脸上有些热。   他很少会有尴尬的时候,但她很厉害,做到了。   时盏顺从地让行,学着后方那些车,也将白色法拉利往左移四十五度,让行。   后边儿的救护车成功通行。   刚停稳车,手机就响了。   来电为一串陌生短号,时盏扫一眼,想也没想就直接挂断。   很快,手机第二次响起。   时盏将电话接起,听对面自报来路:“你好,时小姐是吧?这里是港城北区派出所缉毒大队的,你母亲席月皎她涉嫌吸毒,在其住所搜索到大量工具,由于没有搜查到具体毒品,情节尚不构成立案标准,可以保释,她这边说是要求你来保释她。”   “多少钱呢?”   对面警察告诉她:“两万五。”   时盏懒懒阿一声,笑道:“你帮我转告她,别说两万五,就算是两块五我也不会给她。”   没给对方再开口的机会,时盏直接挂断,将手机扔到副驾上,掀唇冷漠地骂一句:“比我还有病。”   十年没联系,一联系就是钱。   被一通电话搅乱原本的好心情,以至于时盏踏进工作室所在的大楼时,浑身裹满阴沉的黑气压。   她一路步内,其余人跟她打招呼,她也没应,光冷着一张脸往里走。   温橘接过她手里的包,“姐姐,大家都在会议室等着了。”   然后替时盏推开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里,最上方的主位坐着工作室老板柳家墨,三十出头,白手起家的典范,人送外号“拼命三郎”。   这间工作室,就是柳家墨一手拼起来的,三十几人的小规模,收入却相当可观。   柳家墨非常会察言观色,一见时盏脸色不对劲,立马起身哎哟两声:“谁惹到我们小盏了?该死!快坐快坐,三天后就是签售会,这可马虎不得。”   时盏面无表情地落座,心里压着一团没处发的火。   见没得到任何回应,柳家墨讪讪地坐下,虚咳两声:“那我们正式开会吧。”然后直接给主编苏菲递眼神,“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读者意见,你说呀?”   苏菲内心咯噔一下,目光忐忑,心里在想,为什么第一个就是我!   苏菲翻开工作本,僵硬地笑笑后小心发言:“时作家,工作室官博发起过一次投票,调查读者们想不想看你尝试新的写作风格,想看的结果占比百分之六十五。”   对上时盏投来毫无温度的眼神,苏菲声音瞬间弱下去:“所以能不能尝试一下?”   时盏向来是拒绝人的一把好手:“不能。”   苏菲:“一点也不考虑。”   时盏:“不考虑。”   苏菲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柳家墨,脸上写着“你不是说可以吗”!   柳家墨耸耸肩,皱着眉递眼神,仿佛在说“你再试试”。   苏菲瞪着眼摆明拒绝,很快低下头不再说话。   柳家墨只好硬着头皮,冲时盏笑得谄媚:“试试嘛?你所有书的结局都是悲剧收场,就不能写一次HE嘛?”   时盏抱着手环胸,面无表情:“写不来。”   气氛再一次陷进尴尬。   柳家墨摆摆手缓和气氛:“好好好,不就不,那只能说明我们小盏风格鲜明。”顿了顿,立马接上,“那下一个事情,就是这次新书的封面可能要换美工,之前那个不画了。”   “不画了?”   “......”柳家墨观察着她的脸色,慢慢说道,“那个美工好像忙着出国,最近都不画了。”   时盏皱眉:“我只要那个美工的封面,如果不行,新书出版可以立马叫停。”   闻言,柳家墨血压直接飙升:“我亲自去沟通,好吧?你放心。”   时盏看着一脸殷勤的柳家墨,心里迅速窜起一个念头,露出点笑意来:“柳老板,能再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看着她的笑,柳家墨有种不想的预感:“不过分的话你说说看。”   时盏面色无辜:“当然不会过分。,你不是担心我签售会出岔子么,恰好我最近看见一个人,心情就会特别好,毛也特顺,他在的话,签售会我应该会乖。”   柳家墨打趣道:“谁这么大能耐阿?”   “闻靳深。”   “?”   空气安静下来。   死般的静。   无一人出声。   久久后,柳家墨重新组织好表情,迟疑问:“别告诉我,是我现在脑子里想的的那个闻靳深。”   坐在时盏旁边的温橘眼巴巴地盯着柳家墨,和他对视上后惨兮兮地点头,用眼神肯定地告诉他——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闻靳深。   众所周知的;   港城没有第二个闻靳深。   长久死寂后。   柳家墨轻咳两声,打破沉默:“算了吧,那样的人不可高攀,再说强扭的瓜也不甜。”   “是么?”   时盏拎包起身,离开前,笑吟吟地丢下一句话:   “管他甜不甜呢,能拧下来,我就开心。 第8章 九万07 倒也不是很讨人厌   Chapter07   周六,签售会当天,并不是个好天气。骤雨大作,电闪雷鸣,正上午十点的天空依旧黑沉沉的,书楼外一排梧桐树的叶子被雨点打得啪嗒啪嗒响。   即便如此,却依旧抵不住狂热的粉丝狂潮,独栋四层建筑里挤满人,肩擦肩,脚跟碰脚跟,怀里抱着全是时盏的实体书。   真应了网上向来用来评价时盏的那句话。   【骂声从没停过,销量从没输过。】   时盏以一贯的姿态亮相上台,婀娜旗袍,细细的眉和狐狸般妩媚的眼,发尾微卷的及腰长发。   她上台时眼风没有往台下扫一眼,却依旧引起掀开房顶般的尖叫声,足以和外面的惊雷相抗衡。   台上两边和前边都站满两排保镖,前面拉着红色的拦截线,避免粉丝往台上暴冲。   不难看出,主办方的确在安保这块下了功夫。   坐在对面的主持人激情慷慨地讲着些官方话术,最后将话筒递到时盏面前:“时作家,今天签售会也是来了非常多喜欢你的粉丝,有没有想说的?”   时盏目光抬眸,很快扫一圈下面攒动的人群,看来......柳家墨果然失败了。   那男人没有来。   也没有理由来。   时盏应景般配合一笑,回答:“没有。”   主持人怔一秒,旋即笑两声继续道:“但是粉丝们都很热切地看着你,还是说点什么吧?”   时盏:“没有,直接开始签吧。”   主持人:“......好的。”   签售会的流程非常简单,进场前的粉丝会被查看身份证,然后抽号,查看号数后按照顺序排队,每个人在台上停留的时间一分钟不到,签字后立马换下一位。   “姐姐,请你一直写下去!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谢谢。”   “呜呜呜终于见到本尊了,姐姐美哭我了,我坐了一天火车过来的。”   “谢谢。”   “盏大你不用理那些黑子,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是你坚强的后盾!”   “谢谢。”   无论上前来的粉丝再激动,哪怕哭着说喜欢时盏,时盏也只是挽唇淡淡说一句谢谢,没有任何其余的话语,也不会和对方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只低头垂眸签字。   像是在做任务,对于她来说,确实也是在做任务。   直到新上台的一名粉丝对她说:“我给你带了花,看看你喜不喜欢?”   时盏闻言抬眸。   那是一束黑色百合。   花瓣黑紫,吊钟型的花瓣朝下生长着。   时盏搁下手中的签字笔,冷笑一声将目光投到来人脸上:“你不知道黑百合的花语是什么吗?”   ——是孤傲,也是诅咒。   对方是个二十多的年轻男性,胖胖的,脸上一股子油腻感。   他说:“知道阿,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把这花送给你嘛。”   瞧着时盏一寸一寸凉下去的眸光,男人得意起来:“这不是和你绝配嘛?!”   黑百合的花语到底是什么呢?   十分黑暗,是诅咒,也是孤傲。   该来的还是来了么?   时盏还以为能平静渡过一次签售会呢。   已经有安保见状准备上台来,时盏伸手制止,缓缓起身,她一米七的身高配上高跟鞋,比对面的胖男人高出一截。   这才是正常的视觉高度,她不喜欢被别人居高临下。   时盏的手指轻轻拂过黑紫色花瓣尖端,就在她握住花束准备采取行动时,倏地听见一声清冷的“时盏”。   这声音......   她倏地抬头。   时盏目光越过胖男人的肩头,看见正跻身人群往这边行走的闻靳深,他穿着简单干净的白色衬衫,黑西裤,单手插包,长腿步步靠近。   书楼灯光打在他身上,明晃晃的,俨然如梦一般的不真实。   直到闻靳深停在面前。   他从她手里取走那束黑色百合,一把塞回到那胖男人怀里,视线睥睨:“拿着你的花离开,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胖男人:“撒野?送花算什么撒野啊,还有你是她什么人阿,管这么宽?”   闻靳深:“与你何干?”   正好安保冲上台来,那胖男人只好抱着花灰溜溜地下台。   时盏依旧站在那里,看着突然而至的闻靳深:“你真的来了。”   闻靳深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脚尖一转走到桌子里面,停在她身旁,说:“好好签字,结束前我都会在这里。”   时盏重新坐下来,长吁一口气,心里烦躁感果然消散不少。   柳家墨有点东西阿。   等结束以后,时盏一定要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接下来的签字间隙,时盏总要逮着机会和闻靳深说上两句,内容大多无关痛痒,但话里话外全是藏不住的意图。   “晚上一起吃饭么?”   “这三天你都没回家,我在楼道里等到十二点,在躲我吗?”   “......”   闻靳深不言一字,始终冷着脸沉默着。   在其余人看来,他就是个高颜值的完美保镖。   直到女粉们将注意力逐渐转移到闻靳深身上,签字时不停地偷瞄着,有些胆大的会直接要求加微信,或者问有没有女朋友。   时盏加快笔速,将书递过去,笑眯眯道:“他有了。谢谢。”   闻靳深眉心一跳。   无语。   时盏微微往左侧身,去看后方如水似的队伍长龙,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台下一直候着的温橘。   温橘立马从楼梯跑上来,绕到后方俯身问:“姐姐,怎么了?”   时盏一边签字,一边低声问一句:“出了多少了?”   温橘说:“十一万册了。”   时盏:“目标不是十万吗?那我可以收工了。”   温橘:“?”   在温橘的诧异眼神里,时盏径直搁笔起身,这么一个动作,令其余还没有签到字的粉丝表情瞬间慌乱起来,场内开始嘈杂。   时盏转身,微笑着看向高出半个头的清冷男人:“我们走吧。”   闻靳深环臂而站,腾出一只手来指指桌前的粉丝,淡淡说:“把剩余的全部签完,再走。”   时盏微微捏紧泛酸的手指:“我不要。”   闻靳深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她:“你不是说,我在的话会安分?”   时盏纠正他:“我是说可能。”   下面议论声越来越大。   闻靳深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两秒后,他直接伸手握住时盏的双肩,将她转了个面,然后强制地重新按进座椅里。   时盏:“......?”   温橘瞪眼,非常不可置信。   她看着叹口气后重新拿起笔开始签字的时盏,凑到闻靳深旁边给他竖大拇,低声夸赞:“闻院长,厉害还是你厉害,你不知道,谁要是随意和姐姐有肢体接触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一听这话,闻靳深不禁想到时盏对自己又亲又摸的画面,失笑问一句。   “你确定?”   温橘斩钉截铁:“确定阿,尤其是异性!有次一个男的不小心撞到姐姐身上,被姐姐一脚踹出去好远阿,那画面真的妙不可言。”   闻靳深:“......”   他目光缓缓下落,落在时盏如瀑般顺滑的长发上,又落在她不停签字动着的纤细手腕上,来来回回的,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   认真听话的时候,倒也不是很讨人厌。 第9章 九万08 她真的病得不轻   Chapter08   签售会持续整整十二个多小时,结束在凌晨零点四十分左右。   时盏早已手麻肩痹,浑身被浓浓的浆糊着似的难受,她急需泡一个热腾腾的澡,然后将自己抛进松软的床褥里。   外面依旧大雨淋漓,按照往年港城这时节的天气,这样大的雨要连下一周左右,最后渐渐转为阴湿难缠的绵绵细雨,缠绵个把月时间,才得以窥见明媚天光。   时盏撑伞等在书楼外的路边上,视线溶进黑压压的雨线里。   白色法拉利缓缓停在面前。   温橘开门下车,在大雨里急忙忙地撑开雨伞,手里攥着车钥匙,绕过车头匆匆跑到时盏面前:“姐姐,车开出来了,你快回去吧,这天杀的雨太大拉!”   时盏接过钥匙,漫不经心地一问:“他人呢?”   明明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可一结束后就如蒸发似的,消失不见。   温橘回答她:“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回去了吧。”   时盏扬扬手里钥匙,抬脚步进路边微微湍急的水流里,唇角弧度讥嘲,却是什么也没说。   心中在想,会逃的猎物才有乐趣。   ......   时盏在暴雨里疾行,车轮飞驰而过的地方哗哗滚渐出水花。   那水花好几次毫不留情地甩在深夜未归家的路人身上,通过后视镜,时盏能看见那些人停下来转头大骂,每每如此,她便会在车内夸张大笑。   神经质。   内心恶劣。   阴暗得毫无保留。   时盏披着所有贬义词的皮囊,血液里更是住满肮脏的灵魂。   公寓十九层。   时盏被打湿的黑色高跟鞋踏出电梯,手里提着一把正不断往下滴水的黑色雨伞。   她停在闻靳深的门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摁门铃。   也不知过去多久,可能两分钟,也有可能五分钟。   时盏无聊得正想要抽烟时,门开了。   闻靳深穿着那身她见过的黑色真丝睡衣,领口微松,敞露着弧线流畅的锁骨和性感诱人的喉结,衬着冷感白皙的皮肤,十分美色可餐。   他抱着双臂,正色地看她:“你家在旁边。”   时盏抬脸,轻轻一笑:“我知道阿,我就是找你。”   闻靳深好看的手指揉着眉心,他有些头疼:“很晚了,你——”   话还没说完,时盏已从他旁边跻身而过,极自然地踏进他的公寓里。   闻靳深在门口,转头看正踢掉高跟鞋将伞丢在一旁的时盏,无奈叹气:“时盏。”   时盏赤着湿漉漉的双脚,微微垫脚往蓝黑沙发处走去,笑着回答:“别这个语气叫我,会让我很想和你做点什么成年人间该做的事,闻院长。”   闻靳深:“......”   迫于无奈,闻靳深只好先带上门,一路往里时冷冷问:“要待多久,我这里不宿女人。”   时盏整个人溜进沙发一角里,趴在侧翼上,双眼直直盯着他:“宿男人?没关系,就算你是个弯的,我也给你掰直。”   闻靳深:“?”   她脑袋里一天到晚想些什么。   他不再搭理她,沉默着将客厅中央的黑色高跟鞋和雨伞捡起来,整齐地放在门口鞋柜前;然后细致地用纸巾擦掉地上的水渍,不留一处脏痕。   时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然后开口打破沉默:“有烟么?”   闻靳深将纸团丢进垃圾桶里,说:“我不抽烟。”   时盏觉得惊讶:“现在不抽烟的男人很少见。”   闻靳深再次开口赶人:“多久回你自己公寓去?”   时盏坐直,视线追随着往黑色长桌方向去的男人:“我在你这儿吃个外卖就回去。”   闻靳深走进黑桌里侧,桌上平铺着一张写到一半的宣纸,旁边有一个装着浓墨的鹦哥绿洮砚,砚上搁一支依旧湿濡的毛笔。   不难看出,在开门前,他正在桌前练书法。   他问:“回你那里吃不行?”   时盏:“我那里没有你。”   闻靳深懒得搭话,重新执起毛笔,慢条斯理地蘸墨,毛笔尖儿在砚边缘点上两下后,悬肘落笔,兔起鹘落,几笔便剩下两字补全。   时盏微屏呼吸凝望着他,在寂静里听见心跳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认真的男人最迷人。   明明闻靳深只是在做一件他早已做习惯的事情,可落在时盏眼里,活生生变成一副难以言诉的画卷。   时盏握着手机起身,赤脚移步到桌边,歪头去看生宣上的墨字。只见字迹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细细欣赏后,更觉得形神兼具,漂亮至极。   原来,他还能写一手好字。   时盏盯着那两句诗,慢吞吞地读出来:“青山本不老,只为雪白头。”   读完后,单手撑在桌面上转脸去对上男人清寒的视线,讨巧地笑着说:“好看,你写一下我的名字。”   闻靳深:“我拒绝。”   时盏问:“为什么?又不是让你立马跟我睡觉,就写一下名字。”   闻靳深一手拿笔一手端起砚台,目光凉凉地盯着她:“你要么吃完外卖再出去,要么现在立马就出去。”   无疑,时盏选择第一种。   她点开美团,手指不停地往下翻,问:“你吃什么?”   他冷淡回一句我不吃,然后直接去洗砚台和毛笔去了。   等闻靳深拿着洗干净的砚台和毛笔出来时,发现时盏跌坐在地上,抱着垃圾桶狂吐不止,一声又一声的干呕响个不停。   他急忙搁下手里东西,大步过去单膝在她身边蹲下。   “时盏?”   “......”   时盏没有回话,泛白的手指紧紧扣着垃圾桶,脸朝下,浑身剧烈颤抖着。看似汹涌的呕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桶里空空如也。   闻靳深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拍着。   好不容易等时盏平复下来,她又有出格举动,直接双手一伸拦腰抱住男人精瘦腰身,准确无误地撞进他的怀里,温热苍白的脸贴上他颈部肌肤。   闻靳深:“......时盏?”   怀里的女人有气无力地喘着,笑着说:“得逞了,演得像吧?骗到你了~”   故作轻快的语气落在闻靳深耳里,却有掩不住的敏感脆弱。   时盏很享受被淡淡雪松香包裹的感觉。   她又往他怀里挤了挤,用脸蹭蹭他的脖子:“再抱一会儿,不然亏我演得这么辛苦。”   闻靳深用手攥住她旗袍后领部分,将人整个人从怀里拖出来,他低垂着长睫,一瞬不瞬看着时盏虚弱无力的脸:“说说吧,具体什么情况?”   时盏慵懒地笑一声,偏开脸隐约有些狼狈:“原来没骗到你阿......”   闻靳深将她扶到沙发上,又替她倒上一杯热水后,拉过一把黑色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交叠长腿,十指交握搁在膝上。   那是一个很公式化的姿势。   时盏知道他要问什么。   没错,和绝大部分精神科医生的开场是一样的。   闻靳深:“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时盏回:“很久,久到我算不出具体时间。”   闻靳深:“非常严重的焦虑症,之前接受过相关治疗吗?”   时盏回:“没人医得了我。”   闻靳深静静看着她。   一时无言。   时盏觉得荒唐,凌晨三点钟待在喜欢男人的家里,居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而他将她当成一个病人,做起了咨询。   她用玩笑打破沉默:“这次我不会给你付费的。”   闻靳深交握着十指,左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右边食指的骨节上面。沉默片刻后,他说:“如果你愿意,不妨给我说得详细些。”   时盏笑:“对面坐的是你,我有什么不愿意?”   她的手指落在旗袍侧面拉链上,目光轻佻暧昧地看向男人:“要先脱衣服检查吗?”   闻靳深欲言又止,僵持数秒,薄唇淡淡吐出两字:“不用。”   接下来的谈话,时盏还算配合。   她告诉闻靳深,她经常会莫名地干呕,像是要把内脏全部吐出来一样,甚至在激烈顶端时能感受到窒息的濒死感,看人的五官时会看不清楚,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它们有时是一团白色的棉花,有时是会长出手脚的色块,有时又是黑色的洞窟。   期间,闻靳深找来笔记本,不停地认真记着。   又听完一段后,他问:“你看我的脸呢?”   时盏说:“我也不是经常看不清别人的脸,只是偶尔,频率大概是一周一次左右。但是你的脸从来不会,虽然见过你的次数不多,但是我可以看得很清楚。就像是今天的签售会,下面那些粉丝的脸全部都是几团白色棉花组成的东西,而你走来时,是很清楚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能命中注定你是我的吧,你真的不考虑跟我睡吗?”   闻靳深:“......”   他手中的笔一顿,微叹:“能不能正经点。”   时盏坐直身体,一脸认真:“我哪句话不正经?”   闻靳深正准备说点什么,时盏突然起身走向自己。   “对了,我差点忘了。”   “嗯?”   时盏到椅前,俯身偏头,在他喉结上连亲三下,亲得男人浑身僵在椅上,黑眸里迅速窜起一层怒火:“时盏!”   “阿——”时盏应一声,站直身体,“我补前几天的唇印。”   闻靳深啪嗒一下合上腿上笔记本,往茶几上一丢,然后拽住时盏的胳膊就直接往门口走,他冷着脸:“你立马给我出去。”   时盏连拖带拽地被赶出门。   她诶两声,没来及说点什么,手里多出一双黑色高跟鞋。   是闻靳深塞过来的。   他嘭地一下合上门,留时盏一人在楼道里。   几秒后,楼道里爆发出女人的大笑声,那笑声亢奋又张扬。   时盏笑得直不起腰。   她还以为,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向来沉稳,从来不会摔门呢。   笑够后,时盏回到自己公寓,上到二楼去到卧室阳台里,看着旁边空荡荡的阳台,灯是亮着的,她扬声喊一句:“闻院长,晚安阿。”   ......   已经洗过澡的闻靳深重新回到浴室里,对着镜子擦喉结上的三处红色唇印,他眼前不停浮现起女人眼里皎洁的笑意,那么心机,那么可恶。   想着想着,难免失笑两声,这女人......   她真的病得不轻。 第10章 九万09 镯子   Chapter09   时盏辗转整夜难眠。   这已是她的常态,安眠药和褪黑素救不了她的重度失眠。   时盏伸手捞过床头的平板,随便播放一集动物世界,狮子追逐着羚羊群,张开爪子咬上脖颈,印证着自然生存法则。   她翻个身,将还在播放中的平板丢在一旁,从枕下摸出手机。   拨给柳家墨的。   正在深睡中的柳家墨听见手机响,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脸埋在枕头里,只伸出手去胡乱去摸,摸到女人柔软的颈窝里,又被一巴掌打开。   他迷糊嚷:“老婆,我手机......挂了挂了!”   “你确定吗?”   “......”   “大魔王打来的。”   柳家墨睡意瞬消一半,扭动着身体从被窝里爬出去,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手机。在接电话的时候,顺便看一眼上方的时间。   好家伙,凌晨四点二十三分。   柳家墨把手机送到耳边,单手抱着膝,额头抵在膝盖上闷闷问:“盏姐,这个时间点,你是有什么指示?”   时盏那边很轻地笑一声:“没事儿,就想问问你怎么搞定闻靳深的,他可不是个轻易能被说服的人。”   “确实不容易,”柳家墨简直不想回忆那三天,“他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尤其对自己爷爷十分上心。”   “......”时盏沉默着,若有所思片刻,“你对他爷爷下的手?”   柳家墨霍地从抬起头来:“什么叫下手?我陪闻老爷子下了三天的围棋,茶水都喝了两缸,盏姐,你可记着点我的好吧。”   时盏:“好的。”   就在时盏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柳家墨再次出声:“等等阿——我还有个事顺便一块跟你说了吧。”   时盏懒懒嗯一声。   “闻老爷子邀请我去他七十大寿的宴会,那个很有名的制片人陶伯也去,他之前说过对你的作品感兴趣,有购买版权的意向,这次我们可以去谈谈。”   “不去。”   柳家墨:“为什么阿?”   时盏回:“不是他,也会有别人签,没必要这么刻意。”   柳家墨揉着头发,有些焦躁:“你不去别后悔阿,既然是闻老爷子的寿宴,闻靳深他肯定也去!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别放过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然后,他听见时盏平静地说:“我住他隔壁,够不够近?”   柳家墨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噎在那里好半晌,挤出一句:“那真不去阿?”   时盏笑得慵懒恣意,几秒后慢吞吞回:“去阿,有他我肯定去。”   等时盏那边先挂断电话后,柳家墨长舒一口气将手机丢到一边,旁边适时响起女人的抱怨声:“她好烦阿,经常发神经晚上给你打电话。”   “好啦,别生气。”柳家墨将人捞进怀里哄,“她不是对我一个人这样,她对每个人都这样。”   “哪样?”   “为所欲为。”   -   闻老爷子的寿宴地点在私人豪华邮轮上,恰好港城是座邻海城市,有近两千米的长码头,有天然的水深优势,停靠邮轮再合适不过。   宾客需得在晚上十点前出示邀请函登上邮轮,否则邮轮便会驶离码头。   过来的路实在是堵,以至于柳家墨和时盏是踩着点抵达码头。由于码头附近只有临时停车场,两人都只得打车前往。   柳家墨比时盏先到,等得颇有些着急。   码头不乏媒体和摄影机。   时盏在那一叠不断的闪光灯里和柳家墨催声里款款下车。   两人踩着红地毯登上邮轮,沿途中有媒体想要和时盏讲话,被柳家墨已一己之力通通拦下。   实在是太热闹,毕竟闻家乃港城百年豪门,根深树大,背景深厚。   海风习习,空气里弥漫着数种酒香。   上千人的邮轮宴对于时盏来说,过于嘈杂吵闹,她辗转到邮轮侧边无人栏杆处,一只手肘懒懒搁上去杵着,纤腰微微歪着。   柳家墨寻过来时,时盏正在抽烟。   准确来说,时盏在拿着烟发呆,美目空空,一瞬不顺地望着因风皱面的海面。   柳家墨打破沉默:“我刚刚去给闻老爷子打招呼去了,你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时盏拒绝:“不去,又不认识。”   默了两秒,时盏问:“见到他人了么?”   柳家墨:“他就在闻老爷子旁边,寸步不离地跟着呢。”   时盏噢一声,说:“那过去瞧瞧吧。”   柳家墨提议:“我们直接去餐厅吧,人也全部过去了。”   餐厅面积不小,摆上百张圆桌,铺着一层不染的白色餐布。   宾客落座,笑声四溢,交谈不断。   时盏刚踏进去,场子里静了两秒。   原因无他。   那些人纯粹被她的美貌惊艳。   今儿是一件深酒红旗袍,侧边开的一叉露胜雪肌肤,配上红唇烈焰,长发加身,美得醒目,也美得招摇过市,想令人忽略都不行。   男人们目光纷纷黏上去,难以转移。   有人认识她,有人不认识她。   但都不得不认一句,这女人是真他妈美阿。   闻家人的主桌位于正中央。   时盏落座的地方,与其相隔两桌的距离。   刚坐下没一分钟,柳家墨就热切地开始介绍:“盏姐,你旁边坐着的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制片人,陶伯,陶先生。”   时盏这才注意到旁边坐了人。   她没转过脸去,不咸不淡地应一声,视线和心思早已飘到闻家人那桌。   一眼就看见坐在一位白发老人旁边的闻靳深。   他太过惹目。   周围不停有上前跟白发老人寒暄,他却谁也没看,长腿交叠着,坐姿不算正襟危坐,甚至有点慵懒地靠在椅里。他对周围环境不太关心,如果不是亲爷爷寿宴,也不见得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时盏的注视下,他缓缓抬头,清远如山的目光越过两桌人头,准确无误地对上她的眼。   只一秒,他又重新低下头去,手里像是在玩弄什么东西。   时盏瞥到一抹颜色。   碧绿的。   似极她那只镯子。   得知这一点,时盏红唇轻挽露一弧微笑,笑意难抵眼里,却不难读出“侵略”二字。 第11章 九万10 她被人间厌弃   Chapter10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高涨。   时盏胃口济济,没吃两口便搁筷,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倒也没什么看头,时不时往闻家人那桌望上两眼,那边始终围满人,她只能从人与人的缝隙里去窥他的脸孔。   周围越来越吵。   那些人的五官开始融化成白色絮团,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全部是没有形状的白色,在眼前飘来飘去,在空气中飘来飘去。   短短几秒,她的眼睛就胀痛无比。   时盏手肘杵在桌上,两根手指捏着眉心,她狠狠闭了闭眼,重新抬起头来视物。那些脸依旧几团白色,毫无变化。   偏偏闻靳深的脸还是清晰得很。   手肘被人碰了碰,引得她浑身一哆嗦。   时盏瞬间皱眉,有些不耐:“别碰我。”   柳家墨觉得自己可冤:“盏姐,我叫你很多遍,你都不理我。”   时盏转过脸去,看着柳家墨模糊不清的脸,她的目光随着那些白色移动而移动,一时间没有说话。   柳家墨说:“我去趟洗手间,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动。”   时盏点点头:“好。”   柳家墨离座后不久,旁边一直沉默吃东西的制片人陶伯向她搭话:“时作家,听说你还没谈过男朋友阿?那不白瞎这么一副好皮囊。”   有些轻佻的话没得到时盏任何回应,她微微转颈,将脸偏到一旁。   她的美对于男人有种难以言诉的吸引力。   明知危险丛生,却又欲罢不能。   陶伯挪动着椅子凑近几分,手也伸过来,借着别人看不见,在桌下开始做一些下流的勾当。   时盏光滑的旗袍料子被摩挲得微微作响,   他笑着说:“你要是跟我,以后每本书都给你拍成电影儿。”口吻里得意尽显。   时盏一眼淡淡扫过对方脸上的白色,低头,静静凝视着旗袍料面梭动不平。那感觉,如无垠雪面突然被什么东西凿得坑坑洼洼。   她瞧着那手,鼻间溢出一丝笑:“你这是在揩我的油吗?”   他脸上挂着此刻时盏看不清的涎笑,话却听得清楚,“跟我好处多得不想不到,再说,得罪我的话你在圈子里不会好混。”   他拍拍她的腿,“时小姐是个聪明人,自个儿掂量清楚。”   时盏收拢双腿,避免下一步的得寸进尺,她用手将长发拢到一边,手指插进去,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   她说:“看来你没听过关于我的某些流言。”   陶伯哎呀一声,带着满满心知肚明的味道:“我知道阿,那些说你危险,说你反社会人格诸如此类的,这些不都是你团队为了营销给你立的人设嘛?现在这个社会想博出位的话,肯定得拿出一点和别人不同的东西来嘛。你不用解释,我都懂。”   时盏:“......”你懂你妈。   时盏转头正对着陶伯,眸色里蕴出冰凉。   她盯着陶伯脸上眼睛部位的两团白色,那是眼睛的位置,现在她在和对方对视。   陶伯问:“怎么样?”   时盏唇角微勾,带一抹妩媚笑容:“好,我们先来玩个游戏,你把手放在桌上。”   陶伯乐不可支,将手从旗袍里缩出来,顺从地手掌朝下放在桌上。   “怎么玩阿?”他有些兴奋。   三秒后,偌大的邮轮餐厅响起男人的惨叫。   接连数声,一声惨过一声。   所有目光迅速汇集。   包括闻靳深。   有人尖叫出声,被那画面吓得弹起,这部分里,女性者居多,偶尔夹杂两声男性的咂嘴声。   场内瞬间混乱起来,宾客纷纷表情大变。   太吵了。   时盏松掉手里银色餐叉的柄,看着餐叉稳稳当当地插在那只摸过她大腿的手背里,目光里甚至带点欣赏,像在看某种旁人难懂的艺术。   “还来么?”她笑问。   陶伯被剧痛折磨得冷汗淋漓,他破口大骂:“臭婊/子——你完了!”   时盏伸手再次握住餐叉,发力往下,恨不得就此戳穿对方掌骨,她依旧笑着的:“来,继续。”   “阿——!”   “我!操!你!妈!”   没人上前阻拦,大多在急着拍视频发朋友圈。   直到一只温凉的手握住时盏手腕,她在白晃晃的灯光里抬头,至死都忘不掉当时的画面。在重重白团的叠影里和血色里,只有闻靳深一张脸清晰得令她浑身发麻。   十分应景的是,全场在此刻安静下来。   一种刻意人为的安静。   时盏的目光略过男人手指,对上他深潭似的眸,问:“你现在抓着我的这只手,是想要帮我,还是想要制止我。”   答案再明显不过,明显到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紧握着她的腕,锢住她所有动作后,沉缓地说了一句。   “这是我爷爷的寿宴。”   果然。   他和那些人一样。   觉得她是个疯子,是个天子脚下突然发疯的暴徒,挥舞着尖刀穿梭在人流,张牙舞爪,也不惧怕伤及无辜。   她被人间厌弃,被大肆辱骂。   却无人问她一句,你为何要这样?   男人过紧的力度令她手腕迅速泛红。   时盏想到一个十分应景的词,孤立无援,他也是。不对,是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和她一边的。   早已习惯这种感觉了。   时盏用尽力气将手抽出,腕上一圈辣辣痛意。她漫不经心地看一眼,重新懒懒抬起脸来,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她和他的距离。   不该和他这么近。至少,眼下不该。   手背鲜血横流的陶伯已经离桌数米远,他抓着流血的那只手腕,站在一圈人的正前方,那血还在不停地流,顺着手指,落进无声的红色地毯里。   滴答滴答。   时盏能听见,滴答滴答。   陶伯在酝酿后,颤着声打破死一样的寂静:“这里处处都是监控,时盏是吧?我看你能傲到什么时候,连区区一个破写手我都斗不过吗?我他妈还不信这个邪了!”   众人附议。   “是阿......这还是故意伤人哦。”   “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   有人上前,问:“陶制片,您这......?怎么搞的阿。”   陶伯稳坐受害者的宝座,扬声说给整个场子的人听:“我不是坐她边儿上吗,寻思着跟她谈谈版权问题。大伙儿说说看,她不乐意就算了,还恶语相向,我也没带搭理她的,谁知道她突然就跟疯了一样拿叉子戳我!”   真相在这一瞬敲定。   很多时候,事情本质并不重要,大众只想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仅此而已。   很快,不堪入耳的词汇接踵而至,带着浓浓羞辱像手榴一样砸进时盏耳里。   令她眼睫一颤的,还是那一句——“杀人犯生出来的小畜生。”   如浪涌的声潮里,她站在那里如一尊没有灵魂的石雕,赤直目光毫无遮掩地落在闻靳深脸上。那张她唯一能看得清的脸上。   沉默良久后,她轻轻问:“你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这女人有点意思。   统共才见过几面,被她揩过几次油而已,拿什么谈信任。   闻靳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只冷着脸淡淡说:“不管事出何因,你不该这样。”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盏该红眼的,就算出于委屈也是该红眼的,但她没有,只微微一笑,说了一个好字,然后再没有说话。   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呢?   她不记得了,她讨厌脸上滑腻腻的感觉,眼泪最是累赘,除开消耗精力外,别无用处。   柳家墨从洗手间出来,走过不算宽的过道,壁上挂着黄色菱格罩着的灯,光色昏黄。出口还有一段距离,他遥遥透过出口看向场内情况,纷纷起座的人群密集,脑袋全部对着同一个方向。   心里瞬间涌起不详。   那些脑袋对着的,正是时盏所在的方向。 第12章 九万11 寒天雨夜,满身倦浓。   Chapter11   时盏如一艘无港可归的孤船,在数以千计的目光里摇摇欲坠。   白光如昼,照不进她茶眸里藏着的黑。   所有不堪入耳的言论化作凌冽寒风,带来深刻的砭肤之痛,她用笑容来应这场闹剧,就算无人生还,那她也要做最后死的那一位。   这么想着,脚步已动。   越过闻靳深时,再次被他握住手腕,他微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时盏。”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只单单喊她名字,就已经渗出足够的威慑力。   闻靳深的桃花眼微微眯着,眼角凛冽出几分寒芒,问:“要做什么,嗯?别告诉我,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想做点什么,杀了他不成?”   时盏偏开脸发出几声轻笑,笑得肩头微颤:“那也不至于,我只想割了他的舌头。”   正这时,柳家墨冲进来。   阵仗不小,他撞倒好几桌上的香槟瓶,吸引周围一大半的目光。   时盏看到这一幕,竟觉得有些滑稽,以前柳家墨总怕哪天她捅出个天窟窿,难以修补。她也不知道,眼下这个情况,算不算是个天窟窿。   看柳家墨那表情,应该算吧。   柳家墨大步跑到跟前来,瞧一眼不远处手背受伤的陶伯,脸色白了白,干咽了一下嗓子后,迟疑问:“你弄的?”   时盏承认得坦荡,说:“是我。”   闻靳深适时松开她的手腕,单手叉在腰上,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柳家墨气得跺脚,说:“姑奶奶!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吗,我才离开多久阿,就闹这么一出?”   时盏没有回答柳家墨的话,她还是平静地和闻靳深对视。   哪怕在这种紧张时刻,她依旧是美的,且是独一份的美,有着他人难以临摹的凛冽和傲骨。   时盏没头没尾地问一句:“你还记得吗?”   柳家墨误以为是在问自己,顺嘴接话:“记得啥阿记得,现在说正事儿阿。”   时盏不管不顾地接着说:“我又看见那些白色了,一团一团的,有的还长出手脚在人脸上跑,所有人都是。但是你不一样,你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没有一点白色。”   她的声音很清晰,以至于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可除了闻靳深没人听得懂。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不是被刺激到了,所以开始说些疯话。   时盏拾起桌上一方白色手帕,垂下眉眼,优雅缓慢地开始擦自己沾着血迹的手指。一根接一根,非常细致。   快要擦完的时候,她盯着素净的手指发笑:“还以为你足够特殊呢,但你和他们都一样。”   闻靳深再没说过一句话,他转身,插包离开,也再没看她一眼。   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个背影。   那个背影实在过于深刻,以至于后来的时盏经常会去想,难道他天生就薄情么?   比她还无情的那种。   走吧。   好坏她都能受。   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就算真的过不去,也不过身败名裂两手空空罢了。   ......   原本和谐融洽的寿宴被迫叫停,邮轮掉头,警察和救护车皆已等在码头。   陶伯走在最前方,被数人簇拥着上了救护车厢,他坐定后转过脸来,目光阴森地盯着时盏,像是恨不得将她撕碎般。   时盏坐进警车后座靠窗的位置,一路沉默。   正前方是竖着的铁质短栏,一整排,她将脸转向窗外,一辆黑色库里南正和警车并行。   那是闻靳深的车。   暗色的车窗,令她看不清后排坐着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库里南提了车速,很快将警车甩在后面。   在时盏看来,他理应如此才对,毕竟谁都不愿意和她沾上关系。   ......   到警局后,时盏被带到审讯室做笔录。一名四五十的男警察在记录间隙会停下,看一眼对面的时盏叹口气说:“年轻人遇事不要冲动,现在法治社会,谁先动手就是谁不对,以后不能这样了阿,听到没有。”   时盏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审讯室斑驳的墙面上,这派出所有些年头了,处处都是岁月的味道。   “来,你看一下。”男警察放下笔,将两页纸递过来,“他先摸你的腿,然后你就动的手,是这么个情况吧?要是没问题的话你签字,然后按个手印就行。”   说完,又递过来一盒半旧的红色印泥。   时盏接到手里,刷刷两笔将名字签好。   按手印时,男警察说:“对方还在医院,你出去后尽量去调解,调解不下来的话你俩来派出所,我们这里有专门的调解室和人员,协助你们调解。要我说的话,能调解还是尽量调解,不然闹上法庭总归费时费力。”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长叹一口气,“你还是个公众人物,你这——”   .....   时盏面色淡漠的起身,往门外走去。   外面又是雨。   好不容易是个晴天的,到午夜时刻又开始飘雨。   时盏在手机上叫了个滴滴,站在路边的树下等,万里高空坠下的雨点轻重不一地砸在树叶上,噼里啪啦地响,她没有伞,雨势渐大,她也就那么淋着。   十五分钟后,车到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她浑身湿淋淋的,递过来半包抽纸,“姑娘,擦擦哇,你咋搞得这么湿哒哒的喃?”   纯正的地方口音,南方那边的人,时盏还是听懂了。   来自一位陌生人的善意。   对于这种善意,她同样觉得陌生。   时盏伸手接过纸,低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抽出两张纸来胡乱擦着脸和满是雨珠的手臂。   此时,包里的手机滴了两声。   时盏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柳家墨发来的微信详情,【盏姐,不好意思阿。我本来应该陪你到派出所的,但是我家那位知道后一直催我回去,闹得不行,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时盏手指落在键盘上,好一会,却什么也没回,将手机重新丢回包里。   半个小时后,车辆停在爱森堡正门口。   时盏有些累了,动作缓慢地下车,走了几步,又弯腰脱掉高跟鞋提到手里,赤脚行走在粗糙湿漉的地面上。   寒天雨夜,满身倦浓。   这些的这些,好像抵不过他的一句你不该这样。   时盏觉得自己是挺不该的。   淋淋雨,脑袋愈发清醒起来,他又不是那些死物,想要就能得到的。   成年人最应该学习如何止损,不是吗?   这个晚的时间点,时盏的确没有想到,还能遇到闻靳深。   地点:电梯。   当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闻靳深看见的就是那样一个时盏。   她光脚站在门外,左边手里拎着一双黑色高跟鞋,浑身上下被淋得透湿,长发如乱糟糟的海藻,与他的干净整洁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低着头,压根儿没有看见他,只是麻木地抬脚往电梯里走。   时盏抬脚进电梯,脚趾被门缝轻轻一绊,她摇摇晃晃地往前,似要跌到。   却被一双有力温暖的臂弯接住。   时盏借力站稳后一抬头,发现是他,怔在那里。   他的一只手恰好落在她的腰侧,没松开,扫一眼她苍白的脸,淡淡说:“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不太像你。” 第13章 九万12 能抱你么?   Chapter12   那一年的港城茉莉,开得极好。   整个小区道两旁丛丛盛放,香浓熏风欲拂,溢满鼻息。雨水将这味道冲得四散,钻进公寓楼里,混着新土的味道,覆盖住这个平凡的雨夜。   闻靳深没有与她有过久的肢体接触,他收回手,也收回视线。对于自己问的那句怎么搞成这样,仿佛也没有任何探知欲,像是随口问问罢了。   时盏浑身疲倦,头昏脑涨的。   哪怕这是在盛夏时节,经过这么一淋,还是将人冻得肩背发颤。   破天荒的,他主动挑起话题:“解决好了?”   “......”   她没有任何回答欲,太阳穴一阵接一阵地尖锐刺痛。   闻靳深转过头,打量着面前这个以前向来对自己热忱的女人,发现她拎着高跟鞋的手指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他这才发现她的状态非常不对劲。   时盏觉察到他的目光,勾唇冷冷一笑:“有什么好看的。”   闻靳深跟着她,也笑了一下。   时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但可能是眼下的心境过于压抑,以至于她从那声笑里听出几分活生生的嘲意。   恰好,电梯门正好打开。时盏比他先一步往外,走过的每一寸路径上全是湿痕。   他盯着她的背影,默默跟在身后。   时盏一直打不开门。终于,在第五次输入错误密码后,智能锁成功自动锁死。   她单手撑在门上,有些颓丧,低垂着头,湿漉漉的长发掩面,在旁边环手静观的闻靳深根本看不清人是什么表情。   画面十分怪异,楼道里,一个浑身透湿的美丽女人,穿着旗袍光脚站在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气定神闲地打量着面前那位。   打破沉默的是闻靳深,他腾出环臂的一只手,指了指门,说:“这是我家。”   时盏:“?”   她霍地一下,扭头盯着他,“你怎么不早一点说?”   问完这么一句后,时盏收回撑在实木门上的手,退开两步,仰头看一眼门牌号,还真的是1901,不是1902。   闻靳深平静非常,说:“也不知道你口中的早一点,是什么时间点。”   时盏长叹一声,倦意加重,说:“那现在怎么办?”   闻靳深又指了指她公寓的门,“你的不是能开?”   时盏移步到自己公寓门前,输入密码后门顺利打开,她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停在那里,转脸去看依旧站在原地的闻靳深。   他也静静看着她。   沉默对视间,有什么东西流淌在两人目光的河床里。   时盏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出那几个字,她被卷进男人的深沉的眸光里,最后还是鬼迷心窍地问了出来,“你要一起吗?”   “......嗯?”   她补充,“一起睡觉。”   他又笑了一下,这是今晚他第二次笑了,很浅淡的那种笑,丝毫也不显山露水,偏偏却搅得人心神不宁。   过于极致的疲惫,让今夜的时盏没有占他便宜的歪想法。她开始进行有些苍白的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今晚来我公寓睡觉,明天再叫修锁师傅。”   他没有客套推脱,言辞简洁:“行。”   时盏往里大推开门,将手中的鞋掷在鞋柜旁,侧身让他进门时眼前蓦地一黑,双腿发软,人也跟着就要顺势往下滑。   他再次接住了她,温凉的大手稳稳握住她双臂。   闻靳深用脚轻轻带上门,一边将她往沙发处扶一边淡淡说:“这什么身体素质,比小孩儿还不如。”   时盏却反手扳住他的手臂,抵抗着两人共同的步伐,说:“不行,我身上湿的,会弄脏沙发。”   “......”   闻靳深顿了一下,“那去浴室?”   她低低应一声,“嗯。”   浴室在二楼主卧里,闻靳深扫一眼楼梯方向,然后低低问:“能抱你么?”   时盏怔愣,是她想的那种拥抱吗......   原本对他偃旗息鼓的心欲又在瞬间波澜涌动,时盏维持着表面平静,板着脸点点头,却被耳根一点红意彻底出卖。   然后,她看见他俯身弯腰,长臂穿过腿弯,一手横在腰部,直接打横抱起。   ?   和她想的属实有点不同。   哦。   可能是嫌扶她上楼麻烦吧。   闻靳深抱着她上楼,步子稳重。她没有伸手去圈他脖子,双手拘谨地收在身前,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不停打架。   黑色小人对她说,犹豫什么,多好的时机阿,该出手时就要出手!   白色小人对她说,你要放弃这个男人,他和那些俗人没什么区别。   闻靳深把她轻放在浴缸里,什么也没说,他刚转身欲走时,她抬手拉住他的袖角,先是笑了笑,然后说:“你知道吗?甚至在前一秒我都还在纠结要不要放弃你,现在突然有了答案。”   他微微转头,露半张清隽的脸给她。   那动作,像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时盏拧开浴缸的旋转开关,觑男人的余光里是温热水流不停注进缸里。   时盏用另一只手探一下水温后,卖起关子:“你猜猜看?”   这下,不止脸,他连身体一同转过来,由于他的身高直逼一米九,所以眼下居高临下的味道颇重。他低眉笑一声,对上她的眼,说:“你要是真下决心放弃的话,就不会来让我猜答案。”   不得不说,这男人有种毫不掩饰的傲,深埋骨髓,平日里不太能瞧得出来,却总会在不经意间令人瞧出端倪。他很自信,几乎笃定她不会放弃。   他是对的,时盏心里那只黑色的小人取得了最终胜利。   时盏不可置否,松开他的袖角,说:“帮我摘一下项链吧。”   他俯身,双手绕到她的颈后,她能感受到他指尖温度,也是凉凉的。   这条项链不太好解,闻靳深手指不停尝试着,他离她很近,她一仰脸就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以及眼睑处投下的浅浅阴影。   “闻靳深。”   他低低应一声,“嗯?”   时盏目光缓慢扫过他脸上每一寸,“我可以亲你么?”   就像是在刚刚在楼下,他抱她上楼前,绅士有礼地问她:“能抱你么?”她竟然现成捡样学起来。她本来可以直接亲上去的,倒不是她怕他。怎么说呢,而是她,好像学会了点什么新的方法。   没想到下一秒,就迎来他平淡的拒绝:“不可以。”   时盏心里一噎,抿唇将脸转到一边,嘟哝一句:“还不如我强来。”   他笑了一声,很明显是听见了。   废了一番时间,闻靳深取下那条项链勾在指上,问她:“放哪里?”   时盏关掉水流,“外面的梳妆台上。”   出去前,闻靳深摸了摸她的头,用近乎奖励和教育小孩儿的口吻说:“刚刚就挺好的,继续保持,不要求你和别人一样,你只需要注意控制自己情绪和约束行为就很好。”   这就是初衷,精神病患者大多都不能被彻底治愈,他作为精神科医生,只能尽全力的,令他们看上去像正常人,能够正常融入社会与人相处就是最好的结果。   只有时盏一人在的浴室静得出奇。她怔愣地抬手,触上刚刚被他摸过的部位,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到底是什么滋味......   今日如此多的不幸,这种滋味是唯一的甘甜。 第14章 九万13 像暗灯,像雨汽里茉莉香的最……   Chapter13   每一次洗完澡后吹头发这事儿,是项费时的工程。她发量惊人,又浓又长,全湿的状态下用手一握还是大把,光吹干不追求美感都得近一个小时。   她耐心向来不好,这次和以往一样,头发还是半干状态就已经将吹风机挂回墙上。   卧室里没有闻靳深的身影。   时盏开始往楼下去,直到瞥见沙发上那道身影,原本急促的脚步才调回正常速度。她按一下自己的胸口,没出息。   闻靳深交叠长腿坐在那里低头按手机,看样子是在回复什么消息。   外面大雨不歇,室内寂静如斯。   她靠近时,他依旧在回消息,不过余光已经被女人微荡的酒红裙摆占据,他停下动作,抬头看她一眼,两根细细的带子搭在她莹润平滑的肩骨上。这种肩型听医院的小护士讨论过,时下最受女孩子欢迎的一字肩。   闻靳深放下手机,朝正在拿烟的她招招手,“你过来。”   时盏持着烟盒火机在他旁边坐下。   “怎么?”   他目光落在她的脚上,“左边受伤了。”   经这么一提醒后,时盏注意到自己左脚底部开了一道口,应该是在小区路上被什么硬物割伤所致。三厘米左右的伤口,早已止了血,却因为刚刚泡过澡,口子往外翻着,露出中间一缝粉红的肉。   看着那口子,她才后知后觉开始感觉到疼。   闻靳深倾身靠近,伸手握住她的脚踝,看了眼伤口,“家里有没有医药箱?”   “有吧。”   时盏记得温橘说过有的,“但是我不知道具体放在哪里的。”   闻靳深开始找医药箱。   楼上楼下找了一整圈,最后他在茶几下方的柜子里找到个蓝色小型医药箱,里面只有几样简单东西,连纱布都没有。   他取出碘酒和棉球,以及两张创可贴。   “过来。”   时盏靠过去,正犹豫要不要将脚放在他腿上时,他却自己主动将她脚放在腿上。   她微微一动,脚跟摩擦过他深色的西装裤料。   他依旧握着她的脚踝,说:“别动。”   时盏皱了眉。   闻靳深抬眸扫一眼她的表情,问:“怕疼?”   他的手指温度微凉,至少比她的脚要凉上许多,动作却十分温柔,温柔得近乎虚幻。   时盏摇摇头:“不怕阿......我只是不喜欢碘酒那味儿。”   她不是现今社会上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哪里磕着碰着一下就含一汪水泪要人哄。她很清楚,自己从出生在这人间的那一秒起,就没有任何娇气的筹码。   人和人间是不同的,泾渭分明。   有人能做到独立存在,有人只能沦为他人陪衬,或者是平庸的附属品。   乙醇味弥漫在两人间,浓浓的,搅碎他身上自带的雪松香。   他在她伤口上横着贴了两张创口贴,贴得十分服帖。   在闻靳深整理归位医药箱时,时盏起身到玄关鞋柜处。她记得温橘小心机地备过一双男拖,有次还贼兮兮地发语音条说,有朝一日姐姐总会用得到。当然,不止拖鞋,其他的一些物品全在卧室床头柜里藏着。   拉开鞋柜,果然看见最下层靠边上的位置,摆着双黑色男士拖鞋。   细节阿。   温橘这小姑娘,真上道。   软顺一点的姑娘会弯腰将鞋摆在男人脚边。时盏不同,她招呼男人过来,然后直接将鞋递到他手边,趁机展开话题:“......你睡我的房间。”   “那你睡哪里?”他从她手里接过鞋。   “我房间。”   “......”   闻靳深弯腰换鞋,脸朝下,她看不清他表情,只听他没什么温度地问:“真要和我一起睡?”   时盏提出一个较为择中的建议,“你可以睡卧室沙发,那沙发挺大的,够你睡。”   闻靳深起身,心平气和地回答:“时盏,这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你......”   “不合适。”他打断她,语气沉了几分。   他拒绝她的样子,真是迷人,迷人的同时又显尽利弊。利在于——这样一个懂得拒绝异性的男人,会给予日后伴侣最大化的安全感;弊在于——这令她很难达到成为他伴侣那一层。   时盏还达不到喜怒不形于色那地步,几分失落自眼底浮泛,早已习惯种种负面情绪的她浅浅勾唇笑着说了个好。一如宴上说的那个好,也是带着笑的,也是眼里带着失望的。   他能看穿她。能轻而易举的看穿她。   ——但他装瞎。   她取来一条薄被递给他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回楼。   被上有女人的香息。   他躺在那里,身上盖着那条染着淡香的薄被,不禁在想,她是不是故意的,专门选沾有她体香的给他。   雨依旧还在下。   房里灯光全灭,时盏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作为一个重度失眠患者,哪怕再精疲力竭,她也很难睡得着,人一躺下不动,脑子就开始活泛起来,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好不容易睡着,又很快被噩梦惊醒。   梦里全是一张张白色雾团拼成的人脸,齐压压地将她围拢,像是随时都会将她吞噬。   抬手一抹,满额头的冷汗。   惊醒坐起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很想看看闻靳深的脸。   那张不同于他人清晰着的脸。   她蹑手蹑脚地下到客厅里。客厅无灯,落地窗帘只拉拢半边,外间拉扯着的闪电泛出白光,他的脸也跟着忽明忽灭。   时盏在沙发前缓慢蹲下,双手覆膝,下巴搁在微微向上弓起的手腕处。   安静的睡颜将他原本清冷的眉眼柔和,他平躺着,薄唇微松,手叠在一起落在小腹上。居然连睡觉都这么规矩......   她觉得他有时真像个恪守旧时代做派的老先生。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异性睡觉的记忆,停留在过往久远的灰蒙蒙光色里。看的谁?——她二哥,时通。   现在看闻靳深有多内心平和,当初看她二哥就有多憎恶。   那个居住过的破旧筒子楼里的房子,两居室格局,又用木板从客厅隔断出第三间卧室。当然,不会有她的那一份,她只能和时通挤一间房,睡在他的床底。   那些夜晚,在时通播放的十八禁视频声里,和随着时通动作而震颤不已的床板声里,她总是维持着半寐半醒的状态。失眠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时通烂嫖的恶习也是从那时开始有了伏笔。   所有事情都有预兆,世上绝不会有一夜间突然破土而出的芽。   掐着时间,时盏觉得自己该回去了。她撑着膝盖起身,腿已麻得失去知觉,一个没站稳,人就直接失控地扑到闻靳深身上。   一声男人的闷哼适时响起。   ......   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她破天荒地在想,他醒来后脑子里在想什么?要知道,她鲜少去顾虑他人的想法和感受。   只好以不变来应万变。   她僵着身体,脑袋正正好好地落在他的颈窝里,下巴以他的锁骨为枕,脸正对着他冷白色的脖子,那是一种很诱人的颜色,还有她很喜爱的性感喉结。   闻靳深被砸得不轻,几乎处于被惊醒的状态,其实他什么也没想,抽出一只被她紧压着的手揉揉眉心,嗓音是刚睡醒时的朦哑状态:“时盏,你这是报复么?”   报复他今日的不作为。   她不重,但猛地掉在身上,甚有几分突兀的沉重感。   女人温热的香息拂在颈间。   多雨时节,她此刻伏在他身上,安静又驯顺的模样,像暗灯,像雨汽里茉莉香的最后一分。   他拍拍她的肩,肌肤细腻得有些烫手,“不起来了?”   时盏想说不起来。她想就这么以他的胸膛为床,肩颈作枕,蕴一宿好梦。   她耍着赖不肯起身,说:“我要怎么才能得到你阿,你怎么这么难搞。”   “那要看你用什么方法了。”   她抬起脸来,与他深沉的眸光对上,“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霸王硬上弓是肯定不行的。”   他轻笑一声:“还挺聪明。”   能从闻靳深口里听到夸奖,何其难得,何其荣幸。   她内心最后一处浮躁,也被他这么一句彻底抚平。   他再次拍拍她的肩,“好了,你先起来。”   时盏从他身上滑下,双脚重新沾地站稳。   “怎么突然下楼了?”   时盏:“梦里惊醒,就很想看看你的脸。”   这女人总是无比直白。   闻靳深起身,将薄毯捞在臂弯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的背景板是半面落地窗外的雨色,雷电交霎,雨线如幕,颇有几分暗黑电影女主人公的味道。   他长叹一声,妥协:“上楼,我在你卧室沙发上睡,也没多久了。”   凌晨四点了,确实离天明也没多久了。   闻靳深脚步缓缓地跟在她后方。   卧室里的沙发不比客厅,对于他的身形来说,多少显得有些局促。他也不躺,抱臂坐在一侧,对她说:“你睡吧,我就在这。”   时盏往床沿上一坐,拉开床头柜翻出安眠药和褪黑素。   他看见她手中的药,“你等等。”   时盏:“......?”   闻靳深长腿迈过来,取走她手中的药,看了一眼,扬扬药瓶:“这两个最好不要一起吃,不建议,长期的话人体会产生严重的依赖性。”   “你都说是不建议了。”   就像诸多饮料瓶身上都会印着几个字,比如建议零售价五元,她就像极个别商家,对消费者说,我不接受建议,所以我要卖你六元。   闻靳深没把药还给她,垂着眼皮说:“慢慢过度,从每天一次到两天一次,然后把两种药分开吃,再拉开间隔长度。”   他将药瓶放回屉里。   时盏眼角浮几分笑意,说:“这么关心我呢?”   “你又开始了。”   他对她的言语撩拨已形成免疫力,神色镇定如常。   闻靳深示意她躺回床上,她照做,侧身躺着眼睛始终落在他身上。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我不会走,你睡吧。”   时盏将手臂放在枕下,说:“你对每个女病患都这么照顾么?”   闻靳深理解着她话中深意,勾唇浅笑:“你真的想多了。”他顿了下,“况且吧,你现在还不算我的患者,顶多是邻居。”   “那我不要做你的患者了。”   他笑,“这就变卦了?”   时盏眼眸里清晰映着男人脸孔,她轻笑着说:“我要做闻太太。”   闻靳深:“......”   行,够直白,目标也真够远的。 第15章 九万14 人有七情六欲,他总不会一直……   Chapter14   雨不见停,难挡瓢泼。   时盏在一阵手机的来电声里醒来。她惺忪睁眼,就看见闻靳深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开门出去。   门半掩着,隐约能听见他的嗓音。不过由于声音放得很低,不知是何内容。   闻靳深轻脚推门进来,“你醒了?”   “几点了?”   他看一眼手机,“十点。”   时盏从被窝里坐起,伸手拿过床头的手机扫一眼,还真是十点,“我居然睡了这么久。”昨晚四点多到现在,五个多小时,这是她很久没有过的连贯睡眠时间。   闻靳深将手机踹回裤包中。   时盏问:“你就在沙发上干坐了五个多小时?”   “也没。”他淡淡的回,“看了会手机,既然你醒了,我也就先离开了。”   时盏紧跟着下床趿上拖鞋,说:“我送你到门口吧。”   闻靳深嗯了声,由她跟在身后。   下楼后,闻靳深在玄关换好鞋,手握上门把没有第一时间拉开,而是转头以一种大人叮嘱小孩的口吻说:“昨晚给你说的,安眠药和褪黑素慢慢分开来吃,也不要天天吃。”   时盏笑道:“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觉得,你也喜欢我。”   闻靳深没有接这个话头,回过头开门。   门刚开一条缝,外面就传出一阵骚动。脚步声,人声,机器间的碰撞声。   嘭——!   闻靳深猛地关上门。   门被那些人拍得震天响。   闻靳深正欲说点什么,一双纤瘦白皙的手却从后方伸来环住他的腰,他下意识用手去拽她的手,“......时盏?”   时盏抱着没松,还反手攥住他一半指节,声音里参着难掩的笑意,“外面全是记者,我早就能猜到。不过刚刚看你那么紧张的关门,你是不是真的担心我了?”   担心这种情绪,能作为某类爱情的开端。   她知道可以。   闻靳深突然觉得用一种东西来形容她,那是再贴切不过。——一块颜值高的牛皮糖。好看,又黏人。   她的掌心里全是晨温,有点儿润,用力地攥着他的指生怕他抽离。   拍门声依旧不绝。   “时盏。”   他喊了她一声,语温迅速下降,“现在不是你搞这些小动作的时候,外面起码十几个记者蹲着你,你还有这心思?”   闻言,时盏松开他,他也顺势回身。她慵懒地往墙上一靠,身段妖娆妩媚,发微乱,眼里笑意溢出来,“是阿,外面那么多记者,就像是森林里十步一放的捕兽器,就等着我出去呢。”   他没接话,静静等她的下文。   她的手指抚上他深色领带,轻佻暧昧地又往上滑在他的喉结上,在最凸的那处点了点,说:“闻院长,你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出去,将我暴露在那群记者的镜头里,可你为什么没有呢?”   “......”   时盏一边抚弄着他的喉骨,一边用话激他,“你要是现在开门出去,我就信你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否则我就要开始联想以后一起合葬的地方了。”   闻靳深捉住她胡闹的手,皱眉:“别闹了。”   她由他抓着,“我在说真的,你要是没办法拉开那扇门,那就是你在给我机会,明白么?也说明,我在你这里,永远有机可乘。”   他一时没有说话。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闻靳深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的每一寸,他承认,她非常美,皮肤细得难视毛孔,骨相深邃,长眉大眼,脸部留白很少,典型的浓颜系高颜值美人。   “要接吻吗?”   “......”   闻靳深转走视线,顺带撤开握她的手。她轻笑着,“你刚刚那么深邃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想亲我,原来不是吗,那太可惜了。”   她太油了。   他忍不住微微歪头,目光里带点窥伺,“你到底在哪学的这些......花里胡哨的?”   “没有女人追过你吗?”时盏突然想到网上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一个男人若长得不帅,那他永远也不知道女人能主动到什么程度。   “......”他和她交流时常会觉得语塞,“现在貌似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   时盏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一再坚持想知道,缠得闻靳深没办法。最后,他说:“你不是最主动的,但你绝对是最油的。”   “是吗?”她被这回答逗乐,“那好歹在你心中能占据一席之地,也不枉我一番费力。”   看,又来了。   撩人的话信手沾来,却又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其实,后来的时盏经常在回想这一幕。她想起他凝望她的那个眼神,她始终觉得,会不会有那么短短一瞬的时间里,他是对她心动的。   人有七情六欲,他总不会一直冷情。   ......   外面守着大批记者,闻靳深没能成功离开。   时盏拨电话联系物业派人上来清理那些记者,等没人以后,他再离开。   微信消息一直不停弹。   温橘发来的,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温橘像轰炸器似的不停炸过来消息。   【姐姐,看!微!博!/怒吼(表情包)】   【有人在造谣你!】   【......呜呜姐姐,求你回回我叭!】   点进微信,一堆红点和艾特。   她设置了不接收陌生人消息,最常收到的是粉丝私信,还有艾特她最勤的黑粉们。   她早就想注销。可柳家墨一直劝她留着,告诉她就当个工作号来使用,发售新书和活动时用一下,其他时候视而不见就好,就没有注销。   果然,名字高高挂在热搜上。   “知名作家时盏伤人事件”   “小号大爆料时盏勾引有妇之夫”   “......”   时盏本想直接退出,在看见第二条热搜后,还是点了进去。她很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在勾引有妇之夫了?   一张通话记录的截图。   配文内容:专门半夜给别人老公打电话,人品败坏的劣迹作家,坚决抵制!   时盏点进发博人的主页,的确是个小号。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幕后的人是谁。——柳家墨结婚两年的妻子,鞠婵。   截图真的,通话记录也是真的,确实是她打过的。   那些通话内容里,与男女感情沾不上任何关系。她认识柳家墨十年,要是喜欢早就据为己有,哪里还有留给后人捡现成的道理?   评论里一水儿的认同和附和声。   “博主实惨阿.....时盏可是杀人犯留的孽种阿,指望她是个好人吗?笑尿了,她的团队还猛操美女人设呢,直接立小三人设多简单阿。”2.9w赞的热评第一。   “也不知道粉她的人都是些什么心理,心理不膈应吗?个人观点,别杠,杠就是你对。”2.6w赞的热评第二。   “话说,没有人扒一扒她勾引的谁吗?”2.1w赞的热评第三。   倏地,时盏看见热评第三里面的评论里,有人附图一张并且发表长评。   那张照片......   她在堵车时拉着闻靳深领结吻他喉结的场景。   “这件事情我绝对有发言权。她半夜打电话的男人就是她的老板!没错!就是白日工作室的老板柳家墨!但是她水性杨花呀,又当街亲别的男人,这还是现在爆出来的,鬼知道没爆出来的,她的鱼塘一定不浅呐,太叫人恶心了吧。”   粉丝与此人展开掐架。   粉丝A:“姐姐她亲自打电话告诉你的?张嘴就造谣,小心被告,傻X吧。”   粉丝B:“哎哟哟羡慕拉?就算姐姐她真的养鱼我们喜欢,因为我们姐姐长得好看,谁知道躲在网线背后的你长什么样阿,该不会是眼睛红得滴血了?”   粉丝C:“红眼病还少吗?成天躲着背后盯着别人,一点儿风吹草动就恨不得扬个大喇叭喊,我看这个层主就是只在阴沟里蠕动长大的蛆虫!呕!”   ......   坐在不远处的闻靳深看着她渐渐凉下去的脸色,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她给他倒的水,慢饮一口,没有打破僵持的沉默。   他看见她挽着唇畔冷笑,手指如飞地按着手机。   时盏在给柳家墨发微信,【我现在要见你。】   柳家墨在状况外,【现在?】   她迅速回,【对,现在。公司还是你家?】   隔了几分钟,柳家墨回,【公司吧。】   时盏收了手机,心中憋着重重火气。   她上楼换好衣服下来,眼神冰凉如刃,径直向外。   他妈的烦死了。   身后传来男人的脚步声,他从后面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问了句。   “去哪?”   时盏停下,转过身去,强压怒意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生硬,她说:“我去工作室。”   闻靳深不知详情,却也能看出不是什么好事,他缓声相劝:“等一会儿,外面人散了再去。”   “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   “我让你等。”他生生打断她,眸色深沉。   压制强势的方法,那就是更加强势。他是个能收放自如的人,上一秒正温和地跟你说话,下一秒就能以气场强压住你的气焰。   天敌。   时盏想,克自己的人,终于还是遇到了。 第16章 九万15 他只是为了享受驯服她的那点……   Chapter15   雨汽漫漫,时盏将车停稳在白日工作室的写字楼外。她没着急下车,在未开窗的车里抽了根烟,烟灰全抖进还剩有残水的矿泉水瓶里。   烟雾寥寥,空气闭塞。她笼在其中,似一缕游魂。   和以往一样,等时盏推开会议室的门时,人已齐了,主位上的柳家墨也和以往一样,一见她脸上就展了笑颜。温橘替她拉开椅子。   总有地方不一样。比如,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   时盏面前的桌上摆着颗仙人球,深绿色,生着数十条棱,棱长尖刺。她搁包,谁也没看,视线落在一根刺上,说:“柳家墨,我们解约吧。”   在场三十人全部怔住,连带着空气也静了。   柳家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认识她十年,太过了解,以至于他很明白她口中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掺水。手里的本子被捏起一个角,久久未松。   他很快收拾出一张笑脸,轻松对其余人说:“你们先出去,我和盏姐单独聊会天。”   其余人连桌上东西都没收拾,很快散出去。   柳家墨靠近几分,开始哄她:“小盏。”这是他刚认识她时会叫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你别生气,昨晚真是因为鞠婵她身体不舒服,我不得不丢你一个人回去陪她。”   仙人球刺太多了。   时盏伸手拨弄几根刺,没看他,兀自笑了笑,也没接话。   柳家墨急了:“真的,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阿?”   时盏终于将眼风落在他脸上,还是带一脸叫人窥不出深意的浅笑,“我知道阿,但是我现在就是不想跟你干了,可以么?我应该有做这个决定的权利吧。”   会议室不太隔音,外面传来嘈杂声。   柳家墨压低声音,维持着笑容说:“别生气嘛小盏。下次不论什么事情我都陪着你,你知道我不会离开你对吧,都这么多年了,我们俩注定就要一起打堆做事的。”   “不了。”   时盏讲不出心里什么情绪。十年。她再无情无义也不是块石头,微微一顿,说:“真的不了。”   此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   女声和脚步声一同漫进来。   时盏微微侧眸,目光里落进鞠婵的身影,还有在门外的其余一众人员。鞠婵生一张尖脸,戴菱形耳环,将面相衬得凶悍,她扬声道:“有什么话大家不能听阿,非要躲着两个人说,说什么阿说?”   “鞠婵!”   柳家墨小心觑着时盏,对他老婆说:“你怎么进来了?不是叫你在我办公室等我吗?”   鞠婵冷笑:“柳家墨,你吼我是吗?你为了一个外人居然敢吼我呀?”   柳家墨两面为难,起身到鞠婵面前下软话:“老婆......我真在说正事,你先出去等我吧,真的,我尽快,好不好?”   鞠婵不买账。   她拨开柳家墨的手,快步走到时盏椅旁,问:“你是要解约是吗?那真的太谢天谢地了,赶紧的吧,我早就看不惯你了。”   话里话外,摆足老板娘的姿态。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多年,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吻对时盏,也包括他们的老板柳家墨。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秒的时盏会被点燃。可她没有,她甚至连正眼都没丢给鞠婵一个,完全将自己摆在局外人的位置上。   只因今早他对她说的那一句,时盏,你要学会忍。   时盏心想是阿,她现在就在忍阿,不然照她以往的火性早就闹得两败俱伤了。谁叫她现在喜欢他,觉得他的话就是对的。   她在众人的目光里拿起手包,话对柳家墨说的:“你也看见了,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再好谈的。”   柳家墨长叹一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原以为这样就能告一段落。鞠婵却连连冷笑,嘲道:“不要和我老公玩这种欲情故纵的把戏,你是真厉害阿,成天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要所有人都围着你转。”   是这样吗?这是说她压榨所有人劳动力了。   时盏微微眯眸,皮笑肉不笑地:“我忍你,但不代表我怕你。”   鞠婵一听这话,更不得了,哟,威胁谁阿。她索性端起桌上一杯水,哗地一下就泼在时盏脸上,“——拽什么阿!”   “鞠!婵!”   会议室内响起柳家墨的一声暴呵。   挂一脸冰凉的水,时盏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倒是柳家墨,忙找来抽纸,急慌慌地往她手里塞,可能顾及鞠婵在场,否则就要亲自上手给她擦了。   时盏没领情,将纸打落在地。   她抬手抹一把脸,甩甩手上的水珠后,上前直接一把薅住鞠婵的头发。她很快,快到几乎其余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听见鞠婵一声惊呼。   “疼——!”   鞠婵尖叫着,然后有了哭腔,“老公!”   其余人涌进来拉架。   时盏没有再过分的举动,但是那把头发却始终薅在手里,疼得鞠婵惨叫连连。   “老公!”   “疼啊啊啊啊啊啊!”   柳家墨身为人夫,自然要护短。他到底是个男人,力气大过时盏,硬生生一根接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够了!时盏!”   时盏手指被掰得火辣辣的疼,上面缠着几缕头发。   柳家墨一下发了火。他一拳重重砸在长桌上,砸出满室的寂静来。他几乎咬着牙盯着时盏:“你就是这样!你永远就是这样,恣意妄为!所以这次才捅出这么大个篓子!”   时盏鼻间酸了一下,很短一瞬,不过半秒。   她扯着唇角,笑讽道:“也没求着你柳大老板来给我补篓阿,何必说这些呢?”   鞠婵呜呜泱泱地在男人怀里哭起来。   明明两分钟前还气焰嚣张的女人,现在立马化作一只柔弱惹人怜的小雀儿。这可能是她永远学不会的,时盏这么想。   她始终平静,始终脸带笑意。   柳家墨用手圈着女人肩膀,安抚地揉了揉。也不知什么缘故,他的眼眶发红,“你要解约随便你!你就是一只白眼狼,时盏,没有人喂得饱你!”   “......”   众人惊愕。   他们听到了什么?   时盏眼睫颤了颤,上面挂着小水珠。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重新回过身去,对着柳家墨抬了抬下巴,维持着骄傲。   “柳家墨。”她说,“十年前你白手起家筚路蓝缕,没有人愿意签在你手底下,我是第一个,也是你求着签的我。从一开始拒绝其他网站的签约申请,到后来抵抗无数次其他公司给我开出的高条件挖人诱惑,你说我白眼狼,行,你真行。”   柳家墨脸色白了白,喉咙紧得像是被糊住。   时盏又抬手,指着他怀里搂着的鞠婵,“你娶她付的天价彩礼,是谁给你挣出来的?我没想过会有和你闹翻的一天,柳家墨,你今天对我说的话希望你永远记住。现在的你已尽是不同往日,不再是那个可怜兮兮只为求一份好稿子的男人了,也是时候该踹开我这颗不稳定的定时炸.弹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我不是不懂。”   她懂。她都懂。   时盏头也没回地离开。   她隐约听见柳家墨在后面喊她,像是还要说点什么,她不想听,也觉得不再重要。   到门口,时盏才发现自己竟忘了拿伞。   温橘追了出来,手里拿着她来时撑的那把黑伞。   温橘替她撑开,递到手里的时候眼巴巴地盯着她,“姐姐,你真的要离开白日吗?”   “嗯。”   她笑笑,“刚刚你也都看见了。”   温橘霎时红眼,哽叽抽噎,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拉着时盏的一根小拇指,她皱眉闭眼不敢看时盏的表情,“姐姐你别骂我......我知道你讨厌人碰你,但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对于突然的触碰,时盏的第一反应就是抽回手指。可不知为何,她又没有。   静静由温橘拉了会,时盏说:“好了,我该走了,你进去吧。”   温橘恋恋不舍地松开,一直目送她的车消失在雨色里。   在回去的路上,时盏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抽回手。昨晚,要是她伏在他身上时被一把推开,她会愤怒还是失望呢?总该不会是好过,同理,如果她真那么做了,温橘也会难过。   想到这里,时盏放慢车速,靠边停车。   她从包里取出手机,点进微信和闻靳深的聊天框里。思索两秒,她给他发,【闻院长,我好像有点懂理解别人是怎么回事了。】   无人回应。   【怎么不回?夸一下我很难吗?】   还是没人回。   【闻靳深,你不回消息,建议你直接丢掉手机。】   ......   发出的消息如石沉大海。   时盏开始给他弹微信视频,很快被拒接。   这么不待见她?   她还以为经过昨晚后,两人的关系好歹有点进步。   说到底,也只是她以为。   包括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他离她很近,近到触手可及,现实却偏偏远如万丈。一个能降住她的男人,注定是她不能摸透的。   有时候也会想,他永远都没可能爱她,他只是为了享受驯服她的那点乐趣。   再打两通,依旧被拒接。   时盏将手机丢回副驾里,重新起步提了速度在雨中疾行。 第17章 九万16 小姑娘就是爱闹脾气   Chapter16   雨刷左一下右一下地,前窗玻璃很快起了雾。时盏拧开空调除雾,视野渐渐清晰,心中却愈加恍惚起来。   那几通没有被接听的电话,没有得到回应的微信,仿佛一瞬间将她拉拽回那些不见天日的童年里。   小学时,门门满分的她拿着试卷找席月皎签字,只希望得到一句夸奖。席月皎瞥了两眼,说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然后随手将她的满分试卷拿来当了垫盘纸。   饭后,她看着沾满油疙瘩的试卷,眼泪啪嗒啪嗒地开始掉。席月皎叉着腰在旁边骂她,说你还愣着干什么阿,还不去把碗洗了。   网上有句话说得很好:“你骂孩子,她不会停止爱你,但是会放弃爱自己。”   慢慢的,她不再掉眼泪,不再拥有期待,关闭情绪,成为一个冷漠自私的人。   时盏的堡垒城墙是如何建起来的,无人知晓。   港城雨不停,被摧残的茉莉成千万朵。她慢无目的地在这座雨城里穿梭,中间加了一次油,找了个人少的咖啡店坐了几个小时。   微博上的热搜一直高居不下。   陶伯的态度很明显,如若她不肯主动现身诚恳道歉,将会走法律对她提起诉讼。舆论也呈现一边倒的状态,各大官媒大V同时发微博抨击她。   下面的评论更是恶劣。   网友A:“大家千万不要说出去阿,时盏的手机号是177xxxxxxxx,住址在爱森堡一栋一单元十九楼1902,初中就读于......”   网友B:“呜呜呜你们都开始网暴她了吗?怎么办阿,好怕她挺过去阿。”   网友C:“说真的,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所以我要做压垮她的最后一片!冲阿!”   “......”   墙推众人倒,向来如此。   ......   晚上十点钟,闻靳深和几个朋友小聚后回公寓。天依旧阴沉,黑色雨空里重重阴翳云层,笼着整座湿漉漉的城市。   他从电梯出来,看见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人提着个油漆桶,手里拿着刷子,正在时盏的公寓门上乱涂乱画,其中两字很显眼,鲜红的——“去死。”   那人听见动静,转过身,视线透过黑色帽檐落在闻靳深身上,又很快转回身去接着涂画,整个大门全是刺目的红色油漆。   闻靳深往自己门前去,一边输密码一边淡淡说:“你这是犯法的,知道么?”   对方手里刷子一顿。   那人最后重重地画了两笔,然后拎着桶钻进电梯里。   闻靳深推开门,没有第一时间进去,他转脸看着旁边斑驳的门面,持续近一分钟,然后才抬步进门。   近日来缠绵的阴雨,不允许闻靳深睡前在阳台上看月色饮红酒。他还是端着半杯红酒行至阳台门前,雨势已经消了许多,纷纷如细毛。   再往外一步,雨点就落进杯中,激起粒粒水纹。   倒也不是想淋雨,主要是闻靳深想看看那个女人有没有在家。旁边阳台上没有灯光,卧室里也是黑漆漆的,看样子还没有回来。   要是她回来后看到满门的红色油漆,又得迎接新一轮的崩溃。   他说得没错。   时盏深夜归家,电梯门一开,撞满眼的红色。   她长长倒吸一口冷气,控制着位于临界点的怒意,想着先把门打开再说。一脚踹在门上,在走廊里显得尤为刺耳,她摁智能锁时力道不轻,一下重过一下。   滴一声,密码正确。   门却打不开。   她又重重踹了一角,脚被震得发麻,门却依旧打不开。   细细一看,原来门缝被早已干掉的白色强效502胶水糊住。   千万别让她逮到这个崽子。   时盏从包里翻出火机,想借热去融掉胶水。被糊住的长度十厘米左右,严丝密缝地,正当她融到一半时,旁边的门一开,她目光一转,撞进男人深沉的视线里。   火苗持续燃烧。   “嘶——”   不慎被灼到手的时盏倒吸一声凉气,火机也随之啪嗒掉在地上,手指明显被灼出一点红肿。看样子,明天肯定会起水泡了。   时盏弯腰捡起火机,说:“看什么看,没见过被人肉暴力吗。”   这届网友和媒体都很行,她的新住址,在一晚上的时间里被扒出来。她手机已设勿扰,拒接通讯录以外的电话,并且屏蔽所有陌生人短信。   她重新打燃火机,很快闻到一丝糊味儿。原来是一缕垂下来的头发不小心从火苗上方略过,瞬间被噬成灰烬,真是诸事不顺。   “你也要和我做对?”她对火机说,“能烧该烧的地方吗?”   又在一番尝试后,门依旧打不开。   闻靳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你这样打不开,明天买点丙酮溶液再试。”   时盏心里窝着火,皮笑肉不笑地回:“实在不劳闻院长关心,毕竟您忙到一天到晚消息也没空回,您还是早点休息,不用杵在门口看邻居丑相。”   这口气,一听就是老阴阳人了,明明是一口一个您挂在嘴上,可偏偏叫人听不出任何一丝尊敬来,反倒是讽刺意味浓得很。   闻靳深鼻间溢出一声低笑,“生气?”   时盏没理他。   又听他笑着说了句,“小姑娘就是爱闹脾气。”   小姑娘?   时盏灭了火,站直身体转过头去看他,语调薄冷,“你也没大我多少,别叫我小姑娘,我听不惯。”   闻靳深长她七岁,在他看来,她所有表面的成熟危险都是色厉内荏的伪盔甲,看似坚不可摧,实则脆如薄纸一张,哪日被人捅破,只有万劫不复在等着她。   闻靳深笑笑,没有和她理论,直接转开话题,“你给我发消息时,在给患者做咨询。”   哦。   一天都在做咨询,时盏冷嗤一声,很不屑这个解释。   闻靳深能轻易解读她的神色,遂补一句,“真的在忙。”   今天他去医院的时间本来就比平时迟了好几个小时,事情全部堆压在一起,时间压缩到半天来完成。等他注意到时盏的消息时,已经是晚上在和朋友的饭局上,他若再回,就显得太过敷衍,不如当面表扬她一句,不过现在看来,某人仿佛在气头上。   他说:“这样吧,我收留你一晚,以示鼓励。” 第18章 九万17 非你不可   Chapter17   对于闻靳深的提议,时盏承认有点儿诱惑力。但她面上还是绷着,没看他,低头自顾自地继续用火机那点微弱的苗去燎门缝里的胶水。   又是十分钟过去。   门依旧紧紧闭合,混着男人有点玩味的目光,一同嘲笑她此刻的无助。   时盏败下阵来,嘴上却不肯认输,说:“收留我一晚算什么鼓励阿,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闻靳深轻笑:“你说说看,应该二字怎么来的。”   时盏自门前退开一步,眼底随着上方光线明灭着,表情却认真至极,“昨晚你进不去家门的时候,难道不是我善心大发收留你吗?怎么到你这里就不应该了?”   闻靳深:“......?”   他微微一哽,失笑,“昨晚我进不去家门,貌似不是我个人的过错吧?”   时盏反诘道:“那我进不去家门,也不是我的错阿。”   她偷换概念的能力,令闻靳深甘拜下风。   他捏捏眉心,无奈:“那你要不要进来?”   “我要。”   时盏脚尖一转,径直越过他进屋,自然地就像是她自己家一样。   闻靳深回身带上门,在鞋柜里取出一双自己的男士拖鞋,对已经到茶几旁的时盏说:“过来,把鞋换了。”   时盏折回来换鞋。   她弯腰时,长发如瀑倾在腰身一侧,脊背瘦削,颈部肌肤雪白细嫩,他的目光不留痕迹地一瞬扫过。   她三十七码的脚套进他四十三码的拖鞋里,总归有点儿不伦不类。太大了,以至于她走路的时候落了响儿,踢踏踢踏的。   他将她安排在次卧里,找了干净的白衬衫和裤子给她。他说:“我这儿没有女人的衣服,你将就一下。”   时盏笑盈盈接过,软声道一句:“很快就会有了。”   他没听清,“嗯?”   “女人的衣服阿。”她将白衬衫搭在自己手臂里,“不要担心,都会有的,并且还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小姑娘挺自恋。   闻靳深不和她掰扯,免得越聊越远,默默退出去替她带上门。   等时盏洗完澡出来,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时间直指十二点。她手机没电了,包里也没有充电器,她只好去找闻靳深。   他就在隔壁,她敲门时带了句,“睡了吗?”   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   闻靳深拉开门,清黑眉眼落进视线里,“怎么?”   她把关机黑屏的手机给他看,“没电了,借我充电线用用。”   闻靳深看一眼她的手机,“我和你的手机型号不同,我的线你用不了。”   时盏阿一声,说:“那电脑呢?我用用。”   闻靳深手扶着门框,沉吟数秒后,说:“你别乱来,就让你进来用电脑。”   “我像是会乱来的人吗?”   “你不像?”   “......”   “进来。”   他的卧室与他的公寓一样,高级灰的冷色调,空间感强烈,一面嵌入式实木书墙,层层摞摞数层齐整,黑色大理石桌面长桌,上面摆着笔记本电脑、保温杯、各式本子、几本精神类专业书籍、毛笔架。看似东西多而乱,可一切又被他摆放得很整齐。   细节窥内里,就这么摆在时盏眼前,反映着他就是如此一个干净自律的人,过着“老态龙钟”般的生活,却散发着一股难以抵抗的魅力。   前方闻靳深止住脚步,回身看她,视线自上往下。   时盏不解:“怎么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两条纤直白皙的长腿上,“我给你的裤子呢?”   时盏也跟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说:“那裤子太大了,我穿不了。”   “回房间把裤子穿上再过来。”   “......我不要。”   闻靳深收回目光,落在她脸上,眼里倒没什么起伏,口吻却淡了下来:“穿上再过来用电脑,不然就别用。”   时盏伫着没动,反问:“为什么非要穿呢?”   男人目光暗了暗。   他觉得有点好笑,学她的口吻:“你觉得呢?”   白衬衫套在女人身上,长度刚刚过臀,里面空无一物,两条白花花地长腿从衬摆伸出来,很惹人眼球。再加上,女人穿男人白衬衫这种事情,或多或少都会带点暧昧。   闻靳深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要他完全做到坐怀不乱,也非易事。   “我觉得阿——”时盏懒懒娇娇地拖着尾音,“你不是不屑和我做么,怎么现在摆一副隐忍的样子,想要吗,想要现在就可以给你。”   说着就要上前,他往后退一步离开距离,“时盏,回去穿裤子。”   他的坚持令时盏费解。   她皱了眉,用手夸张地比划着,“你的裤子这么长,我根本穿不了阿,一穿上就往下掉,不停地掉。”   闻靳深微叹一口气,不再执着于让她穿裤子,而是帮她打开电脑,抬抬手示意,“你用。”   时盏坐过去,发现电脑桌面上的图标,也是整整齐齐两排,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闻靳深到书墙前抽出一本书,坐到沙发里,翘着二郎腿翻看。他没和她搭话,也不过问她用电脑要做什么,要用多久,他只静静看书,安静又令人心安。   其实她也不做什么,就看看微博热搜降了没。   本来只想看一眼,却不慎和黑粉们展开骂战。   黑粉A:“她能红这一点,单纯是因为写的书内容猎奇加上运气好罢了。”   时盏回:“是阿,不像你只能做一条咸鱼,咸鱼翻身也还是咸鱼。”   黑粉B“哟,亲自下场撕,着急了着急了,她跳脚了!”   时盏:“小妹妹,你就是块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黑粉C:“从没觉得一个公众人物如此恶臭过,你是第一个。”   时盏回:“女娲抟泥巴造人时,你刚好是第一个被弃的残品。”   黑粉D:“我看她已经疯了,之前看她的书就觉得不正常,也不太能看懂。”   时盏回:“叫你多读书,你非要去爬树。”   ......   正儿八经的粉丝们已被这波操作惊呆。   姐姐......居然自己手撕黑粉。   时盏和黑粉怼了两个钟头,夜色已深,粉丝们纷纷私信她,让她去睡觉。她非但没理会,还愈发和黑粉们杠上了,索性发条微博——   “反正我睡眠少,看看谁能熬倒谁。”   如此高调的反黑行为,卡在她伤人事件的敏感时期,注定再一次要被送上风口浪尖。果然,她的名字重新冲上热搜第一,作家时盏与黑粉高调互撕,附图为她的微博内容以及回复黑粉的数张截图,大部分人的评论都在哈哈哈,纯当看个娱乐。   时间已是深夜两点多,闻靳深翻完一本厚书,揉着眉心起身,将书重新放回书墙里。   他斜斜倚在两个书格间,静静地看坐在电脑前的时盏,她的坐姿很正,一直挺着背,前身离桌面两拳远,目光专注。这样看着,倒也有几分乖巧感。   注意到男人的视线,时盏看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这才发觉已经很晚。她退出微博,关掉电脑,悻悻然地起身,“......居然这么久了。”   他问:“如何,谁赢得了战争?”   时盏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和黑粉撕逼。”   闻靳深笑笑:“看你打字时的表情和速度,不像是个作家在创作时应该有的。”   时盏:“我什么表情?”   闻靳深:“不好形容。”   时盏:“你形容一下呀,我想知道。”   闻靳深:“你的表情像要钻进屏幕里,和对面的人同归于尽一样。”   ......   不是什么表扬的话,但确实十分贴切。   闻靳深走到床边,说:“用完了回房间睡觉吧。”   “喔。”   她应一声,脚步往外。   路过他时,又停下。   闻靳深单膝已跪上床沿,他昨晚缺乏睡眠,现在又已夜深,实在是疲倦得很,见她还没出去,“还要做什么?”   时盏目光落在男人自带禁欲感的薄唇上。她靠近几分,轻轻说:“想要一个晚安吻。”   闻靳深:“......”   他拒绝得果断,“不行。”   时盏仰着脸,眼底烟雨溟溟落,“今天别人挑衅我,我忍了。你还没鼓励我,我就想要个你的晚安吻,很难吗?”   难是不难,但闻靳深做不到。   “时盏,我和你不是那种亲密关系,也自然不该有逾越以及过分的举动。我承认你很美,和你睡也不过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但我的职业道德和底线不允许我这么做,你的情况也非常严重。......精神科医生不和患者谈恋爱,你知道的,毕竟你也看过很多精神科医生了。”   “......”   时盏浑身开始发冷。她花了好几分钟来消化他的这段话,信息量倒不是很多,但却是字字如针,直扎进她的心脏深处,引发阵阵细细密密的痛感。   喉间发紧,难以呼吸。   “所以,你的意思是——”时盏咽住,缓了两秒,“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病得不轻,所以连谈恋爱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对上她爬满悲伤的眼,“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的话,没可能,你可以和别人——”   “我不要和别人。”时盏生生打断他,“我非你不可。”   闻靳深长吁一口气,放缓语气劝道:“别沉迷我,你会受伤的。”   闻靳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的时盏,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目光热烈赤直,神色冷静倔强。她说——   “倘若因为会怕受伤就放弃的话,算什么非你不可?” 第19章 九万18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   Chapter18   那晚, 时盏没有得到晚安吻,他说的每一个字连带着标点符号都不委婉,直决又伤人。她怆然低头, 避开他深沉的视线, 什么也没说,脚尖一转往门外去。   人在下一瞬重重跌到。   明明没有任何绊脚的东西, 可偏偏就那么无端地摔倒了。就如这场无妄的爱意,她行走在望不到尽头的长路上, 路上没有指示牌, 也没有赖以存活的物资。   闻靳深第一时间上前去扶, 刚弯下腰, 目光就被她左边大腿内侧里狰狞的疤痕吸引。   那是条陈年旧疤。疤痕如诅咒的藤蔓,生长在整个内侧肌肤上, 表面凹凸不平,潮红充血色,边缘部分有扩张的毛细血管。   很难去想象疤痕的来历。   烫伤。   不太像。   烧伤。   也不太像。   更不像被利器所伤。   他的手在半道上改变路线, 转而抚上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上,手指以缓慢的速度寸寸抚过。要不是时盏知道自己那里有疤, 她都要以为这男人在揩油。   不, 他绝不会是会揩她油的人, 毕竟她将自己送到他眼前, 他都不要, 怎么会占她便宜呢?   时盏双手撑在暗色的樱桃木地板上, 半起半匐的姿态令她看上去有点狼狈。她扭过头, 看一眼男人清冷的脸,又看一眼他落上来的指。   指尖丝丝凉意,强势地侵略她的肌肤。   她腾地收回双腿, 从地上爬起来,胸口起伏得厉害。她气得不轻,垂着眼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单膝蹲在原地的闻靳深。   他仰头看她,也是第一次仰头看她,眼里有夜里的海洋。   “怎么弄的?”他轻声问。   ——与你无关。   在被拒绝后的关心多少有点令她膈应,她冷冷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他的房间。   闻靳深静静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从他蹲着的角度看去,那疤随着她脚步若隐若现,在视线里跳跃,然后远去,直到完全消失。   任何事物都有迹可循,那疤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回到隔壁次卧的时盏,刚进门就发足狂奔进厕所,她几乎是以扑的姿势冲向马桶,狼狈地跌坐在地,手忙脚乱地掀开马桶盖,开始一阵猛过一阵的剧烈呕吐。   汹涌呕意像要将她五脏六腑全部吐出来才肯罢休,白影重重叠叠,由远及近地围拢过来,明明没有人脸,白色还是出现了。   她深知,这一晚的焦虑与他挂钩。当听到拒绝的话那一刻起,身体就开始酝酿这场要将她搅碎般的发作。终于,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便一触即发。   等从马桶前站起时,时盏已吐得头昏眼花,脚步虚浮。   今夜注定无眠。   闻靳深被闹铃唤醒,他洗漱换过衣服后,正在思量要不要叫她起床时,却发现隔壁门是开着的。他走进去,床上空空如也,上面放着那件她昨晚穿过的白色衬衫。   他上前捻起那件衬衫,看得出来她用心叠过,却因生疏叠得边角不齐,也毫无美观而言。   还说自己不是小姑娘。   被拒绝后怕难堪,所以趁他没醒时遁走。   出门时,闻靳深注意到那些斑驳的红色油漆还在,门也没有被打开过。   看样子她并没有回家,也不知大清早的跑哪里去了。   到了晚上,等结束一天工作的闻靳深回来再看那门时,上面的油漆已经被处理干净,智能锁也换了个新的。他看了眼,收回视线推开了门。   也没消停会,陈嘉树就拎着两袋啤酒来敲门。   陈嘉树情场失意,颇受困扰,对门里的闻靳深哭丧着脸:“靳深,她又跟我提分手了,我真服了。”   “又。”闻靳深挑拣了个字眼重复。   “是阿。”陈嘉树说,“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回 了!”   陈嘉树女朋友是个正儿八经娇小姐,作天作地,三言两语不合就将分手挂在嘴上。没办法,再作陈嘉树也喜欢,每次都是巴巴地上赶着求和好,生怕飞了。   陈嘉树拍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你不懂我心里的苦。像你,你这样的高岭花永远也不会吃爱情的苦。”   闻靳深挑眉:“怎么就不会?”   陈嘉树觉得他有点反常,干笑两声:“反正我是不信,哪天你真栽哪个女人手里的话,我花钱买头条送你上热搜,标题就叫‘港圈第一贵公子为情所困’,怎么样?”   “扯淡。”闻靳深弯唇一笑。   陈嘉树背后的电梯门在此时打开,走出一胖一瘦两个男人。   这一层只有两户。   很显然,闻靳深不认识这两人。   陈嘉树拎高手里的袋子,说:“陪我整两瓶。我还叫了烧烤,估计还得一会儿,我真是太他妈伤心了,垃圾感情毁我青春。”   旁边的门被那两个男人拍得震天响,嘭嘭嘭的。   闻靳深目光落过去。   陈嘉树往他身上推一把,“走走,先进去,吵死了。”   陈嘉树起开一瓶啤酒,放桌上推到他手边,“对了,江鹤钦他就这两天回国。啧,等他回来,估计成天拉着你纸醉金迷。”   “得了吧。”闻靳深摆摆手,“顶多陪他打打高尔夫,其他的免谈,我可不想成天带着一身酒气给病人做咨询,那多寒碜。”   三人关系打小就好。   长大后,两人从医,一人从商。   陈嘉树灌下两大口啤酒,喉咙里冒着气儿,咕噜一声说道:“他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时候比女人还缠人,更何况他还住你隔壁,不得烦死你阿?”   “隔壁房子他卖了。”   “?”   陈嘉树:“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闻靳深:“就前一阵子。”   门铃在此时响起,想来是烧烤到了。陈嘉树搁下啤酒正要去拿,闻靳深却先他一步起身,“我去。”   公寓隔音效果非常好。   以至于在闻靳深拉开门前,一点儿没听见旁边爆发的剧烈争吵。   外卖小哥将装有两盒烧烤的袋子递过来时,都还在扭过头小心瞧旁边的热闹,一边瞧一边忍不住啧啧,自言自语般:“这也太凶了。”   闻靳深接过袋子。   小哥才反应过来,点头哈腰:“先生您的餐哈。”   “谢谢。”   “不客气,您用餐愉快。”   要不是还有其他餐急着要送,小哥可能会继续驻足看热闹。   闻靳深的余光里,是女人披散着长发,撕心裂肺地呐喊:“——滚!”他转过头去时,她凛冽地一人对着那两个男人,红着眼,发着抖,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   觉察到他的目光,她转过脸来,满目疮痍,眼角却没有一滴泪。也只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视线。   胖男人单手叉在堆满肥肉的腰上,指着时盏说:“你怎么这么白眼狼阿?好歹我们也是你亲哥,更何况我对你还有救命之恩,做人真不能没有一点人情味阿。”   瘦猴样的男人接话:“对,大哥说得是这个道理。”   过于激动的情绪令时盏双腿发软,她扶着门沿冷笑:“救命之恩?”她重复着这个词语,如闻笑诞,“什么救命之恩?”   时亨扬了音调:“你十三岁时差点被一只大型獒犬活活咬死,要不是我的尖叫声引来邻居,你怎么会只有腿上受伤阿?没有我,也没有今天因为两个臭钱瞎鸡/巴显摆的你。”   腿上的疤传来痛感。   明明那一块肌肤没有知觉的,却在听这话时,还是体味到几分痛感。   陈嘉树端着半罐儿啤酒跑到门口,问正沉默注视一切的闻靳深:“什么事阿,这么吵。”然后,陈嘉树就看见了站在隔壁的时盏。   “诶诶诶——”陈嘉树一时语塞,“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   时亨冲两人摆摆手:“你们进去吧,没啥好看的,这是我亲妹子,正在说家事儿。”   陈嘉树觑一眼时盏苍白脸色,说:“什么家事阿,把人搞这样?”   “关你什么事阿,你谁阿?”时亨那张油光腻亮的脸上满是不耐烦,本来要钱不顺利就够他恼火的,他可不想分功夫应付好事的邻居。   陈嘉树很久没被人这么冲过,直接几步跨到时盏身前挡着,“我是她主治医生,怎么,不该管阿?”   时亨问:“她要死了?”   陈嘉树:“你才要死了,我是她精神科医生。”   陈嘉树直接在心里骂了句傻逼。   有人施以援手,这一点分明是好的,却在此刻将时盏衬得愈发狼狈可怜。她微微发着颤,寒意自脚底窜起,在心里告诉自己,你看,连只有一面之缘的陈嘉树都愿意替她说上两句,可他偏偏扮演着一个绝对称职的旁观者角色。   难怪他说别迷恋他,否则会受伤。这般冷漠,连她也要自愧不如。   “精神科医生?”时亨扁扁嘴,啧两声,“那不就是和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阿!精神还能生病阿,要我看纯粹就是一天到晚想得太多,有钱人就是矫情,动不动就是就搞精神出现问题这一套。有闲钱去看什么精神科医生,还不如拿给我俩。”   陈嘉树:“......”   他没忍住,直接骂了出来,“你是个傻逼吧?”   时亨撸了撸袖子,嚷道:“你他妈骂谁傻逼!”   陈嘉树也上了头,逼上前一步,指着时亨的脸上怼:“我骂你傻逼,怎么你这是要动手阿?你动一个试试看阿?”   时通急忙拉住时亨,低低劝道:“大哥......能住这里的人一看就很有钱,咱们惹不起,快点要钱吧,要完钱我们就走,别和他们废话。”   时亨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恨恨然看陈嘉树一眼后,越过他对时盏说:“赶紧,一人十万,多的也不要你的,别给脸不要脸。”   时盏的手缓缓从门沿滑下。   她举步向前,越过陈嘉树,停在两人面前,双目如利刃般锁住时亨的脸。   “时亨,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可你真是一点儿脸也不要,什么叫做你对我有救命之恩?那只獒犬被我活活捅死,你尖叫不过是被满地的鲜血吓到,所以引来邻居,你跟我装什么好人?难道你敢说你不知道那只獒犬是席月皎她故意支走所有人后,放在屋里只等我回家吗?”   那只獒犬是黑色的,体型硕大,牙齿锋利。   没人想象她如何逃生。   席月皎直言过,她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她也不懂,为什么妈妈为什么如此恨她,恨到付诸于行动要她死,要她彻底消失在这个人世间。   那是一段她始终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时亨不认同她的话,辩驳道:“后来我也跟着邻居送你到医院了阿。你不能一点儿情谊不讲吧,十万块又不多,你给我们,我们也就不闹了。”   “做梦。”时盏冷笑。“你们要是再敢来,我就请人二十四小时守在门口,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你确实该请人守着你。”时亨气急了,话也说得十分难听,“毕竟你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被人保护是什么滋味,所以养成如今这幅凶悍性格!”   时通再次拉住欲要暴走的时亨,“算了算了!大哥,今天我们先走吧!”   ......   两人离开。   楼道里呈出墓地般的静。   时盏在回味那话,觉得说得没错,她确实没尝过被保护的滋味,凡事靠自己一身尖刺,如今想来,何尝又不是一种可悲呢。   她的存在就是种可悲。   陈嘉树晃着半罐儿啤酒,噗噜的响儿里,他笑着对她说:“过来坐坐嘛,正好点了烧烤,还有啤酒,要是你喝不惯啤酒的话,靳深那儿还有各种洋酒和红酒。”   熟极而流的口吻,就像是在邀请人进自己家一样。   公寓主人从始至终沉默,维持着他一成不变的高高在上。他的身影融进她眼角余光里,模糊成一团看不清的暗色。   “不用了。”   陈嘉树厚着脸皮,拦着她,“哎呀,过来坐,来来来。”   陈嘉树索性一巴掌拍上她的公寓门,从她的身后推着她往前。对于这种触碰,时盏感到强烈的不适感,她脊背一麻,脚下提速脱离开陈嘉树的手,却不慎撞到闻靳深身上。   他手里拎着烧烤袋,单手扶她一把,视线深沉,却依旧一言不发。   她厌恶他的沉默。   已经被陈嘉树推到这里,再掉头回去难免就显得有些矫情。时盏没看男人,径直进屋,到沙发一侧上坐下,陈嘉树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发现新大陆似的,“时大作家,你真喜欢靳深阿?喜欢到直接买下他隔壁的公寓,准备来一手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好像不起作用。   时盏皮笑肉不笑,应一句:“是阿,昨晚刚表白,被拒绝了。”   陈嘉树:“......”   他沉默两秒,还是把那个问题问了出来,“睡到了没阿?”   闻靳深后脚已至身前,眼风轻飘飘地落过来,不咸不淡三个字:“陈嘉树。”   陈嘉树浑身一紧,“行行行,我不问。”   陈嘉树掏出手机,翻出江鹤钦的一张照片,递到时盏眼皮子底下,“来,你看看我这个兄弟,也非常帅!他比闻靳深好搞多了,你瞧瞧能不能看上,能的话我把微信推给你,正好他最近马上回国了。”   照片上的人男生女相,妖孽得很,脸又瘦又小却又没有羸弱感。时盏不吝夸奖:“是,是还挺好看。”至少符合现在许多年轻女孩的审美。   陈嘉树乐呵道:“是不错吧?”   他的动作快,已经点开微信,“来,我推给你。”   “陈嘉树。”   男人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参着几丝难以察觉的寒,生生截断话头。   陈嘉树:“?”   他不解,盯着沙发上面无表情的闻靳深,“你一直喊我做什么阿?你又不喜欢别人,昨儿给别人拒绝了,还不准我给人拉红线阿?”   闻靳深淡淡地回:“她刚刚才吵了架,哪有心情听你说那些男女事儿,而且——”   时盏打断他,清清冷冷两个字:“我有。”   陈嘉树有了底气,说:“你看你看,人家时作家有兴趣。”   “不过——”时盏顿了顿,目光落在对面男人的眼里,“我只对闻院长有兴趣,我非他不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拿来滥竽充数。”   闻靳深:“......”   陈嘉树:“......”   尴尬数秒后,陈嘉树悻悻然道:“真不行就算了吧,他真不好搞,我见过他拒绝的女人能排上好几里路。   时盏展出微笑,“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   陈嘉树:“......”   好家伙,只能说句好家伙。   当事人闻靳深没有接话,不动声色地单手起开一罐啤酒,垂眸浅饮,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越是沉默的人,越难琢磨,尤其他这样的,谁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要他不说,你就永远不知道。 第20章 九万19 一程山水一程梦   Chapter19   喝到后半夜, 陈嘉树已经神志不清,晃晃悠悠地在沙发上东倒西歪。酒后姿态这东西,真不好说, 但陈嘉树排不上好看那一类。   他嘴里不住嘟囔着:“......乔乔, 错了。”   然后握住边上时盏的细腕。   乔乔是他女朋友的名字吧,时盏心里忖着, 想要抽手却发现被握得更紧。   陈嘉树:“别阿乔乔——”他酒意浓重,含糊不清地挽留认错, “以后都秒回你......别走好不好啊?”   时盏腕上使劲, 却依旧挣不开。一只手横伸过来, 轻扣陈嘉树的手腕, 她的头顶落下男人沉郁嗓音,冷冷淡淡三个字:“陈嘉树。”   闻靳深的声音有慑人魔力, 轻轻一声,陈嘉树立马撒手,面朝下栽进沙发里去。   他松开陈嘉树, 开始收拾狼藉的桌面,一边往桶里扔被捏扁的啤酒罐, 一边说:“很晚了, 你回去了吧。”   话对她说的, 却没看她一眼。   时盏默默起身, 平静地对他道声晚安, 他恍若未闻, 继续低头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她觉得自己真病得不轻, 光这么看着他收收捡捡都会觉得温柔。   到底哪里温柔阿?她说不出来。   明明是个表里内在都冷漠到不行的男人。   她没有第一时间离开,静静站在那里看他捡完啤酒空瓶,处理掉被陈嘉树吃得只剩残料的烧烤盒, 又找来抹布将擦三遍茶几。   等他从厨房回来,发现她还在原地,“你......还有事?”   小姑娘冲他弯眉眼笑,笑意如浓夏里的茉莉,香氛馥郁,经久不息,挟裹进每一寸空气里。   她说:“就想睡前多看看你,可能比安眠药奏效。”   说完也没再逗留,可能料到再留的话会被驱赶,索性知趣地主动离开。她留给他的是抹暗红背影,还是那条睡裙,真丝顺滑的,与她肌肤相衬的。   ——“你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被人保护是什么滋味。”   想起那个胖男人咒骂这句话时,闻靳深正手拿空调被下楼,他替陈嘉树盖上后,上楼时频频想起这句话,有一种吊诡般的感觉。   奇怪。   想这做什么?   他更奇怪自己为此感到奇怪。   时盏久久未眠,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时不时和黑粉撕上两句。倏然,她心血来潮,在微博搜索栏里输入闻靳深三字。   果然,他没有注册账号。也是,一看就不是个会玩社交软件的男人。   也是在那一天,闻靳深下载微博,成为一段故事中轻描淡写的微小片段。他第一次用这种软件,点到下面一栏正中间的发现标识上,顶部上方飘着一串热搜,其中时盏有关内容霸占两条。   他停了两秒,点了进去。   -   半月缠绵不断的雨水摧残着港城的茉莉。接下来的几天,时盏独自一人窝在家里,不写稿,不与人社交,终日绵绵在床,像是多年的战火突然停歇,她疲软下来,只为在缝隙中虚喘上一口气。   思考的东西很混乱。   人生。   爱情。   事业。   每个名词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节点,在她这里又显得没什么可贵。就像是怎么个活法都行,不活的话......也行。   那晚上的门铃响将时盏从虚幻拉回现实。   她散着凌乱的长发去开门,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衣白裤,没有穿旗袍的她,少了很多凛冽的危险感,整体柔和不少。但当她打开门那一瞬,凌寒在瞬间拔地起。   居然是柳家墨,旁边还跟着个温橘。   没想过还和他有什么交集的时盏,当下掉脸,抬手就要关门。   “小盏——诶!”   柳家墨像早料到她会关门似的,上前用肩膀抵住门,脚也伸进来一只,“你给我十分钟,我有话要对你说,真的,就十分钟。”   该说的话,那天在工作室已经说完了。   时盏没有倾听欲望,冷淡非常:“我不感兴趣。”   柳家墨不肯退让,高大的身体一个劲儿往门里挤,一边挤一边喊话温橘:“你倒是帮我说两句话阿,温橘,傻站着干嘛。”   温橘应声而动,戚戚上前,“姐姐,老板来和你道歉的,你先听听嘛,不行再撵他走。”   柳家墨是个成年男性,单论力气时盏到底处于下风,她倏地松开门,柳家墨踉跄着进屋,手里拎着的袋子跟着沙沙作响。   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了东西。   时盏低眼看一眼,知道他手里的是什么。那是港城南城区一家法式甜品店的慕斯,人气爆棚到每日限量,运气好的排上几个小时能买到一份,运气不好的话,那就白跑一趟。   柳家墨知道她爱吃这个,以前惹她生气的时候就会排队去买。但以前那些,都只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摩擦,一份草莓慕斯就能让两人握手言和。   这次不一样。   别说一份,十份也不好使。   柳家墨甜品盒从袋子里取出来,摆在茶几上拆开,又细心地撕开叉子塑封搁在一旁。此刻,他的脸上,几乎带着一种放低姿态的笑。   时盏没理会,唇角挂几丝嘲意。   带上门进屋,她替自己点上一支细烟,懒懒倚在挂着电视的那面墙上。烟熏火燎的,叫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但不难猜出,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柳家墨见她站着,也不敢往沙发上坐。他放慢脚步靠近时盏,语气也软:“小盏,是我误会你了。当时我不知道鞠婵小号发微博黑你,我要是知道,我那天绝不会那样对你说话。”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呢。   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有剥皮砭骨的威力。   时盏一时没应,气氛也愈发冷下来。   柳家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叠在身前,神情里有点茫然。他沉默了会,低低说了句:“小盏,你知道的,我不会离开你身边。”   天下没有不散的华宴。   她深谙此理,一截烟灰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柳家墨,我们也该散了。”   空气静了。   温橘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缺氧。   正好,温橘男友打来电话,说要让她过去看个东西。温橘如获赦免般,带着看似歉意的微笑说道:“不好意思阿,老板,你和姐姐聊,我就先撤了。”   离开的脚步比谁都快。   这下,更尴尬了。   换作不知内情的来看,几乎会以为这是一对情侣在闹分手。值得一说的是,柳家墨以前还真追求过她,不过被她漫不经心地拒绝数次后,也就作罢了,毕竟都男人好那点儿面子,所以再高的热忱也会被灭得不留痕迹。   柳家墨从茶几上的抽纸盒取两张纸,折回到她身边,蹲下去拾她落在地上的烟灰。她默默看在眼里,烟灰还在落,他就一直捡。   柳家墨这人,大多时候都是温顺的,有股子老好人的脾气。这下更加凸显出那天争吵的尖锐性,他的话就像是一场积压已久的爆发,没有任何预兆,就那么脱口而出。   一支烟燃到尽头。   一段故事也该有个结局。   她将烟蒂揿灭在茶几上的水晶玻璃缸里时,柳家墨还蹲在原地,手里捏着两团裹着烟灰的纸团。他面朝墙,背对着她,话音很清晰。   “小盏,你说得对,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柳家墨。可能——从以前到现在,被需要的那一方一直都是你,我在你身上尝到利的甜头,渐渐飘飘然到失了分寸,有时候觉得没有你我也行,也是个老板,别人还得喊我一声柳总。可事实上,没有你的成就,我什么也不是。”   时盏又点燃一支烟。   这几天她的就是个烟囱,每天的量三盒往上走。   长时的沉默,消耗着房子里的人气。两人的存在感都开始降低,最终被时盏的咳嗽声打破,烟一多抽,就容易咳嗽。   她这样的女人,连咳嗽都是美的,轻轻的,肩膀跟着微颤,如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烈焰玫瑰。   咳嗽过后的脸色多少带着点红。她灭掉今晚见柳家墨后的第二支烟,说:“柳家墨,到这儿就行。”   事业路途和你的人生,我就陪到这儿。   柳家墨能有如今成绩,他本人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至少在人际关系方面,他长袖善舞,与人虚与委蛇周全间带一张笑的面具。   应付人很有一套手段。   她当初出版第一本书时,题材较为敏感,受众人群小,那些出版社担心销量不愿意冒险,柳家墨就死皮赖脸地去守那些出版社老板,他说这么多家总有一家能被我拿下。后来真还有一家出版社老板被柳家墨说服,愿意先出五千册试试水先。   柳家墨所有手段和路数在此刻告罄,他像个江郎才尽的学子,半天憋不出一个词来。他蹲了好久好久,站起来时有些虚晃。   很轻地说了句:“小盏,你送送我吧,我,我这就走。”   时盏又开始咳。   细碎的咳嗽声持续近一分钟,面上也浮出一层不自然的红意。   她用手在胸口顺着气,问:“送到哪?”   柳家墨说:“楼下。”   “走吧。”   一程山水一程梦,最后送他一程,也无妨。   出门前,柳家墨从身后拉住她的手,她一怔,就要抽离。柳家墨握着没放,说:“我当时在网吧遇到你,拉着你的手带你下面馆子,你当时还抗拒得厉害,结果一人吃了三碗。......不提从前了,再让拉你一次,最初和你怎么相识的,就让我怎么失去。”   “......”   怎么这么像分手话阿。   柳家墨掌心有汗,能感受到他此刻的难受程度。   她想,反正也只到楼下,十年的相识不至于闹得太难看。但她从没想过,拉着柳家墨的手,会迎面遇到闻靳深。 第21章 九万20 犯贱也要挑人,我没工夫陪你……   Chapter20   临近九点的光景。楼道里安静, 近日连雨的缘故,空气里融着几分潮意,她被柳家墨拉着在电梯前, 已经做好等待的准备, 那电梯却显示到层。   时盏愣了一刹,意识到什么。   松手却已来不及。   那两扇浅银刻花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以男人的眉心为中线,一寸一寸展开。   ......   她在此刻社会性死亡。   闻靳深单手揣在西装裤包里, 目光很短地在她脸上停留一秒, 又轻描淡写地从她与柳家墨交握的手间划过。他神色如常, 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应景的惊讶。   “闻——”   她吐出一个字, 又卡住,不知说什么。   柳家墨在落寞间抬眼, 看见闻靳深的脸,心中明镜般,他知道为什么她要买这套公寓了。她向来如此, 只要是看中的,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得到。   不问过程, 只求结果。这就是她。   他当下松开时盏的手, 抹抹掌心的汗, 笑着打了个招呼:“闻先生。”   柳家墨想起上回找他帮忙去签售会那次, 这男人在他爷爷面前收敛又礼顺, 难得在脸上能窥见点温情, 答应要求时也没犹豫一下。   不似现在, 周身清冷,目如深潭。   闻靳深和柳家墨截然不同的人,不喜与人打交道, 平时都是被奉承的那一方,浑身上下的烟火气儿都淡,他微微颔首,却一个音节都吝啬发出。   然后长腿一迈,从两人旁边经过。   他的足音又沉又稳,落在时盏耳里,却生生激出千层浪来。她僵在那儿,迈不动步,电梯门开始缓缓闭合,柳家墨伸一只脚挡住,催促她:“小盏?”   “......”   她回过神,跟过去在电梯里站定。   外面的闻靳深背对着她,密码锁传来机械提示音。——滴,他进屋,回身关门,半张英俊脸孔彻底消失视野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你真喜欢他?”   “嗯。”   电梯运作声被建筑商尽可能降到最低。紧跟着,柳家墨抛出第二个十分具有戏剧性的问题,他问:“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时盏很轻地笑了下,“我懂。”   柳家墨摇摇头,也跟着笑,他的笑是苦涩的,因为他的脸被时盏从电梯里的镜子中窥得一清二楚。   很显然,他不认可她的回答,当然也没有反驳她的打算。   两人各撑一把伞,柳家墨的车就停在公寓楼外马路上。那是辆她坐过很多次的黑色路虎,不过从柳家墨结婚后,为了避嫌,也不怎么坐了。   看,哪怕她有时也会顾虑一些东西,但也抵不过世俗潮水的冲击。   有些人注定要散的。   柳家墨迟迟不肯上车,踌躇在原地,思忖半晌憋出一句,“你再考虑考虑。”   她佯装不懂,“考虑什么?”   柳家墨说:“别解约,继续和我一起干,都会过去的。”   时盏用很浅一弧微笑来回答,这就足够了,她知道柳家墨看得懂。十年,他怎么会不懂。可柳家墨还是不甘心,他单手撑在湿淋淋的车门上,问:“你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鞠婵那事儿?”   “过不去。”黑伞下的她偏开脸,“无论哪一件,我都不过去。”   柳家墨的那句“你就是只白眼狼”,和闻靳深的“你不该这样”,有异曲同工之处,看似平平无奇,却在暗地里剥皮吞骨,将她拆解。   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她不奢望柳家墨对她感激涕零,但绝不至于这样被侮辱。   柳家墨长长叹着气,青雌的音色混进雨里,“回去后我严肃说过鞠婵,她以后再不敢这样对你,也不会跑来工作室闹腾了。至于我,我一时的气话,你也知道,人在愤怒时的话语最是伤人。就原谅我一次。”   时盏还是那句,“就到这儿。”   柳家墨不得不佩服她在绝情方面的造诣,鲜少有人能及。又不是一两个月的相处,十年,她说走就走,利落到仿佛从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他只有举白旗投降的份。   在回公寓的路上,时盏的脚步又慢又轻,脚下悉悉索索的,她低头去看,碾落在地的白色茉莉花,混着脏色雨水,不知何时会融进泥土里。   再三纠结,她还是摁响了闻靳深的门铃。   久久无人开门。   时盏手里拎着朝下滴水的黑伞,低眼端详着智能锁的表面。   她将伞放回自己公寓玄关处的伞桶里,又折回到他门前,继续不厌其烦地摁门铃。嗯,他总会开的。   可惜事与愿违,那扇门一直不向她打开。   挨到第二天早上,时盏算着他出门上班的时间,早早地换好衣服到他门口等着。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快八点了,他平时都这个点儿出门的。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门开了。   过道尽头有一封窗,不透风,却能照进雨后的阳光。   闻靳深一拉开门,就看见小姑娘在晨曦里的第一缕光色里,对他展露笑颜,笑意浸进她的眼角里。她说:“早阿,闻院长。”   闻靳深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清凌,目光敷衍般匆匆从她眉眼间过。他关上门,迈向电梯方向,却被时盏拦住去路,她挡在门口不让他进。   闻靳深:“?”   时盏将一缕长发顺在耳后,摆出一副温软乖顺的模样,问:“昨天,你是不是吃醋了?”   闻靳深:“......”   他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唇角挽了抹暗嘲,“你哪来的自信问出这句话的?”   时盏眨眨眼,“你给的。”   闻靳深:“我给的?”   时盏回:“是阿,你昨晚不是被气到门儿都不愿意给我开吗?这都不算吃醋,那什么算阿。”   闻靳深失了耐性,重话冷冷抛出口:“我看你是偷人把脑子偷没了,我吃你什么醋。你是哪路神仙,犯得着我吃醋,时小姐?”   一声时小姐,生疏冷漠,将两人间的界限喊得泾渭分明。   她却听得云里雾里。   偷人。偷哪门子人。   阿。   想起了。   昨天遇见闻靳深时,她正和柳家墨两手交握,她的脸上还余留着咳嗽后的浮红,还刚从她公寓里走出来。那种情况下,确实很难让人去想第二种可能性。   也难怪,他会说她偷人。   但......   她依旧感觉他在吃醋。   心里一喜,时盏上前一步,大胆用双手挽上他的脖颈,贴近他的身体。她沉醉在他身上的雪松香味里,然后垫脚亲了亲他薄青色的下巴。   闻靳深被她亲得一怔,握住她一边手臂,皱了眉,“骂你还往上凑,犯什么贱?”   时盏拥上去,凑得更近,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鬓角,轻轻地说:“就当我犯贱好了。”   说完,又去亲了亲他的喉结。   她强行制造出来的温存维持得很短暂,他冷淡地推开她,“犯贱也要挑人,我没工夫陪你折腾,你让不让开?”   “我不让,除非你承认你是在吃醋。”时盏一如既往的固执。   那段日子,真的是她最迷恋闻靳深的日子。后来时常回想起来,她都会笑自己傻,不过从未后悔,遇见他,迷恋他,再沦陷于他,都是命中注定的。   没人能逃过命,她也不例外。   闻靳深脚尖一转,神色默然地往楼梯口走去。   他这是真生气了。   这可是十九层。   时盏追上去,喊他:“闻靳深——”   他完全当听不见,下台阶的步伐很快,她追得很吃力。   再吃力,也没追上。   他连下二十层,直下负一层停车场,长腿如风,只为摆脱她的追赶。   眼下的时盏气息紊乱,她只想说一句,这男人的体力真好阿,这么多层一口气走下来,他连个深呼吸都没有,这也太打击人了。   一声车响,是他用车钥匙解锁的声音。   闻靳深沉着脸上车,关门时,同步响起的是另外一道关门声。他转过脸,看见喘着气坐在副驾上的时盏,脸色更难看。   “你到底要做什么?”   时盏长长顺一口气后,说:“我都已经决定和柳家墨解约了,还能和他有什么?脸红纯粹是抽烟咳的,至于他牵我手是让我送他一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时盏不屑撒谎,更不屑撒这种烂俗的谎。   不过她摸不准他会不会相信她,因为他那张脸上始终都是冷淡的神色,很难让旁人揣摩到他的内心。   “下车。”   他丢了这么一句。   时盏转过脸,瞪着眼:“你真不信阿?”   闻靳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说:“我要去医院了。”   时盏主动系好安全带,“我和陈嘉树约的今天咨询,我也要去,这很顺路吧?”   闻靳深:“你什么时候和他约的?”   时盏如实说:“微信上约的。”   上次喝酒的时候,半醉半清醒的陈嘉树拉着她加的微信,加的时候还大言不惭地说他绝对专业,某些方面还能胜过闻靳深。   见闻靳深不说话,时盏又说:“我是你医院的患者诶,你作为院长,顺路搭一搭患者貌似也不是一件过分事吧。”   他冷笑一声,起步车辆,“过分的事你做少了?”   车载电台里传来一男一女双主持的声音,播放着今天港城的路况,哪段路堵得寸步难行,哪段路稍微顺畅,诸如此类的。   时盏听得倦意浓浓。   这也太神奇了。   晚上死活睡不着的她,在车上居然能如此困顿。当然,这一点需要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在他的车上,有他在身旁。   可能她注定就是要爱他的吧,这种事说不清楚,也无法深究因果。 第22章 九万21 生长出柔软的藤蔓   Chapter21   医院正门口有一块不规则花岗岩刻字石, 上面用楷体书着港城康宁中心几字,暗金色,隔着很远一段距离就能看见。   库里南也就隔着那么子一段距离, 停在路边。   时盏额头抵在窗上, 向外半偏着脸,长发半掩。几缕光线从前窗玻璃渗进来, 混着上方梧桐树叶的影,斑驳拢着她, 白皙的耳朵上覆盖着一层浅绒。   他看一眼腕表, 八点四十五。   九点还要开会。刻意挨了十分钟后, 他起初先喊了几声她的名字, 发现她睡得很沉,没有丝毫醒的迹象。   他只好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臂, “时盏,醒醒。”   她轻应一声:“嗯?”   他说:“下车。”   时盏恍惚睁眼,拨开覆在脸上的长发, 看见医院的花岗岩门牌,目测还有百米距离, “不开进去么?”   闻靳深修长手指落在档位上, “我要, 但你在这里下。”   时盏:“?”   她转过头, 注视着男人清贵矜冷的侧脸, “为什么?”   闻靳深的理由很直白, 他说不想让人看见她从他的车上下来, 一是为了避嫌,二还是为了避嫌。除了避嫌就是避嫌。   时盏没生气,轻飘飘说:“也不用这样吧, 你们医院的都知道我喜欢你阿。”   闻靳深手指点了两下,冷嗤一声:“冲进会议室对一个陌生男人说你要睡他,你还挺骄傲?”   时盏忽略话中的讽意,笑道:“还行。”   时盏拿起手袋开车,关上门时还将脸伸进车里,对他说:“我等你下班。”   他没有回应,冷着脸摇上车窗。   后视镜里,时盏行走在浓阴树下,蓝靛色旗袍衬着她腰身,光影斑驳间,每一帧都是赏心悦目的画面。他默默看着,她此刻在他眼里,是个女人,不过往往大多时候还是个小姑娘。   -   上次在闻靳深家中和陈嘉树喝过酒,再次见面时,陈嘉树对她表现得很热络,一见她进咨询室就招呼她坐,还替她泡上一杯红茶。   陈嘉树示意她放松,随随便便聊聊天。   这是精神病院的常态,医生往往不希望患者紧张。大多以闲聊开场,关心日常饮食,近段时间的睡眠质量以及精神状态,如此比较,抗精神药物类的使用倒显得很次要。   时盏确实没有紧张,也算配合,陈嘉树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两人间的咨询氛围比第一次见面实在好太多。   陈嘉树也很放松,甚至开始转开话题聊其他的,他说“你还别说,我真觉得你有戏。”   时盏慢悠悠喝口茶,静候下文。   陈嘉树说:“我真没见过靳深他管过谁的闲事儿,真是人间稀奇。”   “什么闲事?”她没听明白。   “你的闲事呀。”陈嘉树拍了一巴掌,“好家伙,昨晚他带上我去的,他没告诉你阿?”   “昨晚?”   “我的闲事?”   “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时盏的一连三问直接把陈嘉树整得不自信起来。   他挠挠头,皱眉想了几秒,恍然大悟:“嗐,就他那冷冰冰的性格,不说也正常,我给你说!”   昨晚临近下班的点,陈嘉树正收拾桌面时,闻靳深单手踹在白大褂里出现在门口,“嘉树,你今晚有没有事?”   大多时候闻靳深不会连名带姓的叫他。   “没事阿。”   他回一嘴,把病历本摞好放进收纳夹里,“怎么,找我有事阿?”   闻靳深说:“陪我去趟港星医院。”   陈嘉树蒙了:“啥情况?”   然后闻靳深告诉陈嘉树,他要去见一个人。   到港星医院后,两人没有第一时间进去,闻靳深在医院外的门脸房水果店里,买了两只果篮,又在旁边买了捧束好的百合。   陈嘉树心里疑惑,满脑子只想知道是谁,值得他这样。   这个问题困扰到进病房的前一秒。   门开了。   里面躺着的人陈嘉树认得,他怔了怔,很快在脑中搜索到和这张脸匹配的名字。   这不是陶伯么。   游轮宴上他也在,隔两桌的距离,看着陶伯捂着手疼得吱哇乱叫的。   陶伯手上还包着一圈白色绷带。其实他这伤势,压根儿犯不着住院,他这是故意让媒体造势,变相给时盏施压,逼她出面道歉。   两人进去时,陶伯还啃着苹果刷着手机,看上去十分悠哉。   见有人进来,陶伯抬眼一看,惊掉手中的苹果。被啃得零次不齐的苹果咕噜一下滚在白色被单上,留下几漉水痕,他一边慌忙去捡,一边摆出笑脸来打招呼:“哟,这不是闻院长和陈少爷么?”   陈嘉树还在状况外,礼貌地笑笑。   闻靳深到病床边,果篮放在柜上,百合花束插进瓶中时,陶伯扔掉苹果正要起身,他一手轻轻摁住陶伯肩膀,温声道:“陶先生有伤在身。”   陶伯下床的动作生生停住,心里无端开始紧张,他哪儿敢想闻家公子来探自己的病阿?   闻院长从果篮里取出一个新鲜红富士苹果,拿起水果刀在病床边坐下。他慢条斯理地开始削皮,一边削一边淡笑着说:“陶先生毕竟在我爷爷的寿宴上遭遇意外,我心里愧疚,所以来看看。”   陶伯脸色变了变。   意外?   哪是意外,明摆着的人为伤害。   陈嘉树往抱手往墙上一靠,静观其变。   陶伯脸上尽是不自然的笑,小心打量着床边削苹果的男人,说:“闻院长不必放在心上,都是小伤,没什么大碍的。”   “是么?”   他抬眼,低笑一声,笑意里有着难辨的深意。   陶伯也是在人堆里跌爬滚打出来的人,惊觉势头不对,跟着赔笑道:“那位时作家,是您的人阿?还是......陈少爷的?”   陈嘉树头皮一紧,他可不敢沾那样的女人。   闻靳深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陶伯。陶伯忙接过,连连拘谨地道谢。此时,闻靳深浅笑着说:“陶先生,苹果得趁着氧化变黄前吃掉,知道么?”   “知道知道。”   “真的知道么?”   陶伯怔在那里。   闻靳深唇角含笑,笑意丝毫不抵眼底,他已起身,用纸巾拭着自己的指,“陶先生好好养伤,如若过几日不见好转,我和嘉树再来。”   还来?   您可别来了。   陶伯被吓出一身冷汗。   等两人走后,陶伯拿着那颗被削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消化着闻靳深的话。——苹果得尽快吃,否则会变黄,他的意思是,要他适可而止。   却又带着陈嘉树来,一时竟叫人摸不准,那个女人是闻靳深的情儿,还是陈少爷的新欢。   走出医院的陈嘉树恍然大悟,嚷道:“好哇,你个靳深,拉我做挡箭牌!”他替自己点上烟猛吸一口,“要让乔乔听到风声我给别的女人出头,我真的就完了。”   闻靳深不置可否,只弯唇笑笑。   陈嘉树闹个不停,要闻靳深给他个承诺,要是乔乔因为这件事情和他吵架的话,那闻靳深得亲自和乔乔解释,那是他护的花,不是陈嘉树的。   闻靳深平日里看上去倒是温和的,他笑:“好。”   陈嘉树还告诉时盏,为什么闻靳深拉着他一块去。   做挡箭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近两年来陶伯拉的电影投资,基本上是陈嘉树老爸下面娱乐公司的。见到陈嘉树,那就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知道来龙去脉的时盏缓了两秒,然后摸出手机点开微博。果然,热搜全部被撤,最新的消息是陶伯方放出来的,表示已经和她在私下达成和解,还详细说明这只是一场误会,态度和前几日大相径庭,惹得多家大V纷纷转载吁叹,暗指陶伯被人用好处收买。   “你有戏。”陈嘉树为自己看人的眼光骄傲,“我真的第一次见他亲自管闲事,他是那种门前积雪三尺都懒得拿一下扫帚的人,更别说操谁的心了。”   时盏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在回想昨晚。   照陈嘉树的话来看的话,昨晚那个时间点,闻靳深去港星医院见过陶伯回来,在电梯里遇见她和别人手拉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真的动过心思,也在那一刻瞬间消泯吧?   时盏颓散地往椅中靠去,她想,我大概率是凉了。   原来那真不是吃醋,而是生气。   他在医院帮她解决一桩棘手的事情,而她却......   陈嘉树注意到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时盏缓缓发问:“他要是生气的话,怎么样能让他消气?”   陈嘉树深思片刻,说:“没办法,他这人思想很成熟,几乎不会被旁人的三言两语影响。真有什么事情的话,除非他自己想通。”   “这样阿——”时盏说,“他平时喜欢吃什么?我今晚请他吃个饭吧。”   “怎么,你惹到他了?”陈嘉树颇有兴致,“说说看,我好奇。”   “不说。”时盏皱眉,她光回忆那个画面都觉烦躁。   陈嘉树没有进一步探问,笑了两声,喝口茶,说:“今晚我们正好要替江鹤钦接风洗尘,你一块儿来吧,你单独请他吃饭他还不见得答应你。”   时盏说:“也对。”   “诶,对了——”陈嘉树给她打预防针,“江鹤钦他丫的出名的浪子一个,情人多如牛毛,人没个正形儿,嘴巴又贱,他要是开你玩笑说些不正经的你别搭理他就行,千万别往他手上给一叉子。”   时盏:“......”   自己也没这么疯吧,她想。   陈嘉树被一个小护士叫出去,留她一人在咨询室里。陈嘉树让她等一下,很快就回来。她喝着茶说了句不急。   周围都静下来。   心脏在静中生长出柔软的藤蔓。   他居然出手帮了她。   这是不是说明,她和他,开始好起来了? 第23章 九万22 她也一样,无法被救赎。   Chapter 22   陈嘉树从病房里折返时, 咨询室里已经没有时盏的身影。他拦住一个从门前过的护士,问:“刚刚在我病房里的那个患者,有没有看见往哪里去了?”   护士一怔愣, “哪位患者?”   陈嘉树说:“长得很美那个。”   护士阿一声, 恍然大悟:“就是上次在会议室调戏咱们院长的那位作家。”   陈嘉树笑了:“对,就是她。”   然后护士指着医院后园的方向, 对他说:“她去那边了。”   还没等陈嘉树找到人,就有一名年轻男护工匆匆地从后园方向跑进建筑里, 看见陈嘉树就像看到救星, “陈、陈、陈医生!”   陈嘉树用手扶他一把:“什么事儿阿, 这么火急火燎的。”   男护工揩一把额头上的热汗, 如是说:“谢宽被人打伤了,脑袋破了很大一条口子, 流了好多血阿,陈医生赶紧随我去看看吧?”   陈嘉树心里咯噔一下。   不巧,闻靳深正好从楼上男病区下来, 他刚一出通道,就听见谢宽被人打破了头。   谢宽有癔症, 大多时候寡言安静, 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盯着墙, 发病的时候满院疯跑, 大哭大笑, 得好几个护工追着跑, 每次发病就会屎尿糊一裤子。   闻靳深长腿斜过去, 沉声问:“被谁打伤的?”   院长在前,周围人屏住呼吸,男护工声音也弱下来:“一个穿旗袍的女人。”   “那不就是上次——”小护士嚷到一半, 窥到院长的沉冷面色,自知失言,急忙住了嘴。   “先过去看看吧。”陈嘉树心中叹气,怎么一会儿没看住,就闯了祸。   医院后园植种着多种树木,榕树,柳树,槐树......参天蔽日,繁盛非常,在这盛夏时节最适合乘阴,每颗树下设置两把长椅,没下雨时,病人们最喜欢在这一块待着。   几人到后园时,时盏坐在一颗垂柳下,深绿枝条随风动,擦过她的肩头,也擦过她的长发。   她的正前方是喷泉池,模拟花瓣性状,每一瓣的顶点就是一处喷口。水流喷射至空中,交汇,变换,又沉沉落下。   池边匍着一个头破血流的男人,穿着的病号服灰尘扑扑的,上半身完全透湿,双手无力地扒拉在台上,背部曲线起伏得厉害。   时盏就坐在谢宽正对面,秀腿交叠,姿态慵懒似狐,正懒洋洋地抽着烟。她瞧见大步往这边来的闻靳深,眼底亮了亮。   阳光遍洒,他周身如渡金光,惊艳满园。   现场气压很低。   没有人敢先开口说话。   唯一的声音,是站在距离谢宽几步远处的另外一名自闭症女患者发出的,她用双手不停拍着自己的耳朵,嘟哝重复着一个词,棉花糖,棉花糖。   护士很有眼力见儿地上前将她拉开。   闻靳深单膝蹲在谢宽面前,手握住谢宽下巴抬起他的脸,谢宽满脸的水,额头上一处三厘米左右的口子,不长,但皮开肉绽的,血还在流。   他将谢宽提起来,对男护工说:“先带去处理伤口。”   男护工接过谢宽,还没走,又听一声沉冷的,“等等。”   闻靳深脚尖一转,绕到谢宽身后,他低头看向谢宽的裤裆处,干干净净的,没有屎尿失禁的情况。   谢宽被扶去处理伤口。   其余人退去,一时间,后园只剩三人。   闻靳深单手插进白大褂里,原地沉默好几分钟,浑身散着凛意,那股凛意能卷走空气,旁边的陈嘉树几度觉得难以呼吸。   陈嘉树轻咳一声,看向长椅上的时盏,“......真是你打的阿?”   时盏行事坦荡,做了就是做了,她弹掉一截烟灰,笑眯眯地:“对阿。”   陈嘉树:“......”   在等陈嘉树的间隙,她想到闻靳深为她善后一事,滋味复杂,一时坐不住便寻到后园抽烟纾解。就在十分钟前,她也坐在这里,正前方的喷泉池边站着一男一女。   那男的动手动脚的,手一个劲儿往姑娘衣领里伸进去......至于那姑娘,好像有点儿毛病,不知道反抗拒绝,两手在空中乱舞,时而拍拍自己的脸,时而又捶捶脑袋,就是不知道去推开那男生。   她向来没有多管闲事的癖好,把脸偏到一边,全当没有看见。   转念一想,他昨晚不就在管她的闲事吗?   心里蓦地柔软。   她想离他更近,离光明更近。   时盏起身朝他走去,从阴影到阳光里,“我不过揪着他的衣服推了一下,哪知道他的头就撞上喷泉池台子上,人有时候确实挺脆弱的,磕着碰着就得见血,要不是我,那女——”   “滚。”   一个字,阻断她所有没说完的话。   他转过身来,脸上是她已见惯的熟悉冷漠,可又很陌生,这一份冷漠与他平日里都不同,是给她的独一份。   桃花眼里,写满对她的厌恶。   “闻靳深,我——”   “陈嘉树。”他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撤走视线的同时转走话头,“她今天是你的病人,结果打伤另外一名病人,后续怎么处理?”   陈嘉树的心咚咚咚跳,他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私下里,他怎么和闻靳深开玩笑侃大山都行,但是工作上,两人就只能是上下级关系,任何失职差错都会被严厉批评,从不例外。   陈嘉树摆正态度,道歉:“我的问题,我会和谢宽家属联系处理好的,你不要担心。”   闻靳深沉着脸,丢下一句希望如此,然后转身径直离开。   他的背影很冷漠。   夏风过境,吹起他白色大褂的一角,也吹得烟燃得更凶。   燃到尽头的香烟,终于在风里灼上她的手指。   时盏吃疼,霎时松指丢掉烟头。   她追上去,扯住闻靳深的衣袖,意图解释。可话还没说出口,人已经重重摔倒在地,他抽手的力量太重了,以至于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眼前,是男人昂贵西装裤,裤线笔挺明显。   那一下摔得很重,浑身被震得发麻。   闻靳深居高临下地看她,眸光睥睨,他唇角有着近乎鄙夷的笑,“是我不该对你这种人抱有希望,我想拉你一把,但没想到你无可救药。”   鼻息里,独属于他的雪松香混着身下的泥土青草味。   不知哪里来的倔强,在他提脚离开那一刻,时盏伸手狠狠攥住他的裤脚,被她这么一拽,那脚不慎直接碾在她的另一只手背上。   皮鞋底硬,不规则,踩着非常疼,换作别的女孩子早就惊呼出声。   可她是时盏阿。   是一个旁人看来都罪大恶极的危险女人,她哪有资格喊疼?   意识到脚下有她的手,闻靳深移开脚,下一瞬对上时盏清凌凌的双眼,她说:“闻靳深,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俯身弯腰,用力扣住她的腕,以一种天生就悬殊的男性力量移走她的手。   “你听着——”闻靳深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声息沉冷,“我对你的话不感兴趣,对你这个人也不感兴趣,从今日起,别再打扰我,也请你换家医院,患者无辜,没有义务为你的暴行买单。”   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诛她的心。   那个时候时盏就该明白,她这一生无限悲凉夜,都在冥冥中早有注定。   所有的解释在此时都会显得苍白。   哪怕她的动机不坏,哪怕她真的只是揪着那个男的衣领推了一下,哪怕她真的是想要变好......哪怕......所有的哪怕,都不重要了。   陈嘉树来扶她时,发现她的手掌被擦破,“去我办公室,我帮你包一下吧,你也别太生气,靳深他性格如此,责任心又强,患者受伤这一点确实踩到他雷区了。”   时盏拒绝帮扶,撑手坐起,缓了几秒,独自起身。   蓝靛色的旗袍上沾着泥土,杂草,还有百绒绒的柳絮。这一切的凌乱,都和她此刻满面的默然十分相衬,仿佛就该如此,理应如此。   陈嘉树跟在她身后,还在劝:“我听过他说更重的话,你不要难过阿。”   时盏恍若未闻,加快脚步到陈嘉树咨询室,拿起自己的手包,径直离去。   陈嘉树一直追到门口,对她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晚上我把吃饭地点发给你,你到时候过来,和他好好说一说,他真没有那么坏。”   他是不坏,但他伤人的本事属实厉害得很。   打蛇七寸,杀人诛心,他心里明镜儿着呢。   送走时盏,陈嘉树又辗转到院长办公室,他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选择敲门,很快,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陈嘉树推开门,闻靳深坐在办公桌前翻着资料,低着头没看来人是谁,只淡淡问一句:“什么事?”   陈嘉树合上门,脸上带着笑凑上去,双手撑在桌上,微微俯下去说:“哎呀,人儿小姑娘那么喜欢你,你这样多伤人心阿。”   闻靳深动作一停,冷冷抬头:“你没事做?”   陈嘉树心里一怵,还是大着胆说:“真对人儿不感兴趣阿?那你干嘛帮她?”   这个问题没有回答,陈嘉树等来一句,“出去。”   陈嘉树灰泱泱地离开。   这场劝和,注定失败。   为什么呢?   闻靳深问了自己一句。   那晚,他看见微博上那些陌生人对她的攻击,言论比某些杀人犯新闻下面的还要难听。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再有错,也不至于罪大恶极。   他想着:拉她一把吧,就一把。   但他没想过会这么令他失望。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亲手将一只玩偶缝好,可没有管多久,立马又裂出另一道缝来。   玩偶难以修补。   她也一样,无法被救赎。 第24章 九万23 除了你,貌似也无药能医我了……   Chapter23   还未赴宴, 时盏已在家中将自己喝到七成醉。她的酒量向来浅薄,三两杯入腹整个人便火烧火燎地发昏,肌肤浮出樱粉色, 像落在雪地的樱花。   伏特加后颈儿太大, 她昏泛地歪在沙发一侧,想着, 要不别去了?   又怎么能不去呢。   有些话她还没说清楚,有些人也还没有得到。   想着晚上要见他, 她对镜补妆, 酒意上头连拿粉扑的指都是颤的, 可她还是倔强又缓慢地补完状。脸上, 既是无懈可击的美艳,也是掩尽情绪的面具。   蓝靛色的旗袍被换下, 上面沾着灰尘草屑,也沾着她整个上午的伤心。   时盏脚步虚浮地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人坐进驾驶座里,双手握着方向盘, 脸贴在正中央,恍惚地想, 要是醉驾的话他会不喜欢吧?   他喜欢乖的, 喜欢听话懂规矩的, 而不是她这样的。   时盏叫了个代驾。   代驾师傅骑车折叠代步车应时赶到, 敲敲车玻璃叫还趴在方向盘上的她, “小姐, 你喊的代驾哇?你开下后备箱, 我放下代步车。”   时盏打开后备箱,扶着车门踉跄下车,脚步有些不稳, 代驾师傅想要扶她,她皱着眉躲闪:“别碰我,我能走......”   代驾神色晾着尴尬,“好的,小姐。”   时盏翻出手机打开微信,将陈嘉树发来的地址信息读给师傅听,读完后,搭一句话:“找得到么?找不到就开导航,因为我也找不到。”   “放心,能找到。”师傅说,“那家新中式餐厅,就在D.K集团总部斜对面的商场一楼。”   港城的八月,是夏天的尾巴,天空开始擦黑,逐渐转为暗色,化为一张无形大网,由远及近地迫向这座城市,笼住所有城中人。   他是一座城,没有出口的城,可她依旧疯了一样想进去。   车行四十分钟后,D.K建筑大楼出现在视野里,幕墙上折着斑斓霓虹。此处为港城一环区,路况拥堵,人流如履。   外面不会有空余的车位,师傅径直将车开进商场停车场里,对她说:“你坐电梯上一楼就行。”   时盏懒洋洋地应着好,掏出两百塞给跨上代步车的师傅做小费后,才拿起手包关上车门往电梯方向去。   望着她的背影,师傅叹气,心想:这么漂亮一姑娘怎么喝这么醉去吃饭。   电梯里的指示牌上,标着那家叫玉食的餐厅位于商场最左边第一间。   商场里人很多,她惹来很多男人的目光,毕竟在现在这个社会,大街上穿旗袍的女人很少,一个美成欲望天花板的旗袍女人,更是少之又少。   玉食门口有两名服务员,一男一女。   陈嘉树提前给服务员打过招呼,说他们那桌还有个人要到,一个穿旗袍的美丽女人。   以至于时盏刚刚从转角处漏脸,服务员远远儿地就盯着她,待她一走近,就礼貌周到地笑着上前说:“您是陈先生的朋友吧?我带您去包间。”   “好阿。”她轻言两字,调里都是藏不住的酒意。   餐厅里的装潢整体为新中式风格,有中式木格栅,以清简的线条围成方正布局。这里的包厢,也是由这种木格栅围出来的。   处处可见淡雅的水墨画,衬着适当的留白,显得十分雅致飘逸。   陈嘉树那桌就在一扇屏风后。   隔着还有数十米的距离,后方传来一记清朗男声,“盏妹妹?”   过于熟稔的语气,令时盏一度怀疑,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这个人。她转过身去,很确定不认识那男人,但她知道他是谁。   她在陈嘉树的手机上看过照片,江鹤钦。   见到江鹤钦真人,她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天生不上镜。江鹤钦真人比照片好看太多,一米八几的高个儿,男生女相的缘故,容貌妖孽,笑起来时像只勾女人心的男狐狸。   她突然想到那些让年轻女孩儿们疯狂尖叫的男爱豆,江鹤钦属于那种类型。   江鹤钦笑着朝她靠近,挥手对女服务员说:“我带盏妹妹进去。”   女服务员红着脸定定望着江鹤钦,“好的先生。”   江鹤钦上下打量她,那目光和下流无关,也许是好看的人天生就难以惹人厌恶,以至于时盏也没觉得多反感。   江鹤钦说:“嘉树说你贼好看,我开始还不信,毕竟我什么样的女人没玩......没见识过阿,现在我信了,港城第一美就是你了!”   这男人太自来熟了吧。   时盏头脑沉沉,想着他好歹是闻靳深好友,嘴角也漾起一抹笑来。   江鹤钦的手却落在她肩上,熟极而流地搂住她,“走走,我带你进去。”   他这......就像在搂一个暌违已久的兄弟,却令时盏浑身都不自在,肌肤上开始突起一颗又一颗的鸡皮疙瘩。   “你——松开。”   “江......”   她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酒意上头,等想起江鹤钦三个字的时候,人已经被搂进包厢里面了。   ......   十人左右,围一张圆桌。   大家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时盏的亮相注定是惹目的,原因无他,她太美了,美到足以给每个第一次见她的人带去视觉冲击。   所有人的视线,自然也包括闻靳深,他坐在中央主位上,斜倚在靠背上,搁在桌上的手里有只酒杯,半杯液体猩红,衬着他白色的衬衫,以及眸底的暗色。   他的目光扫过江鹤钦搂女人的肩膀的手后,薄唇挽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晃着酒杯,垂下视线。   江鹤钦搂着她,吊儿郎当地冲大家笑:“来来认识一下,盏妹妹!”   有人起哄,哎哟两声说:“可以阿鹤钦,才回港城就有新欢了阿,还是这么个大美女,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阿?”   众人声高势涨。   眼看苗头不对,陈嘉树从座位里跳出来,冲到两人面前一把扯掉江鹤钦的手:“什么你的女人阿,这是我朋友!”   陈嘉树拉过时盏,将她推到事先给她留出的位置,“你坐这儿,离江鹤钦那个老色批远一点。你运气真背,还没进门就在外面遇到他。”   江鹤钦揉着被拍红的手,“妈的,陈嘉树你要死,下手这么重。”   那个位置就在闻靳深旁边。   她坐下去,他连一个转头都不屑给她。   席间,江鹤钦频频向她发问。今年多大了?做什么工作?有没有男朋友?住在港城哪个城区?平时有什么爱好?   每次都不等她开口,陈嘉树就丢过去一句,“你别问那么多,喝你的酒吧。”   江鹤钦有情绪了,反问一句:“怎么陈嘉树?你家乔乔管不住你阿,老子单身无所畏惧,你可不行吧?小心我告你状。”   陈嘉树和他拌起嘴来,“诶——你可别瞎告状阿,我没做对不起乔乔的事情。”   江鹤钦飞个白眼,说:“那你不让我追盏妹妹?她完全就是我的菜好吧?”   其余人放声笑起来,起哄让江鹤钦勇往直前。   陈嘉树啧两声:“得了吧,你就是个老色批,稍微有点姿色的都是你的菜。”   这话又引发一阵哄笑。   时盏单肘落在桌沿,托腮,在笑声里偏头看一眼旁边神色淡漠的闻靳深。他在喝酒,喝酒时喉结上下滚动,她的心也跟着上下起伏。   鬼迷心窍地,她伸手去握住他放在腿上的那只手。   男人饮酒动作一顿。   他垂下视线,看见女人嫩白的手指缠着自己,不停地往他掌心里钻,又暧昧地开始写字,一笔一划,写出他的名字。闻靳深。   闻靳深不动声色地抽走自己的手,起身捞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朝众人颔首:“你们慢用,算我头上,我有事先走了。”   江鹤钦阿一声,“不是吧靳深,我的洗尘宴诶,我都还没走呢!”   闻靳深露出歉意一笑:“改天请你喝酒。”   坐在那里的时盏就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他只说要走而已,可她为什么就感觉凭空被人扇了几个耳光。   于是,在他迈出去的前一秒,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么?”   “闻靳深。”   短短两句,止住所有声音,连碰撞到一半的酒杯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才惊觉气氛不对。   阿,原来这两人间有问题阿。   闻靳深一手挽着外套,微微侧身,转头看进她的眼眸里,没有温度地说:“你不知道你很烦人么?今天上午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别不要脸。”   “我就不要脸。”时盏霍地站起来。   就算站起来,踩着七寸高跟鞋的她依旧比闻靳深矮半个头。她略微仰视,目光里尽是不屈的倔强,扬声说:“不要脸也要得到你,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你。”   偏执,疯狂,又满身狼狈。   满桌全是亲近好友,闻靳深隐着不悦,企图甩开她的手,却发现被她握得非常紧,连她自己的手指骨节都开始泛出不正常的青白色。   她笑笑:“你别想甩开我。”   没等他说什么,时盏扬声就是一句:“我爱你!”   闻靳深:“?”   所有人:“?”   在一片灰死般的安静中,唯有时盏的清冷声音不停响起,她在重复那三个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闻靳深:“你有病?”   她依旧笑着的,满目温柔:“是阿,病得不轻,你不是知道么?除了你,貌似也无药能医我了。”   闻靳深一扫面上沉冷,也跟着她笑起来,浅显地眯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薄唇开合间冷嗤道:“我觉得劣迹斑斑的你应该给脑子喂点饭。”   众人:“......”   他们没听闻靳深这么狠的骂过谁。   那些字句带来会心一击,她握在他腕骨上的指松了松,复而又握得更紧。她没有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反而挺直脊背,微抬下巴,脸上带着骄傲又笃定的笑容,清冷地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听得真切的话。   “总有一天,我爱你这三个字,会倒着写。”   那时候的闻靳深,多么高高在上阿......多么不可一世阿......   他移开视线,呵了一声,顺手端起面前的高脚杯直接泼到她脸上,“清醒点。”   时盏的指再次松了。   闻靳深重新看向她的目光里,有点儿嘲意,有点玩味,更多的却是不屑。   他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但还没次到要去爱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明白?”   她点点头,抹了抹脸上的酒水:“明白。”   然后一个耳光就扇在闻靳深脸上。   众人傻了。   他们看见了什么,靳深被女人扇耳光?活久见。   那一记耳光,时盏用的最大力气,扇得闻靳深微微偏了脸,黑眸爬满某种不可置信的怒意。她说:“没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这不该成为你攻击我的理由。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闻靳深再度转回脸时,已经收拾回那副清冷淡漠的表情。他冷冰冰地瞧着时盏:“闹够了么?如果够了可不可以放开我,我想走,不——”他顿了下,薄唇撩了抹弧度,“我是想逃。”   时盏的指彻底松开。   离开前,闻靳深指着时盏对江鹤钦说:“你不是看上这个女人么?给你玩,如果你搞定她,我请你吃饭,算你帮我消除一个难缠的麻烦。”   江鹤钦没接话,噎在那里,一顿好好的饭变成这样。   在闻靳深离开前一秒,他听见那女人的放声大笑,失控,放肆,一如那次她得逞吻到他后的大笑。   疯子。真的是个疯子。 第25章 九万24 玩家就位,游戏开始。   Chapter24   江鹤钦回港城后的第一场宴, 以闻靳深的临时离场不欢而散,画下个歪歪曲曲的句号。本来约好餐后转场去酒吧,也只得不了了之。   众人散尽, 只余空樽虚酒, 满目苍凉。   江鹤钦扯过椅背上的外套,痞气地甩到一边肩膀上, 又几步凑到时盏面前,弯着腰转脸去看她的眼睛, “盏妹妹, 这都不哭阿, 可以阿。......上次我见过靳深拒绝一个女的, 也没重话就说了不喜欢,那人儿直接当场哭得犯低血糖, 两眼儿一翻就撅过去了。”   时盏没应,慢条斯理地打开手包,将手机放进去。   江鹤钦提议送她回去, 她正想说不用,已经到门口的陈嘉树又三两步折回来, 拍拍江鹤钦的胳膊:“不是吧江鹤钦, 你真要下手阿?时作家那么喜欢靳深, 你放过人家吧, 有时候你还是得做个人, 真的。”   江鹤钦当即反驳:“我是那种人么!”   陈嘉树瞪着眼睛:“你不是?!”   他深谙江鹤钦玩女人的手段, 成熟的, 清纯的,妖艳的,或者是走酷妹路线的, 一旦到他床上,上几次,新鲜感一过就给踹了,那些姑娘找上他,他还笑得一脸桃花问别人一句,不好意思您谁阿?咱俩熟吗?   可江鹤钦从不亏待女人,但也只仅限在直接而实际的物质馈赠,他大方起来,单论金钱的话,那真是无可比拟。   所以有些女人压根儿也不爱他,只觉得他这么帅,又能捞到钱,睡几场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江鹤钦单手撑在椅背上沿,扭过脸对陈嘉树说:“你懂什么呀,就是因为知道她喜欢靳深我才送她阿,告诉她怎么搞定靳深。”   陈嘉树:“......?”   静了几秒,陈嘉树直接拉住江鹤钦的肩膀,扯到几步远外,贴上去附耳低声说:“你真不要招惹她,她是我们医院的患者,有严重精神疾病的,还是个反社会人格,我亲眼见到她用叉子把一个揩她油的男人手掌戳穿了。她也不缺钱,你用物质诱惑不了她,鹤钦,有些女人是不能随便玩弄的。”   很少有女人会让男人起敬畏心,但时盏确实算其中之一。   江鹤钦脸一转,很近的盯着陈嘉树:“我真想帮她搞定靳深,从小到大,还没见靳深在女人身上吃过瘪,你就不好奇?”   陈嘉树愣了一秒,说:“不了吧,她没戏,你又不是不了解靳深。”   江鹤钦勾上陈嘉树的肩,低声说:“咱俩打个赌。”   “什么赌?”   江鹤钦说:“就赌我能不能帮她将靳深搞到手。”   陈嘉树思忖片刻,“那肯定不能阿。”   江鹤钦低笑,“赌什么?”   陈嘉树:“随你。”   江鹤钦:“那也不赌大了,就赌五万块钱。”   陈嘉树确实没见过闻靳深在哪个异性身上栽过跟头,经过江鹤钦这么一激,也生出几分兴趣,脑子一热也就答应下这个赌约。   赌约立下时,陈嘉树心中有一百个肯定,这事儿没成,不能说绝对,但是失败的概率起码是百分之九十九。   江鹤钦为表自己没有歪心思,叫上陈嘉树一起送时盏回去,也没问本人愿不愿意,先时盏一步帮她叫了代驾。   三人一齐出包厢,前台结账时被服务员告知,一位姓闻的先生已经结过账。   在停车场等代驾师傅时,江鹤钦想起陈嘉树的车,“我坐你车来的,我没开车,但是你的车怎么办?”   陈嘉树说:“明儿再来开吧,我不放心你单独送回去。”   后座,时盏坐在两人中间。江鹤钦尚算规矩,老实地歪着身子靠在窗上,手指扣扣车窗和她搭话,“盏妹妹,车不错阿,当作家这么赚钱呢。”   时盏没有闲聊的兴致,淡淡地回:“还好。”   气氛还未冷下来,江鹤钦又迅速挑起另外一个话头,他问:“就算靳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重话,也还喜欢他阿?就非他不可?”   经久冷淡的脸孔,只有听到他的名字才显出一丝生动,她轻轻挽唇笑:“是阿,喜欢得要死,也偏偏非他不可。”   那时候时盏给江鹤钦的感觉,与其说是爱意,倒不如说是一腔执拗。要知道,人一旦迫切想要得到某物时,就会变得偏执,变得不可理喻。   她还没有得到,所以迫切,所以疯狂。   时盏脸上残留着他泼过的红酒味,参杂着浓芬的玫瑰香,弥漫在封闭的车厢内。江鹤钦凑近她,闻了闻,“盏妹妹,你好香,他怎么舍得拒绝这么香的美人阿。”   时盏不经意问:“他习惯拒绝别人吧,一看就是个母单,跟我一样。”   对于这一点的论证,立马就得到江鹤钦的反驳,他说:“你不知道吗,靳深有个谈过前女友,在耶鲁读MBA,算算时间,应该也快毕业了,那时候——”   “鹤钦。”陈嘉树虚虚咳嗽两声,“多久的事儿了,就别说了。”   耶鲁大学,MBA。   优质高材生。   时盏垂下视线,手指抚摸着光滑的表盘。她想再多问点什么,可一种无端升起的自卑感阻遏着她的唇舌,让她不要追问,也不必多问。   可她还是问了句,“你们圈子里,没有我这种学历的人吧。”   江鹤钦笑眯眯地问:“盏妹妹,你什么学历阿?”   他想着,正常得是个985或者211,稍次一点也得是个双非学校的本科,再次......他没有往下想再次的可能性。   结果,时盏平静地告诉他两个字,“初中。”   江鹤钦:“?”   他没反应过来,扭过俊脸瞧着她,“什么初中?”   时盏也转过脸,一汪美眸里蓄满平静,进行解释:“我学历初中,还没毕业。”   她没能参加那年的中考。   中考那天,正是她彻底与时家决裂的那一刻。   江鹤钦表面玩世不恭,女人堆里沉浮的浪子,可也是正儿八经加州大学名校毕业的学子,陈嘉树与他同校。   更别提闻靳深......十七岁被哈佛录取,毕业后被评为史上最年轻哈佛医学院优秀毕业生,后又顺利考取斯坦福大学博士生,期间发表多篇优秀学术论文,毕业后回国亲手建造港城康宁中心,上位后兢兢业业,获多方盛赞。   他们那个圈子,像是时盏永远挤不进去的。她现在有钱(比不过他们),有名(好坏参半),除开此外,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经一对比,她的人生仿佛都是不完整的,没有参加过高考,没有读过正规大学,更没有考过托福,也没有出国留学镀金的经历。   氛围怪异起来。江鹤钦立马打起圆场,说:“哎呀,现在这个社会谁还看学历阿,颜值即正义,金钱即王道!盏妹妹你别想那么多,谈恋爱嘛,谁看学历。”   陈嘉树也跟着说:“对对对,有的读出来还不就只是个打工人,很现实的。”   对,谈恋爱嘛。   恋爱是一回事,结婚是另外一回事。   她这样的女人,够不上闻家门楣。   江鹤钦没有再深聊学历这一点,迅速将话头转到他和陈嘉树的赌约上,详细讲给她听,讲完后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你愿不愿意配合我?”   时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江鹤钦不停加火,说:“盏妹妹,你相信我,只要你愿意配合我的话,我保证靳深就是你的盘中餐,绝对手到擒来。”   时盏来了兴趣,问:“哦?怎么才算配合你。”   江鹤钦说:“你什么也不用做,我来就行,有时候我会碰碰你,你别动就行,当然我也不会太过分。”   陈嘉树诶两声,目光越过时盏看向吊儿郎当的男人,“江鹤钦,你丫该不会是帮忙是假,想乘机揩油是真吧?”   要不是隔着个时盏,江鹤钦直接上手和陈嘉树招呼上,他嗤笑一声:“像你这种守着一个女人的懂屁,我这是在利用男人天生的好胜心懂不懂?”   陈嘉树确实不懂,老实说:“我不懂。”   江鹤钦露出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说:“你想阿,一个成天追着自己说喜欢的女人,突然冷下来,转头和别的男人暧昧,那个男人还是他的好哥们,是你你怎么办?”   陈嘉树很认真地思考后,说:“会不爽。”   江鹤钦手一拍,说:“会不爽就对了,会不爽才是游戏的开始!”   时盏非常怀疑可行性,发出质疑声:“可他离开前还说让你搞定我,这不是正和他意?”   江鹤钦又露出“你们果然太嫩”的表情,他握住她的肩膀,说:“盏妹妹,只有男人最了解男人,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靳深,你相信我就完事儿。”   说完,他又补充道:“让他看见我在应他的话,十分努力‘搞定’你时,他的反应一定会给你惊喜。”   江鹤钦已经意淫到高潮。他不住地笑出声,“我操阿哈哈哈哈,我想到靳深用那张冷脸吃醋,我就想笑,我太想看了!嘉树,我会赢的。”   陈嘉树接过话头,呵呵两声:“行,你真能成功,五万块我白给。”   那天晚上,在时盏的车上,她,陈嘉树,江鹤钦,三人在江鹤钦竭力的撺掇下,勉强达成共识。   他们要开始一个游戏,一个只有闻靳深不知道规则的游戏。   时盏想: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万一成功了呢?万一这么赌,就赌到他了呢?   天黑,请闭眼。   玩家就位,游戏开始。 第26章 九万25 反而成为他膝下的囚徒。   Chapter25   那晚过后, 时盏再没有骚扰过闻靳深。   骚扰这个词用得非常准确,在她看来,他不就这么认为的么, 她缠人、偏执、不可理喻, 除开搅乱他的生活和工作外,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好处。   时盏回到一人即世界的生活, 她窝在不开灯房间里,拉着窗帘, 不知外面是晴还是雨。   依旧被失眠折磨得状态济济, 时常头昏脑涨地躺着, 怎么也睡不着, 少数清醒的时候会从床上转到桌前,做做新文的大纲, 撸一撸人设。   第四天时,门铃打破满室寂静。   是江鹤钦。   他提前在微信发来消息,告诉她今晚会过来找她玩。   至于怎么‘玩’, 江鹤钦没在微信里提到。   时盏趿上拖鞋下楼开门,她穿着酒红色吊带长裙, 光洁的背掩在一件黑色薄开衫里, 毕竟江鹤钦是个正常男人, 她适当规避总该没错。   门外的江鹤钦整个人都是粉红色的。   她笑了。   那笑和讥嘲无关, 纯粹觉得新鲜, 她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将粉红色西装穿得这么好看, 一点儿也不骚气, 仿佛只为他量身定做,那张女相的漂亮脸也显得愈发妖孽。   他手上捧着火红的玫瑰,量足有百朵, 盛放得热烈。   江鹤钦背后的电梯门在此时打开。   他露出一脸了然的笑,然后给时盏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果然,下一秒闻靳深就从电梯里走出来。他看见前方粉红的背影以及女人半边美丽的脸,只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往自己门前去。   “盏妹妹,来。”江鹤钦适时的开口,将那束玫瑰花塞到她手里,“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像这玫瑰花一样,美艳,又不可高攀。”   俗不俗阿。   闻靳深心里一阵恶寒。   他停在门前,垂眼输密码。   余光里,江鹤钦转过头来对他打招呼:“巧阿靳深,我过来找盏妹妹玩的,你这个点才下班阿?”   “嗯。”闻靳深冷应一声,没有多余的话语。   门开了。   他推开门,顿了一秒,转头将黑沉的视线投过去,很轻地低笑一声,“江鹤钦,追女人还这么个路数,没有长进。”   “那是因为女人都喜欢花儿阿。”江鹤钦露一脸痞笑,“是俗套了些,但百试不爽,屡屡受用。”   时盏捧着花,没看他,用指温柔地抚摸着花瓣,笑靥对着江鹤钦说:“谢谢阿,我很喜欢。”   江鹤钦一下来了劲儿,说:“看见没看见没,盏妹妹说她喜欢!”   盏妹妹的盏妹妹,满口叫个不停。   闻靳深握上门把,“你跟她很熟?”   江鹤钦还是在笑,“你跟盏妹妹也不熟阿。”   嘭——!   微重的摔门声在楼道里响起。   江鹤钦收回那方视线,夸张地咧嘴笑道,指着旁边的门儿,“看见没看见没,他急了!他真的急了!”   “他有吗?”时盏没瞧出端倪。   “有阿。”江鹤钦说,“认识他二十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他?”   空气里漫着玫瑰香,时盏邀江鹤钦进屋。   “喝点什么?”她问。   “喝大红袍。”江鹤钦说。   “我这里没有大红袍。”时盏将玫瑰花放在玄关门厅柜上。   江鹤钦说:“有阿。”他轻车熟路地到厨房里,拉开抽油烟机上方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个紫砂茶罐来。   她这才想起,这里原来本就是江鹤钦的住处,搬进来时厨房里用具都很新,也没有重新置换,只不过住了这么久,还没发现那柜子里放着茶叶。   江鹤钦又从她住进来就没打开过的柜子里找出一套紫砂茶具。   茶沏上,清香寥寥。   江鹤钦替她斟上一杯,递给她,“尝尝,武夷山上好的大红袍。”   时盏婉拒,“再喝茶,我晚上更睡不着了。”   江鹤钦翘着二郎腿喝茶,他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不知是哪个女人打来的,被他连挂断三次,最后索性关了机踹回兜里。   “盏妹妹,你就不好奇吗?”   时盏一怔。   她问:“好奇什么?”   江鹤钦说:“不好奇我怎么掐到他回家的时间点的?”   时盏笑笑,点上一支烟,说:“无非是和陈嘉树里应外合,他告诉你的。”   江鹤钦饮茶动作一顿,投过来的目光有几分赞许,“盏妹妹,你还挺聪明。”   他事先和陈嘉树联系好,让陈嘉树留意闻靳深什么时候离开医院,让陈嘉树告诉他,他这边等在公寓门口,看见闻靳深的车转进车库里后迅速乘电梯上楼。   时间掐得真好。   刚刚能遇上闻靳深。   这是第一步。   要让闻靳深知道,他已经决定出手追求时盏。   江鹤钦没有久留,喝上几杯茶后起身说:“盏妹妹,我就先走了阿,你放宽心,有我这阵东风助你,他只能是你的囊中物。”   她笑了。   囊中物么?   那时候她的确没想过,最后自己反而成为他膝下的囚徒。   这一场不该开始的游戏。   他也不是她爱得起的男人,如他所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还没次到要去爱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当夜临睡前,时盏依旧将安眠药和褪黑素一起服用。不是不听他的话,而是最近几天的睡眠质量奇差无比,差到她根本没有办法调节。   刚躺下,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   她转头,拿过来瞄一眼,一串陌生数字。   还是接了起来。   “哪里?”   “......”   那边尽是沉默。   时盏在沉默里缓缓皱眉,心里预感到不对劲,还是问了出口:“......席月皎?”   天生的锐利和敏感令她说出这个名字。   终于,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沙哑,透着年岁感。   “可以阿,现在你连一声妈都不喊了?”   时隔十年,再次听到席月皎的声音,令她觉得恍惚,彼时席月皎的声音不再年轻,有着层次分明的粗砺感,从听筒里传来,透着几分疲态。   席月皎的来电目的很明显,她说,我需要钱。   她坐起来靠在床头,揿亮床头一盏暖黄的灯,融融光线里,映照着她清冷眉目。   沉默许久,她问:“你想要钱吗?”   那边说:“对。”   时盏问了句要多少,那边说:“五十万。”   时盏手指还落在床头灯的开关上,轻轻一按,满目黑暗,再一按,又满目暖黄。   她乐此不疲地按着。   反反复复后,时盏很轻地笑出声:“你觉得你值五十万吗?”   对方跟着笑,说:“我值不值你也得给,不然我就闹给所有人看,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亮了。   暗了。   又亮了。   又暗了。   最终,还是暗了。   时盏没有再开灯,她置身黑暗里,眯眸笑道:“身败名裂?”   她好像第一次听这个词语似的,故作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吗?我早就身败名裂了呀,你不上网搜搜呀,网友口中的我,要多恶臭有多恶臭。”   声名这种东西,她早就弃之如敝履了。   消息如风,一点点坏的都会在这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疯狂传播,就算她想捡,也捡不起来。   席月皎是块老姜,辣,且油盐不进,她的厉害处在于不会轻易退缩,“时盏,你不要给我扯这么多,只要钱,你要是不给,我们就走着瞧好吧?”   时盏手指僵在开关上,用力,却一直没有将它推向光明那一边。   “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杀了你。”   “你敢?”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我会。”   “......”   满室无声,静两秒后,手机被黑暗里的她用力砸向地板上,嘭一下碎成两半。   这下好了,世界安静,她也得了清净。   没了手机,以至于江鹤钦在微信上联系不到她,在第二天晚上,江鹤钦又手捧一束玫瑰按响门铃,同样,掐着时间,她的门和电梯门一同打开。   闻靳深举步,视线一如昨日,冷冷淡淡地扫过两人。   江鹤钦将红玫瑰推到她怀里,“盏妹妹,怎么不回消息阿?”   时盏的余光全在注意旁边低头输密码的男人,轻声答:“手机坏了。”   江鹤钦手撑在墙上,痞气地笑着:“哥哥送你部新的,你答应明天陪我去打高尔夫,怎么样?”   “你这么抠呢?”这是时盏的真实想法,她笑着调侃,“什么富家公子哥阿,买部手机还要讲条件,假的吧。”   这是真抠。   闻靳深输密码的动作也随着思绪慢下来。   “那这样,你陪我去,我把我车抽一辆给你。”江鹤钦做作地朝她wink,“你明天就陪我去嘛,盏妹妹,你成天窝在家里也无聊对吧?”   “你什么车?”她顺着他问了句。   “我车多呢。”江鹤钦得意洋洋,朝她递眼色,“不信你问靳深,你说是吧——”他转过头看向隔壁门前的男人,“是不是挺多?没有骗盏妹妹吧?”   闻靳深一只脚已经踏进门内,身形停住,转过脸漫不经心地弯唇淡笑:“还好,也不算很多。”   江鹤钦反问:“我那还不叫多阿?”   哪知,闻靳深斯文有礼地笑着,却不留情面地拆台,说了一句。   “也没我多,确实不算多。”   然后就进屋关门。   江鹤钦脸上的痞笑不减反深,扭回头冲时盏抬抬下巴,“看见没。”   时盏不明白,“看见什么?”   江鹤钦说:“你没看见他刚刚再和我比吗?一个男人只有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才会刻意展露财力,更何况他那么低调一个人,所以我说我了解他,换别人来真不一定行。”   时盏越听越虚火,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话说......”时盏抱着玫瑰花,往门框上一倚,“明天真要去打高尔夫吗,还是你刚刚为做戏随口乱诌的?”   “去阿。”江鹤钦说,“打高尔夫是我们几个早定下的,靳深也去。”   “可是我不会打高尔夫。”时盏长时宅在家中,鲜少参加户外运动。   “不会阿?”江鹤钦笑了,“不会正好阿,那我不就刚好可以当着他的面手把手教你,我保证明天把他气进ICU。”   ?   时盏也笑了,“哪有这么夸张啊。”   江鹤钦揉一把她的头发,“没这么夸张,也八九不离十了,进去吧盏妹妹,我找靳深聊会天,给他点精神刺激。”   时盏无声笑笑,转身回了屋。   江鹤钦按响隔壁的门铃。   公寓膈应效果好,听不到脚步声。   两分钟后,门开了。   闻靳深清冷脸孔出现在视线里,看见江鹤钦,没什么情绪,淡淡问:“什么事?”   江鹤钦轻车熟路地进门,从实木复古酒架上取下一瓶红酒,起开,找来高脚杯倒上两杯。   江鹤钦递一杯到闻靳深手里,笑着说:“和你商量个事儿呗,靳深。”   闻靳深:“?”   他没问什么事,接过酒,懒懒掀起眼皮看着江鹤钦,静候下文。   江鹤钦说:“明天不是去打高尔夫么?你知道我们哥儿几个每次都会比赛,明天我带盏妹妹去,靳深你给我放点水儿,让我好在盏妹妹面前表现表现。”   闻靳深低笑一声,垂下视线饮酒,没有正面回应。   “笑是什么意思阿。”江鹤钦不依不饶地,“到底答不答应嘛,我感觉盏妹妹对我有点好感了,我就差点助攻,很快就能成功了。”   闻靳深投来深沉目光,“你确定自己没感觉错?”   江鹤钦贱兮兮地抛个媚眼,说:“我玩过的女人比你看过的病人还多,这方面我是专家,还能出错?你就给我放下水,我保证当晚她就给我睡。”   闻靳深默了两秒,然后笑笑,“......好。” 第27章 九万26 除开闻靳深三个字,不能是其……   Chapter26   港城最大的高尔夫球场在原冠俱乐部, 占地一百五十公顷,标准18个洞。   江鹤钦来得很早,约的时间为三点, 他两点半不到就已停着辆超跑在她公寓外, 银色的,等时盏走近, 才发现是辆布加迪威龙。   上车时,熟悉的黑色库里南出现在视线里。   男人深邃目光落在后视镜上, 他看见时盏唇畔笑意浅浅, 用指将发挽在耳后时很温柔, 她弯腰倾身上了江鹤钦的车, 身姿妩媚。   闻靳深收回视线,脚下加了油。   江鹤钦恶劣地提速追上与他并行, 敞篷大开,声音混在风里:“靳深,俱乐部见阿!”   库里南被甩在后方。   闻靳深降档降速, 开始慢悠悠地开,也不着急, 却不知为何, 薄唇始终噙一抹讽意。   原冠俱乐部就在港城市区, 建在寸金寸土的地方, 去的路上, 时盏听江鹤钦说, 原冠俱乐部就是闻家的产业之一。   她在港城看见的五星级连锁酒店, 能叫出名字的,基本都是闻家旗下的。这也是江鹤钦说的。   默默听着的时盏敛住声色,她垂下头, 笑了声,问:“江鹤钦,你认为我是看上他的钱,所以才这么死皮赖脸的追他么?”   氛围骤降,降至冰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盏妹妹,哎——”江鹤钦面色微顿,他腾出一只握方向盘的手伸向时盏,却没落在她身上,只虚空中作安慰状拍了拍。   解释聊胜于无,却还是显得苍白。   或许江鹤钦本来也没其他意思,是她内心的自卑以及敏感在作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她这样的背景,光是喜欢闻靳深那个人,就已经是种高攀。   他若是佛祖,那她唯有一叩,以示虔诚不灭的爱意。   佛祖。   怎么想到这个比喻的。   时盏用手握住被风吹乱的发,顺在一边,问:“......他信佛吗?”   江鹤钦阿了声,没反应过什么意思,转头看一眼她的侧脸,“哪种算信佛阿?他脖子上一直有块玉佛来着,是他前——”   话说到一半,江鹤钦噤了声。   时盏其实已经明白那块玉佛的来源,顿觉没有追问的必要,也有些后悔挑起这个有些莫名的话题,只点点头嗯了声。   很快,原冠俱乐部到了。   踏进大门,满目金碧辉煌,连接待台都是昂贵紫檀木所制,国风浓重,处处可见假山屏风,焚着她叫不出名的香。   立马有人迎上前接待。   礼仪小姐端着标准笑容,弯腰欠身招呼道:“江先生您好,小姐您好,这边随我过来,换衣服后会有球童送二位到球场内。”   球童开观光车送两人。   秋阳高照,千丝万缕地洒落在一眼看不到边的宽阔球场,界线处的夏威夷草闪着一层浅辉,风微微吹过时,浮起一层不定的草浪来。   发球台不远处撑着一把四四方方的大遮阳伞,置一张圆桌,几把带靠背的塑胶椅子。桌边已经坐有几人,时盏只认识闻靳深和陈嘉树,其余两个人不认得,不过也是那晚在饭局上见过的。   他们见到时盏,先是愣了愣,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江鹤钦,最后互相对视两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在他们这个圈子,女人似玩物,今天你玩,明天我玩,早已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   大家都也习惯,在他们看来,时盏年轻美艳,确实会是江鹤钦下手的类型。   时盏的目光依旧落在闻靳深身上,她无心顾暇其他。他穿一件黑色POLO衫,露出的手臂紧实有力,可能穿着休闲的缘故,配上四周盈盈绿草,削弱他身上的清冷感,多了几分平和。   她的视线缓慢移向他脖子处,那里有一线黑色,黑色隐没进领口......下面有块玉佛。   江鹤钦亲昵地握住她的腕,凑上前在她耳边低语说:“盏妹妹,拜托你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会让他产生你还喜欢他的错觉。”   时盏垂下眼睑,收回视线,满脑子都是那条黑绳。   其中一个叫顾御的投来目光搭话,开江鹤钦的玩笑:“可以阿你小子,还是老样子,国外的洋妞儿没把你喂饱阿。”   “少贫,我对盏妹妹认真的。”江鹤钦从球筒里抽出一根球杆。   又有人侃道:“你对哪个妹妹不认真阿?”   说话的这位是沉杨,家里开风投公司的,也是港城里有头有脸的富二代。毕竟能和闻靳深玩到一个圈子里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   江鹤钦在虚空中挥着球杆试手感,笑了声没理会,走过去拍了拍闻靳深的肩膀,朗声对他说:“来阿,比比阿靳深,看看这么多年我有没有长进。”   闻靳深搁下手里的水杯,无声笑笑,起身,抽出球杆。   水杯里是白水,其余人都是饮料。   他问江鹤钦:“怎么比,比进球数还是挥杆数?”   闻靳深语调很平,声音却是天生的低沉好听,说话时很吸引人的注意里。   18个球洞。   如果比进球数,那就是一轮打下来,看谁进球数最多;如果是挥杆数,也是按一轮算,就看进18个球的话,谁的挥杆数最少。   江鹤钦说:“那就挥杆数吧。”   闻靳深看上去很随和,点头低低嗯一声,然后几步转到发球台,面朝球道。   差距非常明显。   江鹤钦进一球挥杆次数为6-7杆,闻靳深一般3杆搞定,最多也不会超过5杆。   而且闻靳深一言不发却打得很凶,杆杆势如破竹,鹰扬万里。他的动作标准流畅,球风凌厉非常,打得江鹤钦节节败退。   一轮打完,江鹤钦沁满额头的汗,闻靳深却一脸气定神闲,十分悠哉。   两人一前一后从果岭撤回。   江鹤钦在后面,还没靠近,就被陈嘉树嗤笑道:“哎哟——江公子的力气都用在女人身上了么,这么不行阿,差了二十多杆,说不过去吧。”   江鹤钦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回击道:“陈少爷,您要是行,您上。”   陈嘉树和其他两人对个眼神,笑道:“我们又不在时作家面前挣表现,更不会自不量力挑战靳深,服气还是服气你。”   江鹤钦将球杆随意靠在桌沿,几步转到闻靳深旁边,低声问:“怎么搞的,不是说给我放水吗,你这让我面子上挂不住阿靳深。”   闻靳深的球杆支在地上,在他的两脚间。   他想起江鹤钦说的那句,——“你就给我放下水,我保证当晚她就给我睡。”沉默了两秒,懒懒掀眼看向远处高照的秋阳,“什么时候?”   江鹤钦:“昨晚阿!”   “是么?”闻靳深仿佛第一次听见放水这两个字似的,“我不记得了。”   江鹤钦藏着心底的暗喜,故作遗憾地说:“这样阿,那只好算了,我去教盏妹妹打球挽回下自尊吧。”   就你这?   还教人?   他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江鹤钦已经像风一样转到时盏旁边,替她选一支女士球杆,交到她手里笑问:“不会是吧?”   时盏轻轻地回:“嗯,不会。”   “不会。”江鹤钦重复,“不会我教你。”   时盏摆出一副温柔驯顺的模样,“那麻烦你了。”她又软软地补一句,“我......可能比较笨,你可能要教很多次。”   闻靳深:“......”   就这还自诩高智商,一个破高尔夫还要教很多次。   闻靳深表面波澜不惊,他也没什么表情,平静地将球杆插回球筒里,回到桌边坐下,重新端起那杯喝到一半的冰水。   也不太冰了,这会儿周围温度也有二十多度。   他一坐下,陈嘉树就立马用手碰碰他,说:“你快看江鹤钦,他妈的太会了,瞧他那阵仗怕是恨不得长在别人姑娘身上吧。”   顺着陈嘉树的话音看过去。江鹤钦站在她背后,双手穿过她瘦腰,到前方握住她的双臂,那姿势很暧昧,她看上去就像是被江鹤钦抱在怀里似的。   江鹤钦在她耳边,笑得如沐春风,温柔说:“左手伸直,掌心指向目标相反方向,然后......”   他教得十分认真,宛如一个专业的老师。   时盏被这样圈住,浑身都透着不自在,但她觉察到不远处闻靳深投来的玩味视线,只得硬着头皮忍受,不停地笑着回应配合。   她转过头去看江鹤钦时,差点亲到江鹤钦的脸。   江鹤钦怔在那里,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盏妹妹,你别真的爱上我阿,我是个海王。”   一句玩笑话瞬间化解尴尬,时盏笑出声来,“你想什么呢,你懂什么叫非你不可吗?”   非你不可。   除开闻靳深三个字,不能是其他任何笔画。   顾御和沉杨打了两轮,带上陈嘉树又打了一轮,气氛渐渐冷下来,天色也渐渐浮上暗色。看着闻靳深没有再打的欲望,几人兴致也降下,只好嚷着散场散场。   晚饭自然在会所解决。   晚上八点,几人上桌。   地点在会所一间VIP包厢里,有餐室,有休息室,有沙发,还有机麻。吃过饭后,江鹤钦玩性大发,缠着要打麻将。   陈嘉树临时接到女朋友乔乔的电话,乔乔说要看夜间电影,陈嘉树只有早早告辞离场。至于时盏,学了一下午的高尔夫,体弱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让他们四个打,自己在隔壁休息时小憩。   说是小憩,压根儿也睡不着,只是闭着眼任思绪乱游。   在沉杨思牌间隙,江鹤钦往后推开椅子起身,朝对面的闻靳深说:“等等阿,我怕盏妹妹着凉,我去给她盖条毯子,马上就来。”   沉杨:“......”   顾御侃道:“你至不至于阿江鹤钦。”说完又笑了起来,“他小子该不会这次认真的吧,你们俩怎么看。”   沉杨在纠结自己该打九筒还是六条,嗯啊两声,压根儿没听进去说的什么。   倒是闻靳深,从喉间冷冷溢出一丝笑,用很不屑地口吻说:“他俩能成?”   顾御说:“你又不喜欢人家,说不定他俩真成了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鹤钦追女人的手段,出手阔绰,大方得很,简称钞能力。”   江鹤钦从休息室出来,坐回原位,“来来,继续,我他妈怎么一直输。”   不知为何,闻靳深明明是赢钱的一方,却没从脸上瞧出多少喜色来。   打到凌晨一点,局才散。   那场牌局,闻靳深连坐九庄,六个自摸三个凭赢,打得其他三人摇头叹气。   江鹤钦在吃饭时喝了几杯酒,不能开车,他搭上闻靳深的肩膀,说:“靳深顺路载我一截,我不能开车。”   闻靳深无情拒绝,“你可以叫代驾,也不顺路。”   江鹤钦说:“顺路阿,我今晚在盏妹妹那里过夜。”   一个男人在女人那里过夜,其中深意不言而喻,成年人都懂,话不用说得太白也懂。   江鹤钦十分注意他的脸色。但很令他佩服的是,闻靳深依旧满脸清冷,眼底也无一丝欺起伏,只简单说了个好字。   江鹤钦将他搂紧,说:“好哥们!”   江鹤钦进休息室叫时盏时,时盏处于半寐半醒的状态,等她一睁眼,就发现江鹤钦脸上有几团形状不一的白色。   她揉揉眼睛,白色依旧在。   她放弃挣扎。   每次白色出现的时间长短不一,短则几小时,长则几天。   时盏握住江鹤钦的肩膀,她现在有些看不清路,“扶我一下。”   她一出去,看见等在门口的闻靳深,他的眉目清晰,每一寸都是深刻的光泽。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命中注定该出现在生命中的,虽然没有明显兆头,但总归有点细枝末节可以探寻。   比如闻靳深,比如他唯一清晰的脸孔。 第28章 九万27 她却妄想靠一己薄力偷天换日……   Chapter27   初秋夜雨微凉, 淅淅沥沥。   月亮藏在雨翳里吝啬其辉,偷偷窥视着这座雨城。   黑色库里南停在距离路边两米远的地方,俱乐部外的地势正好又是个半缓坡, 雨水积得笃笃地流, 很难让人不去想,闻靳深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可又从本人脸上瞧不出一丝端倪, 他单手掌着方向盘,神色泰然, 目视前方雨幕。   时盏裸露着纤细的小腿, 正要抬脚下阶时, 江鹤钦诶两声拦住她, 又将手中伞转给她。   正疑惑着,小小的举动却引来闻靳深的目光, 他转过脸来看两人,落在方向盘上的左手转到盘心,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江鹤钦实在浮夸得打紧。   浮夸到哪怕过去很多年, 她还是能清楚记得那个秋雨夜的一幕。江鹤钦把他名贵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弯腰铺在地上, 给她作踩脚布用。   闻靳深看过来的眼神, 就像是在看......两个智障。   她在那一刻社死。   江鹤钦不住催她, 用他惯有对女人的油腔滑调, “快点儿阿盏妹妹, 我的衣服可以脏, 但你的鞋绝对不能湿。”   时盏:“......真不用, 我能正常上车。”   江鹤钦重新接过她手中的伞,像个合格的侍者般,微微弯腰伸手, 朝她做一个请上车的手势。那一刻,她是有些促狭的,可能是有闻靳深在场的缘故。   照常理说,她才是那个经常让别人局促不安的人。   有他在的地方,她就变得不像自己,被激发出多种性格的相反面。心里那点儿期待从未偃旗息鼓,反而愈演愈烈,想要被他表扬,想要被认可,还想要——被拯救。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搞得伤痕累累才明白一个道理,能救赎自己的从来不是他人,而是自己,所以饶是闻靳深这尊神佛,也渡不了她。   这一晚,她踩过数万块的外套,也看过他几分薄许玩味的眉眼。   闻靳深开车很稳,也不急躁,偶尔遇到违规变道或转弯不让行的车辆,也不会露出任何不悦,网络上所谓的那种“路怒症”,和他沾不上一点关系。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温润谦和的男人,在数天前的晚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泼了她一杯酒,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正在乱想着,一个冰凉物件被江鹤钦扔过来,落在掌心里,她低头一看,是那辆布加迪威龙的钥匙,符号像个大写的B,又不太像,三横比B突出一截。   时盏:?   她问:“钥匙给我做什么。”   闻靳深的目光扫在后视镜里,落在女人美艳的脸孔上。   这不是窥视,而是种明目张胆的打量。   江鹤钦歪着身体斜靠着,用手撑着歪向她那边的头,他知道从闻靳深的角度看不见脸,所以笑得十分寻味,道:“昨儿不是说送你辆车么,给你的。”   时盏又看了眼手中钥匙,配合他演戏,故作惊喜口吻问:“真的假的,江公子出手这么大方。”   后视镜里,江鹤钦的手轻轻抚上女人耳垂,爱怜地揉弄,他的语气里竟带着某种名为深情的东西,“盏妹妹喜欢就好。”   江鹤钦知道他在看,也在赌他会不会制止。   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江鹤钦输了。   闻靳深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仿佛像个寻常司机,对后座的动静恍若不见也根本不关心。而被触摸的时盏浑身泛出鸡皮疙瘩,她不讨厌江鹤钦这个人,完全是生理上对其他异性的本能排斥。   电梯升上十九层。   时盏和闻靳深同时输着密码,江鹤钦从后方熟稔搭上她的肩膀,他搂她的姿势,和搂其他所有女人都一个样。   闻靳深的余光将此尽收眼底。   时盏头皮发麻。   进屋后,江鹤钦第一时间松开她,怔在原地单手叉腰念道:“不对阿,按道理这一步他就已经很难做到隔岸观火,哪一步出问题了?”   时盏扶着门厅柜摘高跟鞋,说:“不知道,不过看样子我算是凉得差不多了。”   江鹤钦从西装裤包里摸出手机拨电话,打给陈嘉树的。等一接通,江鹤钦开门见山地说:“让你看的监控呢,看了吗?”   陈嘉树那边说看了,还说一并保存了。   于是,她将鞋归位进柜中时就听见江鹤钦长松一口气,说:“那你赶紧发给闻靳深,我不能输,我江某能输?”   时盏被这话逗笑了,人这东西,一生不会总赢。   就像这场游戏,胜负依旧是未知数。   闻靳深脱下上衣,赤着上身往浴室去时,床上的手机亮着震了两下,不知道是微信还是短信。他没管,径直走进浴室里。   等洗完裹上浴巾出来,倒上半杯红酒,才捡起手机来看。   陈嘉树发的一个视频。   一百一十六秒的片段。   他仰头饮酒,眸光倾斜着,落在屏幕上。——监控画面,背景在精神病院里的后公园,正对着喷泉池,周围几颗深绿垂柳,柳絮纷飞,时盏坐在其中一颗树下。   她的正前方有两名病人,癔症患者谢宽和低智自闭症年轻女孩松松。   医院里的监控都有内置拾音器,由于环境清幽,一丁点儿人声都被收纳得清清楚楚。谢宽哄松松,用故作天真的口吻说:“你乖,给我摸摸你的棉花糖,我就给你真的棉花糖,甜的。”   谢宽还用手比了一下,“有这么多呢!”   松松眼睛瞪大,亮起来。   “棉花糖!”   谢宽重复,“对,棉花糖。”   谢宽靠近几分,诱问:“松松,你想不想吃?”   松松肯定说想。   谢宽就说:“那你拿你的棉花糖跟我换吧!”   谢宽的手伸进松松的衣领里,监控离得不远,拍得一清二楚。松松从小被家里保护得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已经感觉到严重不适,她开始拍自己的脸,双手一齐,然后五指收紧同时握成拳,锤着自己的脑袋,没有反抗谢宽的侵犯,只会一边锤一边嘟囔,棉花糖,棉花糖,棉花糖!   闻靳深眼底无起伏,眉却不自知地轻轻蹙起。   他放下酒杯那一刻,视频里时盏动了,先是将脸转开的她明显想当做没看见,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径直起身朝谢宽走去。   她到谢宽后面揪着他的领子,没太过分地推了一下,有些猝不及防,导致谢宽脚下不稳,歪歪地往旁边摔倒,脑袋正好磕在喷泉池台边缘,瞬间见血,人伏着不动了。   视频以时盏平静走回长椅结束。   正好第一百一十六秒。   屏幕黑下去。   怎么说呢,从这个视频出现在闻靳深微信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事情的走向会充满十分的戏剧性,少一分都不行。   江鹤钦自己动手泡上一壶大红袍,沏茶时,时盏正靠在挂壁电视边的墙上抽烟,那里曾经也蹲着个柳家墨,拾她落下的烟灰。   思绪神游,听见江鹤钦的一句,“盏妹妹,你去换条性感点的睡裙,有没有?”   时盏在青白色的烟雾里眯眸,浅笑着,出了声:   “哪种?”   “那种勾男人的。”   “勾谁?”   “闻靳深阿。”江鹤钦一边端起杯子一边有些愤愤地说,“今晚他要是不来,我明儿就得给陈嘉树转五万块钱。”   时盏抖落烟灰,说:“他不会来的。”   江鹤钦却很坚持,“你先去换,你听我的。”   好吧。   时盏换上一条黑色长款睡裙,细细的吊带搭在她骨线接近完美的香肩上,优秀的天鹅颈在光线下白得发光,从背后看去更是大胆,交叉设计赤着纤秾合度的背部,中间一条微凹性感的脊柱沟。   江鹤钦转不开眼,自言自语般说了两个字。   “......绝了。”   在时盏的少女时期,她就是个走在哪里都会被多看两眼的姑娘,更别说现在亭亭玉落,且羽翼丰满,一寸美自有一寸的胜人之处。   江鹤钦个人觉得,美即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武器,有的女人争得头破血流,可有的女人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存在,男人们就会爱她。   时盏没去细究江鹤钦的眼神中有几分欣赏,一眼瞥到他放在茶几一角的烟盒,伸手讨道:“给我尝尝你的烟,试试好不好抽。”   江鹤钦扯着半边嘴角笑,拿起烟盒反着敲敲底部,抖出一根递出去,“来。”   那支烟的烟身漆黑,滤嘴部分为暗银色草纹,在光线下泛出一层冷淡的光。不难看出,是男士香烟中的高级货。   味道浓重,时盏烟龄几载也经不住冲意,偏过头连连咳嗽起来。   怪她。   怪她平时的女士烟味道偏淡。   其实拿来比喻她和闻靳深十分恰当,也是怪她,怪她不自量力地要去得到一个本不该有交点的人。就像是明明是两条平行线,她却妄想靠一己薄力偷天换日,将其中一条扯歪,形成交点。   江鹤钦从沙发上起身,伸手夺过她的烟,目光温柔像是看亲妹妹似的,说:“行了行了,被呛到就别抽了,凡事别勉强自己。”   她涨红脸,眼角被呛出泪珠,摆了摆手,向那支烟投降。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   很有规矩的三下,没有第四下。   江鹤钦和时盏同时看向门口,又缓缓收回视线看向对方。江鹤钦将那支烟重新放在她还悬在半空中的指间,语速缓慢地说:“......盏妹妹,我赢了。”   她很配合地吸上一口,神情怔愣,然后再次被呛得咳个不停。   那么问题来了。   ......谁去开门? 第29章 九万28 倘若真有佛祖,何不渡她一渡……   Chapter28   上方悬着飞鸟形的灯具, 明晃晃的光线,照得时盏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白皙可见,像一只不慎撞进白日里的美狐。   江鹤钦拉开门时, 她正往玻璃缸里磕着烟灰。   闻靳深出现在门口。   江鹤钦的声音传来, 字里行间皆有种刻意的惊讶,“靳深, 你这是刚洗完澡头发都没吹干阿,你找盏妹妹还是找我阿, 现在有点不太方便。”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 仿佛在说我要和盏妹妹睡荤觉了, 不管你现在找谁, 都很不方便。   在闻靳深的角度,一眼就能看见沙发上的时盏, 她妩媚慵懒地抽着烟,是根江鹤钦常抽的那种烟。她叠着长腿,瘦白的脚踝贴在一起, 微卷长发顺在一边,展着半边天鹅颈。   就那么坐着, 便不可方物。   何况, 她现在穿得很惹火。   黑裙神秘诱惑, 换作任何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都会多看上两眼。   更别提——   孤男寡女, 长夜漫漫。   闻靳深穿着质地精良的长衣长裤, 白色的, 黑发微润。不带任何主观印象来讲的话, 他在眼下看上去非常温润,却隐隐显着清冷,以至于他在开口时令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来:“我找她借电脑。”   “借电脑?!”江鹤钦一度怀疑自己听觉。   直到闻靳深淡淡嗯一声, 重复:“借电脑。”   江鹤钦表情很精彩,几番变化后,像吞进什么难言的东西似的,只转过头对时盏喊话道:“盏妹妹,他借电脑,不对——”语气一顿,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你电脑呢?”   “坏了。”闻靳深说。   其实电脑没坏。   但门拉开的那一瞬间被问做什么时,闻靳深脑海中闪过数个说辞,他却生疏难挡地选了听起来最拙劣的那个。   “用呗。”   时盏懒懒地吱一声儿,目光拢在烟雾里。   三分钟,三人同时出现在她的卧室里。画面或多或少有些不和谐,两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加上一个已到颜值天花板的美人。   闻靳深路过她时,像是随口一问:“穿这么少不冷?”   时盏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等闻靳深已经坐在她的电脑桌前,才回过神,想说句不冷,又觉得为时已晚。那种感觉,像是一个接不住台词的演员,下一秒就会被骂是个废物。   她在心中骂自己,能不能有点出息。   打开电脑,闻靳深登录自己邮箱。邮箱里,每一封邮件全是已读,也没有正在编辑的邮件,他无所事事地随便点开几封看过的,鼠标声没有规律地响着。   另外一边,江鹤钦上演着一出好戏。   房间里的劳伦黑金色梳妆台是时盏搬进来后才有的,意大利进口岩板所制,江鹤钦的手指落在纹路不一的台面,触感磨砂的,他摸了摸,然后从三层首饰收纳盒中挑出一条项链。   那是条钻石项链。   克拉数不超过两克,小小一粒钻石,以铂金做链。   江鹤钦勾着项链,朝时盏招招手:“盏妹妹,你戴一下给我看,好看的话明天差人给你送一条全美方钻来。”   闻靳深就在她的卧室里,并且就在对面坐着,这一点令她无心接招,却还是脚步懒懒地走过去,主动将发挽到一边用手捏着,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来。   江鹤钦坐在梳妆台上,单膝微微曲着,他将时盏拉近,让其背对着自己。戴项链时,他离时盏很近,近到脸已经贴上耳畔。   闻靳深看在眼里。   这种情况下,想装作视而不见都很难。   江鹤钦的调情手段他怎么会不清楚,直白又下流,下流到女人们没办法厌恶又难以抗拒的地步。眼看着江鹤钦就要亲上女人精巧耳垂,他倏地站起来。   身后椅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往后倒,又没彻底倒下去,被冷冰冰的墙一栏,撞一下发出一声碰撞音后,回弹到原位。   动静不大,也不能说小。   江鹤钦的目光擦过白嫩嫩耳垂看过去,阴阳怪气地开腔:“哟,靳深,板凳儿烫屁股呢?”   闻靳深脸上没有什么鲜明表情,满面清寒,却不易地能从双眉间读出一丝不悦,“你收敛点,我还在这里。”   江鹤钦的指抚上女人耳垂,“什么叫收敛?”   时盏冷不丁地一颤,浑身麻意。   她不喜欢这种触碰。   江鹤钦摘下那条一分钟前刚戴上的项链,丢回首饰盒里时笑着说:“你不要的人还不准别人碰,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的话,是有什么问题。”   他只差没把‘你不对劲’写在脸上。   闻靳深眉心一蹙,沉默了。   江鹤钦还在追问:“你说说看阿,为什么要我收敛?”   那句你不要的人没有恶意,完全就是江鹤钦刺激闻靳深的话术,但落在时盏的耳里,还是无形中造成伤害。是阿,他不要她,就算送到他嘴边,他都嫌她糙口得难以下咽。   夜色深浓。   现场画面感也像调了滤镜似的,跟着加深。   江鹤钦原以为他会用什么惊为天人的话语来打破这场沉默,可他没有,他依旧维持着那副高姿态,清冷模样,只从电脑桌里走出来,在两人身边,对江鹤钦说了句,“你先回去,我和她谈谈。”   “谈?”江鹤钦重复,“谈什么阿大半夜的,我和盏妹妹床上谈。”   可能江鹤钦的话过于露骨,所以加深男人眉间的蹙意,他再次说:“你先回去。”   简简单单四个字,没有任何多余话语。   江鹤钦觉得。   差不多了吧。   江鹤钦看一眼时盏,目光里藏着某种两人才懂的默契。   时盏也正好在看他,她能懂。   离开时,江鹤钦还暧昧地捏了一下她的脸。   ......   两人的空间。   静谧,沉寂。   时盏没有露怯,她两步转到刚刚江鹤钦的位置,臀抵在台沿上,双手反撑在上面,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他。   先是眼睛,然后是薄唇,最后才是他脖子上挂着玉佛的黑绳。   那天在去原冠俱乐部的路上,江鹤钦欲言又止一个“前”字后噤声不言。无论怎么去想,那块玉佛,都是他那个在耶鲁读MBA的优秀前任送的吧,实在设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这男人念旧吗?   不太像。   念旧的人何至于这般寡情,还是说,只对她残忍而已。   她也顾不得矜持,朝他伸手,食指擦过他颈部的肌肤勾起黑绳,轻轻用力,将那块久闻的玉佛扯出来。   遮眼布被瞬间掀开,浓玉映帘,通体深绿。   一尊慈眉善目的坐佛,脸部肌肉丰满圆润,且比例对称协调,线条流畅亲切。   她不过才细细端详数秒,玉佛就已经被闻靳深抽走,他重新塞回白色领口里,眉还是皱着的。   时盏识趣地收手,嘴上却不肯轻饶,冷艳挑眉笑道:“谁送的阿,这么宝贝,连看上一看都不许了?”   闻靳深的手指隔着衣服布料摸上玉佛,没什么表情地说:“习惯不离身而已。”   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以至于她就要信了。——佛不离身,她听过这句话。这还只是上半句,后半句她也知道,——佛不沾污,佛不能亵渎。   在他眼里,原来她是佛不能沾的“污”。   时盏微微偏着头,模样是小姑娘特有的俏皮,唇角却又凛出厚弄讥嘲。她很轻地笑着一声,问他:“......信佛?”   闻靳深还是老样子,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目色沉沉看她,薄唇微动,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时盏嗤笑着说了句:“虚诞荒谬的东西,竟引世人信仰,不知——”   “时盏。”他打断她,“谤佛会遭果报。”   报应?   听见这种字眼的她只一个劲儿笑,“报应和我经历的算什么,我倒要看看谤佛会遭什么果报,我偏要谤,你也管不着。”   倘若真有佛祖,何不渡她一渡?   还是说.....佛渡众生苦厄,悲悯人间万物,偏偏睁眼看她受尽苦楚?   闻靳深明显不想与她争辩谤佛与否的问题,默上两秒后,直接将话题转开:“那天是我误会你了,没把你想说的话听完。”   “没关系。”她答得很快,像是只为应个景儿似的。   很显然,她的反应在闻靳深的意料外,一如那天在酒桌上的巴掌,都是他没想到的。闻靳深敛住眸底讶色,平静问:“不生气?”   “......说的好像生气你会哄一样。”时盏抬手勾一缕发丝玩弄,漫不经心地,“你赶走江鹤钦就为说这个么?没别的?”   闻靳深很实诚,淡道:“没有。”   她哦了声,对门口做一个请的手势,“那你可以走了。”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想要融一座万年冰山,本就是一件不自量力的事情。   算了吧。算了。   时盏眼梢一收,冷淡道:“快走吧。”   闻靳深没有动,投过来的目光里尽数是玩味,他觉得有点好笑和离谱,还是问出口:“江鹤钦没留下来你就这么失望?”   时盏:?   有病吧这个人。   他也病了。   是不是要一起共沉沦。   难道她现在脸上写着‘江鹤钦没留下来过夜我很失望的字句’?   时盏简直是被气笑的,笑声清清冷冷地散在两人所在的方寸一隅,“是阿——”她娇懒地尾音拖长,“我好失望阿,要不是你,他现在都和我躺在一起了。”   闻靳深听得皱眉,“你知不知羞?”   她看着那张自己深深迷恋的脸,一字一顿地回他:“我、不、知、道。”   闻靳深跟着冷笑,嘲讽她不知矜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渴望男人陪你过夜的样子,就像个——”   说到一半,闻靳深收了声。 第30章 九万29 我累了。   Chapter29   有句老生常谈的话, 相信很多人都听过。——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三春寒。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时盏都能做到泰然,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时节正初秋, 他现在一身白衣,柔和清隽, 用令她沉迷的声线,说着那些字字带刃的话。   时盏甚至开始怀疑, 闻靳深到底知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伤人, 还是说他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清楚, 只是不在乎, 所以肆无忌惮。   她嗤然地笑出声。   而对面的闻靳深像是不喜她这种肉眼可见浮浪的笑,他抿唇不语, 面色却明显阴沉。时盏激他:“说阿,把你剩下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到这份儿上,不如完全撕破, 大家一起难堪。哦,不对, 从头到尾难堪的就只有她而已。   闻靳深没有再往下说, 他视线落在几分钟前江鹤钦拿过的那条项链上, 不知是想到什么, 冷笑一声:“全美方钻, 一辆破布加迪威龙, 你就值这点?”   周身一凉, 脑子嗡地一下。   她想矢口否认,心道怎么会呢。长到现在人生二十多载,要是她肯委身于各色的男人, 靠着出卖身体来博出位的话,她绝不至于才到今天这个地位。   时盏很清楚自己不是个会讨好男人的人,她的性格不适合,人格不适合,所有的一切都不适合去迎合男人。   遇见闻靳深以后,她首度有做改变的想法,希望离他更近,可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瞎子,完全漠视的同时还不忘拿刀划她。   笑容依旧挂在她的脸上,妆点出一副漫不经心的面具,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能维持着这种笑意,直盈盈地看他的眼睛。   然后,笑着对他说:“闻靳深,你这三两句话,不就在明说我是个鸡么?”   这话溢出来,纵然是他闻靳深,也在瞬间心躁起来,他眉间紧蹙,说:“那你能不能不要做一些容易令人误解的事情。”   时盏这才收敛住所有笑意,语调瞬间拔高斜上去,“我做什么了阿?”   脾性上头,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伸手重重推在闻靳深的胸膛上,咄咄追问:“你倒是说说看阿!闻靳深,我做什么了,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看不起我?”   在闻靳深的圈子里,就没见过这么执拗和冲的女人。   时盏情绪过于激动,不停地推搡着他。他一把扣住她的细腕,问:“能不能控制情绪了,你是个成年人,不是三岁小孩。”   “不能!”她朝他吼。   “好。”他神色淡然地点头,“那等你平静下来,我们继续说,你现在这样没办法正常交流。”   压抑多日的委屈在瞬间爆发,她用力地想挣开他的手,“放开——!”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只是徒劳,依旧被他扣得死死的。   她精疲力竭,呼吸凌乱。   闻靳深微垂长睫,一手握着她,一手揣进裤包里,“发泄够了?”   时盏把脸转向一旁,视线穿过阳台的推拉门,落在黑沉沉的幕空里,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就像今晚他的眼睛。   她这下真的平静下来了,手也软趴趴地由他握着。他的掌心温凉干燥,贴着她的肌肤,她却感受到被日光灼烧的热感。   时盏视线与幕空融为一体,声音分外清晰,她说:“如果你赶走江鹤钦只是为了羞辱我一番的话,那你可以离开了,闻院长。”   那声闻院长,多少沾点疏离。   闻靳深松开她,有点好笑地看她:“这就赶我走了?”   时盏面无表情地阖上眼,长长叹出一口气,她真的觉得可笑,可笑死了。   重新睁开眼时,时盏又戴上那副精心妆点过的笑意面具,她用手指勾着自己的黑色肩带,往下拉,褪在手臂中央,问他:“要么?”   他看着她的动作,没出声,神色却是不明。   灯不知为何闪了一下。明暗交替的那一瞬,闻靳深正用手指勾着她的肩带往原位提,他说:“良家少女不会随便对男人脱衣服。”   “我不是阿——”她笑得孟浪,“我算什么良家少女阿,在你眼中,我不就是个给足够多的钱就能睡的野鸡么?”   破天荒地,闻靳深和她解释起来,他欲言又止地顿了下,然后一边提肩带一边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没有说你是.....野鸡。”   他仿佛对她的用词很不适应,也是,他生在云端,哪去听那么多脏话。   时盏侧眸,撇一眼他的指:“那你什么意思?”   闻靳深答非所问:“天气转凉,晚上不要穿这种裙子睡觉。”   时盏觉得这句关心多少有点转移话题的嫌疑,于是不依不饶地追问:“说阿,那你什么意思,你把你刚刚没说的话说完,我看你所谓的没有那个意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面上冷然下来,无奈地轻啧一声:“怎么这么倔。”   她倔她知道,无需他额外的提醒。不知怎的,那一刻的时盏心里有种殊死一搏的想法,她想,最后一次,成也就成了,不成也就拉倒。   一直耗下去,只能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自我浪费。   那个深夜的时盏注定没有理智,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在他的视线下,直接褪掉整条黑裙,平静却又坚持地问他要不要,要还是不要,就一句话的事情,有那么难吗?   真的有那么难吗?   男女间那点事对他来说,真就那么难?   闻靳深的目光投在她身上每一寸,很平静,也很深邃,可就偏偏没有一点儿起伏,他看着这样的她,和他平时在医院里看着那些病人,没有差异。   她没办法解读他眼里的深意,只是听他淡淡笑了声,然后一边弯腰去拾她的裙,一边说:“怎么内衣都没穿。”   时盏深吸一口气。   她垂眼,深黑睫羽盖住眼底的兵荒马乱,落向他的视线死一样的平静。   就那么看着闻靳深拾起黑裙,他抬手欲重新替她穿上,她不知羞耻地挡住,一把反握住他的手,再度出声时甚至没觉察到自己声音在发颤。   “你......不要是吗?”   闻靳深目光落在她身前,手里躺着她的睡裙,光色暖黄,他的表情却清冷正派,仿佛看上两眼,只是对她女人这个身份的尊重,仅此而已,再没有任何一点邪念。   “先把衣服穿上。”他开了金口,意图再次帮她穿衣。   时盏扬手打掉他手里的裙,贴上去,整个人都贴上去。她肌肤凉凉的,但他是温暖的,哪怕隔着一层布料,也依旧能确切感受到他的温度。   “闻靳深。”她的额贴上他脖颈,蹭着仰首,目光所致是他流畅的下颚线,“很难吗,和我试试很难吗,我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   闻靳深低头去看她,她正好微微垫脚,他薄且凉的两片唇擦过她额头。她看他眼睛,想要从中窥探出点动容来,“我问你话。”   他抬手握住她双臂,掌心是温热的。   闻靳深半垂眼,看着怀里动情的她,声音喑下三分,却维持着足够的冷静理智:“你是喜欢我,还是只是想得到我。”   “有区别吗?”她声音哑了。   “有的。”他的手往上,捏着她小巧的下巴轻轻揉弄,“等你能分清楚这个的时候,我们再谈这个问题,你觉得呢?”   闻靳深在表述以后再谈这个想法的时候,画蛇添足地在后面加一句“你觉得呢”,左不过是为应景而已,但实质上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时盏从他手里挣脱,讥笑连连:“我真是犯贱,还蠢得低级。”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自己脱光站在他面前他都不要,还挣扎什么呢——“算了,我放弃你。”   闻靳深没说话,甚至没有表情起伏。   时盏厌极他这种冷淡的沉默,伸手夺过他手里的裙,退到一边胡乱恣意地往身上套。   哪有那么多非得到不可的东西?   以前总觉得想要就必须得到,但现在看来,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无能为力,这一点必须得认下。   闻靳深看着她重新穿好睡裙,面无表情地站着不远处,两人距离一米左右,他的舌尖抵了下后槽牙,说:“也用不着生气吧。”   时盏摇着头说自己没生气。   然后,很平静地告诉闻靳深:“放弃你和生气压根就是两回事,闻院长,我会给你想要的结果。”   闻靳深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听到这句后,饶有兴致地问:“我想要什么结果?”   时盏沉默。   他又问:“你说说看?”   她真搞不懂,明明她一直才是被动的那一个,他到底要她说什么呢?是说她这一段经历的难堪,还是说他有多么瞧不上她。   可她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他沉沉的目色里,时盏说:“追你真的太累,我不想追了,也不想和你试一试了,更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瓜葛。......所以,我结束单方面对你的纠缠,这结果,难道不是如你所愿?”   闻靳深听后,只问了三个字。   “你确定?”   她反问:“我哪里像开玩笑。”   他不知想到什么,耷垂眼皮,低低笑了一下,却是什么也不说。   她有些恼了。什么这么好笑?   真的很想问一句。闻院长,好笑吗?   但她没有。   已经是深夜两点半的时间。   时盏常年失眠,但此时眼里也有着难挡的浓倦,又恼又疲惫,于是对他说:“你走吧,闻院长,我累了。”   我累了。   不管哪方面,身体还是灵魂,都累了。   “我累了。”   她又说。 第31章 九万30 所有人都是他的陪衬   Chapter30   时盏把闻靳深的微信和手机号, 全部拉黑。   这也只是一人的戏。   她很清楚,他并不会联系她。   那晚过后,时盏再也没有见过闻靳深。值得一说的是, 以前两人频繁碰见多是人为, 是她制造的存心偶遇。现在她没有这份心思后,哪怕就和他住同一层, 两个月时间来,也没再见过。   再次见到闻靳深那天。   纯粹是个偶然。   接到江鹤钦的来电时, 时盏正以龟速敲着稿子, 安静的卧室里, 零星一点儿键盘音多少显得冷清。她想着新文该到哪个平台发布, 又一时没拿定主意,白日工作室的解约合同迟迟不来, 没解约就到其他平台发布的话,算严重违约。   手机一响,思绪都断了。   也不知江鹤钦从哪搞来她的手机号, 语调里全是江大公子的个人风格,“盏妹妹, 帮我个忙, 我把地址发给你。”   江鹤钦说自己前两天睡了个姑娘, 是个雏儿, 所以难缠得很, 现在追到他们那圈人打牌的私人别墅里不肯走, 他哄了一会儿, 也没了耐心,索性给她打电话请援。   时盏静静听后,笑了:“还有江公子搞不定的女人?”   于是江鹤钦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盏妹妹, 快来救命了——”他故作浮夸,“也这么久没见,看你那样也没什么朋友,正好出来解解闷儿。”   “等我。”她笑道。   时节欲秋分,细雨濛濛。   时盏没开自己的车,去的话免不了要和江鹤钦喝上几杯,醉后用模糊的目光看手机叫代驾就是件麻烦事儿。   这个点儿不赶巧。   四路拥堵,车水马龙,时盏很不幸地被卷进浩荡的晚高峰时期。   的士司机开着车载电台。临近九点的电台大多以各类特色栏目为主,有情感类的,惊悚类的,还有实时新闻的播报。又是一段冗长的保险广告后,女主持的声音传来。   “今日本市天气多云有雨,最高气温16度,最低气温9度,感冒较易发,紫外线中等,近日年轻女性被蒙面男子诱/奸事件持续发酵,警方已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多方社会媒体密切关注。”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   “姑娘,出行注意安全,最近真不太平阿。”   时盏表情淡淡地嗯一声,目光转向窗外,道路上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点缀着两排门面,服装店,饰品店等等,门口还有年轻女店员拿着小喇叭喊着全场七折。夏天时,阳光会在下午三点移照到门前,那些店员就会三三两两地到树下乘荫,顺带揽客。   地点在港城主城区的有名高档别墅区:桃花源。在看见江鹤钦发来的地点名称时,时盏不禁想起初二学过的一篇古文《桃花源记》,书中写着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顾名思义,这里的别墅区是用金钱在喧杂市区辟出一方净土。   安保严谨,的士开不进去,时盏下车步行。   雨已经停了。   走在月色下,空气里满是深浓的秋意,料峭冷风席面卷来。饶是天气转凉,也没能让她换下旗袍,今夜是件长袖丝绒黑色旗袍,花纹为刺绣白茉莉,某小众品牌的高定款。   江鹤钦怕她找不到,出来接她。   一见面,他脱下身上那件蜂蜜色的Burberry风衣往她肩上搭,“盏妹妹,你咋穿这么点儿就出门儿阿?感冒了又没人心疼你。”   不得不说,浪子自有其迷人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女人明知山有恶虎,还偏向虎山行,总觉得自己会是那个让浪子回头的人。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事与愿违,谈何容易浪子回头,又谈何容易两情相悦。   江鹤钦领着她进别墅那路上,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女孩儿有多么缠人,就像是植进皮下的追踪器,走哪跟哪儿,甩都甩不掉。   “很烦吧?”   她口头上这么问着,却没多少关心的成分在里面,只为虚应一句景儿。   江鹤钦点头,没忍住爆着粗口:“要是知道她是个雏儿老子就不睡了。那天晚上说真的我也没爽到,都还没进去就开始哭着喊痛,我真他妈服了。”   时盏捡着重点说:“可你还是把人家睡了。”   江鹤钦脸上经年都带着不化的浮浪,他笑得吊儿郎当的:“没有女人能从我的床上全身而退,没有意外,也没有例外。”   时盏评价:“......过于渣了。”   江鹤钦没恼,反而流兮兮地哈腰笑道:“谢盏妹妹夸奖。”   时盏:“......”   其实想想,渣男有什么不好,钱多事儿少长得好。不动真情的话,只图一晌贪欢,那江鹤钦这种铁定是首位,连闻靳深也只能靠边站。   他太过正经,正经到有些刻板的地步,有时候还老气横秋的,比如有一次看见他保温杯里泡的不是茶,而是枸杞。   所在别墅拉着窗帘,看不清里面景象,只能凭着那点透在黑夜的光晕判断里面客厅开着灯的。而具体人数,不知。   一路往里,她听见机麻运作的声响,还有男女的笑声。   就那么披着江鹤钦的外套进门,才发现在座那些人里,坐着闻靳深。——两月不见,他的面目寡冷依旧,却能看出他明显兴致济济,身子慵懒地靠在椅圈里,微微侧头看牌面,手里把玩着一支蓝雾火机,嗒地弹开,又啪地合上。   有人来了,他也不关心,头也没抬一下。   纷纷的人言笑语,全部化作他的陪衬。   清黑眉目落进她眼里,汇成一条暗河。   几分钟前从江鹤钦嘴里出来的那一句话怎么说来者。   没有意外,也没有列外。 第32章 九万31 小姑娘爱我的心,也不过如此……   Chapter31   壁灯四面, 是那种美风铁艺花草壁灯,藤蔓舒展,左右盛开两盏亮亮的暖黄光朵。在场十一二人, 在牌桌上, 或在赌桌上,筹码推倒, 麻将磕出......几人在抽烟,烟雾浮沉间, 好似碎金细粒。   视线粘滞在他身上。   时盏没办法不多看他两眼, 人这种生物, 但凡没得到过的东西总会心有不甘。   这种放在小说里面的话, 得叫意难平。   再难平也得平。   光顾着打量闻靳深,没有分出额外注意力环顾四周, 时盏没看见坐在角落里哭得双眼通红的姑娘,那姑娘却先行一步冲上来。   没人分心来看热闹,江鹤钦浪名在外, 圈内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时盏后退半步,看向姑娘的目光里没有温度, 且锐利, 似风雨天。   江鹤钦笑着对那姑娘说:“周粥, 你看, 我说我有正牌女友的, 你非不信要让我叫来, 结果难堪的不还是你么?”   叫周粥的女孩儿整张脸已经哭到浮肿, 不难分辨面目依旧漂亮的,清水芙蓉那一卦的。周粥眼里有同性间的恶意,以及浓浓不甘心:“你就是江鹤钦女朋友!”   时盏露出几分薄笑, 说了个是。   牌桌上的闻靳深应声抬头,视线清越难挡,直直看向时盏。两月未见,她美丽依旧,风情万种依旧,连眼角眉梢里那点儿傲慢慵懒,仍是依旧。   她出现在这里,以江鹤钦正牌女友的身份。   “靳深?”   “嗯?”   “到你了。”   “好。”   闻靳深手指落在牌面首尾,推时动作慵懒恣意,他谁也没看,说:“胡了。”然后起身朝赌桌那圈人招招手,“谁过来玩,我去洗手间。”   “我来我来。”沉杨最近有麻将瘾,立马下了赌桌过来。   洗手间在时盏的左手方。   他势必经过。   周粥强势地想要争夺主权,对她放话:“你把江鹤钦让给我,你跟他分手,我是真的喜欢他,反正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会缺男人。”   “怎么不缺?”时盏笑眯眯地,“再说,我凭什么让给你?”   周粥很坚持:“我不会放弃,那我们就公平竞争,以后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江鹤钦在此时递给她个眼神,满是求助也是无奈,仿佛在说,你看你看,就是他妈的这么难缠。   闻靳深由远及近,他目光寡冷地看着前方,余光里的时盏笑得放肆,话也说得难听:“你越这样,男人越看不起你,死缠懒打的模样更是掉价。”   不由想起两月前的那晚,她声声咄问他,闻靳深,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看不起我?   周粥红眼哽咽:“我不信......”   时盏莫名觉得好笑:“有什么信不信的阿,事实如此阿,他不要你,你脱光衣服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会要你。”   他的身形消失在通往洗手间的转角里。   后面的话,再没听见。   等闻靳深重新回到客厅里时,江鹤钦已经带着时盏在桌边坐下,还叫人替她倒上一杯鲜榨橙汁。至于周粥,已经不见踪影,结果很明显,周粥不是时盏的对手。   有人一边摞着面前的筹码,一边打趣:“可以阿,真追到拉?”   江鹤钦只是笑笑,然后俯身单手撑在桌沿上,偏着头对时盏说话:“盏妹妹,你敞开了玩儿,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又有人立马起哄,哎唷两声:“江公子对女人好坏程度,完全看颜值来得嘛。”   对面坐着顾御,上次一起打过高尔夫,他知道江鹤钦是帮着时盏追过闻靳深,只是未果。故没有跟着一同起哄,只招呼从洗手间回来的闻靳深,叫他过来玩两把。   时盏脸上笑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   本以为闻靳深会挥手拒绝,却没想到他饶有兴致地笑了声,然后顾御主动往旁边一挪,给他让出中间位置。   闻靳深懒懒坐下,又摸出那个蓝雾色的火机把玩。   “玩儿会。”   他说。   良夜漫长,亟待消遣。   还没开始,就有人让闻靳深少赢他们点,不难看出,就算闻靳深不在乎输赢,但基本都是他赢。荷官是位高挑美人,笑盈盈地对闻靳深说:“那开始咯!”   那次也是时盏第一次上赌桌,对手是她当时没得到的男人。那天桌上在座的,仿佛只有她一人,是那个真正的赌徒,旁人只是观众,见证着一场刻意又随性的娱乐局。   半小时后,逢赌必赢的闻公子输空面前所有筹码。   荷官一边替他叠上新的筹码,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时盏面前高耸如小山的筹码,“闻先生今日是没状态么,怎么输这么厉害呀?”   闻靳深低低一笑,手指捻起一片圆圆的红筹码往火机上磕,有一下地没一下地,实在是漫不经心至极。   赌局还在继续。   他一直在输,她一直在赢。   时间转到凌晨三点,其余人脸上倦色深浓,纷纷呵欠连连,但闻靳深没有下桌,也都硬撑眼皮奉陪。   江鹤钦揉着酸僵的脖子,戴着机械表的那只手从时盏面前的筹码上方扫过,“盏妹妹可以阿,没人能赢靳深这么多的。”   不,不是她能赢。   而是他故意在输。   她赢的盆满钵满,面前的筹码已经耸到时不时会地往下滑的地步,沙沙作响地散落在周围。这些到底能换成多少钱,她不知道,但是她有一种复杂的错觉——   其实,真正输的人是她。输得溃不成军,输得片甲不留。   顾御在和他说话,他唇畔笑弧浅浅,耐心地微微偏头去听。整场下来,他几乎和所有人都有交谈,独独冷落着她,仿佛压根儿就看不起她。   14年,当时还没有流行起来“假名媛”这个词,不过当时也有许多精心包装过自己的女孩,削尖脑袋想要挤进他们这个圈子,傍个大佬依仗。   那些擂在面前的红蓝筹码。   更像是一种无声嘲讽。   仿佛他说:喜欢钱,给你,要多少他都有。   要她真是个捞女,现在已经高兴得失了分寸吧。   可惜,她从不是为钱。   可能是他见过太多攀权附势的姑娘,所以主观上直接将她划为一类。   时盏不再继续压,兀自起身对江鹤钦说自己要去洗手间。她没进洗手间,只停在门口,手里攥着半盒烟和火机。   她的火机是ZIPPO那款细银长款的,凑近点烟时,银色面使得火光反照,将她衬出一种近乎虚幻的美感。   过道里,也有藤蔓壁灯,开着两朵灯花。   是什么花呢?百合,还是牡丹,又都不太像,说它是百合,那花瓣又太过圆润了些,说是牡丹,那花瓣又显得单薄了些。   看了会还是辨不出,也只好作罢,她低下头看自己脚尖,烟雾自下而上升腾起。眼前白蒙蒙的,以至于抬头时看见倚在对面的闻靳深,差点以为是幻觉。   他直奔主题,问她:“你跟江鹤钦了?”   时盏说关你屁事。   他笑了,面色难辨情绪。   闻靳深举步靠近,灯光落在他的后背,如渡一层阴翳,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取掉她手里燃到一半的烟,摁灭在她手边墙壁上。   贴着墙纸的壁立马出现一点被灼烧后的黑迹。   “少抽点烟。”他说。   在赌桌上已经有些焦躁的时盏,见他这样的举动,更是难掩情绪:“你管我抽不抽烟?管我跟谁在一起?真的很莫名其妙,我追你的时候你爱答不理,现在搞这些有的没的,你当我是什么阿?”   闻靳深周身气质都是沉冷的,他说话也慢下来,仿佛只为缓解她的激动:“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真跟他了么?”   “跟了如何?”她靠在那里,被他围堵住,“没跟又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你以为自己招招手我就会奔回原地坐等你垂怜?”   只有一种动物会这样,那就是狗。   相较于被激出怒意的她,闻靳深简直不要太过平静,他只笑笑,说:“你需要钱的话,我有更多。”   时盏扬手想甩他一个耳光,钱?   闻靳深在空中截住那个耳光,握着她的手腕,用力地反扣在墙上。他还是笑着的:“你知道对我强势没用,不是么?”   可是什么才是有用的呢?   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见过,她费尽力气也没能和他试上一试,所以什么才算有用,什么又只能称之为徒劳。   她从不是个会隐忍的人,立马又扬起另外一只手来。很不幸,再次被闻靳深截住,并且他轻而易举地用一只大手,同时扣握着两只细腕举过她的头顶。   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笑话。   闻靳深空余的那只手袭上她脸庞,掌着摸了摸,淡笑道:“那天你打我的耳光那么重,从没人打过我耳光。看你那么生气,我当时觉得,你心里是真有我。”他顿了顿,声音里参进几丝暗讽,“结果追到一半你说你不追了,要放弃了,看来小姑娘爱我的心,也不过如此。”   时盏怔在那里。她想骂他,可她嗓子就像是被糊住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身疲软,精力被不知名的怪物吃掉。   她声音软下来,偏开脸:“你先放开我。”   他很配合,手上力道松开。她却迫不及待地用力推开他,脚步匆匆地离开,背影实在有些像在逃......可她为什么要逃呢。   反正不能再继续和他说。   闻靳深望着她的身影,无声一笑,摸过她脸蛋儿的左手揣回进包里,将她那几秒里的慌张和温度,也一起收进包里。   被妥善安放,保管。 第33章 九万32 他从不是慈佛,而是带着良善……   Chapter32   闻靳深回到客厅里时, 人声热闹,烟雾寥寥,他敛眸环顾一圈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又逃了。是什么擅长逃跑的奇怪生物吗?   秋风萧索, 寒意料峭。   时盏已经独身离开别墅, 拿着手包行至桃花源内,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阴黑的天空没有尽头,湿漉漉的地面泛着潮意。   走出去时, 路边正好停着一辆的士。   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降下一半车窗。也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要逃, 但她觉得不要和他再接触总归没错。   司机重新升回车窗, 通过后视镜去看她的脸:“小姐,风吹着冷。”   这声音......时盏落在窗外的视线霍地收回, 她在后视镜里对上司机的眼,那是一双充满疲态的眼睛,皱纹严重。   原来是前一趟送她的司机, 怪说不得声音有些耳熟。   就在她觉得过于巧合的时候,司机朝她笑笑:“我开空调, 车里暖和。”然后伸手去拧开空调。   时盏心中躁闷。   她再度放下车窗, “关掉空调吧, 我闷。”   司机重新摇上车窗, 说:“天冷。”   时盏皱眉, 看着司机半张侧脸, 口吻也冷下来, “我说我闷。”   车窗依旧紧闭。   封闭空间里,开始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味道。   “停车。”   “停车!”   “......”   前方司机冷不丁地笑着。   他说:“像你这种深夜不归家的女人活该被折磨。”   人在倒下的那一瞬,没有身体的支配权。   清醒在很短的时间被蚀尽, 时盏咬伤口腔内壁,用痛楚刺激着摇摇欲坠的神经,她跌进后排坐垫和前排椅背的狭小空间里,被卡住。   手包砸落在脸边。   时盏晕得不行,她强撑着眼皮,颤着手解开手包翻出手机。   视线模糊。   110......   按的是1吗,还是2。   时盏分不清,她紧紧咬着口里软肉,索性在通话记录里胡乱拨出一个号码。   那边接听起来。   嘈杂。   人声。   还有筹码推倒声,传来江鹤钦浮浪的笑声:“怎么啦盏妹妹?”   时盏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艰难地张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只能勉强用手锤着车门发出点细弱的砰砰声,却被前方司机察觉。   “妈的——”   司机骂一声,刹停汽车。   江鹤钦掷筹码的动作一顿。他站起来,桌上的人和荷官都在问他怎么了。他的目光径直落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男人,“靳深。”   闻靳深:“?”   江鹤钦:“盏妹妹好像出事了。”   下车拉开后座的司机发现时盏在偷偷打电话求援,顿时怒火中烧,抓起她的头发就重重甩了一耳光骂了句贱人。   司机捡起那手机,发现在通话界面,于是沉着脸放在耳边听那边的动静。   传来男人低沉的声息。   “我不管你是谁,把她完好送回,我便不咎你责。”   司机已是亡命之徒,不惧任何威胁,反唇相讥:“你威胁不到我,你真有本事你就来救她,我不信你比警察还快。”   那边沉默两秒,遂简单一字。   “好。”   ......   天降暴雨,突如其来的气势磅礴。   整座城市化作一张暗网。   时盏被带到一家酒店的套间里,带着黑色面罩的司机将软绵绵的她扔在床上,在她面前架起半人高的手机指支架,然后把手机放上去。   到底什么药这么厉害?   能看见,能听见,偏偏不能说话不能动弹。   倏地就想起晚上坐车时听到的那则广播——近日多名年轻女性被蒙面男子诱/奸事件持续发酵。   原来就是这个的士司机。   司机拧开一瓶矿泉水,拿着一片药到到她面前。司机只露一双眼睛,疲惫,凶光立现,大多数女孩子在这个时候都会害怕得哭泣。   时盏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这样的人,和真正的罪犯还是有区别的吧?自己也没坏到那种人人喊诛的地步吧?   为什么就那么让他看不起呢?   在想这一点的时候,唇被野蛮掰开塞进药片,再灌进一汪冷冰冰的液体。   司机在她上方,用力地扼住她的颈说:“你们女人不会老实过日子,就真的活该被强/奸,你们女人都不配得到幸福!不让我好过,你们都别想好过!”   典型的仇女男,说不定还被自己老婆背叛过,言词间表现得很明显。   就在时盏以为自己会被这么掐死的时候,司机又冷笑着松开她,握着她的下巴左晃右摆地说:“等下就让几千人看看你的丑态。”   那部正对着自己的手机作什么用途,在瞬间不言而喻。   这变态不仅要性/侵她。   还要进行直播。   等,   在等药效发作。   大概在十分钟以后,时盏渐渐觉察到不对劲,身体开始发热,像是被放在烤炉里一样的热,很快,她白皙温软的双颊飞出红云。   越来越热,越来越渴望释放。   司机见她状态已到,到支架前点开手机里的某秘密直播软件,正正对着她。   三千人在线观看,活跃度很高。   在那手摸上领前盘着的旗袍襟扣时,门被人用卡刷开,惊得司机浑身一震,从她身上泥鳅似的溜下去,跳到地上去看门口,“谁!”   时盏的脸正好对着门口,下一秒,闻靳深撞进视线里。   今夜,闻靳深携满身风雨而来。   他肩头被雨水打湿,清黑眉目间十分冷峻。   蒙着面的司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男人一脚踹倒在地,当着三千人的面,闻靳深弯腰扯掉那人面罩,然后昂贵的黑色皮鞋直接踩上脸,折磨般地碾着,一边碾一边徐徐笑着:   “如何?我快还是警察快?”   那一刻的时盏才明白。   他从不是慈佛,而是带着良善面具的鬼面修罗。   后知后觉的一件事。   是他来救她,居然会来救她。   闻靳深脚上力道加重,重重踩着对方的脸,他俯身弯腰,单肘落在屈起的那只膝盖骨上,目光如旧时君王般,睥睨众生,阴鸷可见。   他问:“碰她哪了?”   对方被踩得五官扭曲,痛得话也说不连贯,只重复一个字,“没......没......”   最后,闻靳深失去折磨的兴致,面无表情地起身收脚。   套间里涌进大批的人。   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比如江鹤钦和沉杨顾御他们,还有酒店的高层,以及不知名的围观住客。   环境变得嘈杂,脚步纷纷,言语乱窜。   令时盏头痛欲裂。   她看见闻靳深朝自己走来,他单膝跪上床沿俯身过来,一手握住她的胳膊,一手穿过她的颈下,将她带进怀里。   他的胸膛温暖得不似人间,仿佛蕴着无边念想,诱她共渡一场沉沦。   闻靳深用手将她的脸轻轻往旁边一掰,视线触及清晰的指印时,眼底凉度直将三分,他将人打横抱起往外走。   路过江鹤钦时,说了句:“那人动了手,你看着办吧。”   ......   深秋雨夜竟起了浓雾,难辨前路。闻靳深把她放在副座上,替她系好安全带,她目光微醺似沉醉,融不进窗外的雨幕里,却被他尽收眼底。   他脱下那件肩头微湿的外套甩到后座去,收手时像是很顺便似的,转道她脸上轻轻刮蹭一下,说:“不怕了。”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怕。   时盏不正常的反社会人格,注定她的情绪感受能力弱,开心和生气的层次感分明一些,恐惧的话,她不太能感觉到,一直大胆,一直无所畏惧,也不怕受伤,譬如那年手刃黑色獒犬,譬如对他的一场妄想追求。   后来,当她频频想起那句不怕了,内心的湖面依旧会泛出波澜。   雨刮器卖命地工作着,左一下右一下,车大灯亮如白昼,刺进前方道路的浓雾里,却是效果不佳。   就像她对他一腔爱意,也是效果不佳。   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其实很想问,今晚他的作为,到底意欲何为?   眼下也容不得她想太多,她越来越热,脑子越来越不清醒。她摘掉安全带,抬手扯掉襟前两粒盘扣,敞出弧线流畅的锁骨,和白皙肌肤。   “闻靳深......”她迷蒙细雨地喊他,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软,“我热......”   闻靳深这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放慢车速,前方可视度非常低不能太过分心,只能抽空转头扫她一眼。   只见她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衬着樱粉色,诱人可口,红唇丰润,美眸微醺,正蕴着一汪水,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是时盏第一次听见闻靳深骂人。他的声线过于优秀,以至于骂人的时候也是低沉好听的,“那个狗玩意儿给你喂药了么?”   “嗯呐。”她朝他伸手,“抱抱。”   闻靳深:“?”   他心道,完了,看这样药效明显不低。   可能时盏神志不清的缘故,在她眼下看闻靳深,竟没觉得他冷漠,他脸上也没有往日的不耐烦,只是温淡地说一句:“我们去医院。”   我们......   不是你和我,而是我们。   时盏伸着的手还是伸着,见他没有回应,索性同时挽住他右边胳膊,人也凑上去,却一个不稳,唇齿同时磕在男人脸上。   这样根本没办法开车。   闻靳深靠边停车,打开上方的照明,光线落在他深黑眉眼里,有着几分无奈,他抬手去扒粘在身上的小姑娘,“时盏,你听话。”   “我不要听话......”时盏双手捧住他的脸,吧唧一下亲在他的唇上,挑衅似的笑,“听话你也不要我,为什么要听话?”   闻靳深唇上留下小姑娘的余香,他手指一寸一寸擦过她的唇,揉弄着问:“我是不是你第一个亲的男人,嗯?” 第34章 九万33 时盏是失败的猎手,从一开始……   Chapter33   漫天暴雨, 浓雾难挡,停在梧桐树下的库里南,辟出一方只属于二人的天地。那一刻, 闻靳深看向她的目光, 好似渡过百年烟雨,只为她而来。   他修长的指落在她的唇上, 指腹凉凉,寸寸研磨而过。   她的视线微醺, 恍恍惚惚间, 只觉得他的脸那么近......于是又捧着他的脸, 眯眼笑着凑上去吻在他的唇上, 甚至恶趣味地轻咬一下。   闻靳深长睫微敛,将她的意乱情迷尽收眼底。   所有女人都会这样。   情动十分最美丽, 如一朵盛放的玫瑰。   她也一样,却又不一样,她只为他疯魔不成活, 给他的心动,也是独一份的沉迷, 是独一份的烈焰玫瑰。   闻靳深的身子微侧着对向她, 眼眸深邃得容易令人沉落, 他由着她在自己唇上作祟——在她不知第几记的吻结束后, 他徐徐低笑, 一边笑一边轻轻用手捏住她整个下颌, 带着点儿力往上拖起, 让她仰脸正对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今天怎么不反抗?”时盏搂住他的脖子,声音软媚, 反抛出一个问题。   闻靳深温温笑时看上去真的非常温柔,很难让人把那个泼人一脸酒的他联系起来。好比此刻,他唇畔弧度撩人,目光沉诱地看她,一手滑落在她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握着,“不想反抗了。”   嗯?时盏怔愣住,什么叫不想反抗。   “你什么意思,你——”话至一半,时盏被他扣着的下颌一紧,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唇就已经被他封住。   太过突然,以至于在瞬间掀起千层浪。   浪卷住男人热息,他报复性地轻轻回咬她,像在惩罚她的不乖。那个吻又深又重,吻得她呼吸困滞,搂住他的两只手手指绞在一起,纤细骨节见泛出青白色。   哪怕他日被佛主一掌拍下地狱,她也不悔,至少这一刻的温存,是真实存在过的。   雨还在下。   温度持续攀升。   闻靳深尝到她嘴里的血腥味,顿了一下,瞬间温柔下来,一点一滴将蜿蜒炙浪转到她的耳后,喑声问道:“他打你很重?”   “不重。”单论那掌扇在她脸上的耳光的话,对她确实不算什么,“不及你一句话有杀伤力。”   一说到这个就委屈。她将脸埋进他衬衣领口里,让他的唇落了个空。他用手抚上她的后背,又吻了吻她的额角,“怎么了?”   衬衣里,全然是他的雪松香,淡淡的却很持久。   正好一道震耳惊雷炸响在上方。如此恶劣的天气环境下,她埋首在他的颈间,闻着淡淡的雪松香,竟然令人觉得心安。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她的声音混在雷声里,听上去十分闷重。   闻靳深懒懒地从鼻间发出一个嗯,“你什么样的人?”   时盏说:“至少在你口中,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的脸紧紧贴在他颈部,形成冰火两重天的鲜明对比。她越来越热,他的肌肤冰冰凉的很舒服,忍不住又蹭上一蹭后,转过脸主动送上自己的双唇去吻他。   他顺势接住,深入唇舌间汲取她的芬甜。   明明第一次接吻而已,两人却契合得如缠绵多年的旧情人。气息相融间交换着两人的温度,冷与热,女人和男人,猎者与猎物的一场追逐。   闻靳深摘掉身前的安全带,倾身覆住她,吻得愈发难已收场。   如此恶劣天气的长夜下,封闭空间,是最好的催/情药。   黑色旗袍有双层衬布,堆叠在臀腿下。闻靳深扯开衬布,指腹凉凉,所经之处像在热浪沙漠上留下的点点水痕。   平日里的嘴炮老司机遇到真枪荷弹时,也只是硬着头皮强撑。时盏没有经验,面对这样满眼欲色的闻靳深,她没有分寸,浑身战栗着起鸡皮疙瘩。   她缓缓阖上双眼,像一只掉进猎人洞里并且放弃挣扎的白狐狸。   危急关头,闻靳深骤然停手,念念难舍地在她唇角深深一吻后迅速收手。他重新系好安全带,也系好上一瞬被她解掉的皮带暗扣,在短短几秒内收敛住所有欲望。   他说:“不行。”   时盏浑身泛着热浪,她转头,水眸盈盈里映出男人清寒侧脸,“为什么不行?”   闻靳深舌尖抵着后槽牙,不轻不重地啧一声,目光落在前面被雨冲得模糊的窗面上,没有回答她的为什么,只重新发动车辆。   时盏已至临界点,她抬起双脚放在坐垫上,双臂环住膝盖发着抖,她不再看他,只将脸埋进膝间承受着一波更比一波的欲望折磨。   这药效果这么强。   那她当初直接给他下药不是更快?   黑色库里南在暴雨中疾驰,速度快到时盏几度都要跌下去。车轮在十五分钟以后,泊进爱森堡地下私人停车位里。   车库空旷明亮,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   时盏呢喃着:“......闻靳深。”   他正好拉开副驾的门,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时,浅浅在她眼角落下一吻,笑了一声:“我在。”   “真的好热......”她颤着,手指紧紧攥住他衬衣领口,“我真的难受。”   闻靳深抱着她,长腿往电梯方向去,他依旧笑着回答:“马上就到家了。”   嗯。   到家了。   时盏原以为到家后,两人会有一场醉生梦死般的激烈纠缠。然而——闻靳深一如既往的没有让人失望,他依旧正经到一种刻板的地步。   他放满整整浴缸的冷水,将她剥光后放进去,然后说:“泡一会儿,顶多十分钟,就好了。”   时盏:?   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浴室的画面最后,时盏看着他贴心地把浴袍放在台上,然后转身带上门出去。她一人泡在冷冰冰的浴缸里,心里冒着一个又一个形状不一的问号。   方才他那般正人君子非礼勿视的模样,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是做梦,两人在车里纠缠接吻的画面,只是她的一场春梦而已。   他说得很对,十分钟。   时盏在这十分钟里慢慢拾回理智,这让她更加确定,那并不是梦,他就是亲她了,还上下摸了个遍,就是没到最后一步。   裹上浴袍出去时,在卧室里没有看见闻靳深,她径直下楼,在楼梯中道位置,看见立在长桌后的男人——他长身玉立,白衣黑眸,手持毛笔悬腕书写时,很有古时温润书生的味道。   她的手落在楼梯扶手上,停住脚步。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时盏都幻想着时光如果能够倒流的话,她最想回到的一定会是眼下这个时刻,空气静谧,氛围祥和,她站在楼梯上静静看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已一眼万年。   闻靳深落笔最后一划后,抬头发现驻足在阶上的她,于是搁笔笑问:“是不是不热儿了?”   时盏眼风懒懒丢过去:“是阿,不热了,谢谢你阿。”   闻靳深哪里不懂她语气里的阴阳怪气,只无声挽唇笑笑,并不辩驳。他看着她从楼梯上走下来,向自己靠近,然后抬手搂住自己脖颈。   他长睫低垂,去看她的脸,她脸上挂着抹淡笑,不浓烈却依旧勾人。   时盏搂着他,注视着他那双藏着长夜的瞳眸,一时情难自禁,脚下微微踮起去吻他的唇。破天荒的,他没有拒绝,就像是在车内一样,温善配合地回应着她的吻,手也扣住她的细腰往怀里带。   于是,时盏第二次问他:“怎么不反抗了?”   那一瞬的闻靳深,眸色是温暖的,他的手揉揉她半湿的发:“我已经回答过了。”   他说他不想反抗了。   那句话的意思确实也很明显,就像是猎人问深洞里的猎物,或是狼或是虎,问它们为什么不逃跑了,那些动物懒懒地躺在那里对猎人说,是自愿落的网,所以任凭处置。   可时盏是失败的猎手,从一开始就是。   在沉默一阵后,她松开搂他脖子的手,问:“那你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闻靳深往后退一步,坐在桌沿上单脚支地,他说:“不是不想要,是那种情况,我不能要。”   时盏又问了为什么。今晚的她就像本十万个为什么,她不停地在问为什么,一个接一个不断的问,就算得到的答案寥寥无几,也还坚持在问。   闻靳深说:“你中了药,我趁机要你,那我是什么人了?”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盏误以为是拒绝自己的说法,短促地一笑,刺出一句:“闻靳深,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行?”   闻靳深:“......?”   他的脸色有一瞬的微僵,然后低笑出声,有些不敢相信地追问:“你说什么?我不行?”   时盏笑得意味深长:“可不是不行么,正常男人在那种时候早就出枪了,可你就是不行。”   闻靳深目光深沉地看她,漫长对视,然后他伸手拉住她身前浴袍的结,一把扯开,笑得很斯文败类,“我不是不行,我是怕你后悔。”   他是个俗人,也是个烂人。   时盏淡淡回避他的话,还在坚持自己所认为的:“你就是不行阿。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脱光站你面前都不要我了。”   可能只有这样认为,才能将自己的自尊心捡一些起来。   闻靳深彻底扯掉她的浴袍,将她暴露在这个秋雨夜的微凉空气里。他掌上她的腰身,将她带进怀里,字字深沉,“你别后悔。”   时盏没回过神,“你等——”   声息被男人唇舌吞掉,热吻间隙。   “等不了。”他说。 第35章 九万34 “这次你不用逃,我负责。”……   Chapter34   永远别去羞辱一个男人说他不行, 否则会拉开一场无休止的尊严战。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他不仅行,而且很行。   行到没办法用字句来形容。   可没办法形容又该怎么形容。   时盏本来是一池清冷平静的水, 没有一丝波澜。他温热掌心如焚烧的烈火, 以难敌的势头将她卷进火舌中,欣赏着她挣扎的那点儿媚态, 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一点一点......温柔蚕食。   她有留指甲的习惯,敲键盘时总会磕着不甚方便, 温橘好几次都劝她剪掉方便码字, 可她没有。长长的指甲在此刻派上用途, 在他紧实的背部留下一道又一道蜿蜒错乱的抓痕。   他的热汗滴在她的额头, 他俯身去吻她耳垂,低哑哄她:“轻点抓。”   闻靳深就在上方。   她的角度, 能清晰看见他脖颈间因为用劲儿暴出来的血管和青色脉络。这很诱惑,血脉膨张地刺激着她多巴胺的分泌。   原来这种时刻是不能理智思考的。她非常被动,他做什么她都只能由着他去, 要她活,她就活, 要她死, 她立马就死。   时盏阖上眼睛, 哆嗦咬住他的肩膀。   闻靳深像是很喜欢她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 就连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都要腾出一只手来缠一圈在手里玩弄, 时不时吻吻她的脸, 会连着手中发一起吻。   搞得她一时分不清,落在脸上的,到底是他的唇, 还是自己的头发。   时盏不停地喊他名字。   “闻靳深......”   声儿软成一方春水。   他一遍一遍地应,应到最后直接轻咬一下她精巧的耳垂,无奈地低声失笑道:“能不能专点儿心?”   这时候闻靳深的声音和平时任何时候都不同,不再清冷,不再高高在上,全然是温和宠溺,会令人心生出一种时间就停在此刻多好的期待感。   后来她才发现,   闻靳深只有在床上才是温柔的。   一点一滴的冰凉撞在额头上,时盏错乱间抬眸,拥满目的浓绿,是那块儿玉佛。玉佛就在眼前,晃阿晃的,不停地打在额头上,跟着他的力度来,他重,玉佛重,他轻,玉佛轻。   有这块玉在他颈上,他就是慈佛。至少眼下,他是,已经温柔得不似凡间人。   就连在送她进云端时,也是温柔的,单臂将她上半身完全搂在怀里,宝贝得跟什么样。后来的时盏每每想起当时闻靳深的温柔,都如大梦一场。   梦归梦。   梦终有醒的那一天。   时盏偏头,只为避那炙热视线,她闷闷地说:“别看我。”   闻靳深颇有兴致地笑着,用手指勾勾她的鼻梁,“你现在知道害羞了?之前想方设法勾引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羞?”   瞬间现出小姑娘的原型,埋进他的肩头不敢吭声。   关键时刻,时盏还是痛哭出声。也不知怎么搞的,她抗拒推搡间,已经记不得闻靳深在耳边说着什么,可能是安慰的字句,也可能是他不太擅长的情话。   失手间,就甩了一个耳光在他脸上。   “嗯?”   他懒懒一声,也没生气,“我说了你别后悔。”   说完就把她摁回原处。   时盏其实没有后悔,只是感知到的痛楚实在深刻,像是平静的湖面突遭陨石砸落,半池的水全部飞溅而出,可就算如此,也得不到半分滋润。   四肢渐渐发麻,骨血也变得冰凉,那些白色在眼前重现。   她哭,她难受得想吐,纵如此,也没得到慈佛半点垂怜。他是个高手,也是个能手,哪怕她跪着求饶,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停手。   白色团团围过来。   时盏的手捧着他清晰的脸孔,破碎支零地说:“......我要记住你的样子。”   可这种时候,他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这也是闻靳深想问的,他的施舍善意般落在她脸庞,温柔抚摸,然后在她耳边含着三分笑,缓慢低沉地问:“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时盏说了五个字。   只有五个字,就让一切再也无法收场。   很多东西在瞬间涌来,支流主流全是他一人。初次体验,总会令人印象深刻。   怪不得有句话说,不管女人一生经历多少个男人,最难忘的永远是初次。   那是姑娘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时盏毫无保留地全部赠送与他,也不管作为接受者的他是不是欣然喜悦,还是觉得平平无奇。   给就给了,她没那么多讲究。   最后的最后,精疲力竭的时盏已经没办法去记忆太多当时的场景。她记得闻靳深把自己抱进洗手间,细心温柔地清洗一番后,又将她重新抱回床上。   事后,总会有一番温存话语。   时盏没有。   也不记得那天的闻靳深有没有再说什么。   实在太疲倦了。   疲倦到,一沾上床,就立马睡着了。只是仿佛听见在沉睡前一秒,她听见了一声温柔地,晚安。他的声音。   时盏想起几月前的那个心愿。   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在自己耳边说晚安。   嗯。   总有一天。   是这一天。   晚安。   闻靳深也没想过自己向来规整的床铺,会有朝一日这么凌乱。他拥着她,在这份凌乱里,沉沉睡去。   ......   隔天是个艳阳天,彻夜的雷雨后整个城市如洗一般的新。   时盏醒的时候,闻靳深正从洗手间里出来,他已洗漱过,身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他翻出一条深色领带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系。   他没注意到她醒了。   她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高挺的背影,余光里却窜进一抹玉意。   那块玉佛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面朝着她。   玉上佛祖慈眉善目,笑脸常开,也正在看着她。   她一直盯着那块玉佛,心里瞬间涌上千百种滋味,复杂得很。   直到闻靳深转身发现苏醒后的她,他靠近拾起那块玉佛一边往颈上戴一边问她:“睡得好么?”   时盏没应。   戴好玉佛,他伸手想要摸她的脸。   时盏用手挡住,她从床上坐起,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昨夜取走自己第一次的男人,“既然要戴,为什么要摘呢?”   “嗯?”   闻靳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玉佛,“摘了戴上,不正常么?”   时盏掀被下床,却被闻靳深握住手腕,他说:“你就在这里,等我下班。”   她没作声,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沉着脸到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旗袍往身上套。   闻靳深跟过来,从后面圈住她的腰,低低地问一句:“怎么回事?”   时盏拉上侧面拉链,转过身面对他,抬手一把扯出他藏在领口里的玉佛,笑着嘲问:“和我睡觉摘什么,怕脏了这枚佛祖么?”   戴着玉佛和她睡,是对某人的不尊重吗。   她只能这样理解。   闻靳深不懂她和一块儿玉佛计较什么。他瞥一眼她的手,淡淡回一句说什么呢。   时盏反问,你觉得我在说什么呢。   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闻靳深扯唇笑笑,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时盏对上他的眼,视线里全然是固执,她缓慢地说:“我要这块玉,你给么?”   下一瞬,闻靳深就取走手里的玉,塞回领口里。   他说:“换一样吧。”   阿......   看来真的很宝贝呢。   时盏带出几丝冷笑,“我不要换一样,我就要这块玉佛。”   闻靳深本身就不是个会被强势所压的人,他在她腰身上轻轻捏了一下,说:“这真不行。”   怎么就不行呢。   时盏真的觉得很没意思,这么宝贝前人东西,何至于最后分手。   她不再坚持,敛住笑意从他怀里退出,在房间其他地方找到自己的手包和手机。闻靳深还在原地,问她:“去哪?”   时盏说:“回家。”   闻靳深扶额失笑,说:“这次你不用逃,我负责。”   时盏微怔。   她的视线落在墨绿床单上,几点凌乱没有规则的深色很是扎眼,那不是什么情事痕迹,而是她身上最贵的血肉。   “负什么责?”时盏佯装不懂。   “试试吧。”他说,“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试试么,那我们试试吧。”   终于,得到他的应允。可偏偏为什么,没有意料中的欣喜如狂呢,她只想笑,确实也笑了出声,很满不在乎地笑声漫延在空气里。   时盏说:“我是不是得感激涕零阿,谢谢闻公子的赏赐?”   闻靳深今天仿佛心情很好,脾气也跟着变好,就算这么被话刺,也没有蹙一下眉头,只跟着温笑道:“时盏,我们试试,我们在一起。”   然后,室内陷进沉默。   在那很长一段的沉默时间里,时盏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最后很不屑地拒绝了闻靳深。对,很不屑也很直接,连一丝一毫的委婉都没有。   她说:“别,消受不起,您换个人。”   说完就直接摔门走人,一点儿拖泥带水的意思都没有。   闻靳深一人留在原处,站了好几分钟,他觉得诧异,这小姑娘身上有什么奇怪基因?床上床下怎么两个样子,现在一点儿也不可爱,还是昨晚在他身下呜咽的时候顺眼多了。   不过也没有过分多想,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   时盏回到自己公寓,连抽两盒烟,抽到最后开始咳嗽,咳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且恶心不已。身上的痛楚提醒着她昨晚经历过什么,这令她更恶心。   看来男人果然是下半生思考的生物,身体和心能够分得清清楚楚。   其实好几个瞬间,那句话都差点问出口。   你没能忘了她吗?   但她没有。可能因为知道他这般正经的人不会撒谎也不屑撒谎吧,也是怕自己承受不住他口中的答案。   所以,很多话问了不如不问。   糊涂一点儿。 第36章 九万35 佛刹宝殿内,弥勒金身前,她……   Chapter35   那年九月的中旬某一天, 也就在时盏和闻靳深有过深层交流的第二天,她撑着一把黑伞,在绵绵细雨中, 去了趟位于清水山上的灵寒寺。   雨丝颇小, 浇不灭天王殿前宝鼎里的青香。   那块玉佛经年不离他的身,想必他或多或少也信佛, 也曾叫她不要随意谤佛。思及此,时盏请香三支到宝鼎前, 上香时钟楼鸣鸣, 木鱼隐隐。   烟熏火燎, 实在呛人, 时盏咳红双眼,随收伞进到天王殿。   弥勒佛金身玉立, 袒胸露腹笑容可掬。   下方蒲团规置,佛客俯首叩拜嘴里默默有词,看那嘴型像是一句我佛慈悲。   时盏从没拜过佛祖。   她立在门沿内, 踯躅片刻,还是搁伞至其中一空蒲团前, 双膝跪下。   从不信佛的时盏, 却鬼使神差置身天王殿内, 冥冥中自有定数。长明灯跳跃在她的眸底, 金身佛像禁住她的视线, 虽是不信, 但跪地下叩佛祖那一瞬, 心却是为极诚。   “姑娘,佛祖不该这么叩。”   旁边一道低沉阴郁的嗓音传来,似阴天, 又似雪天。   时盏并不急着起身,额头依旧贴在手背上,只转脸看去。只见身旁蒲团上不知何时跪着一男人,一身铅灰西装,满面平静般地风雨不动,高高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框眼镜,镜片底下眸色深邃,静静看她。   然后,眼镜先生说:“拜佛得手心朝上,手心向下是拜祖先,是对佛祖不敬。”   时盏没有将向下的手心翻过来。她径直起身,看一眼上方佛祖,像在对自己说:“难得拜佛一次,竟有这么多繁缛规矩。”   那人跟着她起身,笑了:“不信佛?”   时盏笑笑:“不信。”   佛刹宝殿内,弥勒金身前,她说,不信。   那人很诧异,于是问:“不信你拜什么佛祖。”   她收了视线,眼底很有几分自讽味道,声音也淡下去:“因为有人信。”   那天谤佛,他在身旁。今日她来拜佛祖,如果佛祖有灵真要怪罪的话,那就怪她好了,不要把果报落在他的身上。   时盏的目光落过去,说:“你也不像信佛的人。”   那人笑:“怎么不像?”   时盏说:“就是不像。”   时盏说不出对方给自己什么一种感觉,他西装革履面目英俊,叫人看不出年纪,浑身上下不沾铜臭味,简单说他不像个商人,却又和寻常俗人粘连不上,但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个信佛的人,而像个会......屠佛的人。   感觉太过怪异,但她看人目光向来很准。就眼下来说,这男人给她的感觉非常不适。   时盏没有再交谈的欲望,拿上靠在门沿上的黑伞,撑开,深青色的旗袍身影没进微微细雨中。   这里半山腰位置,又逢人少,十分难打车。   下山道路颇窄,单行道。   时盏靠右缓慢行走,目光往旁一放,就是清水上秀致的光景,满山丹桂飘香,不输夏季的港城茉莉,浓郁芬芳,风轻轻吹过,漫空浅金飘絮。   赏景间隙,一辆黑色宾利以缓慢地速度与她同行。后车窗降下,露出男人斯文有礼的脸孔,他朝她微笑:“天在下雨,我送你一段。”   时盏说不用,她手里有伞,并且不顺路。   对方笑笑。   他用分明的食指骨节推推眼镜,笑意浸润在唇畔,说:“下山只有一条路,怎么就不顺路呢?”   时盏一时无言相对,不过,仍然在坚持着说不用,真的不用。   那男人没有再坚持邀她上车,却也没让司机提速,而是直接维持着十码左右的龟速默默跟在她旁边。这天拜佛的人不多,但是也不能算罕见,后方的车辆已经堵成长龙。   鸣笛声阵阵,却又没人敢靠得太近。   时盏回眼一望,宾利后方长龙成形,偶尔探出脑袋来看的车主脸上尽是不耐烦神色。而造成这一拥堵的当事人却十分悠哉,他搭出窗外夹着烟的那只手上有块Patek Philippe腕表,一看就价格不菲,十分唬人。   不像闻靳深,他周身低调,连戴的表也是让人叫不出品牌,可这并不影响他的高级感。   早在那个时候,时盏就已被他潜移默化地影响,却不自知。她向来特立独行,自私冷漠,却鬼使神差地对那人说:“后面堵很长了,让让吧。”   要是闻靳深在场的话,他的眉会是蹙着的吧。   车内男人吞云吐雾,气定神闲地挽唇笑着,凉凉反问:“我为什么要让?”   时盏:?   她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于是,她说:“因为后面堵很长了。”   男人笑笑:“那也跟我没关系。”   字句完全和当初不给救护车让行的自己完全重合。那时闻靳深要求她主动让行,她也是这么说的,一模一样“我为什么要让”“那也跟我没关系”。   时盏脚步生生停住,一瞬不瞬地与男人对视。   她停,车也跟着停。   那男人散漫地弹掉一截烟灰,又徐徐吸上一口,才再度开口对她说:“没关系,你要是不上车,我并不介意让后面这么堵着。”   时盏本想忍,可眉间还是皱了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看她的目光像在看猎物,笑容却还是温善的,他说:“顺路送你。”顿了顿,还十分多此一举地补一句,“而已。”   雨势瞬大,鸣笛声愈发难以收拾。   距离山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男人非常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的犹豫,主动推开车门,往里面腾出位置,做请的手势,表现得绅士翩翩。   时盏最终会上车的原因,并不是妥协,毕竟她不是个会向他人妥协的人。会上车,纯粹是她看见男人颈间衬衣里隐现的黑绳。   那也是玉佛吗?   等她上车后,宾利速度终于提到正常。男人让司机打开空调,又将一张薄毯盖在她的腿上,细心得仿佛旧人似的。   但时盏很明白,这样擅长的男人是在无数女人身上练出来的。   他主动递过来一张名片,很高级的质地,简洁的白底金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和设计。上面也把他的职业写得很清楚:泰星律师事务所,闻时礼。后面附带他的联系电话。   时盏没接,淡淡说:“萍水相逢罢了。”   闻时礼淡笑一声,像早就料到她不会接似的,手指一动将名片磕回掌心,说:“要是我不想和你单单只是萍水相逢呢?”   时盏不动如山,皮笑肉不笑:“那你想干嘛?”   闻时礼的视线里是她侧颜,他笑得斯文有礼,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下作。   “想干你。”他说。   他说得那样直白坦荡,一如当初她对闻靳深说“我想和你做.爱”一般,说得平平无奇,完全不顾听者会有什么想法。   闻时礼和她,不出意外的话,应是同一类人。   时盏也不会被区区三个下流的字眼唬住,她云淡风轻地笑着,“那你晚上睡觉把枕头垫高一些,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闻时礼低低一笑,说:“刚刚在殿内看到你下跪拜佛的样子,我就想,你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   时盏眯眼,转眼瞧他:“这套我已经玩过了,闻先生还是换个猎物吧。”   闻时礼不恼不怒地,面上全是绅士笑容,他把玩着手里白色名片,在修长指间翻转不停,说:“又不是今天睡你,我今天只想加个你的微信。”   说这话时,闻时礼换了个舒服姿势靠着,颈项上的黑绳因此外露得明显些,再次引起时盏注意。她盯着他颈间的黑绳,说:“那是玉佛么?”   闻时礼随着她的视线,方明白说的是什么。   他一点儿也不像闻靳深,将那玉佛藏着掖着,直接用指勾出来悬在空中给她看,“这个?你感兴趣?”   那是块站佛,奶瓷色的色泽光润,可辨佛祖慈善眉目。   闻靳深那块儿是坐佛,和眼前这一块倒很像一对。   她伸手将温热的玉握住,说:“我要这块玉。”   “小东西。”闻时礼低笑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喊她小东西,可就那么喊了,“你真会挑,浑身上下这是最值钱的。”   “你舍不得么?”她问。   难道所有的玉佛后面都有一个念念难忘的旧情人,以至于所有佩戴者都惶惶到怕他人触碰,亦或是对玉佛的失去。   这又是哪个妹妹送的。   可这次。   时盏错了。   闻时礼干净利落扯下那块玉,连断掉的绳一起丢到她手里,懒懒地说:“不就是块儿破佛,给你就是了。”   玉落在掌心,温温热热的残留着男人体温。   看。她想的没错,这人果然也不是个信佛的人。   她说:“拿什么换?”   他和自己一样,不会大发善心,只会为利所图。   闻时礼用手托着下巴,眯眼:“不是说了么,要你微信。”   时盏攥着那块玉,两秒后,从包里翻出了手机。   加上她微信的闻时礼心情仿佛不错,唇角愈发勾得深,并且提议要直接送她回家,她说:“不用,我婉拒你。”   闻时礼笑了:“你管这叫婉拒?”   时盏不再多话,只说在前面荷花池放她下车就行,附近路段已出山,相较于刚才已经很好打车。闻时礼也不太像是个有耐心的人,懒懒让司机停车放她下去。   关车门前一瞬,时盏的目光与他不慎撞上,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又浮出有礼笑容,眼梢微挑,像在对她说再见。   时盏没有回应,默然关上车门。   她拿着伞立在萧索秋风中,内心升起寒意,冰冻全身。   遇见一个同类,是件可怕的事情。 第37章 九万36 这一日的他,为她摘下玉佛。   Chapter36   那天会在清水山下的荷花湖遇见闻靳深, 纯粹算个巧合。精神病院出个岔子,一个女患者趁着保安换勤间隙出逃,等护士查房发现人不见时在两小时后, 就这段时间, 女患者已窜到三十公里外的地方了。   往轻了说是看管不力,往重了说就是半个事故。   得知病患出逃的闻靳深, 也顾不上手头没处理完的事情,匆匆开车出来寻。赶到时, 女患者坐在荷花湖边大哭大笑地发疯, 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精神病院的车随后赶到, 跳下几名医护人员。   给女病患注射镇定剂挟上车后, 闻靳深正往停车的方向去,一眼就看见前方公交站牌下立着的时盏。她手里拿着一把黑伞, 此刻细雨霏霏,也不见她撑。   看样子,像在沉思, 又像在走神。   在闻靳深停在面前的前一秒,时盏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她满脑子都有一个疑问, 那天真的, 忘记问问闻时礼, 既然他也不信佛, 为何也在拜佛?   直到手里的黑伞被一只温凉大手取走。   然后听见伞撑开的声音。   时盏微怔回神抬眼, 眼帘里黑色伞檐正在缓缓上移, 伴随着微风细雨,闻靳深一双深黑似墨的眼出现在伞檐下方。   他嘴角浅浅地勾出一抹弧度,温温问道:“有伞怎么不撑, 傻。”   心脏重重地跳动一下。   还以为自己接受过佛的洗礼,再见他时内心会稍微平静一些。   时盏攥紧掌心那枚玉佛,把脸偏到一边,用另一只手去夺他手里伞柄。取过伞柄,她兀自转身背对他,快步行走。   后面传来男人追上来的脚步声,他腿长,几步就握住她的手腕,声线无奈:“还没消气?”   他压根儿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吧。   也许他根本没兴趣知道。   闻靳深重新绕至她身前,上前逼近握住她拿伞柄的那只手上,像在谨防她逃跑。他置身雨中,她立在伞下,半湿半干,似一明一暗。   白大褂,黑旗袍,像格格不入,又像天生一对。   他的黑发沾上雨汽儿,有肉眼可见的白意。雨势很配合地变大,时盏却没有将伞递过去,淡淡问:“您有事?”   闻靳深微微探身,与她维持同一水平线,很低很低地问一句:“......我昨晚,是不是弄痛你了?”   那些纠缠炙浪的画面瞬间浮在眼前,自己如何被他摁在床窝里玩弄也是历历在目。时盏面上一热,却硬着头皮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对,我太疼了,以后都不想那么疼。”   闻靳深静静看她,良久良久,最后失笑:“好,我以后收敛温柔点。”说完就伸手去拉她另一只手,却触到一线粗糙。   闻靳深耷下眼皮,看见自她手心里垂落出从中间断掉的黑绳,“拿的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腕向上,时盏也就直接摊开来,大大方方给他看。   那枚玉佛落进男人眼底。   短短一瞬时间,笑意完全从他脸上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清冷,甚至严肃得近乎渗人。   她注意到,闻靳深的视线变得深邃,他盯着玉佛看上几秒后,寸寸上移视线,最后落在她的脸上沉声问:“哪里来的?”   “一个男人给的。”时盏如实说。   “哪个男人,嗯?”   闻靳深问完,就觉得心里焦躁,他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在问。   时盏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变重,她也跟着那力道渐渐蹙紧眉头,说:“你弄疼我了。”   闻靳深松开她,眉眼沉下去,冷冰冰地说:“把这玉还回去。”   时盏:?   她收拢五指,将玉佛重新攥在掌心,“我不要。”   拿微信换的。   凭什么要还?   闻靳深语调淡得不能再淡,视线也冷,他问:“你是不想还还是不好意思自己去还?”他朝她伸手,“要是后面情况的话,把玉给我,我去还。”   时盏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认识闻时礼?”   闻。   都姓闻。   他们认识。   这在瞬间勾出时盏的兴趣,“你和闻时礼什么关系?”   闻靳深的手依旧朝她伸着,看样子也没有回答她的打算,声线格外沉冷,眸底也凛冽出平时难见的寒芒,说:“在我面前问别的男人?”   小姑娘对别人感兴趣。   真要命。   时盏没有交出玉,反而拿话刺他:“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我凭什么不能对别的男人感兴趣?”   在理。说得很在理,在理到就算闻靳深知道她是故意的,也还是被气得不轻。   索性,他问:“行,那你说,怎么样才做我女人?”   于是,时盏再次提起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我要你的玉。”   闻靳深:“......”   他很不解,她怎么就偏偏非要和一块玉较劲。   那一刻,时盏甚至开始幻想——要是他像闻时礼一样,漫不经心又利落地直接扯掉颈项上的玉佛丢给她,那该有多好。   幻想总归是幻想。   他真的很宝贝那块玉,眉也皱了起来,然后问她:“非要?”   她微抬下巴,字字认真地道:“对,非要不可。”   闻靳深站着没动。   就在时盏以为他不愿意的时候,他目光清寒地看着她,然后抬手反到颈后,去解黑绳的绳结。整个过程,一直看着她的脸,眸底有复杂的暗色。那时候的她,还看不懂。   她只知道——   这一日的他,为她摘下玉佛。   两人旁边就是荷花湖,却十分浪得虚名,此刻池内只有寥寥几朵开到衰竭的荷花,阔大叶子的边缘发黄,有些没来得及开出的花苞,像被这雨水腐蚀般畏畏缩缩地抟在叶里。   可能连荷花湖本身也没想到,自己装满冷水的身体里,会有朝一日落下吞下一块儿沾有人温的热玉。   没错,时盏那么做了。   那玉刚刚落进她的掌心,就直接被她扬手一抛,掷进池里,噗一声反出点儿可以忽略不计的水花。   闻靳深看向玉佛消失的那一处,喉间紧了紧,却强忍下来,什么也没做。他回过头,低低一声叹息后,用手指勾起她下巴,直接吻下去。   那是一记很深的吻,时盏被迫接受。   他的唇凉凉的,舌热热的。温度相融间纠缠住她的舌,时进时退,有惩罚般的暴戾温柔,也有隐忍般的蓄意犹豫。   “这下,总该不生气?”   在被闻靳深拒绝过无数次后,时盏真的没想过,能有这样的场景出现,秋日细雨的荷花湖边,两人撑伞拥吻,他那么肆无忌惮,又那么撩人心弦。   她的气势弱下来,“不生气了......吧。”   此时的闻靳深周身已经被雨淋湿。见他脸孔湿润,消气大半的时盏这才发善心将伞举到他头顶,没几秒手臂就酸了,他真的太高了。   瞧着小姑娘替自己费劲儿撑伞的模样,闻靳深心里一软,薄唇落在她的下眼睑,浅浅一下后抽离,主动接过伞,“我来吧。”   两人一同往他停车的地方去。   她问:“你多高阿?一八五?”   他笑:“你就当我一八五吧。”   这个回答,显然不止一八五。   上车后,时盏主动将手里的玉给他,也没去细究他和闻时礼到底什么关系。只是说:“既然你给了我的玉,我也就不作了。”   闻靳深倾身靠近,帮她系安全带,将玉接过放进大褂兜里,不吝夸奖:“真乖。”   时盏主动搂住他的颈,不让他抽离。很近很近的距离看着那张她迷恋的脸,心里想,这样挺好的,至少他真的给了她玉,她直接丢了也没生气,都这样了,还要怎样呢?   “今天多少号?”她搂着他,问道。   闻靳深半个身子都在她上方,怕压着她,只能腾出一只手撑在被雨淋花的车玻璃上。离得很近,他没忍住,又去吻她,好一会儿才气息紊乱地回她:“好像是十九号。”   她已满面通红,手指攥紧白色大卦。   势头难收时,闻靳深一边舐吻她的耳垂,一边在她羞人的C息里低低诱问:“去酒店还是回家,我想要。”   她哪里还有理智思考,软软哼应:“......随你,都随你。”   怎样。   我都随你。   库里南拐进最近的酒店停车库里。   他没骗她,他确实收敛温柔很多,克制得非常辛苦,额角薄汗不止,却依旧记着她说昨晚很疼。   至于那天为什么要问他几号呢?时盏想要他也想要自己清楚,他们在一起的具体时间,九月十九号,秋天,有雨,荷花湖旁。   同样也是那一天。   闻靳深难得回一次老宅,陪爷爷吃晚饭,聊天间隙,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闻时礼呢?”   爷爷诶一声,怪他:“你就不能好好喊人么,怎么就直呼名字呢。”   闻时礼的私宅也不见踪影。   最后,闻靳深在自家某个五星酒店高级套房里见到人,他敲开闻时礼的房门,开门的是个洗完澡裹着浴巾的年轻女人,那女人问:“您是?”   他开门见山:“闻时礼在不在?”   “在是在......”女人有些为难往里面看一眼,“但可能不太方便。”   哪管什么方不方便,闻靳深冷漠地越过女人,往里走时摸出玉佛。——闻时礼赤身坐在沙发里,手里有烟,胯/下有满脸泪水鼓涨腮帮的女人。   他将玉佛丢在闻时礼身上,“别动我的人,明白?”   闻时礼在烟雾寥寥间低笑出声,他用手指捻起黑绳,那块儿玉佛就在空中晃阿晃的,晃到最后直接丢在脚边,手指穿进女人发里,狠狠揪住往下压时问:“你的人?”他很不屑,也很直接,“那对不起,我更想要了。”   闻靳深的目光破雾而至,与男人对视,笑了:“不可能。” 第38章 九万37 “小东西搞得这么狼狈呢。”……   Chapter37   时盏真的能追上闻靳深, 在所有人的意料外,除开江鹤钦。得知两人在一起,江鹤钦立马上微信给陈嘉树发消息, 要他还当初的赌注五万块, 倒不是缺那点儿钱,纯粹图个乐子。   当闻靳深现身各种场合都会带着时盏时, 高尔夫球场,马场, 慈善宴会等等, 圈内好友才反应过来, 他们是真的在一起了。   夜夜缠绵, 温柔缱绻,时盏常常幻想在他的怀里长睡不起。   正因如此过于甜蜜, 以至于那次矛盾冲突变得比什么都锐利,化作一把锋刃,划破她的喉咙。   那天, 闻靳深带她出席一场慈善宴会。   她很明白,那些过来敬酒谄媚的人多半都是冲着闻靳深来的, 她尽量地曲意逢迎, 却还是没办法做到柳家墨那样和周围人长袖善舞。   像在羊群中出现的一条野狐狸。   格格不入, 郁郁寡欢。   被压得透不过气。   时盏搁下酒杯, 对手挽着的他说:“我出去透口气。”   闻靳深待她温和, 平日里少了诸多严肃感, 但在人多的时候还是清冷冷的, 低低应一声,“去吧。”   她松开他的手臂,往会场大门方向去。   外面暮色四起, 大厦的幕墙是霓虹颜色。   时盏点燃一支烟,环起一边手臂踱到月色下的一颗梧桐树下,初春时节,枝条上抽出新绿,气象也很新,透着十成的生机勃勃。   和闻靳深在一起后,他没有明说过要她戒烟,但每每她在他面前抽烟的时候,他都会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却是什么也不说。她懂他的眼神,就像懂他在床上喜欢什么姿势一样。   所以慢慢的抽烟频率也降下来,心想着总有一天会彻底戒掉吧。   这支烟抽到一半,一名白发老妪弓着背用发黑的扁担挑着两筐小橘子经过,看她衣着名贵,又停下,问她话时背驼得更厉害,“姑娘,你买点橘子吗?”   她淡淡说了个不用,往旁移开视线。   路边停着辆黑色宾利,有些眼熟。   她一时想不起。   老妪满面失落,颤巍巍地提脚欲走,时盏却看见她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你等等——”她将烟踩灭在脚底,“我要你手上的佛珠。”   那佛珠不算贵重东西,菩提子所制,黑线串联,刚好十八颗。   老妪在风中咳嗽一声,缓缓下蹲放下肩上扁担,说:“这是我过世的老头子留给我的,这个......”老妪吞吐犹豫,气势却很弱,“这个不卖的......”   “不卖?”   时盏不认为有买不到的东西,如果有,那就是价格不到位。   她摘下细腕上的宝格丽限量版手链,递给老妪,平静说:“换么?这就算拿去卖掉,也值好几万。”   好几万得卖多少小橘子。   老妪傻了。   在经过一番心理战后,老妪还是一狠心,从干枯瘦瘪的手腕上褪下那串佛珠,和时盏做了交换,接过她手里闪闪发亮的手链。   并且很小心翼翼地放进灰色破旧外套内衬的兜里。   人性从来不过如此。   过于无趣。   时盏在心里喟叹着,然后当着老妪的面将那串佛珠丢在脚边,在老妪错愕的目光里,用高跟鞋尖碾上去。下一瞬,十八颗佛珠往不同的方向四散。   老妪瞪大眼睛,怔怔看她,怔怔看满地乱滚的菩提子。   时盏比老妪高出一截,她微微俯脸去看老妪表情,欣赏着皱纹深重沟壑纵横的脸上出现的震惊,悲伤,交织在一起。   老妪开始流泪,嘴巴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盏完全没有负罪感,她难以感知他人情绪,就算此刻老妪哭得悲伤至极,落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件比宴会有趣的寻常事。   她笑笑:“回家吧,橘子不用卖了。”   老妪没走,杵在原地抹眼泪。   闻靳深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来寻她的,得知来龙去脉后的他,脸色瞬间沉作阴雨天,他深深呼吸,似在隐忍,但最后却维持着冷静对她说。   “时盏,道歉。”   “道歉?”时盏辩驳,“我为什么要道歉?我跟她换了,那么佛珠就是我的东西,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不能毁掉?”   老妪还在呜泱泱地哭,她皱眉:“不是你心甘情愿的?”   想得到什么,就不得不失去什么来维持平衡,世间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就像她,如今书红人红,却骂声不断,名声恶臭。   所以,哪有什么两全法?   宴会正好散场,男男女女相继往外,经过时纷纷驻足围观,交头接耳议论不断。这令时盏觉得自己像个游园里的动物,花个几十块门票就能让人随意参观。   闻靳深与她坚持不下,他脸上的神情冷漠严肃,她已经很久没在他脸上看过这种表情。他用极为冷漠阴鸷的口吻,再次重复:“我要你道歉。”   “我不道!”时盏也强势起来,声调径直斜上去。   吼完那么一句正想走的她,被闻靳深一把拽住手腕,用力地拖拽回原地,“不道?那我们就在这里耗着,耗到你愿意道歉为止。”   手腕上被他拽过的地方立马现出一圈红。   时盏轻轻抚上那圈红,长睫低垂着,声音变小却还是坚持:“我不道,我没错。”   闻靳深扶额,长长叹息:“行,耗着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时盏几度想走,都会被他用力拉拽回老妪面前,他的态度强硬到令人生畏的地步,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狠。   最重的那一下,时盏直接失重摔倒在地。   周围爆发出唏嘘声。   她连眼眶都没红一下,满面平静地看着眼前男人昂贵疏离的西装裤,他的裤线非常笔挺,将一双腿衬得非常笔直修长。   就那么静静看着,没抬头去看他的脸,只是说:“我没错。”   于是,   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江鹤钦一脸春风地搂着个刚刚勾搭上的妹妹出来,看见前方围着一圈人,最中间的闻靳深单手叉腰脸色沉冷,而他脚边,时盏跌坐在那低着头不说话。   “等我一下阿。”他松开怀里的人,跑了过去。   江鹤钦跻进人群,弯腰就要去扶时盏,却听见一声没有温度的威胁:“今天谁敢帮她,就是在和我作对。”   时盏眼睁睁看着,那只伸到半空的手,悻悻然地收了回去。   “阿。”   一声意味深长的慵懒声自圈外传来,带着笑意,“在场的没人敢和靳深作对吧?那我来,我敢,也很擅长。”   众人循声望去。   十米开外,闻时礼白色西装,风度翩翩地英俊着,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斯文败类的魅力,他温善有礼地笑着,笑意却丝毫不融眼底,堪堪浮在金丝边镜片表层。   这下周围炸开了锅。   “那不是闻院长的小叔么?”   “听说叔侄两人向来不和。”   “......”   那日在灵寒寺过后,再没见过闻时礼,时盏看着步步靠近的男人,才反应过来,那辆看起来有点眼熟的黑色宾利,原来是他的。   那么,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人群自分两道,替他让路。也替闻家让路。   在港城,但凡和闻家沾点关系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横着走两步,比螃蟹还螃蟹。所谓权势滔天,也不外乎如此。   闻时礼走过来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踩过好几颗佛珠时还顺带碾了碾,嗤了声说,什么玩意儿这么硌脚。   最终,他停在时盏面前,也停在闻靳深的正对面,他双手微提西裤,单膝蹲下,偏头去看时盏的脸,笑了:“小东西搞得这么狼狈呢。”   这称呼,一出口就令闻靳深皱了眉,也令周围人闻到八卦的香气。   时盏别开脸,谁也不看,谁也没理。   这反应完全在闻时礼的意料中,他漫不经心地笑笑,手伸向木篮里拿起一个小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皮,然后掰下一瓣往嘴巴里面送。   “这么酸。”   他一边说尝后感,一边转眸去看满脸泪水的老妪,“收起你的眼泪,在我这里,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闻时礼将只吃了一瓣的橘子丢回篮子里,扯着西装衣襟从里面摸出钱夹,很厚一个钱夹,红彤彤的全是新钞。   他抽出一叠,丢在老妪身上,“来。”   老妪傻了。   紧跟着,他又抽出一叠丢上去,“还不够?”   老妪吓得连眼泪都忘记掉了,她低下脸,看着满身的红色钞票,一时无话。可对面气焰嚣张的男人还在不停地扔,“够不够?”   他一直在扔,周围人唏嘘不断。   老妪沙哑问:“先生,您在用钱羞辱我一个老太婆吗?”   闻时礼脸上依旧笑着,彬彬有礼极了,他故作惊讶道:“您怎么会这么认为呢?我只是想替小东西出个头而已,如果您非要认为这是一种羞辱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这何止是羞辱。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种精神暴行。   闻时礼抽空钱夹,将最后厚厚一叠新钞扔上去,说:“给你两个选择。一,拿钱走人,二,你就坐在这里哭着卖橘子。”   众人:“.......”   还是选钱吧,真心建议。   静观多时的闻靳深终于没忍住,伸手揪着闻时礼的西装外套,将人直接从老妪面前提起来,“你有完没完?”   闻时礼看着落在肩上那只手,说:“我好歹算你长辈,放尊重点不行吗?何况,我还帮你解决问题,也不知感激。”   “你解决什么问题,你——”   闻靳深的话头在一半止住,他看见老妪正颤巍巍地去拾那些落在地上和自己身上的钞票。   这就是人性。   时盏又想到了这句话,人性从来不过如此。   闻时礼在这时俯身朝她伸出手,绅士至极地将另外一只手背在后面,他眯眸笑道:“乖,起来吧。”   时盏恍若不见,自己撑着地狼狈起身,却被高跟鞋一崴,跌进闻靳深的怀里。   那天。   她才见识到他的占有欲有多浓重。   闻靳深顺势将她圈进怀里,手禁锢住细腰,冷眼看那只依旧停在半空中的手,似乎那时候他连生气都放在第二位去了,只如临大敌般对闻时礼宣示主权:“我说过,她是我的人,也只能是我的人。”   闻时礼也不顾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只轻笑道:“那你得抓紧,小心哪天一不小心,她的身份就会变成你的小叔母。”   闻靳深:?   他额角青筋隐现,很想爆一句粗口,但基本的教养和素质不允许他这么做。   最后,他只是沉冷地对江鹤钦开口:“我还有点事,先把她送我车上去。”   江鹤钦试探性迈出脚步,还是礼貌地朝对面男人打了个招呼喊了句闻叔叔好,然后一把拉过时盏的手臂,逃似的离开。 第39章 九万38 最最最最迷恋闻靳深的一年   Chapter38   那天有风吗。   时盏记不得了, 唯一清晰的记忆画面,是她坐进库里南的后座里,隔着暗色的车窗, 看向依旧在大厦门口的闻靳深。   他没有继续和闻时礼拌嘴, 而是单膝蹲下去拾地上的菩提子。   人群还未尽散,闻靳深的身影叠进那些长短胖瘦不一的腿影中, 侧颜的轮廓鲜明,薄唇微抿在一起, 却依旧满面不动的平静, 令人看不出情绪。   那些沾上尘灰的菩提子被一颗一颗拾起。   全部落进他的掌心。   道路旁抽出新芽的梧桐在夜风中索索作响, 月光渗不进密叶深处, 只能落点零星的光点在地板上。闻靳深踩着那些光点,回到车上。   他一上车, 整个封闭空间里都是压抑的低气流。   就连前方司机的呼吸也似乎变得轻了,大气儿也不敢出。时盏没敢看旁边的他,明明觉得自己没错, 可真当他冷着脸坐在身边时,居然会觉得心虚。   其实闻靳深没有再责骂她, 不, 准确来说, 而是直接没有搭理她, 完全将她视作空气。   时盏低着头, 长长睫毛下掩住暗淡的眸光, 她注视着自己因为刚刚摔倒而被擦破手掌, 看着纵横整个掌心的道道血丝。   静静看了会,她收拢五指,将血丝和钝痛握在掌心里。   “闻靳深。”   无人回应。   “靳深。”   无人回应。   他的沉默能将她逼上绝路。   时盏侧身, 主动靠近伸出双臂去抱住他的手臂,小巧下巴放在他宽阔肩膀上,以很近距离地看着他清隽侧颜。她服软,说:“怎么不理我。”   闻靳深依旧没有搭理她,沉沉目光里是窗外飞快后移的景物。   时盏的心也随他目光,一起沉沉下落。   她变得不像自己了。   以前,从不主动低头告饶的她居然有朝一日收敛周身反骨,只为示弱奢求他的寥寥垂怜。但就算如此,他也并不领情。   她真的畏惧这种冷暴力。   像重新将她拉回那些不见天日的旧时光里。   无人关心,无人回应。   她抱着他,神情逐渐冷淡下去,声音却在露怯:“你哪怕继续骂我,也别这样不理我,我不喜欢你这样,不喜欢我们这样。”   闻靳深这才转过头,视线自窗外落在她脸上,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他确实也笑了一下:“我也不喜欢你刚刚那样。”   他的目光深似潭,加上此时的车内没有开灯,昏暗一片,以至于显得更加幽幽。   这不是个平凡的夜晚,因为他。   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   她若是妖,哪怕修行千年飞升,也难逃他这一劫。   眼下,时盏抱着他,却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一丝也无。寒冷席上心头,她对上他的视线,心跳加快,并非因为悸动,单纯是生畏所致。   “......你别生气了。”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下,问:“你会在乎我生不生气?”   她心道自己当然在乎,可偏偏字句全部卡在喉里,被他的眸光冰封住。明明自己不是个畏手畏脚的人,可在他面前却原形毕露。   没人见过她这一面,只有他。   见识她的——   懦弱。   软弱。   敏感自卑。   可能是从那天开始的吧,他笑着说她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钻后备箱的小女孩,就已经埋下她注定在他面前卑微一等。   也许也不是。   有的人天生就高高在上,注定薄情,偶尔的温柔都像是大发善心的施舍。   时盏不想看他皱眉,深吸一口气后,示弱道:“今天这件事,就算是我的错好吧。”   就算?他一点也不配合,说:“晚了。”   事情发生后,他只希望她道个歉而已,可她不愿意。既然不愿意,那后来所有的认错都是马后炮,不值钱,也不太需要。   见他不肯买账,时盏失了耐心说:“我都认错了你还要怎么样阿!”   太无理取闹,他懒得搭理,重新将脸转向窗外。   外面夜色深浓,微风阵阵,卷动着幕空上为数不多的几朵阴云。   时盏松开他的肩膀,心里烦躁加倍,说:“你非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老太婆和我吵架吗?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闻靳深不太理解她的脑回路,没看她,盯着窗外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时盏坚持:“那我没错。”   他嗯一声,淡淡地,“你没错,是我错。”   闻靳深一句重话也没说,就那么云淡风轻却又轻而易举地,把她气得不行。他说‘你没错,是我错’,听着平平无奇,杀伤力却不小。   她这才发觉,就连吵架,两人间都是不对等的,他的姿态依旧高高在上。   时盏脸色变得涨红,眼圈也跟着红了。   要知道,她可是个从不轻易红眼的人。   下一秒,控制不住情绪的她不顾前面还有个司机,直接拔高分贝扬声对他吼:   “我就是没错!那串佛珠是她自愿换给我的,那就是我的,我想留着还是想扔掉都是我事情!你凭什么要我道歉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凭什么阿你!你那么粗暴对我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到底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声音非常大。   震耳。   闻靳深眼梢微微一挑,遂不耐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然后转过脸缓慢睁眼看她。静静看了两秒,他反而低笑一声说:“对,就是了不起,就是仗着你迷恋我。”   这话过于真实,他连丁点儿的掩饰都没有,开口应下来,这令时盏眉头蹙得更紧,原来他也知道自己迷恋他。   掌心破皮的地方在痛。   心也在痛。   哪儿哪儿都在痛。   可能是她颤抖的双肩和发红的眼圈令闻靳深发了善心,他伸手安抚她,大拇指拭去眼角未流出的那滴泪,说:“哭什么。”   女孩子委屈时不能被安慰,否则只为令委屈更加汹涌澎湃。   时盏只能强行忍住哽咽,故作镇静地说:“我就是没错。”   闻靳深像是不再想和她计较,手指在她眼角轻轻抚着,微微一叹:“我懂你的意思,可有些事情不全是非黑即白。从逻辑上讲,你的确没错,可从道德层面上来讲,过于淡薄会惹人诟病,一般人都不会那么做的,我这么说,能懂吗?”   很难得,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时盏想要拾捡起那点被他击成碎片的自尊心,反驳他:“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没有人能道德绑架我,我也不是一般人,我是个精神病。”   闻靳深想要她变得和那些人一样,虚伪,假情假意,终日戴着笑的面具,只为去讨好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希望能从上流人们的身上刮下一层油水。   他却吻了吻她的眼角,又将唇落在她的耳畔,低声说:“跟我在一起,你能按我的方式来。”   那时候时盏才知道,他的骨子里流淌着强势的血液,丝毫不显山露水,却无处不在。他要她听话,要她服从,要将她驯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她承认,他是个优质男人,在她这里,却不是个优秀男友。   时盏侧首,与他近距离对视,反问:“我要是不呢?”   他挽出淡淡的笑,不动山水,言语却极具寒意:“能承担后果的话,你就试试看。”   这不就是威胁。   他知道她迷恋他,至少现在是这样,所以肆无忌惮地威胁她。他说,你就试试看。   试试吗。   敢吗。   那一刻时盏真的对这段感情产生怀疑,就那么问出口:“闻靳深,你爱我吗?”   爱。   不爱。   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闻靳深揉揉她的头,又勾着她的下巴纠缠一番。她被迫接受着他施舍的温存,闭上眼,脑子却全是些胡思乱想的东西。   他没有和她纠缠太久,浅饮清酒般,抽离后温声道:“你乖一点,就能一直待在我身边。”   待在他身边么......   可能是她太贪心,觉得这样远远不够。   这是在一起的第一年,也是时盏最最最最迷恋闻靳深的一年,她恨不得和他绑在一起,温柔缠绵,醉生梦死,为他疯魔不成活。   为他,只为他。   她学着他的表情,也笑盈盈的,问:“那到底爱还是不爱呢?”   他笑了笑,问:“等下回去再吃点儿?”   “......”   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时盏伸手按住他落在西装裤面上的温凉手指,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掌心血丝触上去时,还是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她按得很紧,目光恨不得看进他的眼底,“回答我,爱我吗?”   爱。   不爱。   闻靳深给出第三种回答,他说:“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   时盏也很想问问自己,到底还要怎么样?他都和她在一起了,自己还要咄咄逼人的要,要他的身体,要他的心,恨不得连他的灵魂也一起打包带走。   时盏眼底落寞明显,说:“你是单纯想睡我,所以在一起了,对吗?”   “呵。”   他不轻不重地笑了声,“你这话说得,像是我闻靳深缺女人一样。”   是啊。   高高在上的港圈第一贵公子怎么会缺女人呢,光闻靳深这三个字就代表多少的褒义词,任何女人沾他,都像是一种高攀。   包括她,也是坐实高攀的罪名。   “你不缺,你怎么会缺。”时盏像是在对他说,更多的却像在对自己说,“停车吧,我想下去自己冷静冷静。”   司机完全当没听到。   她重复:“停车。”   司机是个合格的‘聋子’,没有他松口,断不会停车。   闻靳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懒懒开口,说了一个字。   “停。” 第40章 九万39 “我想要的女人在劫难逃,你……   Chapter39   那晚的一句你爱我吗, 最后还是有了答案。   哪怕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的。   她悟出来的。   真正爱你的男人,怎会舍得把你一人丢在料峭春夜的马路上呢?她周身上下,只一件白色吊带鱼尾露背礼裙, 单薄, 举目无亲。   ——为他褪下常年钟爱的旗袍,到头来的下场也不过如此。   今夜港城的温度只有四度。   也没到冻死人的地步, 可威力绝不容小觑。   那层薄薄布料只是装饰,抵挡不住钻进毛孔里的寒风, 和融进血液里的冷意。她的齿不停上下撞在一起, 发出磕磕磕的声音, 浑身跟着一起颤, 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纯粹是人体遇寒时的自主反应。   生生遭罪, 也都是她活该,是她要下的车。   而他,   什么也没做, 只是同意停车而已。   她自嘲地想发笑,却因太冷难以控制表情, 只能心道不就是自己活该么, 换谁来看都是她活该吧, 居然敢在闻靳深面前作天作地, 她可能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   他的立场明显, 她不能任性妄为, 不能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要乖, 要听话,要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方式做人。   没有偏爱。   没有溺爱。   也不知怎的,又想起江鹤钦说的那句话, ——“没有意外,也没有例外。”   黑色库里南内,司机透过后视镜去看男人清黑眉眼,试探性地问:“闻先生,就这么走了么,时小姐她......”   闻靳深敛住眸光,口吻淡淡:“得吃点苦,才会长记性。”   *   那一晚,时盏赤脚在寒风中徒行三小时。   跨越小半个港城。   公寓里有一部电梯在维修中,在等待间隙,她觉得自己几度站不稳,只能一手扶着墙借点儿力。   又过了几分钟,电梯还是不来。   凌晨三点,只有她一人在空旷过道里等电梯。   正觉得奇怪时,电梯宣布罢工——两部一起坏了。   十九层。   时盏现在只想回去冲个澡躺在床上,能否睡着暂且不顾,她只想躺着。这么想着,一咬牙转身进了楼道间。   艰难一阶一阶往上时,她绝不会想到,在十八层的位置,有魔鬼在等着她。   拉人共沉沦的魔鬼。   时盏攀着扶手,在十七层和十八层交接平台处,刚刚踏上平台拐弯,就见闻时礼坐在台阶上,黑色衬衫解开两颗纽扣,袖挽到手臂上,西装外套搭在他膝盖上,手里有燃到一半的香烟,烟身也是黑色的,一见她就露出斯文有礼的笑容。   他说:“小东西,你好慢。”   时盏浑身上下就剩一滴力。   她没有精力应付他,只默然一眼,收回视线后往旁边跨两步,意图越过他上楼。   那一晚。   闻时礼让人坏掉她所在公寓的两部电梯,然后,制造一场存心偶遇。   他等了她三个小时。   等她精疲力竭,等她无力招架。   车辆驶过路边的她时,他饶有兴致地转头去看拎着高跟鞋赤脚行走的她,她浑身都在抖,面上还是一派倔强不改,这令他不禁在暖融融的车内低笑出声:“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很久没有事情令他觉得这么有意思过,至少女人这方面,是没有。   时盏被他一把握住手腕,轻轻一带,她整个人失衡横倒进坐在台阶上的男人怀里。她太过累倦,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虚虚想要起身却被按回原处。   闻时礼趁此丢掉手里的香,手落在她光洁冰冷的背上,说的话非常下作:“贴的乳胶么,什么形状的,圆的还是花形的。”   花形的。   被他猜对,这令时盏有些焦躁,他这人太过了解女人,了解到熟知女人穿礼服时贴的乳胶有哪些形状。   她躺在他怀里,抬手往他脸上甩耳光。   啪——!   清脆巴掌声响在楼梯间里,要多突兀就有多突兀。   闻时礼躲也没躲一下,受下那个巴掌,他眯眸笑:“看来你很累阿,这就全部力气了?你要不要再打一下?”   啪——!   又是一记重耳光。   闻时礼像是个不会发火的男人,面带着温温笑意,手却下作地抚上她细嫩的颈,她如一只待屠黑天鹅,他说:“我喜欢你反抗,越用劲越好。”   “别碰我!”时盏拍开他的手,也顺势跌到地上。   楼梯灯是声控的。   闻时礼将她围堵在墙角的那一秒,灯暗了,四下昏沉没有光线。   她的后背紧紧贴在比她肌肤更冷的墙壁上。他的手指擒住她的下颌,凉凉的,热息从耳畔传来,他的低语没有激亮声控灯,却依旧字字清晰。   他在她耳边笑着说:“我想要的女人在劫难逃,你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时盏的反抗显得那么微弱,反而刺激着男人征服的神经。她感受到大腿上的肌肤微微凹陷进去一小圈,她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   她依旧没有示弱,深深呼吸:“我是闻靳深的女朋友,也只能是他的。”   时盏不知道,闻靳深也说过相同的话。他说,她是我的人,也只能是我的人。   这份默契落在闻时礼的眼里,极其可笑荒诞。   黑暗里的时盏才惊觉,这男人的声线和闻靳深有着七分相似,剩下三分的话,闻靳深若是清冷,那闻时礼就只能是下流。   可偏偏他这种下流,往往又是大多数女人难以抗拒的下流。   周身被迫变得温暖,闻时礼的温度传上肌肤,他的唇擦过耳边,徐徐诱惑地喊她:“小东西,做我女人,我宠你,要多宠都可以。”   明明不冷的,她却在听后开始微微发抖,想起今晚他往老妪身上砸钱的画面,他是个比她更没有人情味和道德心的人。   声音实在太像闻靳深。   这令她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问:“你会说爱我吗?”   今晚的时盏对这个问题尤其偏执。   可能梦醒时分,也是最想听闻靳深说一句爱她。   “当然。”闻时礼吻上她的耳垂,声线循循善诱般低沉呢喃似的,手顺势缠上长长的裙摆,“爱你,我最爱你,你就是我的灵魂伴侣。”   那一秒的时盏,是沉沦的。   直到冷意袭上不知何时暴露在空气里的双腿时,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就算再像再像,他也不是闻靳深,没有人可以是闻靳深。   意识到这一点,时盏不知哪里来的大力,猛地一把推开身上的闻时礼想要逃。   却再次被重重摁回原处,一声闷响撞亮上方声控灯,眼前黑暗的遮眼布被掀开,清楚看见闻时礼一张似笑非笑的英俊脸孔,他眼底尽是黑暗的欲色,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唾手可得的猎物。   “逃什么,嗯?”他熟极而流般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臀,然后摸出那枚被物归原处的玉佛,“我给了你,那它就是你的,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时盏心知,不收下玉佛的话只会一直和他在这楼梯间纠缠下去,她伸手去拽他手里的玉佛,他反倒又不松手,她皱眉:“你还想干嘛?”   “我只想睡你。”他又来了。   时盏:“......”   她握着玉佛没松手,也没开口。   面对这份沉默,闻时礼也不介意,接下来的话却更加下流,“小东西,想把你扒/光按在地上,背对我,我揪着你的头发,然后让你哭着喊叔叔饶命,我还会——”   “你别说了!”时盏声音提起来,他怎么不去写色/情小说,居然说得这么有画面感。   大众眼里的冷艳美人被三言两语撩拨得面红耳赤,这会令男人有种奇怪的成就感,闻时礼自然满意,也决定临时放过她。   他亲手将玉佛戴在她的颈上,然后起身退开,下楼。   他走到一半,时盏叫住他,问出那个问题。   ——“你不信佛,为何也拜佛?”   她是为闻靳深而去。   那闻时礼呢?   闻时礼停在台阶半道,回身仰头看她,唇角笑意显然,说:“那当然是为了遇见你。”   他的情话信口而出,熟稔无比,令人难以去分辨话里有几分真假,亦或是压根儿就没有真的成分在里面,可就算如此,却还是有不少女人沉进这种虚无甜蜜里,难以自拔。   就在时盏走神的时候,闻时礼含着三分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完了小东西,你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时盏沉着脸:“我没有。”   “我给你的玉要戴着,一直戴着。”他强调,“就算你和闻靳深啪的时候也要戴着,明白么。”   “......滚吧。”时盏红着脸转身向上。   一到家,时盏就像是避病毒似的摘下那块烫手玉佛,胡乱掷在梳妆台上其中一个盒子里。   这要是戴着让闻靳深看见了,她直接原地毁灭。   今夜难得容易入眠。   半寐半醒间,感觉到一双手传过腰侧,后背贴上炙热紧实的胸膛。   她迷蒙间呢喃:“闻靳深......?”   也只有他知道她公寓密码,别人都不知道。   闻靳深从背后拥着她,微润细密的吻落在她脆弱耳后,用手捧着她的脸转为面向自己,黑眸半开半合,黑暗里,她却是看不见,只能听见低哑的声线,缓慢地说:“盏盏,我睡不着。”   也只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叫她盏盏。   他说睡不着。   嗯。   睡不着。   她怎么会不懂他的话外音。   可她今晚真的非常累。   时盏推他的肩膀,眼睛都没睁一下,“闻靳深,我今晚好累,你也知道我有多累不是吗......放过我一次吧。”   料峭春夜滚一遭,全为和他赌一口气。   他不会不知情这份累。   可那又如何?   可在他面前,她从没有说不的资格。   闻靳深纠缠着她的唇舌,强势蓄意地温柔着,声线是微醺时独有的喑哑,他像是安抚她似的,抽空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辗转回到她的软唇上,然后说了句我尽快。   尽快吗?   归根结底,他连一丝疼惜她的心都没有阿。   她任何的言语拒绝,都显得十分苍白,又告饶几声没有得到结果,只得作罢。是她迷念上的男人,任何下场她都认的。   狂潮涌来。   她不无辜。   自作孽,尝尽苦果。 第41章 九万40 “盏盏,乖乖听话,我带你回……   Chapter40   时盏醒到天明。   晨光微熹, 窗帘将它挡在外面,只能隐隐看见光晕。她被他圈在怀里的,面对着他, 看他清沉的脸孔, 就这么看着,也还是会渐渐入迷, 哪怕眼前的他,昨夜曾有过恶行。   毕竟在那种事上, 他真的非常能折腾人。   很近。   他就在咫尺。   时盏心里却很清楚一点, 他遥遥在云端, 只会偶尔在闲暇时投下目光看泥中的她。两人所隔如天堑, 她觉得,也许永远也没有离他很近的可能。   睡觉时, 闻靳深的手机只开震动。   也不知现在几点钟。   手机在床头震个不停。   她伸手轻轻推他赤着的胸膛,轻声提醒:“你来电话了。”   “嗯?”   他慵懒应着,声线是清晨独有的哑喃:“......你接。”   时盏从他怀里和被窝里钻出来, 趴在他身上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长发凌乱地散在他的脸上, 和胸膛上。   拿起手机一看, 来电人初娆。   初娆。   第一次看见这名字。   也没有多想, 手指一滑点接听, 听筒放在耳边。   她接电话向来有个习惯, 一般会等对方先开口。   “靳深。”   年轻的女音传来, 带着难以细数的温柔。   时盏微顿, 说:“你找他什么事?”   那边沉默了。   几秒钟后,对方温温柔柔地笑说:“靳深在吗,麻烦手机给他听一下, 谢谢啦。”   当然在,他就被她压着。   时盏将手机递到他耳边,顺势低头在他薄唇上轻轻一啄,说:“要你接电话。”   “......嗯?”   他现在的模样很慵懒,也很迷人,虚虚睁开眼睛看着正上方的她,清清嗓子后说了个喂。   没有开免提。   离得很近,还是足够让她听清对方说的什么。   “靳深,我明天回国,最想见的人就是你。”   “林初娆?”   哦。   她知道是谁了。   那个所谓在耶鲁大学读MBA的前女友。   原来姓林。   看他给的备注,还以为姓初。   “是我,刚刚接电话的是你女朋友吗?”   那边这么问了一句。   闻靳深抽出被她压着的手臂,勾着她的下巴带到眼前,极近距离地深邃看她,用唇语对她说了两个字。   时盏看懂了,他说——亲我。   她现在真的很乖,一点儿也没带犹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听见他干净利落地承认:“嗯,女朋友。”   时盏心脏重重一跳。   什么是安全感。   这就是。   林初娆厉害的地方在于,饶是听到这样的回答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成分,只是开玩笑般柔声道:“好过分阿你,居然先我一步脱单,我这么多年以你做模板找男朋友,就是没遇着合适的。”   时盏静静听着,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前女友很厉害。   一语双关。   先是说自己分手后守身如玉地一直没有再谈,后是直接委婉表示自己忘不掉他。   闻靳深不可能听不懂。   他懂的,全都懂。   闻靳深的手落在自己头上,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声音从耳边清晰传来,他淡笑着说:“那祝你早日脱单。”   那边也跟着他笑:“我要是找不到像你的怎么办,靳深。”   闻靳深的手穿梭在她黑发间,温柔抚摸着,说:“别说这么容易令人误解的话,我女朋友听到要吃醋的。”   她已经听到了,正在吃醋中了。   酸。   酸死了。   怎么就没早点遇到他,让别人捷足先登。   林初娆笑盈盈的声音再度从听筒传出,她说:“不至于吧,分手后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不是吗?再说,我们共同好友那么多,总免不了见面。”   闻靳深云淡风轻地笑了声,说:“没把你当仇人,但尽量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总得照顾她的感受避点嫌才是。就先这样吧。”   闻靳深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旁边实木床头柜上,将怀里的她扒起来,手指捏着她的半边脸,眯眸浅笑:“怎么不说话。”   “我能说什么?”她怏怏的。   看出她的表情不对,闻靳深手落在她腰上圈得紧紧的,让她完全贴着自己,说:“我的回答还不满分?”   不,他回答过关,但她就是有点不悦。   他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问:“因为什么不开心,你说。”   今天清晨的闻靳深,仿佛前所未有的有耐心,字字都是温和的,他很少时候会这样,也不知是对昨晚吵醒她的补偿还是将她扔在马路上的弥补。   时盏如实说:“你给她的备注,会不会太亲密了。”   闻靳深挑眉:“就这?”   她认认真真点头,说就这,也没别的。   闻靳深笑起来。   他的皮囊过于优秀,以至于每每笑起来时,总会觉得他的笑容迷人得近乎晃眼。   时盏心跳砰砰,像个遇见暗恋男神的青涩少女,没有脾气地怪他一句:“明明就很让人不爽......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我立马删了她的号码,好不好?”   闻靳深一边取过旁边手机,一边抚弄着她腰间细嫩肌肤,哑声道:“昨晚你把我喂得这么饱,不想惹你不开心。”   不想惹她不开心。   是不想,   而不是舍不得。   闻靳深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哪怕他情场经历少,但他深谙人性精通处世之道,所以他怎么会不懂女人要的那些小细节,他都懂的,但是他愿不愿意给,得另当别论。   就像刚刚的回答,就是他想给,哪怕她不开口要,他也愿意给。   那昨晚——   他明明可以不用隔岸观火的。   看着他亲自把林初娆的联系电话删除,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从他身上抽离,默默坐到一边。闻靳深颇有兴致地看着她,“又怎么了,嗯?”   时盏拎起被子往肩膀上盖,被子里的双手环上双膝,她的下巴落在自己膝头,说:“闻靳深,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哪怕是我错,也温柔对我说,不行吗?”   非要那么冷漠对她吗。   她受不了。   真的。   闻靳深一并坐起,他靠在床头慵懒地打量着她,他依旧不会正面回答问题,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倒是反问她一句:“我要是好好对你说的话,你会听吗?”   时盏觉得自己不会,但她不承认:“你都没试,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听呢?”   闻靳深的目光总是沉得很,似乎有洞悉一切的能力,桃花眼轻轻一眯,几丝笑就溢出喉咙:“不用试,我清楚,你不会听。”   每个病人的治疗方式不一样,或强或弱,或轻或重。   她有一种被拆穿的羞辱感。   又听闻靳深声线低低再度响起,他说:“要是我不比你强势,不见得能降住你?也不见得会让你迷恋到这种地步。”   她对上他的眼。   心脏在黑暗里被人用手一把攥住。   然后,   缓缓收紧。   “哪种地步?”   问这四个字时,她却情不自禁地靠近闻靳深,去吻他的喉结。   那里一直是她最爱的地方,吻感极佳。   是深爱,也是私人钟爱。   闻靳深微微侧颈,任她吻着,低低沉沉地笑着:“就这种地步。”   嗯。   就这种地步。   也不知吻的第几口,就被他反客为主,欺欺而上。   热浪淋漓间隙,他满头薄汗气息紊乱,在她耳边的低哑说:“盏盏,乖乖听话,我带你回家。”   “......回家?”她的思绪有些掉线,“旁边不就是他家吗?”   “不——”他停下动作,温凉大手掌着她半边脸蛋儿,黑沉视线旋即压来,他以认真的口吻告诉她,“是回我真正的家。”   那一刻,她脑子白了好几秒。   那几秒钟里,几乎分不清是身体不由主地战栗带来的空白,还是思维停滞不前带来的空白。脑细胞像在一夜间全部阵亡,兵败城池,家破人亡。   家,真正的家。   那个无数人妄图高攀的百年名门闻家。   他真正的家。   竟会愿意带她回家,时盏很难不去误会些什么,她怔怔地看着头顶上方剧烈晃动的天花板,视线模糊得厉害,眼角不自主地湿润。   那一次,她说:“我爱你。”   对于闻靳深,她可能会愿意永远沉沦在他的西装裤下吧。至少那个时候的她,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的时盏也格外贪心,她说她累,竟要他不去上班就在家里陪她。换作平时,她都没有开这个口的勇气,可能那天他大发善心般的恩宠给她打了气。   闻靳深当然失笑着说这怎么行呢......   她格外执拗,抱着他的手臂缠着不让去。   心想着,要是做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会不会得到的爱会多一点。   难得,他依了她一次。   结果——   他真的很身体力行在陪她。   陪得时盏不消一会儿就开始后悔,不停地告饶,对他说:“你还是去上班吧,算我求你,真的,去上班好不好,病人们都需要你。“   他低笑着,逗弄她:“是你不让我去的,看来是你比较需要我。”   后悔,现在就是后悔。   那天,被那档子事喂得餍足的男人为她洗手作羹汤,做了一桌的好菜。饭桌上,他说,自己很久没下厨了。   她问有多久。   听到“一两年”这个回答的时候,时盏逼着自己将满桌菜肴扫荡完毕,她珍惜,珍惜他对她的每一分好,不管他会不会在乎这份珍惜,她都要这么做。   这是她爱人的态度。   在灵寒寺时,不合规矩手心朝下拜佛祖时,她许了个愿望。   ——“佛祖在上,请佑他一生喜乐平安。”   可时盏不知道,向佛祖许愿是要分情况的。   那天拜的弥勒佛,并不佑人平安。 第42章 九万41 心存妄想,是她罪名。   Chapter41   那天她如果没收那个信封的话, 该有多好。   闻靳深告诉她,就在这个四月期间,会带着她回趟闻家老宅。她乖顺地说好, 表面风平浪静, 内心浪涌八千里。   他要带她回家见父母,见家人。   娶她吗?   只有这种幻想。   是不是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自己的?因为他没有非要娶她的理由, 毕竟连爱你两个字都不愿意轻易说的男人,倘若不是认真的, 哪会愿意动这层想法呢。   昨日万般缠绵过后, 身上处处全是他留下的红紫色吻痕。毫不夸张的说, 她身上没有剩几处完整肌肤, 最热烈的他,也只有在床上展现。   尽管很多时候不是她想, 而是她情愿,心甘情愿。   就在十分钟前,收到闻靳深的微信, 他说晚上有朋友的局,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她想了会, 说还是算了吧, 今天的肚子有些不舒服, 不想出门。   他回了个好, 然后再没了下文。   三个小时后。   有人敲开她公寓的门, 递给她一个米黄色信封。   是个跑腿员。   递给她后, 扶了把蓝色帽子就转身进了电梯。   关上门,往里到沙发的那一截路,信封被她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女人白皙手指取出那张照片,敞在光亮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   一男一女,天造地设,世间再难寻这种般配感。   酒桌上。   闻靳深姿态慵懒坐在上位,正微微偏头去听身边女子的耳语,也不知说的什么有趣内容,使得他唇畔笑弧浅浅,神色温和。   女子只有半张侧脸,属于那种无害清纯的甜美长相,她离闻靳深很近很近,眼里有着柔柔星光,嘴角小梨涡泛着甜,只差没有把迷恋两字写在脸上。   很美,和她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美。   她心道,原来有人能好看得没有一点儿攻击性阿。   就光这长相,都得令多少男人倾倒。   右下角有署名。   ——林初娆。   名字和长相都很温柔。   但是,   这是几个意思呢?   他又是几个意思呢?   时盏已经记不清自己拿着那张照片僵了多久,门口到沙发不过短短距离,却怎么也抵达不终点,像一只离水仅有半米的鱼,就那么近,可无论怎么努力,也只是在原地扑腾。   死亡不过一瞬。   所有面部表情在那一刻坍塌,她颤着手将照片撕得稀碎。   看着脚边一地的碎片,想起他发来的微信,说的有饭局,是和朋友,并没有给她说还有一个前女友。   昨天清晨他接电话,坦坦荡荡的告诉林初娆他现在有女朋友,还为了哄她一时的开心将联系方式删除。   她闭眼深深呼吸,胸口曲线起伏不定。   那又如何呢?   这并不影响他今天就和前女友坐在一块儿愉快地耳语聊天。   真的不愧是他,好不容易赏她点儿甜头和希望,又在朝夕间亲手捏得烂碎。他真的不爱他,也不会在乎她,那些哄她开心的话,也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施舍罢了。   突然想起——   有一次江鹤钦不知道抽什么风,拎着鸟笼赴宴,说那只虎皮鹦鹉会在旁边喊恭喜发财,会给他带来好运气。   闻靳深站在她对面,拿着颗葡萄逗弄那只鹦鹉时,眉色温和,声音也是沉沉郁郁的悦耳,他说:“乖,喊句恭喜发财。”   ——乖,盏盏听话,我带你回家。   和她说话的口气,和逗那只鹦鹉没什么区别,可能在他眼里心中,她也和那只鹦鹉没分别的,都是他心血来潮时的消遣物,偶尔会大发善心地施舍点温柔罢了。   他不爱她,从一开始就不爱。   愚蠢盲目的是她,幻想着他会爱她哪怕一分半点。   心存妄想,是她罪名。   前女友的电话删了还能再存。   他不爱她的心却不会改变。   如果非要说从哪一天开始慢慢清醒的,那一定是这一天。   白色应景地出现。   她冲进洗手间呕吐,满嘴苦味,脑袋发胀。   幸好这晚没有在闻靳深的公寓里,否则她的所作所为会让他难以忍受吧。她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电视,花瓶,手机,电脑等等,就不一一细数。   现在她的家里,比抢劫现场还精彩。   卧室里,飞舞着被芯枕芯里的白色鹅绒,被她用剪刀捅出来的,漫天白色,混在她本就充满白色云影的视线里,像大雪,像鹅毛大雪。   冬天已经过去了,这是春天,可她为什么还是很冷。   也是这晚,闻靳深没有回家。   彻夜未归。   时盏醒到天明。   她如一只寻不到地狱门的女鬼,在家中游荡,孤魂般,只到处地走,什么也不做,只是走,不停地走,赤脚走过她亲手制造的遍地狼藉。   没有任何收拾的心情和欲望,但她还是蹲在那堆碎片面前,一张一张地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也只收拾了那堆碎片,其余狼藉依旧。   第一缕晨光出现时,闻靳深推开她公寓的门,入目杂乱不堪,他没什么表情,连一丝吃惊也没有,关门时往客厅探上一眼,没发现人,径直上楼。   时盏在卧室的阳台上,酒红长裙,长发微乱。   他的手环上腰时,她其实有些恍惚的,压根儿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时盏转过头去,脸上有深深的疲惫感。   闻靳深把她的头发拨开,淡笑着亲了亲她的下眼睑,温和说:“怎么弄这么乱,是遇着什么事儿?”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露出的笑有多牵强,只是说:“没有,我没事。”   闻靳深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她习惯性地搂上他脖子借着平衡。他将她放在满是白色鹅毛的凌乱大床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宽衣解带。   其实真的好想好想问一句,昨晚林初娆没喂饱你吗?   这一句,到结束她也没问出来。   七点到八点半。   他给自己留了半小时到医院。   闻靳深整理好自己,走到床边,看着面无表情躺着的她,在她臀瓣上轻轻拍了下,俯身又吻了吻她,“等我下班。”   他抽身前一秒,她伸手拉住他西装衣袖。   闻靳深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手也悬在那处,问:“怎么?”   她欲言又止,若无其事地笑:“没怎么。”   西装革履的男人离开。   留下她一人,和满身欢愉后的痕迹。   何必特意回来呢?   就为要她一次,然后再去上班么?   也是难为他这么奔波。   时盏站在浴室镜前,看自己的脸,看自己的浑身上下,她想,要是没有这张皮,自己是不是连和他上床的机会都没有。   一开始只想和他上床的,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什么都想要的。   不该太过贪心,   真的不该。 第43章 九万42 迎面将军,没有退路   Chapter42   闻家老宅在半山腰无人区。   守卫森严。   新中式六层别墅。   白色围墙周围种满绿竹, 风轻缓交错而过时,漫空的沙沙声里尽是春意。   前院有假山活池和雕梁廊桥,也有鲜花束搭起的巨大花架。   那是些什么花呢。   时盏跟着闻靳深经过时, 她不由多看两眼, 有铃兰,风信子, 白晶菊,蝴蝶兰等等, 剩下的便不认识, 但她知道, 都是些四月的花。   在来的途中, 闻靳深也没有特意嘱咐她些什么,比如说他家里有什么规矩, 或者是家里人都是些什么性格。   他只说放轻松就见一见。   “我在你边儿上。”   时盏脸上挂着合宜的平静,挽着他的手臂出现在他全家人的面前。她像一只胡乱闯进玉里的碎石,与周围不匹配, 格格不入到泾渭分明的地步。   哪怕她今天的妆容精致到无懈可击,也盖不住内心的怯弱感。   在乎所以变成软肋。   时盏的笑刚刚微微展出, 想喊一声爷爷好, 叔叔阿姨好, 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见楼梯上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   “让我看看!哥哥女朋友!”   活泼俏皮的少女跑近, 短发在空中飞扬着, 朝气蓬勃地双眼炯炯地打量着她, 然后直白无比地,说:“哥哥,我觉得她没有娆娆姐姐好看诶, 和你也不是那么般配。”   空气静了一秒。   不,不止一秒。   时盏挽着他的手臂,不知何时,缓缓地松开无声收回在自己的身侧。   他母亲温华佯装生气,提醒少女:“雨涵,怎么说话呢。”   时盏的笑意坍在唇角,她转头,去看旁边的闻靳深。   他淡笑着:“不懂事。”   “本来就是嘛——”闻雨涵撒娇说道,“我就是喜欢娆娆姐姐,前几天我还和娆娆姐姐聊天呢,她说等你分手就重新回到你身边。”   时盏的指尖一颤,迅速转走视线,却没办法打破这份尴尬。他爸爸闻成搁下手里报纸,朝她招招手,“小姑娘,过来坐,你别管她,小孩儿一个。”   看样子十六七岁的年纪,什么都懂,怎么会还是小孩子呢?   时盏的十七岁,是她独立的第三年。   闻靳深的手落在她后背,低声说了句去吧。   时盏到闻成旁边位置坐下,手叠在面前,规矩端庄,她从没这么文静过。   闻成喝口茶问她的名字,她温声说:“时盏。”抿了抿唇,又补充,“时间的时,孤盏的盏。”   闻成笑笑,说好名字。   时盏偷偷打量着他的父亲,两鬓略斑白,英气不减,商海里沉浮几十年,城府全写在脸上,说的话也不知敢信几分。   说自己的名字好听,是真的觉得好听,还是随口应个景呢,谁又知道。   温华笑盈盈地搭句话:“时盏是吧?做什么工作的?”   “就......写点小说。”她说。   温华听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身体靠进沙发里面,保养得意的脸上看不出异样,只是眼神落在时盏脸上时,有太多审视和细究,令她觉得不太那么自在。   紧跟着,又抛出下一个问题,“父母呢,做什么的。”   时盏觉得有点热,目光难以聚焦,散在屋内古董摆件上,散在墙壁上的水墨画上,也散在男人的脸孔上。她哽了一下,尝试开口,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家里人难道不上网,她父亲是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随便一搜就知道。   也许,今天见过后很快知道。   温华缓解氛围般地笑了两声,说:“别介意,你也理解,做父母的嘛,儿子带女朋友回家我肯定要关心一下的,毕竟娆娆她家和闻家是世交,知根知底的,当时省了这一环。”   “妈——”闻靳深的声音淡淡斜过来,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棋桌前和老爷子下着象棋,眼睛看着棋面,话却是对她们这边说的。   他说:“这样聊天很没意思。”   要是没有收到过那张照片,她现在一定会感动,而不是满心嘲讽,令她想发笑。他立什么好男友人设呢,真的心里有她,就不会单独去和前女友吃饭,更不会连回来说都不说一声只拉她上床。   温华挂着的笑意不减,转开话题,说:“那次在游轮上就是你吧?把被人的掌骨戳穿,我当时就在想,哪家姑娘这么厉害呢。”   时盏听不出任何夸奖,只能潦草笑笑。   那天午餐,时盏胃口非常欠佳。闻家人吃饭时好像都不爱说话,沉默得出奇,坐在对面的闻雨涵一直在低头玩手机打字,看样子像是在和谁聊天。   闻靳深给她夹菜,低语一句,像在怪她,“怎么吃这么少。”   她夹起一半虾身往口里送,没有理他。   吃到一半,闻老爷子四下环顾,又在桌下找了找,说:“将军呢?”   将军是老爷子养了五年的德牧犬,从小散放,成天就围着老爷子打转,走哪跟哪,像个衷心的仆从,吃饭时也是在老爷子跟前守着,或坐或卧。   “将军......”闻雨涵突然想起什么,“阿,是哥昨晚打电话给管家,叫管家今天把将军拴起来说——”   后面的话闻雨涵没说,因为她的微信来了新消息,正低头忙着回。   闻雨涵回完消息,兴奋地站起,说:“娆娆姐姐到门口拉,我去接她!”   时盏不动声色地端起手边的玻璃杯喝水,眼皮低垂,看着碗底的半只蒸虾,她没去看闻家人任何一个的表情和反应。   闻靳深又替她夹了一只虾进碗,抽筷时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谁叫她来的?”   “我呀!”少女淡黄格子裙摆离座,声音兴奋不少,“我跟娆娆姐姐本来就玩得好嘛,难道你交了新女朋友就不准我跟娆娆姐姐玩吗,没这个道理呀哥!再说,娆娆姐姐又不是外人,她是我嫂子。”   又不是外人。   她是我嫂子。   前面噼里啪拉的字句,时盏独独记住这么一句。   冰凉的液体含在嘴里,也是十分难以下咽,生生去吞时,胃里反出汹涌的呕意,而时盏表现出来的,依旧是一脸的平静,还有冷漠。   连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懒得摆出来应付人。一下子就累了。   闻家人没有阻止林初娆的到来,反而对此习以为常似的,甚至温华还起了身,说:“我跟你一块儿去接娆娆,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也不知道那丫头变样没变样,以前......”   母女两的声音消失在餐室,世界回归短暂的安静。   闻靳深的手自桌下伸过来,想要握她,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转过脸来,神色难明,笑了一声:“怎么?”   还要问怎么,他难道不知道?这不可能。   时盏兀自起身说了句慢用,便下了桌。   闻靳深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回客厅去,他搂着她的腰,偏过头侧脸问她会不会下象棋。   她心不在焉地说会一点吧,然后闻靳深要她陪他下两局。   时盏出现在客厅时,正好迎头遇见刚站稳的林初娆,芙蓉般清纯无害的脸孔,笑意梨涡浅浅,穿一条纯白连衣裙,黑发柔顺地散在肩头。   林初娆朝她打招呼,落落大方:“你好,时小姐,我是林初娆,是靳深的......好朋友。”   好朋友。   时盏一下就笑了:“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可以进行人体构造交流的程度?   “就......”林初娆笑得甜美可人,声音也不像她那么清冷孤傲,“就是好朋友阿,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有人比我更适——”她察觉措辞不对,立马改口,“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这样阿。   那真还挺好的。   天造地设,   她懂。   时盏的眸色比身上旗袍丝绒黑更深沉,她心里悸悸抽痛,面上却摆出她用惯的冷淡神色,这一场仗,她不想输,也是非赢不可。   红唇带出骄傲的笑容,说道:“既然你们这么要好,也这么多年没见,就好好叙叙旧,我也不过多打扰。”   真正的胜利,才不是和前女友争得你死我活。   而是,   潇洒转身,这一次,背影是她留给他的。   别在乎,那她就没有软肋,只有盔甲。   闻靳深追着她出来,依旧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用漫不经心的口吻笑着逗她:“你理她做什么,再说,棋还没开始下呢。”   竹林下,时盏的长发被风浮动,她看着他的眼,说:“不是没开始,而是已经结束了。”   我们的棋,已经结束。   迎面将军,没有退路。   上方竹叶的浓绿点滴皆渗不进他漆黑眉眼里,他唇角带着笑弧,声调却很低很低地问了她一句。   ——“怎么就结束了呢,盏盏。” 第44章 九万43 “闻靳深,你还不懂吗,是我……   Chapter43   那场竹林下的谈话。   也不知道那一句“怎么就结束了呢, 盏盏”,他指的是字面意思上的棋局,还是指的是他们两人。   时盏眼底浮着浅浅笑意, 她上前一步拥抱他一下, 仿佛觉得这样体面一些,然后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说——“就到这儿吧。”   他和她, 就到这儿。   一程山水一程梦。   她当初对柳家墨说就到这儿的时候,应该也抱抱他的。   和他的这一程, 该结束了。   又起了风。   闻靳深好像没听见似的, 用手握住她的细腕, 温凉指腹摩挲着雪白肌肤, 他说:“你没必要计较,分了那么多年, 乖,嗯?”   她推开他的手,笑盈盈的:“不, 这和我没有关系了。”   时盏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是她今天的到来, 从不是为见他的家长, 而是为这次终结的谈话。   追闻靳深花去大半年, 在一起又是大半年, 一个四季转换, 人已经换了心情。   闻靳深面色温善, 笑着将她搂进怀里, 像在哄一只临时捡回家的猫一样,说:“别闹小脾气了,差不多得了。”   嗯, 差不多得了。   因为他再哄一会儿,就该没有耐心了。   时盏用手推开他的胸膛,敛住面上最后一丝笑意,褪下手腕上他前阵子送的手链来,用手指捻着悬到他视线水平位置。   他风雨不动地看着,不言一字。   不过——   他看的不是手链,而是手链后方她的脸。   啪嗒一下。   她指间轻轻松开,手链掉在他脚边的落叶里。   那一刻,闻靳深有点反应过来,这小姑娘好像......是在和他来真的。果然,下一句就听见她说:“闻靳深,我们分手吧。”   九月十九,在一起那天,都没有听过她这么正式的口气。   闻靳深唇畔笑意不减,“真的,不后悔?”   她心里一凉,觉得好笑死了,看,这个男人连分手都高高在上的,料定她是一时闹脾气,过后一定会后悔找他求和。   时盏没有跟着他一起笑。   也觉得不太好笑。   她伸手,在他西装口袋处轻轻掸灰般拍了拍,和第一次见面时拍他白大褂时一个动作,一边拍一边漫不经心地懒懒说:“闻院长声明在外,如果觉得自己被甩说出去很丢人的话,那就说——是你玩够了我,所以甩了我,这样说就行,我这边完全没问题。”   说完,还冲他笑笑用开玩笑的语气问,这种够意思了吧?   真挺够意思的。   闻靳深眸光微敛,神色转为清冷,说:“盏盏,我花时间可以哄你,但你要真要这样就很没意思。”   她心道是阿,就是很没意思,所以才想要结束这段不平衡的感情。   十四岁出来打拼沉浮,跌跌撞撞地闯过来,加起来都没有在他这里受的委屈多。   凭什么阿。   忍了那么多,就不想忍了。   哪有那么多情有独钟,非他不可?   狗屁玩意儿。   “那你觉得什么才有意思呢?”时盏还是没忍住,将那个话题带出来,“是你和前女友在酒桌上说说笑笑有意思,还是你彻夜不归有意思?”   闻靳深目光转为深黑,里面尽是不见天日的浓潭。   他问:“那天我有没有叫你一起,是不是你自己说不来?”   “我去?”她扬了音调,“我去做什么,和你前女友争奇斗艳吗,让你们那帮子好友看看你多有魅力?退一万步说,你问我去不去的时候没有提有前女友在场吧?回来也没有告诉我一声吧?”   那天的局是江鹤钦组的,他最后一个到场在发现林初娆也在,共同好友那么多,在也不是稀奇事,就剩了一个位置给他。   坐在一起也没做什么,就简单说了两句话,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要闹到分手的地步。   闻靳深对这个情况做了解释,他是个鲜少有耐心会解释的人,破天荒地,和她一一说明,说到一半,却被她打断,“别说了。”   “我不关心了,就这样吧。”利索又干净。   口吻就好像,她巴不得赶紧分,早分早解脱,恨不得立马掸除和他这个人的所有关系。这一点的认知令闻靳深微微皱了眉,说了句真没什么。   时盏低脸,笑了笑,说也不全因为这个。   冰冻三尺非一日寒。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她压抑忍耐太久了。   受够了不像自己的自己。   要自由,要骄傲,要他人的不可高攀,独独......不想要他了。   想做回那个光是别人看一眼就会觉得她危险的时盏,而不是红着眼懦弱地问他自己到底怎么了的时盏。   及时止损。人总有能力,一把揪着自己的头发从沼泽里拔起。   那天离开时转身,背对竹林,也背对他。   听见男人沉郁的嗓音自后方响起,“时盏,你要是今天从这里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我身边,我没和你开玩笑。”   字句里裹着无边寒意。   时盏停在那里,没有继续往前,也没有回头。   他看见她的肩膀在轻微地发颤,哭了?   闻靳深几步靠近,正准备用手拉她,却听见她爆发出张扬的笑声,她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笑得嘲讽:“你这是在挽留我吗?”   闻靳深沉着脸,皱眉:“你还有心情笑?”   “我怎么没有?”她挑挑眉,美艳难挡,“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当然要笑,笑你的高高在上,连挽留人都要摆出你那副姿态么?”   闻靳深依旧觉得她在气头上,说:“行了,跟我进去。”   谁要跟你进去?   时盏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脚下竹叶被碾得作响。   男人面色沉得愈发厉害,他落空的那只手收回,然后开始拨弄腕表,目光也从她脸上移在表面上,说:“我给你五分钟冷静,再回答我要不要跟我进去。”   “我很冷静。”她笑,“从没这么冷静过。”   “再说——”她顿了顿,话里却还是听得出笑意,“进去干嘛呢?进去听你妈妈和你前女友话家常吗,还是听你妹妹不停地说她的娆娆姐姐和你如何般配?”   闻靳深眉间蹙意加深,他现在耐心告罄,只沉着脸说了句他不那么认为。   却没打动她半分。   她站在他面前,缓缓举起双手,位置与耳同齐,手心向他,那是个投降的手势。   然后一字一沉缓地对他说:“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你和她更般配,那好,我退出,我成全你们,把你还给她。”   终于,他失去所有耐心,单手撩起西装一角,掐腰对她说:“我已经说过了,我和她没什么,你怎么就非要一根筋过不去?”   面对他一时的情绪失控,时盏觉得有点好笑,以前那么多次,他看着歇斯底里的她,也是觉得可笑吧,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似的。   “不是我过不去。”她笑得颇有几分温柔,“是我们,闻靳深,你还不懂吗,是我们过不去了。”   真的真的。   过不去。   那天,闻靳深目送她下山的背影,几分钟后便很快看不见,消失在深绿的树荫里。他沉着脸回屋,经过前院时,管家正拎着园艺师傅给花草修剪。   管家瞧见他,招呼道:“靳深,你女朋友走了阿?那我把将军放了?”   闻靳深面色不动,平时也就冷着脸,哪怕此刻有情绪不动也不太叫人看得出。他也没有迁怒于人的恶习,只淡淡说:“随便吧。”   管家叫其他人去放将军。管家还记得,昨晚闻靳深打电话回来嘱咐说有人怕狗时,他多嘴问了一句,谁阿?   闻靳深在电话那头低笑一声,说了四个字。   一胆小鬼。   怎么会是胆小鬼呢?   胆小鬼可没有胆子甩他。 第45章 九万44 她闹脾气而已。   Chapter44   离开无人区, 离开那个生在云端的男人。   几十年后的她,白发苍苍坐在壁炉前,火焰照亮她斑驳皱纹的脸面, 她抚着腿上白色布偶猫, 回想起当年,也从不后悔分手的这一决定。   有人问, 后悔吗?   她笑笑,说从未。   回家路程中, 时盏想起今天是江鹤钦酒吧开业的日子, 原本和闻靳深约好在他家吃过晚饭后去给江鹤钦捧场的。   现在, 她倒没有去的理由了。   剥掉闻靳深女朋友这身皮, 也不难。   不过一句我们分手吧,就能做到。   江鹤钦的酒吧开在港城有名的酒吧一条街, 临河而建,经常有酒气冲天的人喝到天明冲出酒吧,趴在河边护栏上哇哇地吐, 不远处还竖着块木牌,上面标语写着——禁止向河中呕吐, 否则罚款100元。   有次江鹤钦趴在护栏上, 一边哇哇地吐, 一边匆忙伸手去掏钱夹, 一把钞票丢给港河管理人员, “让老子吐个够——!”   那次, 时盏笑了许久, 笑江鹤钦不胜酒力,比她还弱三分。   七点正式开业,来捧场的圈中好友非常多, 酒吧里气氛到位,香艳女人,英俊的男人们,弥漫着各种酒气,纸醉金迷,笙歌四起。   闻靳深还是最后到的那一位。   江鹤钦往他身后瞧了眼,扯着嗓子去盖震耳的音乐声问道:“盏妹妹!她人呢!”   闻靳深单手插包,长腿不紧不缓地往里迈,淡淡地回一句。   “她今天有事,不来了。”   “阿——”江鹤钦颇为失落地叹了声,“她不就一天写写小说吗,什么事儿阿,前两天不是打电话说得好好的一起来的吗?”   闻靳深没搭理他,兀自到中央VIP卡座坐下,周围纷纷有人围上来,被他单手一挥冷淡屏退,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江鹤钦觉得这阵仗有点儿不对劲。   大大大的不对劲儿。   江鹤钦给时盏发微信:【盏妹妹,怎么没来给我捧场阿?】   在界面停了几秒。   他又问一句:【是不是......你和靳深今天吵架了?】   收到江鹤钦的微信消息时,时盏正在公寓电梯里一路上升,人有轻微晕眩感,她看着微信,唇角勾了勾,懒懒回了三个字。   【没吵架。】   江鹤钦心里松下一口气,他回:【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俩咋了呢。】   这次,对面时盏秒回:【是分手了/微笑脸】   江鹤钦:【?】   江鹤钦:【??】   江鹤钦:【???】   江鹤钦一连发出去好几串问号,又配了一张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盏妹妹,你在和我开玩笑,你不对劲,你不清醒,你在说梦话。】   时盏在那边笑疯了,她光想想江鹤钦一脸惊愕的表情就觉得有意思。   时盏:【笑死,你才不对劲呢,真分了。】   时盏:【好了我到家了,不说了。拜。】   舞池里躯体扭动,耳里的声潮澎湃。   江鹤钦如图腾柱似的在原地站了近两分钟,拿着手机呆呆的。   直到一个年轻妹妹主动挽着他的手臂在他唇角亲了一口,问他:“干嘛呢鹤钦。”   江鹤钦主动搂住女子的腰,和她纠缠地吻了一会儿,拍了拍她的臀,“等我会儿宝贝,我去找靳深,一会儿过来找你。”   妹妹知趣地笑着,说好的哦。   江鹤钦一溜烟儿坐到闻靳深旁边,端起一杯威士忌灌了两大口,嘶一声,转头去看男人清寒的脸孔,“靳深——”   口吻里或多或少有些小心翼翼,“林初娆这一刚回国,你就把盏妹妹甩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地道阿?”   闻靳深:?   有病?   灯光十色乱目,在玻璃杯上折出斑斓不同的光,错乱地映在桌上。闻靳深的手指缓慢抚过杯沿,薄唇一丝嘲讽的笑弧浮现,他在想,无论谁听到他和她分手的消息,都不会去联想,他才是被甩的那一个。   他的笑容被江鹤钦错误解读,读出满满的不屑,惹得江鹤钦长叹一口气,杯底磕在几角嘭嘭轻响,“靳深,我承认林初娆和你是挺门当户对,可盏妹妹也不错阿,她一个小姑娘靠着写小说成为圈中天花板,真的很不容易,多让人心疼阿,你就不能——”   “江鹤钦。”闻靳深笑着打断,转过脸时目光森森幽幽看他,“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好到在我面前当起说客来?”   说完,杯中酒一饮而尽,空杯落桌,装十色五光。   江鹤钦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细数时盏有多好有多喜欢他,让他不要因为前女友的缘故甩了时盏,这样子对时盏不公平,会伤害到她。   闻靳深听得发笑,能从江鹤钦嘴里听到这些话,属实稀奇。   酒杯离桌,再搁回原处时又空了。   满上,加冰。   又空了。   江鹤钦去挡他再次送到嘴边的酒,皱了眉:“你怎么喝这么凶?”他对此提出疑惑,“她是不是在纠缠你所以让你烦阿,你给盏妹妹一个机会嘛,算给我个面子,算我求你的。”   纠缠?   旁人可能没办法去想象,她甩他的样子,有多利索赶紧。   那杯酒还是送到嘴边,杯中再度空得只剩碎冰。   江鹤钦见他不说话,也劝得有些不耐烦了,沉默地坐在旁边开始抽烟。   抽到一半,两根修长手指伸到自己眼皮底下,是个夹烟的手势,听到男人低声说:“给我一支。”   奇了怪了。   江鹤钦满面疑惑地将烟盒打开递过去,“你不对劲,靳深。”   盏妹妹是个反社会人格,她猛烈追求靳深的过程,他也参与其中,看着向来不抽烟的靳深向他要烟,现在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盏妹妹死缠烂打地不肯分手,所以搞得靳深非常非常烦。   嗯,事情真相绝对是这样。   江鹤钦觉得很可惜,还是决定再劝劝,他用手拢着火替闻靳深点烟,看他长睫半垂,眉眼深邃,不由说道:“也不能全怪盏妹妹,你真的长了一张很让女人着迷的脸,哎——说真的靳深,再给她一次机会嘛,她有时是不懂事了点,但心真的不坏。”   回答江鹤钦的,是男人剧烈的咳嗽。   闻靳深刚抽一口,就被这浓烟冲得不行,丢掉烟,骂了句什么玩意儿这么呛人。他咳得连眼尾都变得湿红,面色微白,瞧上去颇有几分颓丧的迷人感。   江鹤钦笑他一句别勉强自己,又八卦起两人分手的理由。   被连连追问好几遍,闻靳深的酒杯送到唇边没记着喝,他顿在那儿,目光里住着舞池里扭动的年轻男女,看了会儿,淡淡地说了一句。   “她闹脾气而已。”   然后,极为漫不经心又高高在上地一句。   “过几天,闹累了也就乖乖回我身边了。”   江鹤钦没明白什么意思,“分手就是分手,怎么还兴分一半又和好的?”   闻靳深浅饮一口,说:“没分。”   江鹤钦立马否定他,“可盏妹妹说了,你俩分手了。”   “没分。”他还是重复着,“就是她闹脾气了,过几天吧,过几天我俩就好了。”   江鹤钦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却越来越摸不清状况,看来不是靳深非要甩了盏妹妹,就是两人吵架而已。   至于盏妹妹说的分手,也只是假性分手吧。   假性分手。   就是女人吵架时最爱嘴上提的那一种,嚷巴嚷巴着要分手,真实目的也左不过是让男人哄自己而已。   江鹤钦端着酒杯,用肩膀去碰碰闻靳深,说:“女人其实很好哄的,多关心她点,嘘寒问暖啥的热络点儿,三两下就哄好了。”   闻靳深没搭话,敛睫喝酒。   刚刚的妹妹来叫江鹤钦去跳舞,江鹤钦撂了杯子起身去了。   留闻靳深独自饮酒。   他置身在热闹氛围里,却自成一隅冷淡天地,生人难近,请勿打扰。   ......   刚出电梯,时盏就看见蹲在自己门口边上的柳家墨。   数月不见,柳家墨较以前更为清减,脸部轮廓清晰,穿着她熟悉的黑色冲锋衣,茶色短发,他仰头她时的眉眼温柔落寞,嘴角是苦涩艰难的笑意。   “阿盏。”他喊了她一声,声音有点哑哑的,“你,你......再救我一次吧。”   十年前的你,扶我青云直上。   十年后的你,也能助我东山再起。   时盏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上前一步停在自己门口,低头输密码,余光里,是狼狈的男人慢慢抬起手指,颤抖着,拉住她的黑色旗袍一摆,深深吸气如殊死一搏般开口:“阿盏——如果你也不帮我,那我只有死路一条。”   密码总六位。   输到第五位时,女人轻轻笑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凭什么要帮你?”   和柳家墨的那一程山水,早就结束了。   柳家墨深知她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想在她开门前说点什么,却因为内心太过迫切支吾一声后就没了下文,看见门拉开,他心中慌乱无比,“阿盏,我——”   “松开。”时盏冷着脸,指的是他拉住自己旗袍的手。   柳家墨听话地松开,意图站起来说话,却因为蹲得时间过久双脚发麻,咚地一声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撑着地,脑袋也低低垂着,视线不知落在地板上,还是她的黑色高跟鞋上,模样霎是狼狈。   怕她进门口不肯见他,情急下握住她的手腕,“阿盏,我错了,你再给我写一本......你......”   原来是工作室出了问题。   但时盏没有探知欲。   她单脚进门,微微侧头低脸看着跪在脚边的柳家墨,不知怎的,就想到分手时的闻靳深,他连丁点的收敛都没有,不似眼前的柳家墨,把求人的态度拿捏得清楚明白。   时盏冷淡地拒绝:“我们已经没有合作关系了,解约合同到底什么时候寄给我?”   见被拒绝,柳家墨眼圈红的。   也可能是红了很久,只不过她没有注意而已。   柳家墨单膝跪在那里,声音抖得快要不成字句,“阿盏,我错了。”   悬在眼角的那滴泪没有落下来,仿佛是他作为男人最后的自尊心。   柳家墨很少哭。   有次她在家烧得迷迷糊糊,大概是她的十八岁时候,四十度三,高烧三天不退加上严重腹泻脱水,中间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那时候,柳家墨就坐在她病床边哭,大老爷们哭得稀里哗啦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砸在她脸上,啪嗒啪嗒的。   醒了后,她还嗤笑说真没用,死了就死了,没啥好哭的。   人不都要死么,那时候她这么想的。   柳家墨哭着骂她,小没良心的家伙。   现在,柳家墨哭着求她。   求她再帮他一次。 第46章 九万45 她和哪个男人一起?   Chapter45   正因为柳家墨对她够了解, 才不会蠢到认为她会因为同情出手帮自己。   柳家墨并非空手而来。   他知道时盏一直有往编剧转的意愿,机缘巧合下,他手头有这么个机会, 那十几页的合同已经被他的揣得发皱。   柳家墨摸出合同, 递到时盏眼皮子底下,有讨好的嫌疑, 更多的是在服软,“阿盏, 再信我一次。”   时盏接过合同, 大致翻了翻后, 眼风丢给柳家墨, “进来吧。”   柳家墨锤了锤发麻的腿,起身跟上去。   时盏将包放在门厅柜上, 弯腰换鞋后,随意丢一双男士拖鞋给柳家墨。柳家墨看着黑色男拖,怔了几秒, 问:“我听说你和闻靳深在一起了,看来是真的。”   “分手了。”她的表情和口吻都淡到不能再淡。   柳家墨一时噎住, 半天憋出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儿?”   时盏说:“今天。”   柳家墨蹲下换鞋, 他穿有系带的那种棕色皮鞋, 手指一边解一边苦笑着说:“好巧, 我今天刚拿到离婚证。”   时盏坐进沙发里, 点烟的动作顿了, “这就离了?”   鞠婵出轨了。   出轨对象正是柳家墨的合伙人王胜, 两人瞒着柳家墨,里应外合地带走大量作者和资源,现在的白日工作室, 只是一个空壳。   这一年,是柳家墨最艰难的一年。   时盏听后,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当初你为了那女人和我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我还想着,你俩能天长地久百年好合呢。”   话里免不了有几分落井下石,但柳家墨心里很清楚,是他自己活该。   他搓一把脸,有些心酸地说一句别提了,就把话题带到正题上。   甲方是一家有名的娱乐影业公司,拍摄的是一部都市悬疑题材类电影,网络大制作,预算在两千万左右。已经筹备小半年,小有名气的导演,加上一群非流量演技派的演员,看上去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好剧本。   剧本现在改过十几次,可甲方那边依然不太满意。   时盏倾身往前在玻璃缸里磕烟灰,黑发被她顺在一边,偶尔会挡住柳家墨看过来的视线,她淡淡问:“剧本有么,给我看看。”   甲方那边没有给柳家墨,他只好说:“正好明天要见甲方,你和我一块儿去,到时候让甲方拿给你。”   原以为时盏会拒绝。   却不曾想她破天荒地好说话,“行。”   没了公话,静下来后气氛转为尴尬,柳家墨也开始抽烟,两人吞云吐雾间无言以对,暌违已久的旧友,明明最熟悉彼此的人,却难挡生疏。   这令时盏不禁在想,十年尚且如此,何况她和闻靳深短短一年多时间呢?   都会过去的。   像冬天的雪,总会消融。   柳家墨为缓和关系,开始拉扯一些家常,有的没的,时盏默默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大多时候保持沉默也不发表意见。   直到她听见柳家墨说,离婚他是净身出户的,现在身无分文。   时盏灭掉手中烟,非常直接骂道:“你是傻逼?”   柳家墨没吭声。   她又骂:“出轨的是她你为什么要净身出户,你脑子里面装了八二年的牛粪吗?”   车子,房子,存款。   全部掉进鞠婵口袋。   后来又断断续续骂了几句,柳家墨始终低着头抽烟不说话,瞧得她心中烦躁,“那你现在不就是无家可归?”   柳家墨现在穷得叮当响,连租套像样的公寓钱都不够。   时盏一边骂着脑子有病,一边摸出手机给柳家墨转了账,是笔不小的数额,她说:“你要是再白眼狼,我会杀了你的,柳家墨。”   柳家墨红着眼,扑过去抱住女人肩头,“阿盏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时盏一巴掌拍在男人头上,嚷道:“要死啊柳家墨——别碰我!”   柳家墨没有听话,抱着她不肯撒手,像是寻到港湾的逃难者,诉说着沿途无尽的心酸委屈。   ......   令时盏没想到的是,那个柳家墨口中的甲方影业公司,居然会是沉杨家的。她和沉杨不熟,简单打过几次照片,都是在江鹤钦组的局上。   跟沉杨一道来的,还有导演和制片人。   “沉总。”时盏落落大方地起身,伸出手去,仿佛第一次见沉杨,也仿佛和闻靳深那个人从没有过瓜葛似的。   沉杨很惊讶,他迟疑两秒,伸手:“时作家。”   沉杨让导演将改过十几次的剧本给时盏看。   导演魏洲是圈中老人,出过几部口碑票房都不错的电影。   他递剧本给时盏时,说:“真按这样拍出来,我的招牌可就算砸了。”   在时盏看剧本的间隙,沉杨在桌下给闻靳深发微信。   【靳深,你猜我见到谁了。】   沉杨还不知道两人已经分手,又发了一条。   【怎么不回我?】   在追问下,那边回了个问号。   沉杨继续发。   【你不养人家么,还让别的男人带着出来赚钱了。】   闻靳深又甩了个问号。   【?】   沉杨觉得可能是自己话没有说得太明白,于是了当地阐明情况——   【我手头筹备的电影差个剧本儿,导演说有合适编剧人选叫我一起来看看,居然是时作家。】   看着这条微信,闻靳深的眉微微皱了一下,又很快地展开,缓慢地敲了一句话丢过去。   【她和哪个男人一起?】   【具体名字我不知道,魏洲喊的是柳先生。】   沉杨回复。   柳家墨?   闻靳深冷嗤一声,手机丢回桌上。   一个已婚男人。   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47章 九万46 “闻先生,阿盏说已经和您分……   Chapter46   时盏看完手里剧本, 毫不掩饰地轻笑出声,目光扬在对面,“这就是已经改过十几次的剧本?”   魏洲手一拍, “那可不, 您瞧着怎么样?”   时盏有随身包里带笔的习惯。   拆开笔帽,她翻到第一页圈出男主角名字, “开场就让男主出现在尸体旁边,不就是告诉观众人是他杀的吗?”   “阿。”魏洲双手落在椅子扶手上, 探身上前瞧了眼纸面, “对, 我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来着, 但说不上来。”   “观众又不是傻子——”她顿了顿,笑笑, “介意抽烟吗?”   沉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柳家墨用手拢着火递到女人含烟的红唇边,沉杨默默看着,他看着她偏脸去够火时的冷艳侧脸, 心里没由来地冒出个想法。   玩弄这样的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沉杨压住心中那点寒意,展出微笑, 问:“那时作家认为, 这个剧本该怎么改?”   时盏缓缓吁出一口烟。   “改不了。”她在烟雾里眯着美眸, “开头暴露男主就是杀人犯, 后面中段和结尾都没有任何反转, 这样的故事很没意思的, 只能重写。”   魏洲问:“重写要多久。”   “你们多久要?”时盏笑笑, “别太过分的时间限制,我都能接受。”   魏洲和沉杨对视一眼,不敢先开口, 老板在跟前,还是得老板先说话。   沉杨慢条斯理地喝一口面前的茶说:“一周后开机,如果可以——”   “可以。”时盏掸着烟灰,补充,“我有个条件。”   在公事上的沉杨很通情达理,不像在牌桌上那么有种小孩子较真,他很温和开口:“时作家有要求但提无妨。”   “好。”   “其实也没什么,就让演员好好背台词,我写出来的对话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别随意改动也别乱加。”   确实有的作家会忌讳这一点,时盏算其中一个。   沉杨一口应下说没问题。   又想起什么似的。   沉杨转头问魏洲组内是不是还差个副导,魏洲嗫嚅两声说:“沉总,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上次不是跟您提过吗?”   “有吗?”沉杨佯装不记得此事,“用时作家吧,我看她不错,让她试试。”   时盏:?   柳家墨:?   桌下,柳家墨激动的手伸过来,用劲儿地握了她一把。   意思很明显,他要她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直接往导演圈迈,不算一步登天,但绝对比绝大部分人都要爬得快。   时盏没急着高兴,倦懒地露出笑意,目光深意难掩:“沉总,您也听说过吧,我这人连正儿八经的大学都没读过,更没学过导演。”   “入行有人带就行,没人带屁都不是。”沉杨说的倒是在理。   时盏依旧不领情。   她笑盈盈说:“沉总肯用我,是因为赏识我,还是因为......?”   闻靳深。   实话实说,和闻靳深在一起的期间,她在各种地方都能吃到红利,人人都要艳羡得说一声您就是闻靳深的女朋友呀,好羡慕您。   可她并不快乐,人言的恭维并不能引起她颅内快感。   沉杨用喝茶来冲淡眼下略显僵持的氛围,说:“那当然是觉得时作家有这个潜力,正好这次剧组里有几个不服管的演员,我觉得你压得住嘛。”   退一万步说,也是看在靳深的面子上想照顾一下。   但显然。   时盏不肯领情,只能换个说法了。   时盏默默不语。   沉杨追击道:“你在现场盯着多好,谁都不能改你写的剧本台词,否则改了你也不知道,还得等播出后才知道。”   这个理由,说服力很强。   时盏在柳家墨期待的眼神里,点头应下,“那——合作愉快。”   沉杨放松下来,说:“行,今天就到这儿吧。”   沉杨和魏洲先行起身。   走出去没多远,听见柳家墨喊了一声阿盏。   阿盏?   阿?   盏?   这么亲密?   沉杨不禁回头去看,柳家墨活像个陪老婆逛街的男人,手里拎着时盏的包,抱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时盏的遮阳伞,墨镜,喝得剩一半的矿泉水。   这——   有点不对劲吧。   跟着一道停下的魏洲喊了声沉总,问怎么了。   沉杨若有所思,问:“那个柳什么,是她老板?”   “对啊。”魏洲说,“白日工作室的老板。”   怎么越看越像时盏的仆人呢。   还是忠仆那一卦的。   沉杨觉得不对劲。   然后他就看见柳家墨蹲下身去给时盏换鞋。   时盏昨晚在浴缸里洗澡时滑了一跤,脚踝肿了一圈,本来不能穿高跟鞋,但她倔着非要穿,柳家墨只好在来的路上替她买了一双平底鞋,说结束后换上。   沉杨:?   老板给下属换鞋。   再怎么对下属好的老板都不会做到这种地步,除非有十分亲密的关系,除非老板有非分之想。再说,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懂。   沉杨一下就想歪了。   回到车上,沉杨依旧觉得不行,自己不能做个隔岸观火的看客。   他给选择给闻靳深发微信,字字斟酌,难以启齿。   最后的最后,发出一句——   【靳深......你可能被绿了。】   闻靳深收到这条消息时,刚做完一场心理咨询,对面男患者正弯腰道谢说下次见。他一边摸出手机,一边温和笑,“下次见。”   被绿?   他敲了个问号发过去。   沉杨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全盘倾出,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配了个头戴绿色帽子的熊猫头表情包,【靳深,你真被绿了。】   【她有这个胆?】话这么说着,闻靳深的脸色却已黑了下来。   沉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他回:【这就要你自己去问时大作家了。】   那个时候的沉杨还不知道。   他的好友闻靳深,连被绿的资格都没有了。   闻靳深褪掉白色大褂放回办公室衣柜里,捞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就走。   刚出办公室,就撞见陈嘉树。   陈嘉树正好找他,说是江鹤钦晚上组了局,问他要不要一起,顺便带盏妹妹一块儿过去。   闻靳深冷着脸丢了句不去,径直离开。   看着男人高挺冷漠的背影,陈嘉树低头看一眼表,这才六点不到,就提前下班了?一看那样子就是有什么急事儿。   其实也没什么急事。   主要是闻靳深想看看时盏是不是真的和柳家墨裹到一堆儿去了。   闻靳深在公寓楼道里来回踱步,有点心浮气躁,不太严重,在他能正常管理的情绪范围内,期间来了几通电话,接了一个医院的,其他全部挂断了。   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人影。   两个小时后,电梯在十九层停下。   时盏在和柳家墨离开咖啡厅后,随便找了个餐厅吃了东西才回的公寓。   也确实没想过。   两人迎面就撞上等候多时的闻靳深。   时盏脚上有伤,被柳家墨搀着,出电梯时还在责怪柳家墨步伐太快,“你慢点阿——饿死鬼投胎吗,你——”   话到一半,就没了音儿。   闻靳深单脚支着,靠在两道门中间的墙壁上,身量颀长,黑眸灼灼落在她脸上,隐约有几分笑意,难辨深意的笑意。   他的视线在她脚伤处停留几秒,走过来,手自然地搂过她的腰,很低很低地问:“怎么弄伤的?”   柳家墨被气场所慑,顿时退到几米开外。   时盏:?   她看看腰间的大手,看看柳家墨,咬牙:“你是要死吗?”   闻靳深连眼风都没丢给柳家墨一个,手指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哄了一句:“差不多得了,怎么故意还找别的男人来气我。”   他是真的有被气到,回来的路上脸黑了一路。   时盏用力地掐在他手腕上,皮笑肉不笑:“闻院长自重,请你松开。”   她站不太稳,喊柳家墨:“你过来。”   闻靳深这时才幽幽看了柳家墨一眼。   没有说一个字,可眼神里尽数是威胁,仿佛在说,你最好知趣站在那里别动。   柳家墨怕这个男人。   可他更怕时盏。   他诺诺地上前,开口:“闻先生,阿盏说已经和您分手了,既然——”   “阿盏?”   闻靳深生生打断,眯眼冷嗤,“叫这么亲密?”   “关你屁事?”   时盏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闻靳深,握住柳家墨的手腕警告道:“你再把我扔了你看我杀不杀你。”   柳家墨内心擂鼓乱击。   他觉得他好难,两边都不是人。   时盏被柳家墨扶着进屋,闻靳深看自己落空的手,非常不解,这......自己给的台阶被她掀了?   就这么不屑下他的台阶?   不过看她的样子。   是的,就这么不屑,甚至还有点不耐烦? 第48章 九万47 这一场,是他败了。   Chapter47   又是一个睡得极不安稳的夜。   梦里的时盏被白色包围着, 一点一点被蚕食。   半寐半醒间,她感觉到脚上传来冰意,真实得周身开始冒鸡皮疙瘩。   真的太冰了。   时盏迷蒙间睁眼, 意识昏沉。   窗帘没有完全拉拢。   借着月光, 看见闻靳深坐在床沿上手里着个冰袋,给她敷受伤的脚踝。   他一身白衣, 眉眼间是她见惯的清落。   时盏下意识将脚抽回被窝里,坐起身来, 质问:“闻靳深?你做什么?”   闻靳深没理她, 只伸手进被里去摸她的脚。   时盏心里一阵烦乱, 双脚一齐收在身前曲起, 微微皱眉:“别烦我。”   “听话。”闻靳深平和道,伸手掀开她的被子, 捉住她受伤的脚踝拉到自己腿上,“没烦你,给你上完药我就走。”   “不需要。”时盏用力想要抽脚, 他却摁得很紧。   闻靳深手边放着瓶拆封过的云南白药喷雾。   在她挣扎的间隙,他已经轻而易举地替她喷好药。   他却已经没有松手的意思。   时盏来了火气, 另外一只脚重重地踹在男人胸膛, 停在那里, 隔着一层薄薄白色布料, 脚底感觉到来自他的炙热体温。   闻靳深看一眼她的脚, 笑了。   下一秒, 男人丢掉手里的药瓶, 直接反身压上她,手捧扣着她半边脸庞,低低笑了:“这才几天就野成这个样子, 欠收拾?”   熟悉的体温。   炙热的,他的。   熟悉的味道。   雪松香,也是他的。   时盏有一瞬的头昏脑涨,但很快清醒,她用劲地拍打着他单边的宽肩,分贝陡转直上:“闻靳深,你起来,别碰我!你——”   唇被恶意封住。   他吻她,近乎挑衅惩罚般地吻她,撕咬着她下唇,黑眸对上她的眼:“谁教你对我说不的,嗯?柳家墨?他算老几?”   这男人哪来的占有欲?   时盏剧烈挣扎,偏脸去躲他的吻,却发现无处可逃。   他熟悉她的身体,熟悉任何一个能令她兴奋的动作,就像是一个优秀的猎者很清楚哪里是猎物的致命部位。   “闻靳深——!”   “你!他!妈!滚!阿!”   时盏急得爆出粗口,声音尖锐大得恨不得将这座公寓掀翻。   闻靳深含着她的耳垂,在她的战栗里笑了:“盏盏,你在和我玩欲擒故纵?”   时盏甩了他一个耳光。   啪一声,很响。   闻靳深也不生气,撑在她上方低垂长睫,他收敛住一些势头茂盛的强势,去吻她眼睑下方淡淡的阴影,一边温柔吻一边说:   “别闹脾气了,我都这么哄你了,还要我怎么样?”   时盏又甩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声,更响。   他真的把她当狗么?想着随随便便哄一下,给个台阶,她就必须乖乖回到他身边?   如果拒绝,那就是她不知好歹,不知趣,居然不领闻先生的情。   闻靳深单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不顾她扭动挣扎的身体又去和她纠缠深吻。她不配合,咬破他的唇角。   他也坚持,纵然血腥味蔓延在两人嘴里,也不肯松开她。   “我很想你。”   他说。   然后时盏看见他开始宽衣。   她很清楚这句话的潜意思是什么,他还不如直接对她说“我想上你”,这样至少直白得坦荡,倒让她看得起他一些。   闻靳深的手指卷上睡裙一角时。   她没有阻止。   她满脸默然地看着下方的他,冷冰冰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是你还是随心所欲,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呢,一个泄/欲的工具么?”   “泄/欲工具?”闻靳深笑了,他仿佛对这个措辞感觉到很新鲜,“时盏,你是不是以为我找你就是单纯为了上床?”   “难道不是?”她也跟着笑。   闻靳深的动作停下来,他像是被扫了兴致,将她的裙摆放下来遮住白皙诱人的双腿,低着脸,还是笑着说:“有多少女人想方设法爬过我的床,那在你心中,我是很缺女人?”   她怎么敢这么想呢?   时盏觉得好笑,他可是港圈第一贵公子阿,觊觎他的女人不胜枚举,怎么会缺女人呢?   意思是——   他肯睡她,是她的荣幸,只要他想要了,她就得乖顺卖力地将人伺候好。   那她是什么呢?   月光里,时盏表情不太分明,语气倒是十足十地阴阳怪气:“是我高攀您,闻公子,您想要了,而我不乖乖张开腿等着您,是我不识好歹,是我配不上这份荣宠,您还是给别人吧?”   男人的低笑在一方天地里徐徐蔓延。   似深渊,暗,不见底。   闻靳深慢条斯理地穿好自己的衣裤,立在床边,维持着一贯的高高在上,他睇视着她,说:“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以后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要你,你也别怪我无情。”   时盏:?   她朝门口摊开手,“请出去吧?”   闻靳深刚到门口,又听见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小姑娘这就后悔了。   他唇角带着薄笑,转过身去,面朝着窗外倾泄进来的月光,说:“你现在打算留下我的话,倒也来得及,我不会追究。”   时盏靠在床头,慵懒地用手指顺着长发。   那晚,她对他说——   “闻靳深,你知道吗?知道穿很薄的吊带裙在凌晨两点的春夜港城徒行有多冷吗?如果你知道的话,那你一定会明白,我绝对不会后悔和你分手。你是个糟糕的人,所以我不想要了。”   闻靳深彻夜难眠。   人生三十载,活到现在,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你是个糟糕的人。”   被人捧得太高太高,一直在云端里生活的他听到她这样说,如果说内心没有波动,那是假的,波动之余他明白到一点。   她和他分手是来真的。   不是闹着玩。   不是发脾气。   就是——   她不要他了。   ......   隔天,闻靳深一出门就遇见时盏在门口守着一名锁工师傅换密码。   时盏担心再发生昨晚被闯入的情况。   左思右想觉得密码得换。   闻靳深的出现很难不引人注意,她却完全当没看见,低头看手机。   闻靳深人已走到门口。   电梯到了,却没上去。   他折返,到时盏面前停下,投下一阵阴影:“你非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哪种?”时盏仰首淡笑着反问。   “非要换密码?”闻靳深眼里流动着某种她辨不清的暗色,周身散着很低的气流,不悦全写在脸上。   要知道,他很少喜怒形于色。   “换密码怎么了阿?”时盏懒懒地应,熄灭手机屏幕,“我又没换你家门的密码,误你事儿了?”   一声男人叹息从头顶落下。   闻靳深眉间有淡淡褶痕,说:“别换密码,我以后敲门再进。”   “可别——”时盏有点不耐烦,双手环臂呈防范姿态,“别敲我的门,您还是赶紧上班去吧,别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您挂在嘴上,却叫人听不出半分尊敬。   锁工:“.......”   那师傅停了动作,问了句,“密码到底换不换?”   “不换。”   “换。”   两人话音几乎同时响起,又同时落下。   锁工:“......换还是不换?”   时盏心中瞬间被点燃火苗,冷漠出声:“我是业主,我说换。如果你没法换,就拎着箱子走人,别耽误我找别人,成吗?”   锁工额头冒了汗,连连道歉,手上动作加快。   男人深吸一口气,握住时盏的手腕将人拉到过道角落里。   时盏皱眉:“别动手动脚,很烦阿。”   她用力挣脱,病毒似的搓着自己手腕。   这会儿清晨的温度不高,闻靳深看上去却有些热似的,抬手扯松领结,低声一句:“盏盏,你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那我是什么?”她笑笑。   “你是——”   闻靳深黑眸灼灼,却再难言下文。   “你看。”时盏两手摊开,“你连自己都说不清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又何必再招惹我,对吧?”   闻靳深低低叹息,上前一步拉近距离,伸手想抱她。   时盏侧身躲开。   躲开后又主动靠近,她穿着一双白色家居拖鞋,直接踩上男人昂贵程亮的黑色皮鞋上,也踩在他两只脚背上面,整个力量全部放上去。   目光妩媚温柔地迎上去,他生生对视,竟也有几瞬的走神。   闻靳深的手掌住她纤腰,往怀里一带,令她紧紧贴着自己。   他顺势就想低脸吻她,被她堪堪避过,薄唇擦过白皙脸颊。   “想亲我?”   “嗯。”   时盏乐了,有些浮浪的轻笑在楼道里响起,她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主动将唇送上去,在很近的一厘米距离停下。   他也按兵不动,但是眸色却已经深了。   “很想亲我?”   “嗯。”   一厘米的距离,时盏能窥到他眼底的暗色,她唇角弧度加深,笑着诱问:“那你求我阿,你求我,我就给你亲,怎么样?”   “你现在敢玩我?”他落在她腰上的手不由主地收紧。   时盏蓄意勾引,手指在他颈上轻轻划过,她烟视媚行地看着他:“你说求我,我就给你亲嘛。”   闻靳深的喉结滚了一下。   她看见了。   这一场,是他败了。   在闻靳深再一次尝试吻她被躲开后,他声势骤降,语调也温和,灼灼看她眼睛:“求你了,让我亲一亲。”   求字一出口,游戏已经结束。   时盏利索地从他皮鞋上退下来,扬声放肆的笑,一边笑一边从他身前绕出往后退,在他转过身来时,她帮他摁了下楼的电梯。   “哈哈哈哈哈——”   “时盏?”闻靳深还在原地,喊她名字。   “干嘛呀?”时盏美艳如利剑,直刺进他的眼底,“早知道玩弄你这么有趣,我何必那么费心追求你,闻靳深,原来你也会低头阿,你也会说求这个字,真的有意思。”   欲色从闻靳深脸上褪尽。   他面目皆沉,冷笑出声:“行阿,长本事了。”   时盏冷艳挑眉,说:“昨晚我说过不会后悔,你居然还上当以为我会向你求欢?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叮——   话说完,电梯到层。   时盏扮演着礼仪小姐的角色,她做了一个请的收拾,冲男人笑得明媚:“闻先生,你该上班了~”   闻靳深恢复满目清寒,周身无温。   他抬脚,越过她,听见她骤降至冷漠的声音,“别纠缠我,除非你不介意每次都被我这样玩弄。”   两扇门缓缓闭合,两人视线相对,一个清冷,一个无温。   周遭安静里,他笑了一声。   很好。   曾经在他身下告饶的小东西,现在长出利爪了。   学会挠他了。 第49章 九万48 弯月高悬,照红尘男女,照百……   Chapter48   时盏失眠愈发严重。   黑夜白昼交替着, 她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又是入夜时分,她收到柳家墨的微信, 询问剧本写的情况。她向来没有在手机上聊正事的习惯, 只淡声叫柳家墨过来一趟。   从床上到桌前的距离不长,时盏却觉得自己脚步像在飘。   多久没有吃东西了。   忘了。   三天, 四天,还是五天。   时盏打开电脑, 将剧本整理在一个文档里, 点击打印。   打印机运作, 纸张哗啦在里面被碾压印迹。   屋内没有开灯, 唯一的亮光就是她面前的电脑。   屏幕光照在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美。   时盏从打印机托底取出打印好的几十页纸, 边角整齐地叠在一起,再拿起旁边订书机装订成完整一册。   整理完后,将剧本丢在桌上, 人倒进沙发椅里仰着,周身软浮无力。   门铃响起时, 时盏已经不知道自己维持这姿势多久了。   下楼开门。   脑子给身体下着命令, 却被宣布实行失败。   没力气。   累......   好累......   正好柳家墨发来微信, 【阿盏, 开门, 我到了。】   时盏:【140919】   她把改过后新密码发过去, 【自己上来】   柳家墨在输密码开门时, 身后电梯门向起到层提示音,两扇门打开,好巧不巧, 往外走的闻靳深一眼就看见门口男人刚输完最后一位,轻松地打开了门。   闻靳深:“?”   她公寓刚换的新密码,这才几天,转头就告诉别的男人了?   那一刻,闻靳深头回在心里产生浓浓的怀疑。她真的喜欢过他吗。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转头就能把密码告诉别的男人,像是完全不在意他似的。   还是说,她本性如此。   很想得到的,一旦真的得到,反倒不会珍惜。   柳家墨听见声响,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表情有一瞬僵,却又熟稔地收拾出笑容:“闻院长,看样子您是刚下班?”   场面话的打招呼,闻靳深懒得搭理,直接沉着一张脸开门进屋。   柳家墨反倒松口气,那男人气场强劲,光是面对面交流都会叫人喘不过气。他也真的倒霉,每次好死不死就能遇到。   屋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柳家墨打开手机电筒照路,直接上楼,在楼梯口位置停下。他不知道时盏在哪个房间,只能喊:“阿盏——你在哪个房间?”   “这边。”   她的声音从左手边主卧传来。   柳家墨闻声靠近房门推开,里面居然也没开灯,他的手在墙壁上胡乱摩着,终于找到开关。打开灯,视野明亮起来,瞳孔微微一缩,又很快恢复正常。   满地狼藉,全是大小不一的白色纸团。   时盏就仰躺在桌前的沙发椅里,脖颈纤长,长袖黑裙,头发盖在椅背上也悬在空气里,没有摆动弧度,因为她一动不动。   像死了,像被封印了。   直到柳家墨靠近,她才以很缓慢地速度转过脸,上挑的眼尾写尽慵懒,眼睑处却有几日来凶猛熬夜留下的阴影。   “来了。”她指了指桌上的剧本,“好了,你先看看。”   柳家墨微微瞪眼睛,“这就好了?”   他想高喊一声阿盏牛逼,但看她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忍住了。   拿起剧本,翻开一页后,柳家墨说:“这几天都没睡觉吧?”   “嗯。”时盏淡淡应。   “那地上那些是什么?”   “废稿。”   四天,十万字。   是突破,也是极限。   剧本拿在手里,柳家墨感受到切实的重量,他只看了个开头,就啧啧称赞:“精品就是精品,不能被任何粗制滥造代替。”   十二集的规模,单集时常50分钟,常规来说每一集的剧本字数3000-4000字左右,时盏想着这是自己第一次写剧本,所以写得格外详细,包括场景设计,对话内容,拍摄手法的单独备注等等,这么细细写下来,平均每集剧本字数就被扩展到八千字了。   时盏说:“你觉得过关的话,我就传一份电子档给你,你去对接。”   柳家墨合上剧本,“行!”   时盏懒懒地坐起身,握着鼠标激活黑屏的电脑,登进自己的邮箱里,给柳家墨发了一份儿电子档案。   柳家墨开始给她收拾屋子。   之前就说过,柳家墨大多时候都是个脾气温和很好相处的男人,有点儿任劳任怨的傻气,他拿着垃圾桶满屋子移动,蹲在地上捡那些被她扔得四处都是的纸团。   时盏双腿放在桌沿上,闲散恣意地叠在一起,她慵懒地喊:“柳家墨,我要烟。”   柳家墨就放下垃圾桶去给她拿床头柜上的烟盒火机。   他替她点烟时,表情专注认真,嘴上还是说:“少抽点吧,都快成老烟囱了。”   她眯眸笑笑,将烟灰抖落在地。   那个替她拾烟灰的柳家墨。   回来了。   柳家墨蹲在她椅边,用纸擦烟灰时主动挑起话题:“话说,你和那个闻靳深真的分了阿?”   时盏从他的话里听出惋惜,故意发问:“对阿,有什么不妥?”   “没有......”柳家墨哪里敢质疑她的决定,手上擦灰的动作慢下来,“我就是好奇,你当初铁了心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现在分得毫无留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走不下去自有走不下去的理由。”时盏轻描淡写地说着,却没多少责备成分在话里。   柳家墨不再多问,等她抽完那支烟,擦干净地上灰痕,替她点了一份外卖后,离开了公寓。   另外一边。   到家后的闻靳深坐立不安,倒也表现得不明显,在练字时毛笔总是走火,笔画往相反方向曲折,或是写得歪歪扭扭难以入目。   但是再难看的笔画,也能依稀辨出那具体是个什么字。   就连闻靳深都没反应过来,眼下宣纸,赫赫然呈现一个“盏”字。他拿着毛笔的手悬在空中,修身玉立,面色清冷,眸色却深了。   ——盏。   孤灯一盏的盏。   也是时盏的盏。   心里慢慢萦着淡淡郁燥,弄得闻靳深压根儿没办法静心练字,他搁下毛笔,走到茶几旁弯腰拿起手机,给江鹤钦拨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听筒里传来无比暧昧的声息,男女的。   与他这边的清寂形成鲜明对比。   像对立面,又像无声的讽刺。   在江鹤钦控制住呼吸说话前,闻靳深先一步淡声道:“出来喝酒。”   说完直接撂电话。   江鹤钦怀里的女人满面娇羞地撒娇,小不满地说:“谁嘛,比我还重要,这种时候都要让你接电话。”   “没人比你重要。”男人低头又吻又哄的,温柔至极,“不过今天得快点儿了,宝贝。”   ......   0℃   江鹤钦的酒吧名字就很简单,“0℃”,然后没了。   江鹤钦从温柔乡里全身而退,匆匆开着惹目的红色超跑赶到酒吧,刚进场子,就有几名身材火辣的网红脸围上来,一口一个江少叫得热切。   男人什么时候不淫。   刚吃饱那会儿就不淫,清心寡欲得像个活佛。   江鹤钦无心搭理,简单地扬扬笑容后环顾四周,终于在最角落的位置寻到闻靳深。他独身自饮,周围没有其他人,十色霓虹也照不到他的身上去,与暗色融为一体,也看不清表情。   像掉落人间的神明。   场子内有些热,江鹤钦一边往卡座方向去一边脱外套,路过一名侍者时,指了下中央空调开关方向,“去把温度调低点,你们想热死我然后顺利上位?”   侍者诺诺说好,转身快步去了。   江鹤钦随意将白西装外套丢在沙发上,往男人旁边一坐,展臂将男人的肩膀一把搂住,开玩笑般口吻道:“靳深,看你这是有心事阿?”   闻靳深默默饮酒,没有回应。   “盏妹妹呢?”   闻靳深:?   他就搞不明白,江鹤钦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觉察到闻靳深的表情有点不对劲,江鹤钦神情一瞬滞凝,猛地响起什么似的:“不是吧——”他指着男人,“你还没和盏妹妹和好阿,这都多少天了?”   是阿。   这都多少天了。   江鹤钦只差没有把鄙薄二字往脸上写,很明显,他的意思是,居然连个女人都哄不好,真是大无语事件。   烈酒烧喉。   闻靳深喉结滚动停止,搁下酒杯,冷淡道:“别提她。”   江鹤钦:“......”   台上震耳的重金属音乐击碎不了此方天地的寒意,江鹤钦替自己倒上一杯,举过去简单碰了下杯,战术性地喝上两口,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分了阿?”   “心里数据显示,忘记一个人至多八个月。”闻靳深微微偏头,散漫地替自己倒酒,“我忘记一个人,用不了八个月,我又不是非她不可。”   哦豁。   江鹤钦心里一声哀叹。   看样子,真分了。   江鹤钦也不擅长安慰,索性指了指旁边卡座,那里正往这边不停打量的四个年轻妹子。江鹤钦搂着他的肩膀轻晃着,说:“没事嘛,到处都是妹妹。”   一声不屑低嘲从闻靳深喉间溢出,他笑了:“就她们也配?”   那几个妹妹像是被江鹤钦的举动鼓舞到,居然结伴起身往他们这边过来。   “闻先生~”   “江少爷~”   年轻女子端着酒杯大胆地在闻靳深身旁落下,手主动搭在男人的臂弯处,眼神里的慕强味道太过浓重,她前倾身体展露着自己的身材,笑说:“闻先生怎么心情不好,跟我们喝几杯嘛?然后一起玩?”   闻靳深没去看女人的脸,他的目光下落在臂弯上女人的手上。   做了指甲,大红色,浮夸的水钻。   丑死了。   在他出声撵人前夕,江鹤钦凑在耳边低声说:“哎呀,你别忙着拒绝别人嘛,就当找找乐子,这妹妹长得也挺乖。”   闻靳深应声看去。   面前女子有着与时盏截然不同的鹅蛋脸,杏仁大眼,画着不太合适的浓妆,对视上那一秒,闻靳深能清楚地看见女人浑身都抖了一下。   “你怕我?”他笑了。   女子笑僵了一秒,立马展开,柔柔说:“怎么会呢,我只是有些怕生。”   闻靳深微微眯眸,深邃目光直直探进女人的沟壑里,不留余地地讽刺:“怕生你还这么往前贴,跟我很熟么?”   女子的手立马收了回去。   其余三个女子见闻靳深这么难啃,纷纷站在原地不敢动作,还是江鹤钦拍拍自己右边位置缓解尴尬,说:“来来,妹妹们,和我坐。”   三个女子忙不迭地坐到江鹤钦旁边,并将同情的目光递给闻靳深身边的女子。   女子正准备知难而退,闻靳深却突然发难,他用金色空酒瓶的瓶嘴挑起女子下颌,低低笑着说:“来,说一句“我想和你不可描述”听听。”   抵在下巴的瓶嘴冰冰凉。   女子僵着笑,近距离看着男人寒凉双眸,迟疑支吾地说:“我,我,我想,和你,不可描述。”   闻靳深笑着撤走酒瓶,笑意里写满自嘲。   看,哪个姑娘会像她一样,说得那般坦荡莽撞,一点儿也不红脸。   【我想和你不可描述。】   江鹤钦对这话早有耳闻,当初陈嘉树眉飞色舞给他讲盏妹妹这件事的“高光时刻”后,他笑了很久,那个月一见盏妹妹,他就会贱兮兮地去追问她,不可描述是什么意思呀?   现在从闻靳深口里听到,令他觉得事态发展不对劲。   江鹤钦张嘴接下旁边妹妹送到嘴边的果干,嚼着,含糊不清地说:“靳深,真不是我说你,你要是真舍不得就追回来,别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稀罕?”闻靳深想到她冷冰冰的脸孔和话语,心底就一凉,“女人多得遍地都是,我还至于在她时盏手上栽了?”   闻言,江鹤钦挑着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心中却有了数。   “时盏?”   闻靳深旁边的女人一下鲜活起来,说:“就是那个走黑红路线的大作家嘛,闻先生说得对,您怎么会稀罕那种货色呢,一个社会的渣滓毒瘤而已。”   周围静了。   连震耳的音乐都仿佛被男人气场全部吞噬掉。   随后旋律里混进一声尖锐女人的尖叫——   “啊!”   闻靳深就着手里的酒杯,优雅且慢条斯理地举到女人胸部上方,正对深深沟壑,腕骨缓慢地倾斜,酒杯翻转整整三百六十度。   那杯香槟,连冰带酒一齐倒进女子胸间。   难怪会叫。   周围能听见尖叫的那一部分人投来视线,闻靳深起身,单手插包,居高临下地睇视着狼狈女子说:“你不如她,轮回百次做人都不如她。”   女子眼泪哗地就掉了下来。   看见眼泪,闻靳深有一瞬失神,她从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从来没流过泪,最情绪失控的时候只会双眼通红看着他,然后问他,她到底怎么了,让他这么不喜欢她。   她总说他不喜欢她。   只是,到底何以见得他不喜欢她?   在晃神的那阵功夫,江鹤钦已经使眼色将四个妹妹打发走了,顺便招来侍者说旁边卡座今晚免单。于是,那几个妹妹很快又和别的男人打得火热了。   这个时代浮躁混乱,感情暧昧汹涌,如狂风过境,裹走颗颗火热跳动的心脏,吐出的却是冷硬砥砺的石头,耗尽热情,浪费生命。   江鹤钦拉着闻靳深重新坐下,说:“今晚我陪你喝,喝个够好不好。”   喝酒间隙,江鹤钦也忙着回微信应付着各方的情人,隔了会,他将其中一个情人的收款码递到闻靳深眼皮子底下,说:“转两万,我又他妈限额了,服气。”   圈里的好友基本上都给江鹤钦的情人转过账,或多或少都有过。有时候经常就有好友拿着个开江鹤钦的玩笑,说:“好家伙,你小子把妹,我们买单,只能说一句好家伙。”   江鹤钦被侃得没办法,就会上手闹腾,说:“哪次不是隔天就还你们了!”   很明显,微信背锅,一天限额二十万,看不起谁?   闻靳深搁下酒杯,摸出手机,一进微信就看见业主群有艾特全员的群公告的小红点提醒,——“1栋1单元一女子坠楼身亡,目前警方正在排查具体身份,请各位业主及时联系家人确认安全。”   江鹤钦都没反应过来。   面前直接没了人。   江鹤钦和空气面面相觑,又看看闻靳深落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他捞起外套追出去,“靳深!外套!诶——!还没转账!”   闻靳深实在太快。   以至于江鹤钦追出去时,只看见黑色库里南的车尾飞快消失在视线里。   弯月高悬,照红尘男女,照百态人间。 第50章 九万49 我只想抱抱你   Chapter49   时盏胃口济济, 潦草地吃了几口外卖后,就倒上一杯红酒到卧室阳台上透气。时欲正晚春,凉意幽幽, 幕空星星寥寥, 弯月高悬。   夜风吹过,几缕发丝拂在脸上, 挡在眼前,视线就被长长的黑影遮挡住。   时盏举杯饮酒时, 顺带用指去拨那烦人的发丝, 也就是在那一瞬, 红酒入喉, 视野重回清晰,头顶却传来猎猎风声。   哪里来的大风?   时盏迎风抬头, 和一个头朝下飞快坠落的女人对视上,对方面色惨白狰狞,双眼通红, 整张脸的肌肉在风中剧烈抖动变形,长长黑发在空中凌乱舞散, 白色的裙子。   会一下令人联想到鬼片里的贞子。   猎猎风声逼近, 带来死亡的气息。   女人迅速下坠。   时盏停下饮酒的动作, 将酒杯从唇边拿开, 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女人坠落到与她同一水平线的位置, 两人对视着。   人跳楼这一过程接近匀加速直线运动, 只会越来越快, 快到只需要10秒不到的时间,就能见证一个生命的消亡。   咚——!   时盏微微探出上半身低头去看,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跳楼死相太过难看,那女人的头着地摔得稀烂,鲜血喷薄在四周,脑浆爆进满地的鲜血里。   应景一点儿的话,时盏应该尖叫一声然后嚷着奔下楼去。   但她没有。   她只是淡淡喝了一口酒,默默注视着下方。   众所周知,现在的人就爱看热闹,不到五分钟时间下面就围满小区住户,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就像是突然聚集了百只鸟一样。   十九层的距离,时盏看不清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惊恐还是惋惜,只是看见每个人都举着手机在拍照录视频,然后发朋友圈或者微博,以及其他一些社交平台。   可能——   那些围观者里根本没有人真正关心死者的生命吧。   反正时盏是这么想的,又默默看了会,警察的车先到,其次是救护车,救护车当然只是个虚设,因为殡仪馆的车紧随其后赶到现场。   卧室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时盏返回房间,搁下手中红酒时去看来电人——闻靳深。   ?   这个点打电话干嘛。   时盏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儿,收回伸到一半去拿手机的手,重新端起红酒折返到阳台上,下面人声喧闹,后方铃声不绝。   在数种声潮里,时盏内心却格外平静。   所以,她现在有多平静,此刻的闻靳深就有多混乱。他打她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这令他在想,是不是她的焦虑症发作了在家里发疯,然后直接从阳台跳了下去。   一路疾行,一路打她电话。   整整三十二通电话。   无人接听。   长到现在,闻靳深还没这么担心过谁,额角的汗水和加速的心跳在此刻为他作证。   ......   一杯红酒慢悠悠地饮尽,就在时盏准备回身进屋的时候,她看见熟悉的黑色库里南以很快的速度驶进小区,鸣着喇叭,长驱直入刹停在人群外。   那不是闻靳深的车吗?   他......?   库里南前大灯明晃晃地照着人群,好多人都用手挡在眼前,虚眯着眼去看到底是谁。   闻靳深长腿迈下车,车门都没顺手关上,直接奔进人群。尸体已经被抬上殡仪车,只有满地的鲜血在等着他,还有警戒线拦着,警察告诉他,现在还没确定到死者身份。   于是闻靳深的视线迅速投向前方,那里的殡仪车正好启动缓缓向前。他提脚,以很快地速度奔向殡仪车,拍着司机的玻璃:“停车,让我看一眼死者。”   那天——   闻靳深发疯,因为她拦下了一辆殡仪车。   在正上方看着的时盏简直满头雾水,她看着穿过人群疯了一样拦下殡仪车的闻靳深,就觉得......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在亲眼确认死者不是时盏后,闻靳深心里长长松一口气,向殡仪车的司机致歉:“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工作。”   司机没介意,“没事儿没事儿,您爱人也住这一栋?”   爱人?   他微微发愣,还是回答:“对,我爱人。”   司机噢噢两声,“那正常,担心是应该的,我理解。”   又和司机简单说两句后,闻靳深转身离开嘈杂的人群,将车停到地下室后乘电梯上楼。   他停在她门前,单手撑在门上,低头输着密码,在试过三次后都提示密码失败。   怎么会失败呢?   明明就是这个。   又一次失败后,闻靳深才想起她已经将密码换了,想来是他醉了,脑子不太清醒,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   嘭嘭嘭——   闻靳深连门铃都懒得按,单手将门拍得震天响。   威士忌的后劲儿涌上来,他今晚实在喝得不少,胃里现在翻江倒海的,头昏脑涨的,现在这模样活脱脱像个酒鬼在骚扰独居女性。   听见接连不断拍门声的时盏顿生不悦,她披上一件薄开衫下楼,脚步匆匆地到门口,一把拉开:“拍什么拍啊,是不是有病——”   话没骂完,人已经被满身酒气的闻靳深紧紧抱住了。   酒意熏天。   混着淡淡雪松香。   两种味道交融在一起,竟出奇的好闻,还有点上头。   时盏闻了闻,还是在他怀里皱了眉,但也没急着推开他,只是冷冰冰地说:“要发酒疯去别处,我不奉陪。”   闻靳深拥紧她,双手穿进她的开衫里搂着她腰身,肌肤间隔着层睡裙,他抬脚上前直接逼得她往后连退几步。   他用脚踢上门,然后将脸埋进她香喷喷的颈窝里。   热息落在颈间,痒痒的。   “盏盏。”男人嗓音低郁,有点哑,“吓到我了。”   时盏:?   有病?   她完全在状况外。   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感觉到一只温凉大手从开衫里退出来,然后落在她后脑勺上,很温柔缓慢地揉了揉,又听他说:“答应我,别做傻事。”   时盏:???   她不耐烦地拍着闻靳深的肩膀,嚷道:“好烦阿,莫名其妙的,能不能先放开我!”   “不能——”他沉下声线,又抱得更紧,声音全从她颈窝处飘进耳朵里,“至少现在不能,再让我抱一会。”   时盏简直快要难以呼吸,她深深吸一口气,说:“放开。”   他没回答,也没松手。   也不知被他抱了多久,浑身都已经有种难耐的紧绷感后,谢天谢地他松手了。   时盏脱离他的怀抱,站到一边,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身上还散着属于他的温度,她问:“你该不会以为死的那女人是我吧?”   闻靳深额角还带着汗,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还真就这么以为的。”   这真是今日大无语事件。   时盏一时噎住,缓了好一会儿,才讥笑一声道:“我还没爱你爱到要寻死觅活的地步,你也不必自作多情,我消受不起。”   闻靳深没理会她的冷言冷语,只上前靠近,再次将她抱进怀里,不到一秒就被狠狠推开。   时盏皱眉,不耐道:“到底要做什么?”   闻靳深头疼欲裂,醉得眼前出现重影,他低低叹息一声,说:“我不想做什么,盏盏,我只想再抱抱你,再抱一下,我就走。”   “不行。”她果断拒绝,然后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往门口。   拉开门,人一把推出去。   闻靳深站在门外,单手往墙上一撑,插着腰抬脸看她:“现在就这么不待见我?”   门内的时盏轻笑一声:“当然阿,你又不是我的谁。”   然后她就关了门。   闻靳深杵在原地,面对着冰冷的门,长长吁出一口气,无妨,这一趟只是想确认她人没事,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 第51章 九万50 我们结束了。   Chapter50   闻靳深回到公寓, 简单冲个澡后,身体轻松了不少,可脑子愈发昏昏沉沉的。他裹着浴袍下楼到客厅里找醒酒药。   醒酒药放在茶几柜里。   闻靳深坐进沙发里弯腰伸手, 拉开茶几柜, 取出铝箔药板,手指在板面轻轻一摁, 铝箔碎响几声,两片白色醒酒药落在掌心。   还没来得及倒水服下, 门铃就响了。   闻靳深下意识看一眼对面挂壁液晶电视上方的时钟。   十二点了。   盏盏?   这猜想, 令男人心间微漾。   对面电视黑屏里照出闻靳深的模样, 微湿的黑发, 慵懒地系着浴袍,敞露着健康结实的胸膛和精致锁骨, 还有......她最喜欢的喉结。   闻靳深起身去开门的那一截子路,已经在联想晚上要在床上如何好好“哄”她了。他要温柔,要耐心, 一定不要再招她生气了。   现实永远在理想的对立面。   门外不是时盏。   而是——   两个交警,一男一女。   女交警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很像是实习生, 门打开后看见微敞浴袍男色惑人的闻靳深, 眼神直了两秒然后迅速回避, 冲旁边男交警嚷了一声:“啊, 师傅, 这——”   男交警没客气, 手重重往小姑娘背上一拍:“干啥呢,出警这是在!”   “哦!好!”女交警立马抿唇严肃。   闻靳深适应各种女人的眼神,自然没放心上, 人懒懒往门框上倚着,双臂环在身前,说:“......有事儿?”   男交警说:“您好闻先生是吧?”   “是,你说正事。”闻靳深头痛欲裂,实在不想说话。   男交警胸前别着执法记录仪,正闪着红点工作着,手里拿着个黑色机器,一开始闻靳深还没注意到,现在扫了一眼,是个——酒精测试仪。   果然,男交警问:“车牌号GC8888的那辆劳斯劳斯库里南是您的车吧?”   “是。”他淡答一声。   闻靳深今晚确实酒驾,他正想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时,那男交警突然凑上前来,压低声音中:“闻先生,您是被人举报的,不过我来前宋局已经和我打过招呼,您配合走走流程就行,其他的不用担心。”   闻靳深:?   他懒懒掀眼,“谁举报的?”   “我——”   清欲女音从旁边响起。   闻靳深转脸看去,一身酒红睡裙的女人妩媚靠在门沿上,手里端着杯红酒,一边晃着一边笑盈盈看他:“闻院长,可是您教我要做个尊敬守法好公民的,我这么做,没问题吧?”   闻靳深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腰间的系带,轻声笑道:“没问题,盏盏你高兴就好。”   时盏瞧着男人清冷寡欲的脸色,心想这都不生气?   闻靳深确实没有生气的念头,毕竟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只让两名交警先下楼去,他换个衣服就马上下去。   等两名交警进电梯后,时盏就注意到男人提脚朝自己逼近,他敛住眸光,用手指勾起她下巴迫使她仰脸,“就这么想看我受罚?”   时盏没有回避目光,直直对上:“谁让你骚扰我?”   然后,她挥开他的手,收起笑意恢复满脸冷漠:“我知道以你的身份,区区酒驾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我想借此告诉你,别来缠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明白?”   小姑娘会放狠话了。   真行。   几丝低笑从闻靳深喉间溢出,他眯眸打量着面前对他展出一身刺儿的女人,说:“来,说说看,我要是继续缠着你,你准备如何不放过我?”   时盏:“......”   听他口气,他还有点儿期待?   闻靳深像是刻意忽略两人已经分手的事实,又直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单臂环搂住她的纤腰,俯身低脸用额头去贴着她的额头。   她感觉他肌肤凉凉的,可能才洗完澡的缘故吧。   时盏正准备推开他,鼻尖上陡然一凉——是他的唇,薄薄两片落上来,轻描淡写地吻着她翘致的鼻尖,又往上,吻在眉心,低低道:“盏盏,别放过我,也别离开我。”   她真的觉得他醉了。   也确实是借着酒劲,闻靳深褪下高冷的皮囊后才说得出口这种话,否则清醒时又不知会说些什么伤人话来刺她。   他身上有沐浴后的清香,有点类似于青草味,又像是柑橘香,叫她一时分辨不出,贴得很近,闻得很清楚,只差一点,她就要迷失在这种香味和他的体温里。   不行。   这样不行,也不对。   深深迷念过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杀伤力绝对不小,但时盏明白这样真的真的不行,她好不容易挣脱束缚枷锁,才不要重新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   “闻靳深。”   她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声。   “嗯?”   他同样应得温柔,贴着她不肯放开。   时盏缓缓抬起双手,落在他的胸膛,一分一分地用力像是要彻底剥除什么似的,将他一点一点推开,然后用十成认真的表情去看他的脸,“我们结束了,我们——”   “我知道,我都知道。”闻靳深生生打断她,像是不愿再听,微醺低喃着说,“我都懂,但......我不想和你结束,懂么?”   他的手再次伸过来,时盏避之不及地退开,“你别这样,真的,我很困扰。”   “困扰?”闻靳深耷着眼皮看她,又慢悠悠地踱进在她身前,“盏盏,难道你忘记我就这么的快,这么的轻而易举?”   不快。   不轻而易举。   做分手决定时的时盏,心里空落落如有黑洞,风填不满,沙填不满,里面浮着的全是他的眉眼。   怎么会好过呢?   但她很清楚,长痛不如短痛,失恋也死不了人。   爱和自我。   她选自我。   时盏端详着他清黑眉眼,抬手抚上去,以前每个清晨她都喜欢这样,用手指勾勒着他的眉,眼,高高的鼻梁,还有流畅的脸部线条。   “闻靳深。”她微微偏头,一边温柔抚过他的脸孔一边极其狠心地说,“是你错过了我最爱你的时候,所以现在你遗憾也好,不甘也好,结果你都得拿着,还得拿稳。”   在话说完的时候,时盏看见他的手指颤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反正就是颤了那么一下。她也没往心里去,也没有再接着深谈的打算,云淡风轻地说:“你该去交管局了,拜。”   门就在闻靳深面前合上。   那一瞬,心头涌上一层重重疲倦,他头疼欲裂地缓缓蹲下,在她门前长久没有起身。   他还是在怀疑,她真的爱过他吗?   真的爱过,她就能这么轻易放下?   时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真的爱过他吗?一开始是纯粹的欲望,后来是贪婪地想要他多一点的宠爱,不停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想要他明目张胆的偏爱,也产生过想要厮守一生的念头,焦虑发作时,就想在他怀里长眠不醒。   所以,到底什么是爱?   ......   深夜的交管局格外清冷。   宋局一直没有离开局里,就等着闻靳深想卖个人情,而闻靳深显然不领情,只说依法处理,怎么处理别人就怎么处理他。   最后如他所愿的被吊销驾驶证,罚款两千。   闻靳深签好字后,拿着罚单和处理单用手机拍照,点开微信,发给时盏,汇报工作般发了句:【我处理好了。】   以前她提过一句,希望他偶尔能主动汇报一下行程,虽然是很幼稚的女友行为,但她说这样会觉得很安心,但他从没来没有过,一次都没有。   现在他开始反思。   是不是给的关心太少,以至于她彻底凉了心。   等待他的,是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被她拉黑了。   手指屏幕暗下去,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行,真够可以的。 第52章 九万51 我给你的玉呢?   Chapter51   陈嘉树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上午九点,居然在医院没看见闻靳深的踪影。陈嘉树再三确认他人没到医院后,开始打电话准备询问什么情况。   听筒里传来机械女音, 提示陈嘉树对方手机关机。   陈嘉树将手机撂办公桌上, 人坐进椅里,有护士在此时轻敲门提醒:“陈医生, 预约您的患者到院了,我让他现在过来吗?”   “好。”他心不在焉地应, “先带过来吧。”   一个半小时后, 陈嘉树结束咨询, 他换下白大褂穿上自己的外套, 往外走时遇见小护士打招呼:“陈医生,您要出去吗?”   陈嘉树笑道:“对, 出去一趟。”   陈嘉树决定直接去闻靳深的公寓看看,他向来是个对工作严谨认真的人,居然没打一声招呼就不来医院, 这太反常了。   他曾经还和好友们开过玩笑,说闻靳深要是不上班的话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医院倒了, 要么是他人出事儿了。   ......   陈嘉树成功敲开闻靳深的公寓门。   门内出现男人清寒倦懒的脸孔, 表情惺忪, 眼皮懒懒地一点一点往上抬, 目光落在陈嘉树脸上:“什么事?”   陈嘉树噎在那里。   周围空气寂静, 他看着闻靳深这幅样子,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嘉树抬起左臂,右手的食指不停地戳着腕表,“靳深,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马上十一点半了,手机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话虽这么问着,但口吻里却没有多少实际质问的成分。   毕竟那圈子人里,最怕的还是闻靳深。   闻靳深倒是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只让陈嘉树在客厅等一下。   十五分钟后。   西装革履的男人单手插兜迈下楼梯,表情散淡,满面风雨不动的平静,就好像什么异常事情都没有,这令陈嘉树愈发觉得奇怪。   往停车场的路上,陈嘉树一直憋着,憋到上车后才忍不住问:“靳深,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阿?我看你有点不对劲,江鹤钦在群里说你昨晚喝了好多酒。”   “没事。”   副驾上的男人手指支着下颌,目光落在窗外,“就是分手了。”   分手!   陈嘉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说你和盏妹妹在闹别扭嘛。”   闻靳深薄唇挽出一丝暗讽的笑意,他一开始也以为是在闹脾气,所以主动给她台阶下,她非但不领情还表现得十分不屑。   做为一个男人,这非常打击他的骄傲。   再后来——   他想着自己多哄哄她,稍微放低一点姿态迎合她,她就会乖乖回来,可她依旧不愿意。   昨晚大醉一场,借着酒劲儿缠了她一番,可她说“我们已经结束了”,话都被她说尽了,要是他再上赶着去纠缠,就十分掉价了。   昨晚是他这活到现在最大的失态,不会再有第二次。   车辆驶出地下停车场,日光一寸一寸地从车头往挡风玻璃上移动,渗在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纵然这阳光再亮,也照不穿他眸底的黑渊。   然后,他告诉陈嘉树:“没闹别扭,分了,以后我单身。”   *   *   那晚过后,时盏没有再见过闻靳深,她接到进组通知,要在影视城待整整三个月直到拍摄结束。   三个月。   就像是人生某个阶段的完美过度时间。   在进组前,时盏和温橘联系过,问温橘愿不愿意重新回到她身边做事,温橘在电话里开心得欢天喜地,一口应下说没问题。   有人走,有人回来,是该重新开始了。   开机仪式定在早上六点,意味着她和温橘得提前一晚抵达影视城。酒店是剧组提前定好的,普通酒店,常规白色大床,设施简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味,混着点消毒水味。   一进到这房间,温橘就明白行不通,“姐姐。”她喊了时盏一声,然后从包里翻出手机,“我住这里就行,我重新给你定个酒店房间。”   “你跟我一起。”她说,温橘在身边始终方便一些。   换好酒店后,时盏服下两倍的安眠药意图睡个好觉。   她躺在陌生柔软的大床上,睡去了。   没有闻靳深也能睡得好。   他的作用,和安眠药画等号,仅此而已。   那以后整整一个月时间,在剧组里,忙前忙后,时盏都甚少想起闻靳深这个人。偶尔会听见女演员们会在私下讨论他......还有她。   她和闻靳深在一起的事,当初确实不算低调,满城皆知。   果然,在人言中的她,是个不择手段攀权附势想要挤进闻家门楣的小丑。至于闻靳深,女人们提起他时,字里行间全是向往和爱慕。   最初进剧组时,由于她是空降的副导,演员们许多都不太服气她,背地里都在说她的小话,胡乱猜忌着她是靠着闻靳深和沉总那层关系才成为副导的。   后来那些人听说她和闻靳深分手后,又调转矛头说她攀上了新的高枝。   魏洲也不止一次在私底下打过招呼,叫那些演员们尽量听话,不要和时盏对着干,可偏偏有个把女演员,就是不听劝,像是故意要和时盏杠上似的。   那天一开始,时盏真的没想过发火,她的爆发也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那场拍的是一个女配角邱悦在戏里被人冤枉后的哭戏,要求的情感是委屈隐忍地流泪,可那个女演员偏偏哭不出来,NG无数次,一滴泪都掉不下来。   时盏从机位前离开,拿着剧本下到场子里。   她停在邱悦跟前,说:“你得哭出来,不然所有人都陪着你重来。”   “我哭不出来呀。”邱悦不耐烦地看她一眼,“就是觉得很难嘛。”   时盏:“......”   她将手里的剧本慢慢裹成一个圆筒,笑了:“一个哭戏有什么好难的?你作为一个演员,最基本的哭戏都觉得难,你还做什么演员呢?转行吧?”   在场几十个剧组人员,大家都听在耳里,可能邱悦觉得她的话实在缺乏尊重,顿时也跨下脸反诘道:“可以滴眼药水阿,又不是非得硬哭,我就是没情绪现在。”   “我不许你滴眼药水。”时盏环着双臂,眼神很冷,“你今天就得哭出来,你要是哭不出来就收拾东西离开,这一行永远不缺演员。”   见情况不对劲,魏洲也下到场子里来打圆场,说:“这样子吧,大家都先歇会儿,歇会儿我们再继续拍,好不啦?”   时盏没意见,可刚转身,就听见邱悦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了不起的阿,不就是靠着男人当上了副导,耀武扬威给谁看呢?真那么厉害自己演阿。”   场子里一下就静了。   时盏缓慢地转回身去,深蓝旗袍加身气质冷艳,笑着要求:“你再说一遍?”   邱悦被魏洲拦着,魏洲一直递眼色,可邱悦佯装不见还在挑衅:“我上网查过,说反社会人格很难调动自己的情绪,所以时导——你是不是很少时候会哭阿,你自己都做不到,怎么来要求手底下的演员呢?”   气氛就是在那一瞬被引爆的。   时盏没接一个字,直接上手甩了邱悦一个巴掌,然后问:“不会委屈的哭是吧?现在呢,够不够委屈,不够我还可以让你更委屈。”   邱悦捂着脸,还没反应过来,眼里果然瞬间蓄满泪水。她瞪着眼睛,吼着:“你知不知道我背后有谁,你敢这样打我!”   “......我管你背后有谁。”时盏只说了这么一句。   众目睽睽下,邱悦哭着往休息室里跑,听说是打电话求救找援兵去了。   周围陷进一种怪异的安静中。   温橘火急火燎地跑到跟前来,附耳低语着说:“姐姐何必呀,万一被有心人士拍下来放到微博上,又要上热搜了。”   “没事。”时盏毫不在意,真上热搜就当提前给剧炒热吧,还省一笔宣发费呢。   接下来的拍摄直接跳过邱悦那场。邱悦一直赌气待在休息室里不肯出来,说什么非要时盏道歉才行,时盏心道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当天结束拍摄时,正值夜色渐浓,邱悦请的援兵还真来了。当时场务和道具工作人员正在收拾,时盏身上搭着件薄披肩,正往外走,一辆黑色宾利就刹停在脚边。   车窗降下,露一张英俊斯文的脸孔,高鼻梁上架着金丝边框眼镜,唇角笑意浓浓地朝她打招呼:“好巧。”   温橘跟在旁边,手里拿着她的剧本包包,看一眼男人后眼睛都亮了,转过头看她:“姐姐你认识阿,他好帅......”   闻家的男人,皮囊向来优秀。   这一点众所周知。   闻时礼抬起一只胳膊搭在车窗外,伸过手替她拢紧披肩,暧昧又不经意的小举动,令时盏非常不舒服,她连退开一步。   邱悦从里面冲过来,指着她:“就是她!”   有一说一,邱悦那模样,活脱脱像是一个告状的小学生,时盏真的觉得幼稚死了,懒得奉陪,淡淡对温橘说了句我们走。   “你怕了!”邱悦对着她的背影嚷,“你打我的时候不是很牛气吗,现在我有人撑腰了,你就怕了是吗?”   “怕?”时盏咀嚼着这个字,回过脸去,面容落进男人深邃目光里,她对邱悦说,“不好意思,我还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不过你真的确定他是来帮你撑腰的?”   邱悦问:“不帮我难道帮你?”   时盏身上有种天生的骄傲,会很容易令其他女人觉得不舒服,好比现在,她微抬下巴,骄傲慵懒地笑笑:“行吧——”她看向闻时礼,“你想怎么给她出头?”   闻时礼开门,长腿迈下车后往黑色车身上一靠,眯眸浅笑道:“为一只玩过两次的狗,我没打算跑这一趟,但是我听说对方是你,我就按捺不住了,我就想,好久不见,我得来见见你。”   时盏:......   果然,这男人开口就是那熟悉的下作。   邱悦还处于状况外,一时分不清他口中的狗是不是自己。她愣了两秒,上前挨近男人,低声委屈问:“......什么意思呀?”   下午给闻时礼打电话时,被挂断三次,最后只能发短信说自己被那个神经病作家欺负了,隔了一会儿,他回复说晚上抽空过来一趟。   当着邱悦和其他围观人的面,闻时礼伸手将时盏一把拉到自己身前,时盏穿着高跟鞋被这么一拽,猝不及防地跌到他怀里,还没站稳就感觉颈上一凉。   那是闻时礼的手指。   他在她颈上抚了一圈,笑问:“我给你的玉呢?” 第53章 九万52 可喜欢有用吗。(二更)……   Chapter52   “玉呢?”   他又问了一句。   时盏拨开男人落在颈间作祟的那只手, 稳住脚跟站好,很近的距离对上他的眼:“闻时礼,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对。”他笑得迷人慵懒, 朝她敞开怀抱, “来,抱一下, 我帮你收拾不长眼的母狗。”   ......母狗。   邱悦以为自己听错了。   果然,邱悦的情绪激动起来, 伸手一把用力扯住时盏手臂大声质问:“你和他什么关系?你这个不要脸的——”   嘭!   闻时礼揪着女人头发重重撞在车门上, 利落一下又迅速松开, 厌极似的在空中甩了甩手, 微微拧眉道:“怎么就能这么吵呢。”   邱悦连尖叫都没反应过来,撞得头晕眼花地跌在男人脚边。   在场其他姑娘应景地惊叫了一声。   时盏看着捂着额头趴倒在地发不出声音的邱悦, 下意识去观察闻时礼的表情,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善笑意,眼里更没有任何歉意。   她就在想, 闻时礼对女人缺乏最基本的尊重。   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他不是对女人缺乏尊重, 他是对任何人都缺乏尊重。浑身上下散发着目中无人的狂妄气息, 偏偏又戴着一张斯文伪善的面具。   闻时礼依旧朝她展开双臂, 在等她乖乖入怀。   时盏心绪平静, 脸孔上写尽排斥和冷漠, 眼风淡淡扫过男人的脸后, 拢紧肩上披肩转身离开, 温橘赶紧追了上去。   邱悦伏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可闻时礼却是看也没看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深蓝色的旗袍背影上, 看她走路时的身段,肩膀不动,胯部以很美妙的姿势轻微扭动着,引人遐想不断。   嗯,是他太下流。   就那么看着,眼底已写尽贪欲。   闻时礼自己也清楚。   看她时的目光,从不纯粹。   在港城,八卦消息传得比病毒还要迅速,这边闻时礼刚刚在影视城露了脸,没超过一个小时,就已经传到上流圈里。   华灯初上,正是纸醉金迷的好时刻。   0℃里,音潮澎湃。   江鹤钦看着群里的照片,从一众美女中脱身而出,穿过舞池,跑到闻靳深的面前把手机递过去,“这不是盏妹妹嘛——?”   闻靳深端着酒杯,扫了一眼。   照片背景很明显,左上角出现影视基地的标志性建筑望云楼。那辆黑色宾利也是他熟悉的,闻时礼就靠在车身上,手落在前方女子脖颈上,光看照片都会觉得暧昧得很。   “......咳。”江鹤钦用拳拢嘴虚咳一声,去窥男人脸色。   闻靳深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酒杯,眸色融不进周围光色,语气倒是嘲讽得很:“跟我有关系?”   江鹤钦摇摇头,口口声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但又忍不住追问:“真的不管阿?你也知道你小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天圈里玩得好的几个全在,陈嘉树就在旁边,凑过来问什么事儿,江鹤钦就把照片给陈嘉树看。   陈嘉树表情变换得很精彩,比这场子内的霓虹还多变。他和江鹤钦对上眼神,两人相对无言,圈内谁都知道闻时礼玩女人的手段有多恶劣,江鹤钦在他面前,都只能算只小兔崽子。   陈嘉树磕灭手里的烟,用手肘碰了闻靳深,问:“真不喜欢她了阿?”   闻靳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回答。   喜欢。可喜欢有用吗。喜欢可以让他找她一次,两次,三次,但是不足以支撑他一直去放低姿态去找她求和,他做不来这种事情。   有时候必须得承认,太多东西比喜欢要重要,重要到可以将心底涌起的那点儿爱念强行压住。   直至磨灭,也不是做不到。   ......   时盏原以为在剧组外和闻时礼的短暂相遇只是插曲,却没想到会因此被缠上。她在房间里修改整理剧本的分镜头清单,改到一半肚子剧痛不止,就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让送点止痛药上来。   门打开,推着餐车的不是服务员。   ——是闻时礼。   餐车上摆着一桶冰,冰里镇着瓶红酒,一盒胃药就摆在桶边,附带两盘牛排加鹅肝用透明盖子罩着。闻时礼站在她对面,微笑道:“陪我吃点儿?”   然后也没经她同意,就推着餐车进了房间。   时盏痛得面色惨白,额头冒着冷汗靠在墙上,满身颓气看着男人高挺背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闻靳深。她深深吸一口气,声音也比平时弱:“出去,我没时间应付你。”   餐车停在中央。   男人转身,眸光含笑。   闻时礼松开餐车推手,重新调转脚步折到她面前,用脚踢上房门,手落在她耳边,一个近距离的壁咚姿势成形。   时盏喜欢昏暗环境工作,现在套间里只有床头上方的灯亮着。   她捂着胃,在昏淡的光色里蹲下身去。闻时礼手沿着墙慢慢下滑,他也跟着弯下腰去,用手指去勾勾她的耳垂:“真痛假痛?”   身体不舒服的时盏更加炸毛,反手打开他,“别碰我。”   闻时礼几乎笑了一下。   不舒服还这么中气十足?真有意思。   闻时礼双手提了提西裤,然后蹲在她面前,手穿过她的防备探到她肚子上,“哪儿痛?”   他的手指很凉。   是那种,隔着一层衣料都能感觉到的凉。   时盏痛得浑身开始轻微痉挛,她蜷着身体,弓着背,费尽地想要将他的那只手推出怀去。然后,那手直接往下,探到她小腹右边重重摁了一下。   “啊——!”   她不是个娇气的人,但那一下却生生令她痛得叫了出来。   “原来是阑尾阿。”闻时礼懒懒一声后,抽出手改为握住她的下巴托起整张脸,“来,喊声老公听听,我送你去医院。”   “......滚。”   闻时礼也不生气,云淡风轻地笑笑,托她下巴那只手腾出食指来落在她的双唇间,轻佻地探进去,寻到她的舌,“这么软,舔起来一定很舒服。”   时盏眉一皱,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后,直接下了死口咬在他手指上。   她咬得很重,闻时礼却连眉也没皱一下,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似的,还笑着调侃道:“小东西这么狠呢。”   这男人心好狠,对自己都这么狠。   紧接着她尝到泛滥的血腥味,满嘴都是,冲喉得很。   哦,是他的手指破了。   再后来时盏就不记事了,小腹一阵剧痛缠住她,折磨数秒后眼前被白色团团围住,很快转为黑暗,黑暗里,是男人似笑非笑的眉眼。 第54章 九万53 “你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Chapter53   时盏在医院醒来。一睁眼, 就是白色的天花板,手背上用医用胶带粘着输液软管,她一偏头, 就看见立在窗边抽烟的闻时礼。   外面天光大放, 窗外绿枝斜溢,碎金弥撒般的光渗进重重叠叠的叶里。这些的这些, 都只是男人挺阔身影的背景板,而已。   没有人打破这场短暂的安静。   包括她。   望着闻时礼融在光里的身量, 时盏微微眯眼, 恍惚间想起那日他跪在天王殿里的弥勒前, 看佛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敬畏, 反而写满阴鸷的屠意。   直到他手里的那支烟燃到尽头。她看见他将未灭的烟蒂扔出窗口,下面很快飘来一声女人尖叫, 想来是掉在人儿头或肩上了。   坏人脸上却没有歉意,只是浮浪地冲窗口下方一笑。   闻时礼这人很会吃皮相的红利。好比此刻,他就那么冲着被烟头砸到的路人女子笑笑, 那女子就收敛起所有怒容,还朝他挥手打招呼。   时盏默默看在眼里, 看他关窗后瞬间收住脸上笑意, 转为阴冷的面无表情, 然后等他缓缓转身对上她的视线, 那笑又再度自薄唇浮起。   ......成天演, 这男人不累吗, 她不禁想。   闻时礼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衬衫, 领口敞开两颗纽扣,露出的脖颈修长皮肤冷白,年轻得叫人看不出真实年纪。   他缓步迈过来, 双手落在床沿上撑着,俯身看她的脸,冰冷镜片里折出上方的白光。   “醒了?”闻时礼轻声问了一句,维持着俯身看她的姿势,“昨晚原本想办了你但是你却晕了,我从不操.死鱼,那样太没趣了,所以大发善心送你来医院,你准备怎么谢我阿?”   时盏淡淡道:“我没让你送我来医院。”   闻时礼唷了一声,“听你这话,我还有错了?”   时盏沉默地转开脸,她避开他的声息和目光,他这样的姿势,非常居高临下,偏偏她是个不喜欢被俯视的人。要是能忍受,也不至于离开闻靳深。   “你跟我吧,小东西。”他提出建议,“跟我那侄子比,我可有意思多了。”   闻时礼常年玩弄女人,身上有股难掩的游刃有余,里面挤满各种女人的香气,在他和下一个猎物兵戎相见时,散得四处都是。   就连提议听起来,都有不容置喙的下作。   时盏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对话,也没有继续交流的打算。她推开他的肩膀坐起身,干脆地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   鲜血滋滋地流,滴在雪白的被套上。闻时礼直起腰身,挽着笑意看她时眼神冰冷,就像是在看游乐园的动物表演。   他没去按护士铃,只冷眼旁观时盏赤脚下床。又在她将门拉开时跟过去,伸手一把从后面将门重新按上,将她整个人抵在门上。   时盏浑身一紧,后背传来炙浪的温度。   闻时礼在她耳后笑着说:“跟我有什么不好呢?”他的手指穿进柔软发丝里,语气里的怜惜难辨真假,“我们是一类人,在我这里,你可以肆无忌惮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人生苦短,何必委屈自己呢?”   他的话听上去,更多的是循循善诱。   时盏不屑至极,淡淡嘲道:“肆无忌惮?”她挣扎着转过身去,被他制服住的身体重重撞在门上,只仰首去看闻时礼那张斯文的脸,“我已经够肆无忌惮了。”   “不,不一样。”闻时礼笑着纠正她,“你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将永远为你辩护。”   阿,他是个律师。   时盏真是佩服他,怎么就能下流无耻到令人忘记他是个律师呢,还是逢敌难有败绩的知名金牌大状。   手背上的血还在流。   滴在脚边,滴在男人黑色皮鞋上。   时盏唇色苍白,骄傲不改,“我不需要依附任何男人而活,当然,闻家男人也不是我这种背景肮脏的俗人能攀的。”   她永远都没办法忘记闻靳深母亲和妹妹看她时的表情,那两人实际是笑着的,可笑里藏着多少嫌恶,只有她心里最最清楚。   闻时礼的手落在她腰上,轻而易举地握住一大半圈,他微微偏头看着她腰间的病号服,说:“说依附就没意思了。”   他不要她的依附,他要拉她一起共沉沦。这样才有意思。   也就是在那个时刻——   闻靳深出现在病房外,透过门上小玻璃窗,看见闻时礼如何将她抵在门上戏弄,他面无表情地抬脚,重重往门上给了一脚。   嘭地一声,时盏后背陡然一麻。   闻时礼慢条斯理地抬眸,隔着层薄窗,对上门外闻靳深清肃的眸光。他松开女人的腰肢,眯眸笑着说了句:“你前男友来了。”   没等闻靳深强行推开门,时盏就先一步推开面前男人,往病床方向走去,后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她不动声色地沉默着,坐在床沿上伸手摁了护士铃。   闻靳深走进病房,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地板上刺目鲜血,他连眼风都没丢给闻时礼一个,径直越过,停在她面前,低眼看着她捂着流血的手背。   时盏坐着没动,也没抬头,正前方视线里是男人白色的衬衫。   洁白的,一层不染。   护士正好端着托盘进来,闻靳深伸手一把接过,说了句我来吧,也没管护士同不同意,就取出棉球握住她的手腕开始止血。   护士原本想说点什么,但看见闻靳深手法专业也只得作罢,默默退到一边。   闻靳深一边低头处理,一边淡淡问:“小叔,您这是几个意思呢?”   时盏这才抬头,她去看他的脸,没什么鲜明表情,目光也只专注地落在她的手背上,可偏偏令人瞧了,容易心生惧意。   闻时礼缓缓从门口踱回到床尾,手撑在床尾冰冷围杆上,笑了:“她不是和你分手了么?怎么,难道叔叔捡你玩剩下的都不行?哪儿有这么霸道的事情。”   闻靳深长长吁出一口气,表情很严肃。以前时盏最不喜欢他板着脸,会觉得凶,会觉得冷漠,会觉得一点儿也不温柔。   处理好伤口,闻靳深将没用完的棉球丢回托盘里,说:“我和她在一起,不是在玩。”   “可你们已经分手了,难道不是吗?”闻时礼笑得很轻松,耸耸肩反问。   “小叔——”闻靳深像在克制情绪,他的胸膛在某一下起伏得很厉害,又很快归于平缓,“其他女人都可以,她不行。”   “怎么就不行?”闻时礼口吻里有蓄意的挑衅,更多的却是难辨深意的笑,“你总说小叔不行,那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闻靳深皱了眉头。   时盏很难说清楚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坐在他面前,看他和他小叔叔对峙着时身姿站得挺拔,表情冷漠。   一个月的时间,她还以为他彻底放下了呢。   “是吗?”闻时礼唇畔笑意加深,然后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带出深水炸弹般的话题,“难道是因为她怀孕了,所以你要对她负责?”   时盏:?   怀孕。   谁?   她怀孕了?   周遭陆沉般地安静下来。   时盏直接向闻时礼发问:“你把话说清楚。”   “就怀孕了而已阿。”闻时礼不觉得这是一件稀奇事,被他搞大肚子的女人不胜枚举,确实不算什么稀奇事情。   时盏溜下床沿,站在地上,问:“你怎么不早说?”   没等闻时礼开口,她不耐烦地摆摆手皱着眉:“我懒得听你说——”然后对角落里不知所措的护士说,“帮我叫医生过来,谢谢。”   一直等医生进来,闻靳深都没再开过口,时盏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是名年过四旬的女医生,头发稀少且枯黄,全部一把束在脑后显得额头更加光秃秃,戴着老式无框眼镜。她喊了声,“时盏?”   时盏应:“这里。”   女医生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看了她一眼,又分别看了看其余两个男人,话还是对她说的:“你这个急性阑尾炎要做手术的哈,现在你怀孕刚好三个月,属于安全期,完全没问题,你看手术是安排在今晚还是明天早上?”   三个月。   叽里呱啦一大堆,她只听见了这三个字。   静了很久很久。   女医生翻动着手里的病例,哗啦两声响后追问时盏:“今晚还是明早?......你是有人陪的吧,谁是她家属?”   “我。”   “我。”   那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发声。   女医生觉得好笑,说:“到底谁是孩子爸爸?”   “是我——”闻时礼笑得满面浮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时盏一眼,“以后只要她肚子里的,那都是我的,算我头上就行。”   女医生:“......”   然后——   时盏就听见了闻靳深很重的一声深呼吸。   闻靳深走到女医生面前,平静地说:“我是孩子父亲,我会全程陪着她。急性阑尾炎的话手术越快越好,今晚就行,以免后续严重会穿孔感染。”   女医生正想说好,就被时盏一声冷笑打断:“你凭什么给我做决定?闻靳深。”   闻靳深重新回到她身边,轻握她的肩膀,低声说:“你身体重要,我没有坏心的。”   时盏内心没有波澜,他都放低语气说“我没有坏心的”了,要是她再不领情,倒显得她里外不是个人了。但她不愿意,本能排斥。   她对女医生说:“保守治疗吧,我没空手术。”   女医生迟疑一秒,说:“保守治疗是可以......但后续有任何后果你得自己负责哦,我提前给你说过的哈,这个最好是做手术。”   时盏说好,她自己能负责。   “不行。”闻靳深态度强硬起来,“现在是做手术的安全时期,再拖下去的话会影响到肚子的孩子,到时——”   “孩子?”时盏轻笑一声,她去看男人严肃脸孔,“你想什么呢闻靳深,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为你生孩子吧?”   闻靳深确实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也确实没想到,她是那么嫌弃肚子里他和她的孩子。   闻靳深站在那里,眉眼沉冷,一字一缓地问她:“你......要打掉?”   “当然阿。”时盏回答得利索干净,语气甚至是轻快的,“你放心,我不会拿着孩子去威胁你爸妈给我钱啥的,这种情节我写小说都不会写。”   闻靳深眼底涌出无奈,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盏盏。”   时盏没兴趣探究他的话中深意,只说:“你的想法是什么并不重要,我的身体我做主,你无权干涉,明白?”   闻时礼就在这时插话进来,他问时盏:“那以后你跟我做,是不是也可以不戴套?”   时盏:“?”   她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引得闻时礼低笑连连。 第55章 九万54 难道她脸上是写着‘纠缠’两……   Chapter54   病房里漫着死寂。   女医生合上病历本, 用善解人意的语气打破沉默:“你们先商量着吧,有结果后再找我。”   说完,逃似的离开。   等女医生离开后, 整个空间里只有闻时礼浮浪不经的笑声。   越听越心烦, 时盏抄起手边柜上的白瓷花瓶朝着笑声方向:“闻时礼,你真的很烦, 别和我开下流的玩笑。”   也没管是不是真的会砸到身上去,花瓶没犹豫地脱手而出。   闻时礼的双手撑在病床尾部护栏上, 上本身是慵懒的微俯状态。   那花瓶迎面袭来, 他却平静得过分。   就连时盏也屏了一瞬呼吸。   闻时礼目光与她交汇, 她看见他漫不经心地略一偏头, 花瓶擦着他的耳廓而过,击碎在他后方的白色墙壁上。   然后继续淡定地看她, 一点儿也不生气。   “行阿,小东西你这是对我下死手。”闻时礼没有半分收敛,笑得欠打, 用手指了指床边面色清寒的男人,“你都能给他无套中出, 那你跟我以后——”   像是彻底剪断闻靳深的神经, 他倏地上前揪住小叔的衣领重重挥了一拳在其脸上。   自从认识他以来, 时盏还没见过他动粗。   这是第一次。   那一拳用的力气没有保留, 时盏看见闻时礼的身体被击得往左猛地一晃, 在快要跌到在地的时候, 握着床尾护栏借力勉强站稳。   动静很大, 病床发出哐擦哐擦的晃动声。   闻时礼用指腹揩了揩唇角,摸到一点濡湿,放到眼皮下一看果然见了血, 顿时笑了:“靳深,我好歹是你长辈吧......”   也没等谁说话,他又笑着嘲道:“难道她的小/逼镶金?你这样搞得我更想尝尝她什么滋味了呢。”   时盏抬眼,看见闻靳深额角跳了一下。   紧接着他像是被点燃引线似的,彻底炸了。他抬脚重重往闻时礼肚子上一踹,旋即一声沉闷响起,是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来的声音。   闻靳深这会儿周遭戾气深重,薄唇崩成一条直线。   时盏一下就想起了那个自己被司机绑架的雨夜。——他携满身风雨而至,阴鸷沉冷用脚反复踩着司机的脸折磨的画面。   她早就知道。   他从不是活佛。   闻靳深没有停下动作,将人摁在墙上凑,一拳比一拳重。拳头高高举起,落下,再次高高举起,再次落下。   另外一个被揍的,像是感知不到疼痛,始终在笑。   在她看来,闻家的男人都像是疯子。   动静惹来护士长。   护士长一把推开病房门,看着满地狼藉的花瓶碎片,斥一句:“喂,这是医院,你们在干什么阿!”   闻靳深动作停了。   空气静默。   直到护士长看见闻靳深的半张冷漠侧脸,语调瞬间缓和:“您是康宁中心的闻院长呀,怎么搞的呢,在医院动这么大火气......”   话没能说下去。   闻靳深面相使然,在此刻冷漠阴沉至极,几乎把‘别和我说话’写在脸上。   闻时礼负伤不轻,两边唇角被打破,鼻梁青紫一块,左边眼角肿浮起来。他脸上笑意不减丝毫,仰头靠在墙上,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时盏美艳脸孔,笑意加深。   ......   像场被中途打断的闹剧。   闻时礼踩过满地的花瓶碎片,长腿懒散地迈着往门口走。   经过闻靳深时,停下了。   他用怜惜晚辈的语气,说:“小叔我不还手,不是因为怕你。”   但具体因为什么原因没还手,闻时礼没说。   直到闻时礼和护士长一前一后离开病房,才彻底算安静下来。   一段长时的沉默开始了。   时盏没做先开口说话的人。   她静静看着对面的闻靳深,看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弄乱的袖口,神色眼神都很淡,像是收敛了,又像是隐忍了。   又隔了好一会儿。   闻靳深的目光看过来,平静地说:“把手术做了再回剧组。”   不是询问句,而是陈述句。   “我说了,我自己可以做主。”因为剧组那边她算是个主心骨人物,时盏实在不想在医院浪费时间,“而且也明确告诉你,我不会为你生下这个孩......”   闻靳深打断她:“时盏。”   时盏皱了眉:“你说。”   闻靳深看着她,不含情绪地笑了下:“这就是你几次拒绝我的理由。”   时盏没明白:“什么?”   “我哪里不如我小叔?”   “......”   “闻靳深,我离开你跟你小叔没有任何关系。”时盏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她还是觉得要说清楚,“我当初没和你分手的时候他骚扰我时,我就态坚决拒绝了,我自认是个专一的人。”   至少在和他这段感情里,也算尽力而为,没有行差踏错半步。   闻靳深目色深沉,静静听她把话说完。   “总的来说,”时盏愈发平静,“是你很好,有钱有颜有背景,一切看上去都非常完美,是我配不上你。”   “......”   这话直接给闻靳深听笑了。   闻靳深觉得两人间已经很熟了,她完全没必要说这种场面话来诌他,他又不是傻子。但很明显,现在她就拿他当个傻子。   “盏盏。”他靠近,在她身前的床沿坐下,“这些话你说给外人听就行了,我们两人之间不必这样。”   话术太官方,就会显得故意的疏离。   没对他的话给出明显反应,时盏很淡漠地笑笑,仿佛再对他说一句话都觉得是在浪费口舌。闻靳深也能看出来,她非常不愿意搭理自己。   两人间再次沉默下来。   时盏在原地站了会,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抿着唇到角落衣柜前,拉开来翻出昨晚护士换下的衣物,一套米色的休闲服。   正想解纽扣的时候,响起不远处还有个闻靳深,她转过脸去:“我要换衣服了。”   闻靳深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站在原地,目光清冷落在她脸上:“我刚刚有说过,让你做完手术才离开,急性阑尾炎不是可以轻视的——”   “关你什么事情阿?”时盏神色愈发冷漠,眉间露出嫌恶,“有这闲工夫管我,你不如回医院多接两个病人普度众生来得实际。”   “就非要这么倔?”闻靳深口吻也跟着凉下去。   “......”时盏笑了声,“对,而且你管不着,不出去是吧?没关系,反正也不是没看过。”   时盏手指落在病服纽扣上,自下而上一颗一颗地解开,他像是和她杠上似的,目光也随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往上移动。   甚至,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都敢脱我有什么不敢看?反正也不是没看过。   在闻靳深的目光下,时盏面色不动地褪掉病服,有条不乱地穿上内衣,长袖,外套,最后是裤子。换好后,重重将病服往柜子里一扔,像是在宣泄不满情绪。   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也不置一词。   时盏没在病房里找到手机,可能还在酒店的房间里。再三确认病房里没有手机后,直接越过闻靳深往门口走去。   闻靳深从后面跟上来,“时盏。”   时盏没有停下脚步,出病房门后看一眼上方悬着的指示牌,往左边电梯方向去。她听见他在后面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很轻一声,但她还是听见了。   时盏停在电梯门口,伸手摁了1层的按键。闻靳深跟着停在她旁边,周围有人路过,他压低嗓音说:“孩子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谈,你先把手术做了。”   急性阑尾炎一旦穿孔,死亡率会提升5%—10%。   时盏垂着眼睫,没有回应。   电梯门打开。   她抬眼,看见两张熟悉的脸孔。   林初娆挽着温华的手臂,两人间正相谈甚欢,脸上皆是融融笑意。时盏的出现完全像个意外,中止她们和谐的对话。   “时作家。”林初娆挂着甜美大方的笑容,冲她打招呼,“好巧,我陪伯母来做体检,你和靳深也在呀......”   温华完全当时盏是个空气,皮肉不动地笑看她一眼后,拍拍林初娆的手背对闻靳深说:“初娆这孩子儿懂事,公司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呢,她还非要抽空陪我做检查。”   闻靳深神色散淡,应景般地嗯一声,然后接着问时盏:“我刚刚跟你说话没听见是吧?”   “......”时盏不是没听见,而是懒得搭理,面无表情地一转脚尖,到旁边的电梯开始等待,再次伸手摁了个1层。   林初娆和温华自电梯步出。   闻靳深神色严肃,很沉地叹一声气,没管那两人,重新迈到时盏旁边,低低地说:“时盏,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   说完,时盏面前的电梯门打开,他也在此时握住她的手腕。   林初娆的目光落在闻靳深拉她的那只手上,没移开,就那么看着,温温和和地笑着说:“我听说靳深和你分手了呢,原来只是谣言阿。”   时盏装不来温柔,满脸不屑地冷笑:“那不是谣言。”   电梯里面有护士推着患者,问:“到底上不上阿?”   “要上。”时盏作势要上前,却发现被闻靳深扣得寸步难行,她企图挣脱却发现是徒劳,只能去看他,“你放开。”   闻靳深这人骨子里是霸道的。他直接去摁了关门键,说:“她不上。”   电梯门缓缓合上。   时盏深深呼吸,忍着情绪。   温华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表情很淡地笑了一下,眼角堆出明显细纹,她说:“我看时作家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怎么分手都分不干净呢。”   时盏目光落过去,觉得好笑,难道她脸上是写着‘纠缠’两个字? 第56章 九万55 闻公子貌似对我十分念念不忘……   Chapter55   时盏表情稍凝。   可能面向使然, 她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十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笑死。”时盏打破沉默,也是真的很不屑笑出声,“你是不是觉得, 只要是个女人都想攀你们闻家关系阿?不择手段搞得头破血流也要挤进闻家门楣?”   温华微笑, 反问:“难道你不是吗?”   “妈——”闻靳深没松开她的手腕,反而握得更紧几分, 眉间微皱开始替她辩解,“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别这样说她。”   他心里最清楚, 她不是他用钱就可以搞定的女人。   那句‘难道你不是吗’还是成功刺到了时盏神经, 她不留情面地回击:“你凭什么这么说?”   温华笑笑, 没应。   “时作家,你别生气阿。”林初娆柔柔地解释, 脸上挂着善解人意,“可能伯母遇到过太多拜金的女孩,所以主观上将你划为一类, 但伯母人不坏的,她就是太关心靳深了。”   温华当初能从一众名媛里成为那时的闻太太, 可见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圈里都在传温华从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闻时礼的烂摊子从来不少, 但凡落在温华眼皮底下的, 一律肃清得不留痕迹。   温华有一句常说的口头禅, ——人可以死, 闻这个字却不能脏。   “我也没碍着她关心闻靳深阿。”时盏在路过人的目光里, 扬了声调,“我和他分手的事情人尽皆知,至于分不分得干净, 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毕竟......闻公子貌似对我十分念念不忘?”   对面两人都愣了一下。   时盏的张扬在所有人意料外。   引来几注目光。   林初娆挽着温华的手指颤了一下,然后收紧。她笑得温柔:“怎么会呢?在我记忆里,靳深在感情上很果断的,也不会是纠缠别人的那一方。”   时盏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抬起被闻靳深握住的那只手,“你看?”   饶是如此,他也没松手。   但温华也不是个会被这种场面唬住的人,云淡风轻地笑着举例子:“养尊处优的人向来山珍海味,偶尔沾一下路边的臭豆腐会觉得香,这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时盏听懂了。   她几乎觉得,温华的下一句是“给你多少钱愿意离开我儿子”这种话。毕竟温华的表情就是这样的,是对她不加掩饰的嫌弃。   果然。   和所有老套电视剧里一样,温华问:“你想要多少呢?”   “......”   想要好多好多呢。   时盏重新伸手在按键板上摁了个“1”,说:“......那你觉得闻家的血脉,在你眼里,能值多少钱?”   温华:?   林初娆:?   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电梯门在此时打开。   时盏抬脚往内,闻靳深正想着跟,却被温华一把扯住胳膊质问:“她什么意思?她现在是怀孕了还是什么情况。来,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妈。”闻靳深语气无奈,被拉拽得松开她的手,“你先等等,我有事要和她商量,盏盏,你等——”   剩下的话时盏没听清,他的脸随着电梯门的关闭消失在视野里。   ......   浓夏的艳阳高照。   时盏向路人借手机给柳家墨打电话,让他到三医院附近的公交站台接自己。   时盏在站台的长椅一角坐下,周围没有人,只有她一个。她低头垂睫,看着地缝里的一串蚂蚁,辛勤地搬运着一小点儿面包屑,前往未知的巢穴。   做蚂蚁都比做人好,做人太累了。   阴影挡住阳光。   是两个人的影子,她还没抬头,声音先落下来:“居然真的是你,时盏。”   暌违已久的声音。   在瞬间拉扯出许多阴暗到不见天日的回忆。   时盏仰脸抬睫,看着面前十年不见的席月皎。她老了许多,眼角唇角都堆着皱纹,两鬓花白颜色,旁边站着二哥时通。   马路对面是个有隐秘服务的不正规按摩店,看样子席月皎是刚抓着时通从里面出来。   席月皎与旧时打扮大相庭径,时盏第一时间居然没认出来,隔了好几秒,才没有温度地问了两个字。   “有事?”   席月皎松开时通的胳膊,阴阳怪气地笑说:“可以阿,你现在发迹了,所以直接六亲不认拉?你两个找你拿钱你不给,我打电话找你要钱你也不给,后来索性连手机号也换了,很行嘛。”   “......”时盏听笑了,“谁规定我非要给你们钱?”   席月皎没生气,若无其事地笑笑,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穿着病号服:“生病啦?”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听说你交了很有钱的男朋友。”   时盏站起来,说:“这些都和你无关。”   “时盏,”喊她名字时,席月皎加重口气,“我好歹是你妈,你要是识趣的话就该知道怎么做,毕竟真要闹上法庭去吃亏的只会是你......何况你爸以前怎么教你来着,做人要学会知恩图报——”   “闭嘴!”像是被刺中软肋,时盏浑身散着冷气,“不要提他,你也不配提他。”   “......”   席月皎比她矮上一截,此时微微抬脸看她,眼珠子散着浑浊的光:“我怎么就不配提他,这些年因为他受的气还少了?”   时盏没出声。   席月皎不停咄咄:“你现在也是公众人物,我给你的台阶你要是不愿意下,那我们就闹给外人看,看你如何的不孝,如何的罔顾人伦!”   那一瞬间,视野里被白色占据。   胃里传来呕意。   席月皎就是有这种瞬间令她焦虑发作的能力,她重新坐回长椅上,仰头看着席月皎脸上长出手脚的白色。   全部都是白色的。还在移动。   席月皎还在不停说着些什么,但时盏根本就听不清,她天旋地转地想要吐,俯下身去,紧紧闭着双眼。   时通指着她,对席月皎说:“妈你看,她就和小时候一样,惯会装柔弱,你别信她,上次她还用门把大哥的手给夹了呢!”   好吵。   太吵了。   黑色宾利停在三人面前。   时盏没睁眼,只听见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感觉到强有力的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她拎起来,然后塞进车里。   “有事和我说。”是闻时礼的声音。   时盏无力地靠在后座里,大口地喘着气,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她想起那些日日夜夜,被席月皎殴打折磨,被惨无人道的对待,一想到这些,就难以呼吸。   她转头,看见闻时礼站在那两人面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第57章 九万56 你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   Chapter56   从时盏的角度, 看见闻时礼从名片夹中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是时通接的。然后不知又说了两句什么, 闻时礼转身回到车上。   车门一关, 后座只有他们两个人。   闻时礼的脸上也是白色的,长着手脚的无规则色块。   所以, 她也没心思去探究,现在闻时礼脸上是不是依旧挂着一脸欠打的笑容。   其实, 闻时礼没笑。   他在半小时前被侄子摁在墙上一顿狠揍, 再不在意, 心里也不会舒坦到哪里去。但他习惯伪装掩饰, 此刻脸上也是温和的表情。   时盏难受得佝着背,捂着肚子。   闻时礼伸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语气欠欠的:“小东西,要不要送你重新回医院阿?”   时盏正想说“放我下车”时,闻时礼的关切脸凑过来想要看她表情, 但她一下没忍住汹涌的恶心感,下一秒就张嘴:“呕——”   “......”闻时礼看着自己遭殃的外套, “真牛。”   前面司机的呼吸都停了。   几秒沉默后, 司机主动发话:“闻律师, 要停车吗?”   闻时礼一边脱弄脏的外套一边懒懒地丢一句:“停车干嘛?”   司机记得有次一个女的吐在车上, 直接被闻时礼丢在高速上, 大冬天的, 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天, 那女的哭得撕心裂肺的,闻时礼头也没回一下。   “她不是吐了吗......”司机声音弱下去,“我是怕您嫌脏, 所以多嘴问一句。”   闻时礼一点儿情面都不讲,冷冷地笑一声:“是挺多嘴。”   “......”   司机瞬间禁声,不敢再说话。   对于自己突然的呕吐,时盏没有歉意,面色泰然地坐在后座一侧,尽量地离闻时礼远一点。吐过后舒服不少,内心也渐渐平顺下来。   从窗外路况判断,是去影视城的方向,也就没有多话。   闻时礼将弄脏的外套揉成一团放在脚边,懒懒对她说:“待会下车顺手拿去丢了,毕竟是你弄脏的,这你总不会拒绝我吧?”   时盏:“嗯。”   闻时礼正想开口逗她,手机就响了,他摸出手机,接起来放在耳边。   时盏听不到那边的对话,但闻时礼的声音却很清晰地在旁边响起:“傻逼吗,我不是说了不接金融诈骗的案子,要说几次?”   撂了电话,又听他骂了声傻逼。   “......”   时盏觉得,他这种人当律师,真是社会的不幸。   时盏的视野重新回归清晰,她转头,和男人的视线撞上,他也正好在看自己,脸上负伤累累的,青一块紫一块。   闻时礼偏头,笑了:“我知道,我这张脸就算挂彩也很好看,但你实在不用这么盯着我。”   时盏:?   有病吧这个人。   正好路过一家药店。   闻时礼:“停车。”   司机到药店买了一瓶云南白药喷雾,递到闻时礼的手上,闻时礼一接过就直接扔到时盏手上,含着笑说道:“来,给你一个和我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时盏将那瓶药重新扔回去,“谁要和你近距离接触?”   “小没良心的。”闻时礼懒懒地说,手撑着头看她,“你也不想想,我到底是因为谁才被揍的这么惨的?”   时盏觉得这人是个逻辑鬼才,语气也惊讶了:“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嘴贱才被揍的?”   “我就奇了怪了——”时盏转过半边身子,正对着他,“闻时礼,你是不会好好说话?为什么你每次一见我,就说一些非常下流的话?”   闻时礼不以为意,表情十分狂傲,说:“多少女人做梦都在想我对她们这么下流,懂?”   时盏没办法理解他的脑回路,收声将脸转向窗外。   那瓶云南白药再次被塞到手里。   闻时礼挨近,他身上有着淡淡的烟草味,淡笑着说:“好歹我刚刚也算帮了你的忙,现在也没对你做什么,帮我涂下药怎么了,嗯?”   他今天是非要让她涂药。   闻时礼手机又响了。   时盏手里握着那瓶药,看着漫不经心的男人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闻靳深”三个字,他递给她看,笑着说:“他肯定知道你在我车上了。”   时盏:“所以呢?”   闻时礼挑挑眉,说:“所以你要是不给我涂药的话,我就告诉他我们的位置,让他过来找你,不过看样子你很不想被他缠着吧。”   一想到和温华对峙的画面,时盏胸口就闷得慌。   就感觉,怪恶心人的。   闻时礼已经将电话接起,顺带开了免提,他笑着看向时盏,懒懒地喂了一声。   那边清冷男音传来:“你带她走了?”   闻时礼:“嗯。”   时盏听见闻靳深问了句“现在她在什么位置”。   闻时礼看着她,又抬抬下巴示意她手里的药,傲慢的眼神更像是一种威胁,仿佛在说:你给我涂药吗?不凃的话我可就说位置了。   时盏用张张嘴,口型告诉他:我给你涂。   得到想要的答案,闻时礼电话挂得比谁都快,利索地挂掉后直接开了飞行模式,将脸凑过来,“来吧。”   时盏拆开药瓶保鲜盖,给他上药时蓄意报复似的,手没个轻重,他时不时会皱一下眉,又很快舒展开露着笑,摆出一副自己很好伺候的假象。   胡乱喷总会有失手的时候,时盏一个不注意喷到闻时礼眼睛里。   闻时礼低哼一声:“来真的?”   “不是故意的。”时盏扯出两张纸塞到他手里,“你自己擦一下。”   这药很刺激眼睛,闻时礼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连带着眼尾也是红的。他接过纸,一边揩眼睛一边突然问她:“公交站台那个是你妈?”   这话题对时盏有些突然,她淡淡嗯一声,没准备深聊。   “问你要钱?”闻时礼将纸抟在掌心问她。   时盏觉得很神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闻时礼但笑不语,隔了好一会儿,目光幽幽地注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说过吗,我和你,是同一类人。”   ——你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   ......   另一边。   再次拨通,就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闻靳深将手机重新踹回兜里,站在三医院外的马路边上,看车来人往,阳光万缕,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就在十分钟前,他还在医院里和温华理论。   温华得知时盏怀有身孕后,情绪很大,当下便扯着他问他准备怎么办。他被追问得心烦,沉着脸拐进安全楼梯通道离开。   正因为对温华了解,所以不愿意过多言语。   林初娆追出来。   还没靠近闻靳深,林初娆放慢步子,她看着立在阳光下的他,身姿高挺,眉眼间都是她熟悉的疏离冷漠,看着看着鼻间就忍不住一酸,她不过离开几年,怎么就有别人了呢。   也不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答应和她在一起。   好像是温华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念念,让他和她处一处试试看,说两人门当户对天生就该在一起,合适得不得了。   闻靳深被念得烦了,松口答应和她在一起。就算在一起,林初娆也没觉得两人间的相处模式有什么变化,他忙于学业,一周只会抽出一天和她共进晚餐。   像例行的公事,更像是完成任务。   某天。   是她和闻靳深确认关系的一周年纪念日。   两人用餐间隙都沉默得像是开会。   他低头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往嘴里送,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偌大的西餐厅里没有其他客人,她打破沉默:“靳深,你忘记今天什么日子了吗?”   闻靳深没抬眼,懒懒应:“什么日子?”   林初娆搁下刀叉,平静说:“我们一周年纪念日。”   “噢。”闻靳深咽下食物,擦擦嘴角,散淡地笑笑,“那纪念日快乐。”   “.......”   大概没有女人能忍这份忽视吧。   林初娆回想和他在一起的一年,除开一周的一顿饭外,两人甚至没有一起看过一场电影,更别提其他亲密的行为。   “靳深。”林初娆微微叹一口气,语气还是格外温柔,“你今晚陪我看电影吧,我已经订好票了。”   闻靳深答应得随意:“好阿。”   可她想要的,不止是一场电影。   人都是贪心的。   那场电影结束后,她双颊红赧主动去挽他的胳膊,他像是有些不适应身体微微顿了下。她挽着他,犹豫吞吐地提议让他今晚不要回学校。   “不回去?”也不知道当时的闻靳深是不懂,还是故意不懂,只是反问,“不回去睡大街?”   林初娆噎在那里,好几秒才细声细气地重新开口,“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今晚和我一起不回去。”   “......”闻靳深唇角懒懒扯着,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和你一起睡大街阿?我不敢,我怕林叔叔打死我。”   一次精心的预谋被彻底击碎。   林初娆性格向来好,好到没脾气,却也在那时候被气得不轻,一下撒开他的手。那举动落在闻靳深的眼里,他也没什么反应,笑了笑:“怎么?”   林初娆红着眼:“我根本感觉不到你喜欢我。”   闻靳深表情倦懒地看她:“不是和你在一起了,还要怎么样。”   林初娆眼泪啪地就开始掉。   都在一起了。   还要怎样?   那时候真的不该堵那口气,不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把分手两个字说出来。她看着闻靳深,说:“分手吧,我不喜欢这样。”   “好的。”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应得利落。   然后——   就没了然后,她负气出国,将两人距离扯开数万英里。 第58章 九万57 食色性也嘛。   Chapter57   林初娆收拾好心情。她走到闻靳深身前时, 看见他正低头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火时有夏风拂过, 几度吹灭火苗。   闻靳深用手护拢火苗, 将烟点燃。   等他一抬睫,就看见停在面前的林初娆:“有事儿?”   林初娆看着吞云吐雾的闻靳深, 柔柔一笑:“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江鹤钦几次三番怂恿你抽烟, 你也从没答应过, 怎么现在开始抽烟了?”   闻靳深面无表情, 弹掉一截烟灰, 语气淡得很:“心里烦。”   林初娆拎包的手指收紧,像是鼓足勇气似的, 酝酿好半晌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靳深,伯母也都是为你好,你不要和她吵架, 刚刚体检伯母的血压有点高。”   闻靳深嗯了声。   林初娆注意他的白衬衫解开两颗扣,敞着弧线流畅完美的锁骨。那里, 应该躺着一块儿经年不离身的玉佛才对。   “诶——”她凑近一步, 仰脸, “闻爷爷给你求的玉呢?”   闻靳深的脖颈上有一块玉佛, 自小佩戴在身上, 那是闻老爷子虔诚求佛得来的, 珍贵无比。总的有两块, 一站一坐的佛。   另外一块在闻时礼那里,也是戴了十余年之久。   林初娆有所不知。   闻家两块玉,全被同一人霍霍了。   闻靳深吁出一口白雾, 淡淡说了句不见了。   “不见了?!”林初娆对此表示很惊讶,“你想想看掉在哪里了呀?让爷爷知道的话肯定会骂你的,你想想看在哪里不见的,我陪你一起找,什么时候不见的还有没有印象?”   “懒得——”闻靳深面无表情,目光清寒得像是要随着烟雾一起散掉,“弄丢的东西哪儿有那么容易找回来。”   谈何容易?比如那块被她丢进荷花湖的玉,也比如她这个人。   林初娆哎一声,手落在男人手臂上轻轻拉住,放软声音:“你再好好想想嘛,从小就见你戴着,是很重要的东西阿。”   闻靳深嗯一声,不动声色地撤走手臂。   林初娆很敏感,她讪讪收回手,脸上还是笑着的:“你不用这么排斥我,我会等你把一切处理好为止的。”   “......”闻靳深视线懒散地往她脸上一扫,“等我?”   林初娆觉得自己可能表述得不太清楚,开始解释:“其实得知时作家怀孕,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毕竟我和你在一起过,后劲太大,以至于几载留洋生活也没忘记你。我回国后伯母也劝我,让我重新和你在一起,我仔细想过后,也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靳深,没人比我们更合适,真的。”   闻靳深手里的烟燃尽,他掷在地上用脚碾灭:“打住。”他神色间全然写着冷漠疏离,“我不想耽误你,你别花心思在我身上。”   “你和她根本就不可能。”林初娆苦口婆心般地叹气,“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伯母不会允许她成为闻家的儿媳。”   沉默许久。   闻靳深的眸色沉进炽夏阳光里。   林初娆:“何况我上网查过,她爸爸在十年前因为连环杀人被枪决......她妈和瘾君子打交道,还有两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你真的执意和她在一起的话,让闻家脸面往哪儿搁?”   闻靳深脸上终于有情绪起伏,眉不耐地皱起,急于结束话题:“她要是愿意和我在一起,这些都不是阻碍。”   林初娆顿时觉得眼前的闻靳深很陌生。   她从小就认识他,看着他一路势如破竹般地优秀成长,始终在云端,始终高冷得不近人情,哪会想到有朝一日会缠着一个女人不放。   “你变了,靳深。”林初娆轻轻开口,“以前的你绝对绝对不会这样,连异性都鲜少接触,更别提去纠缠谁。”   闻靳深笑了声,很不屑的那种:“人都会变。”   他也不例外。   终有一天的改变,是为了某一个重要的人。   ......   黑色宾利停在时盏所住酒店的门口。   时盏一只脚刚迈下车,就被闻时礼从后面搂住半边腰,她转过脸去拍掉他的手:“做什么?”   闻时礼视线扫在脚边的西装外套上,示意她:“不是让你拿去丢了?”   时盏忘了有这么一茬,重新将脚收回车上,俯身弯腰去捡起他脚边的外套,在起身的时候,时盏感觉到耳垂凉了那么一下。   时盏:?   她僵在那里。   僵了好几秒。   时盏直起身,用手摸摸自己的耳垂:“闻时礼你刚刚......?”   闻时礼笑得吊儿郎当的,那模样真的让人想和他同归于尽,他故作无辜地耸耸肩:“不就亲了一下耳朵,能干嘛?”   “......”时盏扬手去扇他脸,“傻逼吧!”   闻时礼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将要落在脸上的那手,又轻佻地啄了一下她的白嫩嫩指腹:“你是真的舍得,我的脸今天都这样了,还动手?”   时盏用力挣着:“那是你活该,你放开——!”   闻时礼扣得她很紧,时盏气得不行,另一只手直接丢掉外套去掰他的手指,一根都掰不动,索性直接一口就狠狠咬在他的手腕内侧。   “嘶——”   闻时礼倒吸一口冷气,“我叫你小狗好不好阿?牙口这么好呢?”   时盏咬得腮帮发酸,牙齿传来紧绷感。   然后就尝到了血腥味,很浓很浓,直冲喉咙。   也不知咬了多久,闻时礼用另一只手轻轻刮蹭她的鼻梁,笑说:“好了小东西,你牙齿不酸么,歇会儿再咬好不好?”   “......”时盏觉得他是个不要脸的无赖,当下松嘴骂道,“闻时礼,我看你真得病得不行,还是个不要脸的臭流氓,说真的你能不能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闻时礼同一只手,被她咬了两次,位置不同,上次是食指,这次是手腕。但是程度都不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用抽纸擦着她的腕上血迹,依旧很欠打的笑着说:“男人光动嘴怎么行阿,难不成要用嘴送你上高潮?......哦,也不是不行。”   一开始,时盏压根没听懂什么意思,再三消化后,她明白了,顿时脸色涨红:“你脑子一天到晚都装的黄色废料?”   “食色性也嘛。”闻靳深看她的眼神写满欲望,“再说——我也没给女人口过,不过对方是你的话,我也不介意为你破个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恶!心!啊!   绝了。   今年恶心之最,没有之一。   时盏强压住和他大干一场的想法,转身逃似的想下车,却再次被按住原地。这一次,他按着的是她手背。   她深深吸一口气,回头喊他:“闻时礼。”   闻时礼:“嗯?”   时盏:“你到底还要干嘛?”   “我想认真问你一个问题。”闻时礼难得严肃起来,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双眼,“我正儿八经地追你,从眼下开始,不乱来也不耍流氓,你给我个机会,行不?”   “不行——”时盏拖着长长的尾音,语气里全是不耐烦和无奈,“闻时礼,你这人就很恶劣。”   恶劣?   他低低笑起来。   闻时礼倾身靠近,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抱进怀里,大手掌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胸膛。   然后对她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那么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   时盏怔在那里。   这不是张爱玲说的吗?   一时竟让她忘记反抗,倒觉得好笑地问:“你还看张爱玲?”   “看,”他没有过火,松开怀里的她,轻轻捏了捏她白软的脸,“这句话仿佛为我量身定做。小东西,幸好......幸好你遇见的是现在的我。”   时盏没去深究他话中意,捡起外套下了车。   闻时礼下车,跟在她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酒店里,时盏终于忍不住,在等电梯时:“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阿?”   闻时礼就在旁边,伸手先她一步摁电梯:“不好意思,我的房间在你对面。”   “......”   真是阴魂不散。   时盏到前台取房卡后垮着脸进到电梯,闻时礼就把被她咬伤的那只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卖惨道:“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活该。”她冷嗤,不屑撇开眼。   电梯门打开,时盏没犹豫地抬脚出去,用卡刷开房间,一进去就反手直接关上门,生怕那个闻时礼又黏上来。   时盏找到手机,还有百分之十的电。   找到充电器,时盏给手机充上电,点开微信有好长一串未读消息,从上到下满满的,有剧组演员的,温橘的,导演魏洲的,大多数都在问她人在哪里,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时盏优先给柳家墨发微信:【我回影视城了,你直接过来。】   柳家墨回得很快:【OK,这就来。】   又给温橘发微信:【在拍摄没?来我房间一趟。】   温橘:【今天一整天都没拍!说到这个!就来气!姐姐你等我,我马上过来,等我来给你说,真是气死个人了!】   刚准备回个好,闻靳深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时盏犹豫了一会儿。   接还是不接?   无非就是让她回医院做阑尾炎手术。   算了,还是不接了。   闻靳深像是要打到她接为止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进来,时盏被整得有点烦了,反手直接一个拉黑。   另一边。   闻靳深听着不停重复的机械女音,心里一凉。   没忍住。   给时盏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拉黑我就这么干脆的?”   隔了一会儿。   他发现——   短信也被拉黑了。 第59章 九万58 我和闻靳深,般配吗?   Chapter58   时盏洗了个澡, 顶着半湿的头发出浴室时,温橘已经乖乖在沙发里坐着等她了。一见她,就站起来:“姐姐, 你昨晚去哪儿阿。”   时盏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头发, 有一下没一下的:“医院。”   “医院!”温橘瞪着眼睛,几步靠近到跟前上下打量她, “姐姐你怎么拉,是哪里不舒服, 要紧吗?”   时盏摇摇头:“没事儿, 你刚刚在微信里说的那个事——”   “就是那个臭流氓呀, 陶伯!”一说到这个名字, 温橘连语气都变了,“今天拍外景那场子是我们剧组早就定下的, 结果陶伯那个傻逼臭不要脸的,带着他的剧组直接霸占着场子不让我们用,说他们要先用!姐姐你听听, 他说的是人话吗!”   “......”   如果不是温橘说起,时盏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   时盏沉思一会儿, 说:“他估计知道我是副导, 所以故意使绊子。”   “对!!!”温橘非常认可地点头, “那个傻逼就是知道, 还大言不惭地说让你亲自到现场和他商量, 一听他就没安好心。”   时盏将毛巾从肩上扯下来, 唇角微微翘起。   这陶伯有点意思。   上次没长记性。   估计是。   见她不说话, 温橘满面愁容地叹气:“怎么办阿姐姐,魏导也不敢和那个陶伯对着干,说什么陶伯是圈内有名的制片人......我服了。”   “能怎么办?”时盏觉得好笑, “你出去等我,我换个衣服去外景场地看看。”   时盏换好衣服,披着带着濡湿的长发,跟温橘一同出了酒店。拍外景的地方离酒店不远,步行十多分钟就能到。   穿过三条长街,就到了。   拍摄地点在高楼的天台。   去的路上,时盏问温橘:“陶伯那边拍的什么片,要抢天台那块场子?也是悬疑题材?”   “不是,好像是部警匪片。”温橘撑着太阳伞举到她的头顶,“姐姐,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只是没胆子问你。”   时盏笑道:“你直接问阿。”   温橘觉得时盏比以前温和太多,周身锐利也削减不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个人的错觉。就算是错觉,也给了温橘问话的勇气。   她问:“姐姐,你真的和那个闻靳深分手了吗?”   今天好像所有人都很关心。   她和闻靳深。   “嗯。”时盏淡淡应一声,“分了。”   温橘又问:“你们谁提的阿?”   隔了几秒,时盏拨拨头发说:“他提的。我们性格不合适。”   “我就知道,哎,看闻靳深那个样子就知道难伺候。”温橘语气里多少有点惋惜,“不过还是挺可惜的,我还是你俩的CP粉呢,当初我磕过,真的真的用心磕过!”   时盏脚步一停,温橘也跟着停下。   两人停在一颗茂盛的橡皮树下,周身置进斑驳的阴凉里。   时盏一脸平静地看着温橘,唇角带着几丝笑意:“在你看来的话,我和闻靳深那样的人,般配吗?”   对于这一点,她还真想听听旁人的看法。   “阿?”对于时盏突然的发问,温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就不般配,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像是电影画报一样!好好磕阿呜呜呜!”   “......”时盏笑笑,“我不是说这个。”   温橘眨眨眼:“那是指什么呀?”   时盏:“家世那方面吧,如果我继续和他在一起的话,你觉得真能走到最后吗?”   这问题仿佛难倒了温橘。   温橘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说:“我觉得可以......吧?我看哪本书上说过,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一个女人的话,想方设法排除万难也要在一起。”   时盏笑笑,没再接话。   果然是小女孩思想。   万难具体有多难。   谁又知道。   天台的风很大,阳光强劲,照得人睁不开眼。周围摆着机器,威亚,滑轨等等拍摄器材,还有不少的群演缩在背阴处聊天等待。   陶伯坐在机器前,手里卷着一筒剧本。   时盏环臂上前,停在陶伯旁边,目光却落在前方准备就绪的演员身上,淡笑着问:“这一场拍完的话,可以腾地儿?”   陶伯这才注意到旁边多出一个人。   陶伯阿一声,意味深长地转过脸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下流又鄙薄:“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时导,失敬失敬阿。”   措辞虽是“失敬”,口吻里全然是看不起。   时盏自动忽略,说:“问你话呢。”   “这个待会再说,我倒是想知道——”陶伯站起来,手里的剧本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在腿上,“时导最近又攀上哪颗高枝阿,直接让你一跃成为副导?”   阳光下,时盏美出十成的攻击性,她微微眯眸:“至少不是你这一颗?”   陶伯:“......?”   又听时盏用极漫不经心口吻懒懒道:“也是,毕竟你没有让女人高攀的资本,如果真的有的话,也不至于整天下流地想着怎么揩油。”   周围几十个人,全部听到了。   陶伯和她的恩怨流传着各种版本。但眼下,她说得如此直白不避讳,陶伯脸上总归是挂不住的,只见陶伯冷笑着呵呵两声:“你还真当自己是块宝阿?不过是双被闻公子玩烂了的破鞋。”   时盏眼皮一跳,眸色瞬沉。   “全港城谁不知道阿?”陶伯声音放大,像是要所有人都听见,“当初的你死皮赖脸地对闻公子穷追猛打,无所不用其极地粘上去,现在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就失手了?说实际点,没有闻公子你算个什么东西阿,装你妈呢?”   温橘气得当下跳脚:“你怎么说话呢你,制片人了不起阿!”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温橘被打偏脑袋,傻在那里,半天反应过来是自己挨了大力的一巴掌。她用手理开脸上的发,捂着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没想过哭,但是眼泪就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姐姐.......”温橘委屈地喊了一声,“他打我。”   陶伯嘴巴很不干净,用手指着温橘:“哪里来的瘟丧对我大吼大叫阿?就你阿?也配!”   听这话,温橘哭得更凶了,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哭什么。”时盏抬手,扯开温橘捂脸的那只手察看被打的程度,“有我在,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   温橘眼泪汪汪地盯着她,半边脸高高都肿了起来。   时盏转过脸,平静地看着陶伯,冷漠又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道歉。”   “做啥春秋大梦呢?”陶伯很不屑,丢掉手里的剧本叉着腰,“上回的账就没和你算,你以为我这次还会和你和解?”   “谁要和你和解?”时盏挑眉,“我要你道歉。立刻。马上。就现在。”   陶伯笑得恶心,反问:“我要是不呢?”   “哦,”时盏伸手推倒陶伯面前的机器,“那今天谁都别想好过,闹吧,那里有监控——”   她指着不远处墙上的一个监控,说:“可以把监控视频放到网上去,看看舆论会倒向哪一方,是先动手的你,还是声名狼藉的我?”   陶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又重新看她:“那是坏的,想不到吧?”   “......”   确实没想到。   时盏维持着平静和冷漠:“那你也得道歉,不然这件事情没完。”   “怎么就没完了?”陶伯好整以暇地等待下文,“你倒是说说看,准备怎么和我个没完法,你有啥本事?”   时盏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陶伯手背上,盯着那里明显的伤疤,淡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不太对称,所以两只手都想负伤?”   陶伯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不提还好,一提这就满肚子火气:“少在我面前嚣张!你不就是个靠着爬男人床得势的贱人嘛,拽什么阿。”   所有人都知道——   她和闻靳深在一起过,在外人看来,那就是一种高攀。   毕竟闻家权势摆在那里,就算她解释说自己没有,也不会有人相信。   当今社会,群众更愿意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   至于真相是什么。   并不重要。   这么难听的话语落在耳里,时盏也没觉得多生气,反而觉得会这么想她也不稀奇。不知怎的,晃了一下神,想着在医院和温华对峙的画面,温华眼神里的鄙薄,和现在陶伯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盏盏。”   清沉男音打破沉静,穿破空气。   众人循声望去。   闻靳深出现在天台门口,从阴影踏进阳光里,眉目别渡上一层清辉。   他路过几名蹲在墙根休息的群演时,那几个群演仰头呆呆地看着他,眼神近乎呆滞,就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不知谁说了句:“比咱们的男主角还好看。”   陶伯:“......”   不是分了?   这什么情况?   妈的。   陶伯只差没把黑人问号挂在脸上,但还是在闻靳深靠近的时候收拾出一张谄媚笑脸,尊敬地喊了声:“闻公子。”   闻靳深懒懒地,视线睥睨:“你刚说她爬谁的床呢?什么意思呢?”   “......”陶伯哽在那里,犹豫几秒后,还是诺诺地说了出来,“爬您的床......”   “是吗?”闻靳深冷嗤一声,周身散着傲慢和不近人情,他抛出一句,“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是我打电话亲自告诉你的?”   “不,没有。”陶伯一下就怂了,“我只是听说您和时导分手了。”   闻靳深又笑了,看上去很像是被气笑的:“所以你就欺负她?” 第60章 九万59 “盏盏,感情的事情,要怎么……   Chapter59   周围都安静下来。   时盏深吸一口气, 对于闻靳深突然的到来有点在状况外,“闻靳深,”她喊他一声, “这不关你的事情, 你——”   “你先别说话。”闻靳深不留余地打断她,“我来处理。”   “......”   谁需要你多管闲事。   很显然, 时盏不太愿意接他主动伸出的援手,沉声加重语气道:“这是我的事情,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算多管闲事呢?”闻靳深像是料到她的反应, 不甚在意地笑笑, “在我这里, 你的事都不是闲事。”   以前时盏从没发现闻靳深还有脸皮厚的一面。   隔了几秒,她的脸色愈发难看, 也没给他留面子:“你别忘记,我已经和你分手了。”   闻靳深淡淡嗯了声:“我没忘,你就当是我单方面纠缠你吧。”   时盏:“......”   不止时盏, 众人也无语至极。   哪里像是分手,简直像小两口的小吵小闹。   不过以闻靳深的身份, 实在不必如此屈尊降贵地去哄一个女人, 用一句很常见的话来形容, 那就是“可以, 但没必要。”   因为他闻靳深压根儿犯不着, 他是最不缺女人的那类男人。   陶伯很会看眼色行事, 当下便态度大变, 插到两人间充当和事佬角色:“有话好好说嘛,刚刚是我不太对哈,我给这位——”他看向还在哭个不停的温橘, 很明显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给这位小姑娘道个歉,算我的不对,我这人就是脾气古怪。”   温橘擦着眼泪看向时盏,不知该说点什么。   时盏环着双臂,正对晌午烈阳,眉眼间却尽是凛意:“打回去。”   “......”温橘没反应过来,“是让我打回去吗?”   时盏点头:“对。”   陶伯笑容一僵,说:“这倒犯不着吧,我都赔不是了。”   “什么叫犯不着?”时盏用手指着温橘脸上的指印,“你一个巴掌把人打成这样,然后说句你的不对,就想了事?”   陶伯心中后悔得打紧,但也倒不是后悔打人,而是后悔没探清楚两人的感情虚实。   场面一时僵持难下。   见温橘久久没有动作,时盏递眼神过去:“你愣着做什么,他什么力道打的你,你就怎么打回去,清不清楚?”   温橘嘤一声:“我清楚。”   但她不敢,哇一声又哭了。   时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抬脚绕至温橘身后,站在后方,伸手握住温橘的一只手腕,高高扬了起来。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那个巴掌准确无误地落在陶伯脸上。   温橘立马感受到力的相互性,手掌被震得发麻。   她呆在那里,目光滞住。   和其余人的反应一模一样。   没人能想到,时盏会这么一出,亲自上手扇回去。   好飒好利落。   这波打脸属实很爽。   被打后的陶伯眼里烧着熊熊怒意,但一扫到神色淡漠的闻靳深,又只好生生掩住,不敢流露一丝一毫的不悦。   他弯腰捡起剧本,想要离开天台,却在经过闻靳深时,听到一声懒懒的“喂”。   陶伯脚步停住,转过半边红肿的脸对闻靳深笑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她——”闻靳深尾音又懒又淡,语气平静得叫人听不出情绪,“就算暂时没和我在一起,也不是你能欺负的人,懂?”   话说得相当拽。   陶伯窥看时盏一眼,忙应下:“我懂我懂,以后不会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在港城,没人愿意成为闻家的敌人。   一直都有那么一句话:和闻家作对等于自寻死路。   陶伯一离开,他剧组的人全部纷纷下楼,没一会儿,偌大的天台就只要三个人,时盏,闻靳深,还有依旧抽抽搭搭的温橘。   温橘觉得自己相当多余,于是说:“姐姐我下去洗个脸,然后通知剧组的人过来拍摄。”   时盏应了声好。   温橘当下就抹着眼睛转身离开了天台。   这一次,时盏是先开口那一方,她直截了当地说:“闻靳深,你有什么话今天就在这里一次性说清楚,说完后两清,成不成?”   阳光下,闻靳深的脸孔维持着清冷,他扯扯嘴角,露一抹很无奈的笑容。   那个八月。   影视城某高楼建筑的天台上,他问她:“盏盏,感情的事情,要怎么两清?”   世界上任何事物都能两清,维持着物质守恒定律,仿佛独独感情不行,像是注定一方要多一些,一方要少一些。   真的能够两清的感情,不能被称作感情,否认人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时盏几步转到阴凉处,将长发拢顺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着。隔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冷静又疏离的口吻缓缓说——   “别烦我了,闻靳深。”   闻靳深眼睫一抬去看她的脸,薄唇崩得很紧,眸底黑白难明。仿佛一直看着她,就能从她脸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比她更冷静,说:“我做不到。”   时盏往后两步,靠在冰凉的墙上,看着阳光下的他:“就像现在,你在阳光下,我在阴影里,我们天生就不合适,注定不是该在一起的人,这一点你比谁都懂。”   “抱歉,”闻靳深扬起淡笑,“我不懂,不懂你口中的“天生就不合适”是什么意思,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只有珍惜不珍惜。”   从闻靳深的口里听到珍惜两个字,时盏觉得有些好笑:“少和我扯东扯西,闻靳深,但凡当初我感到你所谓的丁点珍惜,也不至于和你提分手。”   闻靳深说了个懂,然后向她靠近。   他伸手,却被时盏径直避开:“别碰我。”   “好,不碰。”闻靳深收回双手,与她站在同一块阴影里。   沉默许久。   闻靳深看着无话的她,主动打破沉默:“其实,我舍不得。”   真的吗?   要是舍不得,这一个月你去哪儿了呢?   时盏到底还是没去深究话中真假,只是说:“舍不舍得都结束了。”   “你确定——”闻靳深嗓音微停,“对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时盏:“没有了。”   闻靳深:“我不信,除非让我试试。”   时盏:?   她皱了眉,“这怎么试?”   闻靳深逼近,将她围困在墙和他中间,低脸看她:“打个赌么?”他声音低低沉沉的悦耳,“我就亲你一分钟,要是你心跳加速,你就输了。”   “我不要。”时盏别开脸,“很奇怪,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佐证我不喜欢你了?”   “那不然用什么方式?”闻靳深抬起一只手落在她耳边位置,“拒绝的我也请给我个理由,你是不敢还是怕了?”   “......”时盏耗尽知识储备去想“不敢”和“怕了”两个字间的区别,最后硬着头皮,“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只是——”   没说完的话,被他用唇封住。   时盏下颌一凉,是他的手指扣上来迫使她仰脸,以便与他更为契合的深吻。   还是熟悉的雪松香。   以及,   他的唇舌。   闻靳深吻得克制又沉溺,挑着她的舌尖纠缠,像是又怕她过激反抗所以不敢太过用力,但还是被时盏推开质问:“我没答应你!”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下颌,轻轻碾了碾:“你说你敢,我以为就是可以。”   “......”   他是新生代逻辑鬼才吧。   没等她接话,闻靳深手掌按在她胸口上,含笑说:“你心跳加速了。”   时盏一噎,说:“我那是被你吓到了。”   “这样阿。”闻靳深自她身上收回手,放慢语速循循善诱般,“那要不要再试一次?”   说完就准备再次低脸吻她。   “时导——”   “时作家!”   “......”   《险风》剧组的人临时接到场子可以用的通知,全部抓紧时间赶到,可一行人刚出现在门口时,就看见他们的副导时作家被闻靳深壁咚在墙角,而且看那个姿势,像是要接吻。   不,自信点,把“像”字去掉,准确来说那姿势就是要接吻的姿势。   大型社死现场。   周遭安静,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僵在天台门口,恰好此时遥遥传来魏洲的声音,“你们全部堵在门口干嘛,道具组先去布置阿,还有场务,你们几个——”   魏洲声音停了。   魏洲僵在正中央,看着姿势暧昧的两人,很滑稽地张开双臂像只大鸟,示意其他人不要乱闯,然后应景地笑两声:“你们继续,是我们打扰了。”   “......”时盏推开闻靳深,“继续什么阿,喂,你们别跑啊。”   那些人哪里会听她的话,在魏洲的带领下,一溜烟儿似的全部下楼跑没了影子。   见状,闻靳深低笑两声,问:“那我们继续?”   时盏:?   有病吗。   她露出不耐神色,强压住嘭嘭作跳的心脏,嘟哝一句什么,闻靳深没听清:“你自言自语什么呢?“   “我说心脏跳得我烦。”时盏伸手按在胸口。   “这,”闻靳深投来看“智障”的眼神,“心脏不跳不就死了吗?”   时盏非常不想和他说话,匆匆道:“你赶紧走吧你,我们待会要拍戏了。”   “没事。”闻靳深懒懒地笑,“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时盏浅白一眼:“我不需要你陪,我只想你快点消失在我眼前,别逼我撵你。”   闻靳深置身阴影里,眉目却比几寸远外的阳光更为灼目,他笑道:“你撵不走我,懂吗?”   话刚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   也不是时盏故意想看,而是他一掏出来,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来电人备注:娆娆。   娆娆。   娆娆。   娆娆。   除了林初娆,还能有谁。 第61章 九万60 偶尔在紧要时刻表现出在意,……   Chapter60   娆娆。   看着显示的备注, 闻靳深的眉几不可察地皱起,下意识地去看时盏的表情。   时盏没有丁点儿生气欲望,她只觉得好笑, 那时候他当着她的面删掉林初娆电话时, 她还感动到不行。现在看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滑稽。   电话删了还能再存, 并不能代表什么。   “盏盏。”闻靳深手指往左一滑,拒接电话后将手机揣回包里, 朝她靠近, “这个备注可能是——”   时盏伸手打断他的话, 转身往天台门方向去, 冷冰冰只丢了句:“关我屁事。”   闻靳深从后面追上来,跟着她下楼, 在平台转角处,他顺利截停她,挡在她面前。   差一点儿, 时盏就要撞进他怀里。   楼梯扶手有点脱漆,星星点点的斑驳着。   时盏的手落上去, 触感粗糙, 她脸上木然得没有任何表情, 装作自然:“你不接你女朋友电话, 和我在这里耗什么时间?”   “什么女朋友?”闻靳深笑笑, 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上前圈住她的腰往怀里带, “我的女朋友只有你一个。”   时盏意图挣开,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松开。”   闻靳深不仅没松,反将她搂得更紧, 温和喊她一声盏盏。   像是有话要说。   但时盏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冷笑着,使劲儿地掐起他手背上薄薄皮肤:“赶紧给我松开。”   那力道相当重。   到什么程度呢?她一松指,就能清晰看见闻靳深手背上明显的青紫。   其实,闻靳深在等她的兴师问罪,在等她问“你不是删她号码了吗”“你为什么给她备注得这么亲密”“是不是你和她旧情复燃了”之类的话语。   可惜最后也没有等到,她一心想要离开,或者说是从他身边逃走。   要知道,连一个女人对你连最起码的质问怀疑都没有时,那就大事不妙了。要么她不再爱你,要么她在恨你。   闻靳深也分不清,现在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闻靳深温善地笑笑,将她搂在身前:“你不就问问我?”   “......”对那个备注,时盏的确没有任何探知欲,“抱歉,我是真的不感兴趣,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这是闻靳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说与她无关。   “盏盏——”   “别叫我盏盏!”时盏有些恼了,“你这人对两字叠称有什么特殊癖好?娆娆?盏盏?你还是赶紧滚一边儿去吧。”   时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僵着身体,手上却大得出奇,两只手一起重重推在他胸口,将他一把推开后迈下楼梯。   刚到下一层,就迎面撞上一群剧组人员,个个儿神色紧张地盯着她。   “你们都躲在这里做什么?”时盏自己没发觉,但她现在的语气的确算不上好,很明显是被闻靳深气成这样的。   魏洲在最中央,摆着殷切笑脸:“这不在等你们完事儿嘛。”   时盏心中郁燥,懒得解释:“你们赶紧上去吧,我去趟洗手间就来。”   众人鸟兽般地涌着上楼,又在半道遇见闻靳深,然后时盏就听见后上方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全部整齐划一地喊声“闻先生”。   ......   等时盏重新回到天台时,发现闻靳深还没走,不仅没走,还被剧组人员伺候得相当好。专门替他撑起一大把遮阳伞,他伸手就能拿到冰镇饮料,还有几个配角演员拿着扇子站在旁边极其讨好地扇着风。   时盏:?   她憋着满肚子的火气,走过去:“你们拍不拍?”   其中一个男配笑嘻嘻说:“还没到我们几个的戏份嘛。”   时盏一把夺走他们手里扇子,严肃无比地斥:“你们台词全都背熟了?那等会儿拍的时候别让我发现你们忘台词,否则后果自负。”   一听这话,那几个配角全部拿着剧本跑开了。   时盏在剧组要求严格,不允许出现演员不背台词说1234567的情况,也不允许任何类型的插科打诨,有她在,魏洲轻松不少,整天就抱着个保温杯溜达着巡场,完全放心得很。   闻靳深端起手边的冰镇西瓜汁,慢悠悠地喝上一口,笑着看她:“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时盏没搭理他,丢一个白眼后转到机器前坐下:“现场安静,准备开始。”   ......   拍摄进行到下午七点钟时,剧组的盒饭到了。   魏洲优先拿出一盒精套餐到闻靳深面前,闻靳深刚想说谢谢,半道就伸出一只手来劫走盒饭,他抬眼,对上时盏冷冰冰的视线。   时盏:“这是剧组经费买的,你又不是剧组的人。”   她的嫌弃显而易见,只想他赶紧走人。   魏洲丈量着闻靳深生气的尺度,有点怕,迟疑又试探地对时盏说:“就......就一盒盒饭而已,闻公子也没吃晚饭。”   周围都看过来,好奇得不行。   时盏不讲情面,朝闻靳深伸出手:“盒饭一盒十五,请给钱。”   闻靳深倒也配合,摇头无奈地笑笑后,从裤包里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一副真的准备为盒饭付十五块的模样。   时盏弯着眉眼,笑了:“不好意思,我只要现金。”   “......”闻靳深有点好笑地看着她,“现在谁还带现金?”   “拿去给其他人。”时盏将盒饭递到温橘手里,又看向姿态慵懒的闻靳深,“那真不好意思,没现金的话你可以换个地儿吃饭去吧。”   魏洲觉得闻靳深要生气了,养尊处优的贵公子那里吃过这种没台阶下的难堪。   但他没有。   闻靳深熄灭手机屏幕,随意往桌上一搁:“行,我不吃。”   时盏淡扫他一眼,扭头就走。   周围响起议论声,有不少剧组里的小姑娘在悄咪咪地说她过分,其中一个声音不小恰好被听见:“闻公子那么好看,她怎么忍心让他饿肚子阿呜呜呜。”   恰好,她停在小姑娘面前。   那小姑娘立马做一个嘘的手势,认错道:“我错了时导。”   时盏不会因为这么一丁点言语生气,她也是个俗人,当初也曾被他的皮囊所惑,也是真的分不清,那时候的自己追着他跑,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单纯向往那张不可高攀的脸。   算了,既然都过去了,答案也显得格外的无关紧要。   那天闻靳深真就没有吃上盒饭。   后来有人背着时盏给他拿了一盒,也被他淡笑着婉拒了,说什么盏盏知道了会生气的。   ......   拍摄在午夜十二点二十几的时候结束。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除开几个场务人员留下收尾,其余的都前脚跟后脚地离开了天台。   闻靳深等到最后,人一散尽,他浑身就跟没长骨头似的瘫在椅上,姿态很有败类那味儿,月色下,他一身正装,眉眼清绝难挡。   他单边手肘落在扶手上,以指托腮,目光沉静地追随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   温橘拿上时盏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到跟前问:“姐姐,现在回酒店吗?”   “不。”时盏说,“你先回去,我得去趟机房和剪辑师说下今天的怎么剪。”   温橘阿了一声:“好晚了呀,我陪你吧姐姐,这都十二——”   话还没说完,旁边传来几声男人清咳声,温橘被吸引注意,这才注意到那边伞下还坐着尊大佛,立马改口,“姐姐我的脸好痛呀,我得先回酒店找冰袋敷一敷。”   “......”   可真是个会见机行事的小机灵鬼儿。   等温橘一走,整个天台就只剩下时盏和闻靳深两个人,时盏拿上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也没搭理依旧坐在那儿的闻靳深,兀自下楼。   楼道很静,两人的脚步声也很清晰。   闻靳深没有靠得太近,距离两米左右默默跟在她后方下楼。   在电梯里也无人开口,她是不想理他,而他......更像是怕惊扰到这种独处时刻的安静。   时盏到机房和剪辑师交流时,闻靳深就等在门外,他摸出烟来抽,在寥寥的青白烟雾间有些晃神,不由想起那些两人初逢时期的日子。   那时候,小姑娘成天追着自己跑,后来她和江鹤钦走得近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什么被他人夺去。   江鹤钦追她,她也不拒绝,像是完全要放弃他似的。   在桃源居打牌那晚上,她以江鹤钦女友的身份出现,帮江鹤钦赶走一个难缠的姑娘,然后坐在对面和他赌牌。   那晚,他输空所有筹码。   也没换来她的展颜一笑。   还是没忍住在她去洗手间抽烟的时候跟过去,夺走她手里的烟,将她抵在墙上,意味不明地问一句:小姑娘爱我的心,也不过如此?   那时候的他就知道,他对她应该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那晚要不是阴差阳错发生关系,也不知道他和她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因为他性格如此,一点儿也不显山露水,偶尔在紧要时刻表现出在意,已经是尽力而为。   也正因如此,才让她感觉不到关心和在乎,导致最终的破裂。   ......   算了,是他活该。   恰好,时盏正好出来,路过他时眼风也没丢一个,只自顾自地往前走,他毫无怨言地跟上去:“一起走。”   时盏捏着个矿泉水空瓶,往路边一个垃圾桶方向。   刚靠近垃圾桶,旁边走出一只硕大的黑乎乎生物。   时盏定睛一看,很大一只流浪狗。   像极当年要置她于死地的那只。   时盏想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声音,那只狗仰头,黑漆漆的眼睛正正望着她,盛夏时节,正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喘气。   呆了两秒后,她转身,猛地一把抱住跟上来的男人。 第62章 九万61 是她当初鬼迷了心窍。   Chapter61   月色沉洗, 渗进斑驳的树影里,星点般零碎地落在两人身上。   看着时盏往自己怀里扑来时,闻靳深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 两手一伸, 熟极而流地将人紧紧护搂在怀里,然后才去看垃圾旁边那条黑色大狗。   怀里的时盏哆嗦着, 说话也不利索:“闻靳深。”   “在呢。”闻靳深语气寡淡又懒散,但眉眼间已经爬上藏不住的笑意, “很怕?”   “......”   废话。   时盏手臂紧紧箍住他精实的腰, 两人身高差距大半个头, 她的脸正正好好能完全埋进他颈首里, 不停地催:“你撵它走阿,你快阿!”   闻靳深借机将她搂抱得很紧, 低头和她说话时薄唇擦过她光洁额角:“嗯,正准备撵它走呢。”   “汪!”   “汪汪!”   “汪汪汪!”   那条大黑狗相当配合,闻靳深看它一眼, 它就兴奋地叫一声,还叫得十分有规律, 狗音洪亮震耳。   对于真正惧狗的人来说, 这犬吠声就是种酷刑。   时盏缩在闻靳深的怀里, 不安地小幅度扭动着身体:“它还没走阿?你倒是快阿?”   “它不肯走。”闻靳深并不觉得自己的无作为有什么不妥, 进而十分贴心地提出建议, “我抱你走, 好不好?”   这种时候, 时盏近乎没有思考的余地,想也没想就应声说好。   简直正中闻靳深下怀。   他勾唇,笑得得逞至极:“那我就勉强答应你, 不过得有一个条件。”   “......”时盏脸贴着他颈部肌肤,香息拂乱着,她是一点儿都不敢回头去看还在吠的狗,“闻靳深,这个时候你还要讲条件,你真的太不讲究了。”   闻靳深很清楚一点,在她方寸大乱的慌张时候,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其他任何时候,都不是。   闻靳深无声地挽唇笑着,手作势圈住她的腰,很细很细,贴在身上来就像是能融掉似的软,他没忍住用大手握了又握,掌了又掌,然后在她额角上亲了一下:“陪我吃夜宵,我抱你走,嗯?”   然后又是几声响亮的犬吠声,一声塞一声的刺耳。   时盏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时,就感觉到左边脚踝处有呼呼的热气,接踵而至的便是湿热触感。   她很肯定,那是大黑狗的舌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   见状,闻靳深一边抬脚去轻轻别开哼哧哼哧的狗嘴,一边笑问:“你是陪我去吃夜宵,还是留在这儿和狗玩?”   时盏脸色开始变得煞白:“还是吃夜宵吧。”   退一万讲,万一闻靳深真的把她丢在这条无人的街道怎么办,现在还是深夜,所以左思右想,就陪他吃个夜宵,这笔交易也不亏。   “那你能不能快点阿,磨叽死了。”她忍不住抱怨道。   闻靳深挑眉,用一种懒懒又微哑的嗓音调侃她:“知道了,你这是很想让我抱。”   时盏:“......”   闻靳深俯身,手臂落在她腿弯处,另一只手壁搭在她细腰上,以很标准的公主抱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松松的像抱团云朵。   对于常年健身的他来说,体重不过百的她确实算很轻了。   时盏被双手顺势搂上他的脖颈,就算这么被他抱着,她也不敢分视线去看那条黑狗,只敢畏缩地将脸埋进他温热胸膛里。   闻靳深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一点儿也不颠。   也不知道被他抱着走了多长的路段,在那点时间里,时盏恍然地想起以前,他每次用这样抱着她前往的目的地,都是在床上,到底始终避不过一场翻云覆雨。   ......   周围变得热闹起来。   时盏从闻靳深怀里抬脸来四顾环境,这条街是影视城著名的夜市街,哪怕在午夜也热闹得很,很多商贩小摊布阵似的摆着,两边更是有许多小吃烧烤。   “放我下来吧。”时盏不自在地开口。   刚说完,就看见前面不远处又有一条标准田园犬。   不是。   哪儿这么多狗阿?   很显然,闻靳深也看见那条田园犬了,恶趣味地作势要放她下来:“那你下来自己走吧。”   “别——”时盏中计被迫将他搂紧,拿出请人帮忙的服软口吻,“再走一截吧。”   闻言,闻靳深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懒洋洋地阿了一声:“行吧,看在你这么想被我抱的份儿上。”   时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出声,毕竟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实在是不能表现得太过分。   闻靳深像是很满意她一时的安静和乖顺,连眼角眉梢都漫上深浓笑意,就算想藏也藏不住。   果然男人永远都是幼稚鬼,再成熟也是。   时盏没再嚷着要下来,于是被闻靳深一路抱到吃饭的地方,可能因为他的颜值过于惹目,总会引来无数目光窥伺。   有人认出他,也有人认不出他,反正叽叽喳喳的议论是避不掉的。   闻靳深随意找的一家面馆。   非常普通的一家面馆,木桌子木板凳,墙面发黄,两边墙上都有一台老式摇头风扇,此刻呼呼滋啦地卖力工作着。   等上面的时候,时盏就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木凳上的闻靳深,他浑身都散着矜贵,光是坐在这样的环境里就显得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就是这么一个他,怎么可能和她般配呢。   错的,全是错的。   她和他一开始就是错的。   是她当初鬼迷了心窍。   闻靳深注意到她直白的眼神,不由地笑了一下:“就这么好看?”   “......”时盏说,“一般吧。”   到底还是句违心话,倘若真的一般也不至于当初令她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他。   闻靳深也没拆穿她,略一挑眉点头表示认可,认可她口里说的一般。   “对了,”闻靳深突然想到一个事情,“我记得每一次我都有做措施,怎么就中标了?”   时盏冷冰冰地砸出一句话:“你问我?”   时盏真是越想越气,脸色难看得不行,她站起来就想走,闻靳深叫她一声:“走哪去?”   “闻靳深。”时盏木着脸,语气斜上去,“你自己做的混账事儿倒忘得挺干净。”   “混账事儿?”闻靳深开京腔时慵懒,且好听得不行,只是怎么听都很欠打,“我怎么不记得我做了什么混账事儿。”   “你不记得?”   “对阿,你说说看。”   时盏深深呼吸,没控制住音量:“那次在你家,你非要在最后紧要关头才肯出来,我当时说什么来着,我是不是说过会中?”   店内客人寥寥,但总归有那么三两桌,在时盏音落时全部齐刷刷地用各色眼光看过来,然后又八卦无比地去看她对面的闻靳深。   时盏的余光里,隔壁桌那两个小姑娘的眼神仿佛......羡慕得很?   果然这是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   闻靳深用纸巾擦着面前沾着油垢的木桌,慢条斯理地,口吻气里有着笑意:“你先坐下吧,也不用这么大声,我不会逃避责任。”   “真没想让你负责。”时盏说,“更也不会拿孩子去威胁你家里的。”   母凭子贵的故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自然也不会耷着脸皮去闯那深不见底的闻家豪门。   真的真的,她做不来这种事情,   “还有——”时盏想着那次就来气,“如果那次你听我的话戴个套,我现在就是轻身一人,而不是多了个累赘,懂吗?”   恰好老板端着托盘来上面,听这话表情都僵了,好半天都缓不过来,将面分别推到两人面前,唯唯诺诺地说:“慢用,套子在那边......不是不是,筷子在那边。”   店里有人没忍住,爆出笑声。   那笑真刺耳,和时盏眼下郁愤的心境形成鲜明对比。   在听到她的话后,闻靳深脸上笑意渐渐敛去,眼底聚成难测的黑渊,累赘,她说他们的孩子是个累赘,他非常不喜欢这个形容。   闻靳深正色道:“错在我,但孩子不是累赘。”   “怎么就不是累赘?”时盏冷笑着,“可能对你不是累赘吧,毕竟怀孕的又不是你,最后不管堕胎还是生产都不用你承担,你是这样认为的?”   闻靳深揉揉眉心:“行了,先别说孩子了。”   “......”   时盏真觉得搞笑,又不是她先开口提的。   闻靳深看不下去她一直那么傻站着,伸手拍拍她的手臂,放缓语气:“先吃面吧,吃碗面我送你回酒店。”   时盏面无表情地坐下,拿起筷子应付般夹几根面往嘴里送。   闻靳深的食欲向来不算好,他吃相优雅温吞,量又少,她以前和他吃饭就爱盯着他看,总觉得他这样的人脸吃饭都会给人带来视觉享受。   眼下,闻靳深没吃多少就放了筷子,正好也有电话进来。   没开免提,时盏听不到那边的声音,只听见闻靳深淡淡地说了个好,就准备挂电话。   “好什么好阿!操!”江鹤钦在另外一边吼着,“我背着我爷爷借给你的藏獒呢!还不快点给我送回来,我爷现在到处找,我他妈人要没了你知不知道!人立马就要出事了!你他妈赶紧给我送回来!!”   闻靳深懒懒抬眼看一眼对面时盏,还是说:“好,先这样。”   然后就直接撂了电话。   再次打过来时,被闻靳深毫不留情地拒接。   江鹤钦:???   闻靳深付完钱,主动帮她拎包:“走吧。”   时盏懒得去从他手里夺包,索性转身先行一步走在他前面。   夏季晚风凉凉。   他能做的,就是默默的跟随。   到酒店一楼后,时盏回头从他手里拿走包,冷淡开口:“就到这儿吧。”   闻靳深无声淡笑,也没再说什么,只目送她进了电梯。   电梯门闭合前几秒里,隔着遥遥一段距离,时盏看见闻靳深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和前台的接待说话,表情淡得像座冰湖。   出电梯后,时盏从包里翻出房卡,刷开房间。   正好剪辑师将最新一集的成片剪好后发到她邮箱里了,时盏给电脑插上电源线,点开成片开始看,她对待工作向来仔细,看得一丝不苟。   时盏一边看一边记录着发现的问题,觉得有几处镜头切换衔接十分僵硬,正在笔记本上写着,就听见敲门声。   时盏放下手中纸笔,起身去开门。   她拉开门,发现外面站着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衣着火辣性感。   时盏:“有事?”   那两个女的像是看见她很吃惊,“这不是闻先生的房间吗?”一边问一边还偏头往门里面张望。   “不是。”时盏很轻地笑了一下,“哪个闻先生?”   其中一名目测E奶的女子嗲道:“就闻律师嘛。”   哦。   闻时礼。   时盏十分好心地抬手指着对面的房门:“他在对面房间。”   好巧不巧,刚说完对面门就开了。 第63章 九万62 享受他人的地狱,多么快意。……   Chapter62   对面房间门打开。   闻时礼裹一件浴袍, 垂额黑发微湿,姿态傲慢地往门沿上一靠,几滴水珠从发尖儿滴到长睫, 平添几分男性诱惑, 很欠的开口:“还没被/干就已经昏头转向找不到路?”   “......”   时盏相当不敢恭维他的措词。   不过,两位曼妙女郎像是不在乎闻时礼这种下流, 反倒很喜欢一般,娇嗔一句讨厌然后抛下时盏奔到男人身边去。   时盏也环手懒懒地靠在门框上, 盯着对面两女一男, 十分好整以暇地发问:“3p?玩这么开?”   岂止3p,   闻时礼的那些风流事迹难以细数, 花样百出,折磨人得很。   闻时礼将其中一个女人搂在怀里, 手在女人肩膀位置搭着,下流又自然地往下探去:“你要一起么?我不介意加一个。”   “......”时盏听着那女人一声娇吟,心里反胃, “不必,祝你愉快。”   然后时盏就关了门。   闻时礼不甚在意地笑笑, 左拥右抱地搂着人也回房间关了门。   时盏回到桌前坐下, 继续看只剩最后二十几分钟的新一集成片, 原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 结果看到结尾处有一个很明显的穿帮镜头。   是场男女主对手戏, 结果后边有个玩手机的工作人员入镜, 格外突兀明显。   时盏心里无语得很, 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剧组群,@全员后发消息:【明天所有人提前一个小时到场,六点, 不允许迟到,迟到罚款。昨天有场戏有bug需要重拍。】   肯定有人怨声载道,但时盏顾不了那么多。   等了好一会儿群里只有温橘回了个【收到】。   时盏又编辑一条消息发出:【其他人?其他人是没看到还是做不到?】   魏洲带头,回:【收到收到!】   然后配了个熊猫头滑稽表情包。   很快就有人纷纷回复收到。   时盏憋着不悦,将剩下最后几分钟看完,没再发现其他问题后才合上电脑。   缓缓站起身,时盏就觉得头疼得不行。她打电话给前台,想要点止疼药,却怎么也打不通,只好亲自下一趟楼。   刚打开房间门,迎面扑过来一人。   带着风。   带着血。   时盏:?   时盏:!   那个E奶妹子,衣衫凌乱披头散发地扑在时盏身上,没有穿裤子(画面适宜马赛克),大腿内侧沾着刺目殷红鲜血。   她跌在地上,慌乱地抓着时盏旗袍一角:“救我,救救我......”   闻时礼赤着上身,起伏有致的腹肌上缠着浴巾,抽一口烟后徐徐吐笑着说:“是你想方设法爬我床的,这么不经操阿?”   时盏抬睫,面无表情。   幸好这一层现在没有其他人。   但有监控。   时盏难得善意一回,从自己房间浴室里拿出条浴巾来丢在E奶妹身上:“先裹着吧。”   倒不是她真的有多纯善,而是她觉得一个姑娘家家弄成这样真的非常难看。   E奶妹子赶紧用浴巾裹住自己的臀腿,浑身筛糠似的打着哆嗦,抖得很厉害,不知道是因为怕对面的男人,还是因为撕裂的痛楚。   E奶妹子不敢看闻时礼,只埋着头抽泣着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扫您的兴致......”   时盏:......?   她真后悔给了浴巾,这也太没骨气了。   为什么要道歉?   受伤了,流血了,心也伤了,还要道歉?   “其实——”闻时礼掸掸指间烟灰,笑得散漫,“你下面松垮垮的阿,还搞得这么娇气我差点以为是什么名品呢,也不是扫兴吧,就觉得你挺自不量力让我恶心。”   于是,妹子哭得更凶,再进一步就是嚎啕的程度。   时盏额角突突地跳,脑袋疼得愈发厉害。   她觉得闻时礼做事待人都缺乏基本的尊重,比她更冷漠,更没有人性。就像是......像一头深渊里饥饿已久的野兽,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剥夺侵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欲望。   “闻时礼。”她冷不丁地喊一声。   “诶!”闻时礼笑得浮浪,“你说,小东西。”   正准备说点什么。   隔壁门开了。   时盏确实也没想到,闻靳深会从隔壁走出来,她住在这里一个月,记得隔壁住着的是个四十左右成熟女性,时不时在电梯里遇见时,那女人还会朝她打招呼。   现在闻靳深从隔壁走出来的画面,就很离谱,还很魔幻。   闻靳深看一眼对面浮浪不经没个正经儿的小叔,又看看一脸沉冷的时盏,最后才发现时盏脚边瑟缩着个捂脸哭泣的女人,下身缠着条浴巾。   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的他走过去,在时盏旁边停下,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时盏没理人,只俯身蹲下去问那个妹子:“要不要帮你报警?”   闻时礼直接笑出声。   那笑声真的很恼人,让人恨不得上去在他脸上来两拳。   时盏又问:“报警不?”   E奶妹子捂着脸哭得厉害,闻言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间偷看对面居高临下的闻时礼,不看还好,一看哭得更厉害了:“不......不要.......是我自愿的。”   “......”时盏真的想掀开浴袍让她自己看看,“你确定是自愿?”   闻时礼长长吁一口烟,深沉英俊的眉眼模糊在雾里,他故意用怜惜的口吻说:“真可怜阿,但是报警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这座城市最有名的律师是他,最有能力的律师事务所是他开的,最有权势的家族也是姓闻。   闻时礼踩着酒店的软拖上前,单膝在那妹子身前蹲下,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很用力地拉拽着往后,疼得妹子带着哭腔尖叫,叫得十分凄厉。   “来,你说说看。”闻时礼揪着头发,不停地用力摇晃,“是不是你求我干你的?是不是?是不是你说我想怎么玩都可以的?你装你妈可怜呢,玩不起你还上赶着来贴我,有病?”   见状,闻靳深眉宇微蹙,伸手握住小叔手臂:“别这样,你松手。”   闻时礼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变本加厉地拉扯得厉害:“回答我阿?宝贝,是不是你自己说的。“   “......”   令人胆寒的从不是闻时礼这种暴行,而是他始终维持着温善的笑意,一张英俊斯文的脸孔是最好的伪装利器。   他羞辱人时,笑着的。   他动手时,也是笑着的。   他总是笑着的。   可那些笑,全都融不进闻时礼深沉阴鸷的眉眼里。   那妹子剧痛无比,恐惧地嚎啕恸哭出声。   闻靳深来了火气,用尽地扯开小叔手臂:“松手!”   在闻时礼再度伸手去抓人时,闻靳深索性沉着脸一步跨过去,挡在时盏和那个妹子前面,“小叔,”他喊了声,“你差不多得了吧?”   “你管我?”闻时礼笑得温和,“拿什么管我。”   闻靳深:“小叔,这样不对。”   闻时礼:“我知道,但是这样我乐意。”   那一刻,时盏方才知晓,要论无情和残忍,没人能比过闻时礼,他才是真正地将自私贯彻到底,将快乐凌驾在别人的痛苦中。   恰好,闻时礼说:“享受他人的地狱,多么快意。”   闻靳深太过了解这个小叔的德行,也懒得争辩,他注意到妹子裹腿的浴巾有血,皱眉问:“受伤了?”   “对。”时盏头疼,想赶紧了事,“你帮她拨个120吧。”   闻靳深嗯了声,摸出手机来拨120,在讲电话报位置的时候看见闻时礼打量时盏的目光.......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清白,写尽侵占。   这令他非常不适,匆匆讲完电话后一把搂住时盏肩膀往房间里推:“你先进去。”   这举动令闻时礼觉得相当幼稚,当下便低笑出声:“看都不能看了?”   时盏也被推得莫名其妙,转过身:“等等,我要下楼拿——”   “拿什么?”闻靳深还是握着她的肩膀往房间里面推,“你要什么给我说,我给你拿。”   时盏头疼得不行:“不是,你一直推我做什么阿?”   闻靳深脸色不算好看,语气也说不上到底是好是坏,只是不耐地说:“让你进房间就进房间,哪里这么多话?”   时盏懒得和他扯,索性一屁股往沙发里一坐。   隔着遥遥一段距离,时盏越过闻靳深的身影,和闻时礼的目光短接相见,在透明空气中擦出无形的火星,他盯着她,却笑着对闻靳深说:“我不就玩伤了一个女人,别摆这么臭的脸色。”   时盏无情拆穿:“是两个。”   闻时礼房间里还有那个。   而房间那个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流泪,却又不敢哭得放肆怕招来闻时礼的不满。   闻靳深径直进到对面房间,时盏看见他对蹲在窗帘边的那个女子说了句什么,那个女子就诺诺抖着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闻靳深后面出来。   看着这样的画面,时盏一下就想起那些森林救护人员,恰好闻靳深长相又是那种禁欲到不行的君子脸,任谁看了,也不会想到他在床上时有多疯狂。   不过真要论疯狂的话,那还得是闻时礼更胜一筹,两个女子进到他房间里不超过一个小时,他就能把人折腾到受伤喊救命的程度,真令人胆寒。   以前时盏只偶尔听人说闻时礼人送外号“渣男祖师爷”,玩女人很有一套,但她从没设想过会是这种程度。   在闻靳深安抚另外一个女子的时候,闻时礼这边又不令人省心地去薅起地上女子头发,声声质问:“被/干哑巴了?不说话了?”   “......”时盏脑袋突突得疼,她看着他抓着女子头发乱晃的画面,心跳开始疯狂加速。   那一瞬间。   她觉得那个女子是自己。   六岁时,席月皎也是这么抓着她的头发,不停地质问她:“二哥的游戏机是不是你弄坏的!说话!你是不是哑巴了!”   那是大哥时亨弄坏的,不是她。   “不是我。”小小的时盏也倔得很,被席月皎扯着头发甩来甩去的也不肯背锅,“就不是我!我没有弄坏游戏机!”   席月皎大把地薅着她的头发,整个人提起来,又重重把她摔下去:“叫你嘴硬!”   被砸在地上那一刻,浑身都是麻的。   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时盏回想起当年,心脏依旧隐隐抽痛,她从沙发上跌在地上,面朝下匍着,开始难以抑制地干呕,小腹也开始疯狂作痛,长发弥散整张脸。   现在的自己,和那个被闻时礼揪着头发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   时盏堪堪抬脸,看见闻时礼向自己奔来,紧随在他身后的,是那张她现在唯一能看清的脸孔。 第64章 九万63 我没有回头路,你也渡不了我……   Chapter63   时盏视线趋于模糊, 但看着闻时礼奔跑的身影,思想有些抛锚,她在想, 在认识他这个人这么长一段时间,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跑起来是什么样的,虽然看不太清楚, 但也算是看见了吧。   因为平时的闻时礼看上去永远都是慵懒恣意的,步伐始终不紧不缓, 像是稍微快一点儿就会很累人。   很快, 闻时礼奔至眼前, 旋即时盏就感觉到身体一轻, 也不知道是被他抱起来或者是提起来的。   时盏是真分不清,毕竟闻时礼对待女人很粗暴, 她不认为自己是个例外。   其实眼下,闻时礼是抱她起来的。   怎么说呢,那动作算不上多温柔, 但是和他对其他女人的粗暴相比下来,确实要好上很多了。   隐约间, 听见几声“小东西”, 是闻时礼在喊她, 紧跟着闻靳深的声音更为强势地穿插进来:“你别碰她!”   时盏:“......”   真是吵死了阿。   这两个男人。   时盏还在持续干呕, 感觉喘不上气, 胸口闷得发慌, 她胡乱抓住不知谁的衣领, 艰难地喘息:“我呼吸不了,好难受——”   “盏盏!”原来是闻靳深的衣领,他语气不再是平日的清冷无温, 字字染急,“你别急,慢一点,我一直在。”   被推到一边的闻时礼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他往床沿上一坐,神色不明地嘲道:“你怎么谁都想拯救,你以为你是神?”   闻靳深沉着脸,没有搭话,只是单膝跪在地上搂抱着怀里的时盏,不停地用手掌给她顺气:“别急,慢慢呼吸。”   “焦虑症这么严重?”闻时礼看着男人怀里脸色撒白如将死之人的时盏,笑了,“赫赫有名的精神病院长,不会连个焦虑症都治不好吧,这么没用?”   闻靳深还是没有回答。   他见过更严重的焦虑症,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叔,那也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最最严重的焦虑症,没有之一。   ......   救护车很快赶到影视城的DK连锁酒店楼下,一次性拉两名患者。   后车厢位置有限,护士说只能上一个人,穿好衣服下来的闻时礼不肯买账,好说歹说都非得要跟着上去,最后没办法,生生撵下去一名随行护士才作罢。   闻时礼从钱夹里取出几张大钞丢给小护士:“你打车。”   小护士拿着钱在风中无语,有钱您自己打车不行吗?   一共七个人,有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   时盏和那名受伤的E奶妹分别躺在移动担架上,两侧的分别坐着闻时礼和闻靳深,两个人面对面,同样的面无表情,三分相似的眉眼,互相注视着对方。   闻靳深最先笑了一下,打破沉默。   “你还没回答我呢?”   闻靳深的手紧紧握着时盏的手,目光无温:“回答什么?”   “我的问题阿。”闻时礼傲慢慵懒地笑着,“你觉得自己是神明还是佛祖,怎么谁都想救阿?”   这不是普通问话。   而是变相嘲讽。   闻靳深很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很无奈地叹气:“小叔,我从没这样说过,而且我已经尽力而为,是你不愿意配合我,你的情况有多严重你自己不清楚?”   闻时礼挑眉,很是慵懒地阿了一声:“对对对,是我无药可医。”   之后,再没有人开口。   旁边的三个医护人员觉得十分奇怪,完全听不懂他们两人的对话。   其实,听不懂才是正常的。   闻靳深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闻时礼的场景。   那是个盛夏雨夜。   十九岁的白衬衫少年闻时礼登门闻家,一身透湿,浑身狼狈。那时候只有爷爷一人笑着说欢迎回家,其他亲眷全部木着一张脸,眼神十分冷漠。   尤其是奶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句:“哎呀,没骨气的小杂种还是上门来了阿。”   六岁的他拉着温华裙角,童音清晰地问出一声:“妈妈,那个大哥哥是谁呀?”   温华回以冷漠和无声。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最后还是爷爷拉着他的手到闻时礼面前,摸摸他的头:“他是爷爷的小儿子,是你的小叔叔,快,叫一声小叔叔问个好。”   “小叔叔!”   六岁的他,可能是整个闻家除爷爷外第一个接纳闻时礼的人。   然后他和闻时礼的眼神对上。   那是一个能让他记一辈子的眼神,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点温度,锐利阴鸷,眉眼写尽生而为人的冷漠,很像古时那种死士,没有牵挂,只为赴死。   非常可怕的眼神。   以至于见到闻时礼的第一面,六岁的他就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梦里全是孤狼野兽追着他咬,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后来,他经常能听见家里的佣人们在背地里讨论闻时礼,用的词语都非常极具侮辱性,什么“贱种”“三儿的儿子”“野杂种”之类的。   虽然他那时还小,但都知道这些话不是什么好话。   有一晚暴雨天。   他从钢琴房出来回房间,经过闻时礼房间时,听见少年撕心裂肺地呐喊,声音嘶哑,濒临灭绝。   门有一条缝。   他将单眼放在缝前,去看房间里的场景。   整个房间里都没有开灯,窗户大开着,狂风吹得窗帘呼啦乱响,借着白晃晃的闪电,他看清楚闻时礼狼狈地跪在窗前,姿势侧对着他,发了疯一样双手抱头往地板上磕,一下比一下重,额头上早已鲜血淋漓,顺着五官往下流,也没停下。   一边磕一边吼,一边流血一边用力。   也没想那么多,小小的他推门哒哒地跑进去,两只手一齐抱住闻时礼手臂:“小叔叔!痛的呀,你不要这样呀!”   少年停了,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小叔叔......”他又喊了一声,用小手抹抹额头上鲜血,“你不痛吗?”   轰隆——!   又是一阵雷鸣。   少年黑瞳危险,鲜血流进眼睛里染红白色瞳仁,唇色苍白也笑得虚弱:“我痛阿,就是痛得受不了才这样......”他说着,然后捏捏孩童脸蛋儿,“但是小叔叔没救了,小叔叔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那找医生呀!”六岁的他还不懂什么是精神病,“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小叔叔。”   少年捂着胸口,声线嘶哑得很:“这里痛,好痛的。”   “......”他用嘴往少年胸口吹着风,一边吹一边说,“我给小叔叔呼呼,我们去看心脏好不好?”   少年苦笑着摇头:“没用的,我病入膏肓了。”   紧跟着,少年就开玩笑般对他说:“小孩儿,你以后去当精神科医生好不好。”   “好呀。”   “......”   后来,闻靳深为应一句承诺,真的成为一方赫赫有名的精神科医生,却无能为力地医不了家里那个疯狂恶劣的小叔叔。   到底还是没能完成最初的初衷。   眼前的闻时礼还是满脸懒散的笑意,对他说:“温华不会让你娶她,倒不如给我,我明媒正娶,让她给你做小叔嫂,怎么样?”   闻靳深眉心跳了一下:“你少说些废话。”   “怎么会是废话呢?”闻时礼长腿交叠,身体放松地往后靠去,“我说认真的阿,她又不和你复合,我要是娶了她的话,到头来你和她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   这他妈什么逻辑。   闻靳深深呼一口气,强压着心里的不悦,他说:“小叔,你有空还是来我医院,我给你看看,我觉得你病得越来越重了。”   “你又来了。”闻时礼笑得非常不屑,“真当自己是佛祖,要普度众生?别傻了,我没有回头路,你也渡不了我。”   那时候,闻靳深压根儿不明白那句“没有回头路”是什么意思,等后来时不时回想这一幕时,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是对的。   这时候的闻时礼,真的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医院到了。   后车厢打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下车。   闻靳深对医生说:“她有急性阑尾炎。”他指指时盏那张床,“你直接带她去做手术。”   医生说:“手术是可以,但是要本人或者家属签字阿,但患者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没办法签字,你先联系她的家属来医院签字吧。”   时盏的家属。   只有席月皎和两个哥哥。   闻时礼掏出烟来抽,点完烟后摸手机出来,咬着烟含糊不清地说:“我带她妈过来,你先进去。”   闻靳深:“你认识她妈?”   “对阿。”闻时礼散淡地笑,眉眼间爬上得意色,“你嫉妒了?我认识她妈,而你不认识,气不气?”   闻靳深:“你好幼稚。”   男人都是幼稚鬼。   永远都是。   闻时礼长吁一口烟,懒得再说什么,“得了,你快进去吧。”说完就转身朝路边走去拨电话去了。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那个被他折磨得受伤严重的女子。   ......   闻时礼讲电话时言简意赅:“把时盏她妈带医院来。”   对面正声回复说好。   隔了二十分钟左右,对面来电,闻时礼依旧还在路边抽着烟没进医院,接起来时,对面告诉他,席月皎在打麻将,听说时盏做手术需要签字只说没时间不肯亲自到医院。   闻时礼:?   他笑出声:“你就说我找她。”   “说了阿,”对面声音弱下去,“也报了您的名字,那女人说什么都不肯来,看样子像是想要钱,要给她钱让她走一趟吗?”   “给你妈呢。”闻时礼骂了句。   对面立马认错:“我的问题,闻律师您别生气。”   闻时礼将烟头碾灭在脚底,气笑了:“过来接我,我亲自去请,看她来不来。”   在这港城,能有胆子威胁他闻时礼的人,只能说还没出生。   不给钱就不来?在他这里,可没这个说法儿。   在一个小时后,黑色宾利停在一处旧小区里的茶楼前,车灯大亮,直直照着茶楼破旧陈烂的招牌上。   闻时礼一身正装,气质矜贵得不行,和周围的老败形成鲜明对比,他下车往茶楼里走,几名随行赶紧跟上去。   闻时礼进到烟雾缭绕的麻将室,空间很小,天花板也矮得很,他过高的身形像是会挤走空气似的,一进去就直接对东南位置的席月皎发问:“我的名字请不动你?”   席月皎手里拿着张八筒,也不急,慢吞吞地理着牌说:“哎呀原来是闻律师,我也没说不去嘛,就是去的话白跑一趟,我现在赢得正顺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   归根结底一个“钱”字。   闻时礼凉凉一笑,单手插包懒散地踱到牌桌前,到席月皎面前,单手撑在桌沿上俯身去看她的牌面:“哟,马上要胡了。”   “这可不!”席月皎眉飞色舞,没意识到危险来临。   闻时礼直起腰身,摘下高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西装一角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擦到最后一秒,伸手哗地一下掀翻整张牌桌,麻将噼里啪啦地飞得四地都是。   周围瞬间爆出高低不一的尖叫声。   席月皎最为大声,条件反射般自座位上弹起后退到好几步远外,目光怔愣地看看满地狼藉的麻将,又看看重新低头擦眼镜的闻时礼。   擦好金丝眼镜后,闻时礼不紧不慢地替自己戴上,很漫不经心地“阿”一声,说:“不好意思,我手滑。”   “......”席月皎看着这个满面温柔笑得和善的斯文男人,差点儿就要以为刚刚的举动是她的错觉。   闻时礼踩过一块又一块凌乱的麻将,逼近至席月皎身前,笑得彬彬有礼:“阿姨,您是现在自愿跟我去,还是等会儿被迫跟我去,我这人有病的,情绪很不稳定,希望刚刚没吓到您?”   “没有没有。”席月皎也是个会看脸色的人,当下立马转口,“我现在立马跟你去!走吧走吧!”   席月皎坐在宾利后座,心情紧张。   但是再紧张,也不影响她不停地抚摸着屁股下的真皮坐垫,一边啧啧道:“我还从没坐过这么贵的车呢,多少钱阿,五百万能买到吗?”   闻时礼几乎笑了一下:“我不会坐五百万那种烂车。”   但具体多少钱,他没说,席月皎心里大抵有了数,应景地谄媚笑着:“闻律师,您一定很喜欢我家时盏吧,亲自来带我去给她手术签字。”   “是阿。”闻时礼整个人瘫坐在后座里,像是没骨头一样,音调也懒,“喜欢到恨不得立马娶了她呢。”   席月皎心中大喜:“是吧!她也正好和那个闻靳深分手了,您正好有机会!”   闻时礼平时话少得很,今天出奇地来了兴致和席月皎聊着,他笑着问:“阿姨你放心吗?就不怕我是个变态?”   “......嗨呀,怎么会。”席月皎说,“时盏她真的能嫁给您,是她和我们整个时家的福气。”   闻时礼又懒懒笑了声。   这一次,他没再搭话。 第65章 九万64 明明你也舍不得我。   Chapter64   深夜的医院。   消毒水味依旧重, 病人和家属比白天时少很多,但依旧随处可见。   闻靳深带着席月皎到做手术的第五层。   时盏已经被推进手术室里,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就绪, 只等家属到场签署手术同意书。   闻靳深坐在长椅上等待, 听见脚步声,抬脸就看见跟在闻靳深后面几步远位置的席月皎。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 衣着普通,尖脸颧骨突出, 黄褐斑叠在细纹上, 面相生得实在称不上和善。   席月皎完全没想过医院这里还有个闻靳深等着, 想起自己方才在车上和闻时礼说的那些殷勤话, 一时面上一热有些难为情。   哎,但愿闻时礼不要主动提起让人难堪。   可惜事与愿违。   闻时礼懒散地笑着对闻靳深说:“我给你说, 刚刚阿姨说要把那小东西嫁给我,说什么真的能嫁给我的话,那真是谢天谢地, 我真的信了。”   “......”   好家伙,真的不给人一点儿台阶下。   闻靳深没有理会他的话, 目光淡淡地扫过神色尴尬的席月皎, 只说:“我去叫医生拿手术书来签字, 等我。”   席月皎忙应着说好, 态度殷切, 全被闻时礼看在眼里。   闻时礼懒懒地坐进长椅里, 手搭在一边扶手上, 长腿交叠着,悬在空中的那只脚尖正对着闻靳深的背影,虚虚点了两下:“阿姨。”   席月皎:“阿?闻律师您请说。”   闻时礼笑着偏头, 状似不经意地问:“要是我和闻靳深选一个的话,你选择把女儿嫁给谁阿?”   “这——”席月皎一时没回答上,确实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其实嫁给谁都无所谓对吧?”闻时礼笑着剥下席月皎的伪善面具,“你想的是,嫁给我或者是闻靳深没所谓的,主要是嫁给“闻”这个字,到时候你就能肆无忌惮的捞钱了对吧?”   席月皎收起笑容,脸色青白不定,难看至极。   一切目的掩在躯壳下尚有说辞,但只要被拿在台面上来讲的话,未免就有失体面,反而会直白得叫人一时难以接受。   他说的,正是席月皎想的,但一般人不会直接说出来,可见他不是一般人。   很像那个令她厌恶的女儿。   他们是一类人。   闻靳深带着医生过来,医生直接将手术同意书递到席月皎手里:“签字吧。”   席月皎沉默地连笔一起接过。   在席月皎签字的时,医生指着签字栏上方几行字,叮嘱着说:“家属看一下这里哈,因为患者现在怀有身孕,风险全部在这里。”   席月皎手一滑,“月”字的那一撇就彻底歪了。   “怀孕?”席月皎停下签字,抬脸看医生,“怀孕?!”   语气里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医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说:“对阿,怀孕十二周,有啥问题?现在是做阑尾炎手术的最佳时期,越往后拖越危险。”   席月皎喜上眉梢:“孩子保证没问题吧?”   闻时礼等得烦了:“屁话真多,能先签字儿?”   被这么一催,席月皎也不敢懈怠,寥寥几笔赶紧将字签后递给医生,“请一定保住孩子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多么担心女儿的母亲。   席月皎不是,从来不是。   等医生进手术室后,席月皎目光流连在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脸上,努力藏着自己的喜悦发问:“那个......孩子是你们谁的阿?”   席月皎目光正好落在闻时礼脸上。   闻时礼冷嗤一声:“看我搞鸡毛?”   “......”席月皎立刻转开目光,去看闻靳深,“闻院长,是你的孩子吗?”   闻靳深从没想过遮掩,嗯一声,也没其他多余的话。   席月皎得到确切答案,两手兴奋地在身前搓了搓,笑问:“闻院长,闻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应该不会逃避责任的哦?”   闻靳深:“......”   他本人是想负责任都难,哪至于谈什么逃避责任。   对于席月皎,闻靳深的记忆停留在她将小时盏一把推下车还给了一巴掌的画面,所以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道:“我会和盏盏商量的。”   言外之意:不劳您关心,与您无关。   席月皎哪里肯放过这么好一个机会,啧啧两声道:“时盏她是小姑娘,少不更事的,闻院长您可不能辜负她阿,她这么好看又这么年轻的,您要负责的呀。”   “笑死我了。”闻时礼低笑出声,满脸一派看好戏的模样。   “你能闭嘴?”闻靳深被他笑得很烦。   闻时礼笑得十分欠揍,“我偏不,你不爽也得忍着。”   然后两人就在医院长廊里吵了起来,你一嘴我一句,不急脸也不高声喧哗,像是两个文化人间的战争,笑意融融,又硝烟四起。   .......   阑尾炎手术时间进行了两个多小时。   时盏醒来的时外面天光大放,蛋黄似的朝阳自东方缓缓升起,在栋栋建筑里展露真容。   一睁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闻靳深。   时盏的手被他握裹在掌心,触感温热,他趴在床沿上枕着自己手臂,半张侧脸正对着她,长睫根根清晰,在眼睑处投下淡色阴影。   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时盏觉得浑身酥麻,脑袋也沉重得很。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即便曾经拥有过,即便争吵隔阂过,但眼下很难不承认,心脏在某一瞬的悸动是真的。   时盏伸出另一只手,指悬停在他眉眼一厘米左右位置,没落下去,始终隔着那么点儿距离缓慢地描着,克制且冷静。   还没收回手。   闻靳深徐徐睁眼。   他清冷的眸光越过她的指缝,直直对上她的眼,声色喑哑:“盏盏,明明你也舍不得我。”   闻靳深始终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底的动容不会骗人。   时盏像是被他突然的清醒有些吓到,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在半空中被他伸手截住握在手里,他亲了亲她的指尖:“嗯?”   时盏恢复冷漠表情:“我有什么舍不得?”   “喂——”   闻时礼懒懒的声音穿过来。   时盏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第三个人,她顺着声源看过去,这间是VIP病房,闻时礼就坐在窗边不远处的沙发上,笑着打趣:“我还在这儿呢,调情也带我一个?”   “......”时盏抽回自己的双手塞进被子里,耳根有些发红。   闻靳深冷着脸:“没让你在这里陪。”   闻时礼丝毫不让:“我又没陪你。”   时盏不知道,叔侄二人已经在她做手术时吵过一回,在等她醒的时候,又吵了两回,现在立马拉开新一轮战争。   闻靳深:“你事务所没案子?”   闻时礼:“你医院没患者阿?”   时盏:“......”   她抬手揉着太阳穴,“如果可以,你们两个能不能都出去?”   “不能。”   “不能。”   两人异口同声道。   时盏毫不遮掩地将无语写在脸上,翻个白眼儿,然后将被子一把拉过头顶时,然后听见闻靳深一声着急的:“小心引流管。”   掀开被子一看,她才看见病服下小腹右边位置处插着管子。   看来阑尾炎手术已经做了,这种引流管一般要插三天左右,确认腹腔里没有渗出才能取下。   时盏用手摸摸肚子:“孩子呢?”   “你放心。”闻靳深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孩子还在,很安全。”   时盏噎了一秒,“怎么不把孩子一起做了?”   “笑死我了。”   闻时礼低笑连连,笑音里全是对闻靳深的嘲讽,“靳深,怎么办呢,小东西很不想给你生孩子阿。”   闻靳深脸色难看了不止一分半点。   就在此时,病房门被推开,席月皎手里拎着包子豆浆笑呵呵地走进来:“闻院长,闻律师,我给你们买了早饭,吃点儿吧?”   时盏当即便僵在那里,分明是躺着的,却更像是封印。   她看着席月皎带着笑得满脸谄媚,将早餐送到闻时礼手边,讨好意味十足地开口:”闻律师,来,这份儿是你的。”   闻律师没伸手接,姿态慵懒地仰躺在沙发里:“我不吃这些。”   “哦。”席月皎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又掉转阵地把早餐送到闻靳深面前,“来,闻院长,你——”   时盏没等席月皎把话说完,蹭地坐起身将她手里的早餐全部打翻在地:“你这是做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豆浆流得一地都是,渐几颗星星点点的白色在闻靳深黑色皮鞋上。   闻靳深从板凳上站起,退开一步避开脚下狼藉的早餐,他没去看席月皎瞬变的脸色,而是直接伸手落在时盏肩头,说了句。   “小心导流管,动作别这么大。”   席月皎垮着脸:“你干嘛呢?时盏。”   时盏四肢都是麻的,麻药还没过去的缘故,但心脏却在突突地加速:“什么叫我干嘛?我不想你出现在我面前,赶紧走。”   “你说我来干嘛啦!”席月皎气急似的两巴掌一拍,用手正正指着时盏,“我要是不来你就等着阑尾炎穿孔吧你!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好歹是你妈,你就这样子撵我阿,狗还不嫌家贫,你现在真的是发迹了所以连把你拉扯大的妈都不认了!”   时盏脑子里嗡嗡的,轻轻喊了声:“闻靳深。”   闻靳深上前一步,拦在席月皎身前,想要用手推却又恪守礼仪没有真的碰到,只是说:“阿姨,要不你先出去,盏盏她现在情绪不是很稳定。”   “是是是。”席月皎点头连连,“现在闻家的大少爷拿给你当佣人似的使唤,所以你不得了伐,时盏你和你爸一样没良心。”   时盏挣扎着病床上爬起,撕心裂肺地吼:“你没资格提时京!你没资格!”   席月皎气得发抖:“我怎么没有!我怎么没有!”   闻靳深单臂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另一只手忙不迭地拉住引流管,生怕因为她过激的激动将管子给拉脱体外。   “盏盏。”他将她护在怀里,用身体挡住席月皎的目光,“好了好了。”   时盏从闻靳深怀里挣出半张脸,对席月皎吼:“你滚!你就是没资格!”   闻靳深只好将她抱得更紧,对席月皎说:“阿姨你先出去吧,有什么事情等会出来你和我说。”   席月皎也在气头上,话也愈发难听:“时盏,你给我记住,哪怕你飞得再高变成再名贵的凤凰,我也是你法律上的母亲,你休想摆脱我!”   “......”   时盏没想过哭,但是眼泪却在那一瞬倾闸而出。   那是闻靳深第一次见到她的眼泪。   女人哭是正常事,但一个从不轻易掉泪的女人哭,就不是一件正常事。 第66章 九万65 西装暴徒   Chapter65   空气被紧张感碾碎。   窗外绿枝横斜, 投在病房地砖上的阳光斑驳。   时盏竭力想控制住的泪水还是顺着脸颊不停地流。   一颗。   两颗。   三颗。   啪嗒啪嗒,滴在闻靳深的手背上。   许是被这眼泪刺激到,闻靳深闭眼深深呼吸一口气, 重新睁眼时黑眸凉得惊人, 话头直直刺向沙发上的闻时礼:“我昨晚怎么给你说的?”   气氛一下就变得紧张起来。   闻时礼唇角笑意渐敛:“你他妈给谁甩脸?”   “问你话?”两人间剑拔弩张起来,闻靳深声色冷漠严厉, “我昨晚有没有提前给你打过招呼?”   昨晚在走廊上等待时盏手术时,在席月皎上厕所的空当儿, 闻靳深告诉闻时礼, 得在时盏醒来前将让她妈离开。   闻靳深再三重复:“听见没?”   “罗里吧嗦的。”闻时礼懒懒地回一嘴。   闻靳深很了解这人, 一般情况下, 不耐烦情况下答应的什么,一般会做到, 故此放心下来,却完全没想到,席月皎会拎着早餐从那扇门走进来。   ......   闻时礼用手撩着西装一摆站起来, 叉腰站在原地收了笑意问:“你使唤谁呢?”   闻靳深无语:“这不是使唤的问题——”   “那是什么?”闻时礼笑着打断他,然后悠哉悠哉地几步踱到床尾, 手落在护栏上, “我把人带过来签字, 到头来还得我送走, 送走后人儿自己折回来也要算我头上?”   昨晚确实派人送席月皎离开医院, 谁他妈知道她会回来?   席月皎在此时啧啧出声:“闻家男人都围着你转, 让你觉得有资本了是吧?”她一边说一边两步更加靠近病床, 手指恨不得戳在时盏脸上,“小时候看你就知道不简单,但没想过你这么的无情无义, 这么的罔顾人伦!”   “......”闻靳深额间青筋隐隐浮出,“够了!”   一声低斥,周围安静。   时盏稳住呼吸,用手将脸上泪珠迅速抹干净,她在疯狂作跳的心跳声里找回自己的声音:“闻时礼,谁要你多管闲事?”   闻时礼:?   他脸上仅有的那丝笑意彻底隐去:“我还有错了?”   “我不需要她来给我签字。”时盏目光定定和闻时礼对上,一字一顿地说,“我就算是穿孔而死,或者其他随便怎样地死去,我也不需要你带她来给我签字,你这就是在多管闲事。”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最恐惧人或事,对于她来说,席月皎就是这样的存在,是耗尽水源的最后一抔沙,是那条獒犬死时流的最后一滴血,也是令她崩溃的最后一根神经。   听见她的话,闻时礼不自知地握紧护栏,分明骨节间渗出青白色:“很好。”   他握栏杆的那只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脸上重新浮出融融笑意,问道:“我是活该拿坏人剧本是吧?”   时盏冷笑:“你觉得你是好人?”   闻时礼手下的护栏幸好是铁质的,不然现在已经在他手里折断,他也没急着反驳,而是懒懒地道:“既然你这么讨厌她,那我帮你杀了她,岂不是一劳永逸?”   席月皎都没反应过来,一只薄凉大手已经席上颈项。   “啊——!”   伴随着妇人惊惧的叫声,只见席月皎被闻时礼单手攉捏着脖子,双脚危险地脱离地面,他掐举着人长腿一迈,席月皎脚尖就被迫滋着地往后,再往后,直至后背重重地撞在冷硬墙壁上。   闻时礼单手将人举抵悬空,笑着转头问时盏:“怎么样?我直接杀了她?”   周围死寂。   只有席月皎喉咙里发出缺氧的咯叽声,双脚也胡乱踢着。   见状,闻靳深皱眉轻啧一声,将手中引流软管搭在床沿上,安抚地拍了拍时盏肩膀:“你别乱动。”   时盏跪坐在病床上,没有回应。   就那么看着闻时礼将席月皎掐得窒息,她的目光和他对上,他面上浮浪不减笑得如有春风,一双黑眸却阴鸷无比,然后她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地说了三个字。   ——“杀了她。”   杀死那个从小就揪着她头发扇她耳光的席月皎,杀死那个夏天数周不让她洗澡的席月皎,杀死那个企图用发狂藏獒杀死她的席月皎。   .......如果不是席月皎,她也不会生长为如今的模样。   看见她的嘴型,闻时礼手上的力道果然加重,悬在空中的席月皎瞬间被掐得翻了白眼,要不是闻靳深冲过去将人救下,可能真的会被活生生掐死。   “你疯了!”闻靳深扶着席月皎站稳,语气生冷,“你还真打算掐死人?”   闻时礼很低地笑了一下,仿佛以此作出回应。   他从喘息不赢的席月皎身前退开两步,回到窗边位置,手肘搭在窗沿上慵懒地倚着,摸出烟来抽。   经过这么一遭,席月皎也不敢再闹,捂着心口怯怯地兀自出了病房。   没了席月皎,时盏情绪才彻底稳定下来,整个人瘫软无比。   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闻时礼手中的烟燃到一半时,时盏说了句:“你也走。”   没有指名道姓,但闻时礼很清楚她这是在对自己说,他笑了:“......你还是在怪我?”   时盏摇摇头:“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说到底。   还是在怪他。   闻时礼略偏头,视线自她脸上收回,转而落在燃得正盛的烟星上,他将烟头揿在白色窗台上,慢哉慢哉地碾着,碾出灰痕,碾出灼烧感。   也彻底碾灭那支还没到尽头的烟。   见闻时礼久久没有动作,时盏再次冷漠出声:“我让你走。”   然后,就听见男人笑了一下。   没人能辨出闻时礼的笑中含义。   只见他手指松了烟蒂,五指张开,一点一点收紧成拳。   下一瞬,在时盏目光里,他的拳头没有一点儿犹豫地砸在透明窗户上,哗啦——也不知道是不是窗户不太厚的原因,竟被徒手击出裂痕。   时盏:“你——”   没说出第二个字,时盏的嘴被闻靳深捂住,他从背后将她抱住,目光死死盯着闻时礼:“不要说话,现在不要说话,别刺激他。”   时盏抬手扒住他的指,想扯开,却发现他手劲很大,却没到弄痛她的程度。   闻靳深比谁都清楚,他的小叔发起来疯来会有多麻烦。   嘭——!   闻时礼又是重重一拳砸在窗户上。   裂缝加剧渗延,越来越大,大到伸向四个边角。   再消加一分,就会彻底碎掉。   “小叔。”闻靳深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缓和,“你不要这样,这里是四楼,万一玻璃碎了掉下去砸到人的话很不好。”   闻时礼露出惯有的斯文笑容:“是吗?但那又如何?”   音落,他便又重重挥了一拳,这一次的玻璃再难以承重,彻底瓦解,噼里啪啦地四碎着往下掉,短短几秒钟时间,就只剩下长方形的窗户框。   下方响起数人的尖叫声,闻靳深立马松开时盏奔向窗户。   索性没有人受伤,尖叫的人全部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在窗户正下方。   看着闻靳深长松一口气的模样,小叔觉得好笑,也确实笑出了声,完全一点儿没有考虑过后果。   时盏将一切瞧在眼里,她觉得闻时礼简直像名“西装暴徒”,衣冠楚楚,却暴力阴狠。   “闹够了吧?”她说,“这下是不是可以走了。”   闻时礼摆出一副自己很好说话的姿态:“当然可以。”   说完就往门外走,却在经过病床时转角靠近她,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勾着她的下巴,在唇角印了一吻。   他的唇很凉很凉。   像极死人温度。   时盏:.......?   她扬手一个巴掌甩在闻时礼脸上,他没躲,生生受下她那个巴掌后笑着说:“带你妈给你签字还要给你嫌弃,我总得有点甜头吧,一个吻并不过分。”   时盏被亲时,闻靳深正在观察楼下玻璃碎片的情况,听见闻时礼的话后迅速回头,沉着脸提脚靠近病床。   闻时礼也没逗留,松开她的下巴笑着转身。   闻靳深没想过忍,长腿直迈向小叔身后,伸手就想去捉肩膀,却被时盏拉住衣袖:“闻靳深。”   眼见着闻时礼离开,他不解地看她:“这你都能忍?”   “你很清楚,”时盏松开他衣袖,重新躺下,眼神落在天花板上,“他比我更疯,不是吗?”   闻靳深脸色很难看,来了火气:“那你也不能让他亲你吧?何况我还在这里,你就这么算了,那他下次还会这样,就是因为我了解他才不能轻易算了,懂?”   时盏笑了,很不屑:“那你能怎样?你是准备像上次一样再打他一顿,还是学他一样发疯?”   闻靳深被怼得一时无话,眉眼间冷得结冰。   “再说——”时盏缓缓闭上眼,似是耗尽浑身力气般累极了,“我和你分手了,谁亲我,都和你没有关系。”   寥寥几字,杀伤力却很强,闻靳深心脏停跳了一拍,他能感受到。   隔了一会儿。   闻靳深拉过板凳在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将自己额头抵上去:“盏盏,你把孩子生下来。”   “......”   脑袋犯浑了吧。   时盏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被窝里,没睁眼看他:“我不会给你生孩子,这一点,请你务必牢记。”   得到答案,闻靳深像是被施了咒,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目光停在虚空里。   不知持续了多久。   等时盏重新睁眼时,闻靳深还维持着那副姿势坐在那里,她有点不忍心他那么傻坐着,安慰道:“没事,有的是女人愿意为你生孩子。”   闻靳深:“......”   他和她的目光对上,声音很沉,“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安慰。” 第67章 九万66 年度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二……   Chapter66   时盏的确不擅长安慰人这种事情, 是原生家庭所养成的性格所致,也是她一路来的经历所致。   没人教过她如何去爱一个人,她只知道, 想要就要不择手段得到, 心动就要想方设法占有,除开这些外, 仿佛也难开展其他为人的功能。   炽夏的阳光铺陈在白色地板上。   有风从破碎的窗灌进来,拂在脸上, 带来独属于夏天的热浪。   静了好一会儿。   闻靳深英俊五官没有鲜明表情, 他像个当机的AI, 只重复着一句话:“把孩子生下来, 盏盏。”   时盏躺在那里,内心平静到不能再平静:“我真搞不懂, 你为什么非要让我生下这个孩子,难道你的生育能力只能使用一次?”   闻靳深抬睫,眼角蕴出点鲜活的笑:“我的生育能力好不好, 你不是最清楚?   他在床上的样子,她有幸领教过。   “盏盏——”闻靳深很低很低喊她一声, 然后薄唇凑到她耳边, “女人都是水做的这话真不假, 经你刚刚那么一提醒, 让我想起无数个快要被你淹死的夜晚。”   “......”   这真是, 疑车无据。   时盏将被子拉过头顶, 声音闷闷地传出:“我困了。”   不到两秒, 被子就被闻靳深重新从她头上拉下,语气有些无奈:“说过很多次了,你睡觉的时候不要捂在被子里睡, 容易缺氧。”   时盏不听,再次把被子拉过头顶将整张脸埋在里面。   闻靳深也再度伸手将被子扯开:“你害羞?”   时盏绝对不会承认她在害羞。   “我没有!”她从他手里抢过被子,“你别管我怎么睡。”   闻靳深哪里肯依她:“还害羞呢?睡过那么多回了。”   说着又从她脑袋上摘下被子,拉至在她胸口处。   几个来回后,时盏一把将被子推到小腹位置,红着耳根嚷:“你烦不烦阿,那我不要盖了。”   “又不是铁人,被子还是要盖的。”闻靳深说,“只是让你不要把头盖住,睡着缺氧醒了会头晕恶心的。”   时盏不买账,连带他的手和被子一起全部推开:“那你以前睡觉总是喜欢把我摁在你的胸口,也没办法呼吸,有什么不同?我还不是睡得很好。”   闻靳深沉默,不再说话。   一分钟后,开始慢条斯理地弯腰作势要脱皮鞋。   时盏:“......你做什么?”   “你不是暗示我?”闻靳深动作一停,抬脸看她。   时盏不解:“我暗示你什么了?”   闻靳深缓缓直腰,挑了一下眉含道:“你刚刚说被我抱着睡的话,会睡得很好,我把这理解成一种暗示,有问题吗?”   时盏觉得问题很大,抬手制止:“你停,我不蒙着头睡觉行吧?你别上床来。”   再说,这么小一张病床,也容不下个一米八八的大男人。   他真要上来的话,指不定得挤成什么模样。   时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不是很安慰,记得闻靳深一直守在床边,半寐半醒间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声音,说了好多好多话,但她一个字也听不清,反而觉得有些吵闹。   可能她无意识地皱了眉,很快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其实,闻靳深并没有说很多,只说了寥寥两句。   “盏盏,要是你生下孩子,我们间就有牵绊了。”   “一生的牵绊。”   ......   闻时礼刚到医院大门口,一辆白色林肯就停在眼前。他见了,知道这是老爷子出行专用的车,当下眉眼间就露出不耐的神色。   车门打开,后排走下一名黑衣人对他说:“老爷想跟您聊聊。”   闻时礼没好脸色:“没空。”   说完就转头往反方向走。   这下不止一名,好几名黑衣人冲上来围着闻时礼,一副不上车就不让走的架势,闻时礼骂了句真他妈烦,还是弯腰上了车。   车厢空间充足,闻老爷子闻顺康坐在最后一排,一身深棕色唐装,鹤发鸡皮一双眼睛却瞧着精明得很,双手间杵着一根定制款英国进口手杖。   闻时礼没什么规矩,恣意随性地往老爷子对面一坐:“有事儿直说。”   闻顺康没急着开口,看着他血流不止的左手:“怎么搞的?”   “说不说阿。”闻时礼没骨头似的摊着,眉眼懒散,很不耐烦地用手扯松领结,“你要是有事情就直接说事情,没事情就放我下车,行不行?”   闻老爷子长长一声叹息:“我好歹是你父亲,还有我给你的玉佛呢?不是让你随身戴着吗,保平安的,一把年纪了也不听话。”   “哟——”闻时礼摆出那副对外人的浮浪笑容来,“您老也知道我一把年纪了阿,那就别训我了,有什么对我不满的都憋着吧,说了我也不会改。”   闻老爷子呵呵两声,没有生气,他对这个小儿子向来十分包容。   “今天找你呢,”闻老爷子顿了下,啧两下嘴,“就是想和你聊聊那个时盏时作家,她——”   “打住打住。”闻时礼迅速打断话头,一边胡乱扯纸揩着手上鲜血一边道,“现在别跟我提她,提她就他妈的一肚子火气。”   太久太久没受过这种委屈。   现今还能在一个女人身上受气,闻时礼自己也觉得稀奇。   闻时礼给自己擦血的动作很重,饶是纸巾,以他的力度擦过伤口时还是会非常痛,但是他就像是难以感知疼痛似的,浑然不管不顾,一下比一下擦得重,不难看出他现在心情非常地糟糕。   ——“闻时礼,你在多管闲事。”   光光是回想她在病房里说的话,就足够他郁闷上好几天。   还没等老爷子再度开口,闻时礼索性抬手摘掉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随意甩到一边:“别他妈说她,要聊天就换个话题。”   “我就问你一句话。”老爷子正色道。   “你问。”闻时礼放下椅背,双手枕在脑后躺下去,闭了眼睛。   沉默两秒后。   老爷子的声音清晰响起在车厢里:“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我知道。”闻时礼说,“但那又怎样?”   老爷子这下彻底和善不起来了,口吻变得苦口婆心:“你知道你还......这不是乱来嘛!时礼,你要听爸爸的话,我不会害你,你离那个女人远一点。”   闻时礼不甚在意:“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得到她。”   嘭!是手杖重重撞地的声音。   老爷子厉声道:“你不能和她沾关系,靳深也不行,整个闻家都不行!”   “哦。”闻时礼缓缓睁眸,眸底凌出渗人寒芒,语气却带着轻松笑意,“我本来就不是闻家人,所以,请将我排除在外。”   ......   时盏一觉睡到晚上九点多,正是华灯初上,霓虹阑珊的时刻。   病房里空荡荡的,除她外没有其他人。   麻药彻底过去,小腹处的手术部位传来阵阵牵扯痛感,她将手放在那里护着引流管,单手撑着床有些艰难地坐起来。   看着病床边闻靳深坐过的板凳,心里一下失重般地空落落。   很难受。   为什么要难受,又说不清楚。   就是......   那种空落落的难受,迅速将她吞噬。   病房门正好开了,闻靳深清隽脸孔出现在视线里,那一秒钟,时盏感觉到心中空缺的部分被热流填满,她愣愣地看着他靠近自己。   注意到她有些异样的眼神,闻靳深揉揉她的头,温声问:“怎么这个表情,做噩梦了,嗯?”   时盏摇摇头,说了个没。   然后就响起一阵肚子叽里咕噜的响声,在一派安静中显得十分突兀。   她......饿了。   仔细想想,自己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闻靳深又摸了摸她的脸,时盏可能是饿傻了,也没有排斥他接二连三的亲密触碰,只是摸摸扁扁的肚子:“我手机呢,拿给我,我要点外卖。”   闻靳深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给时盏:“你手机落酒店了,你用我的。”   时盏刚接过解锁屏幕,余光看见闻靳深转身往门口去:“诶——”她叫了一声,“闻靳深。”   闻靳深停下,脚尖一转回身看她:“手机没密码。”   “我知道。”时盏捏着手机,“我是问你去哪。”   听她的话,闻靳深懒懒勾唇一笑,然后折返回来在她额头亲了亲:“别这么离不开我,我只是去叫医生过来看看你的情况而已。”   “......”   自己的话是不是令他误会了什么。   时盏在心跳开始加速前一把推开他:“我只是随口一问。”   “阿,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懒懒的语气怎么听都有些气人,“那我就当你是随口一问吧。”   然后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时盏:???   目送闻靳深的背影离开病房后,时盏有些失神地摸了摸刚刚被他吻过的额头和嘴唇,一时没想明白,他口中的“就当”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表现得很离不开他?   时盏以前没用过他的手机点外卖,这还是第一次,只是左翻右找也没见过一个外卖软件。   是的,一个也没有。   后知后觉的,时盏才反应过来他这人不点外卖,要么在外面和朋友吃,要么在家有阿姨做饭。她只好点开应用商店新下一个外卖软件。   软件下载到一半,闻靳深领着医生进来了。   给她主刀的医生说:“手术后有没有放屁阿?有的话就能正常进食了,以流食为主哈。”   “我没有。”时盏板着脸,“我不放屁。”   “她放了。”   闻靳深没看她,一脸严肃认真地和医生说着话,“睡觉的时候,放了三个。”   时盏:“......”   年度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在此时此刻,诞生了。 第68章 九万67 【雷雨季从来没有玫瑰。】   Chapter67   等医生一离开, 病房里就陷进一种怪异死寂。   时盏想辟条缝钻进去。   闻靳深接一杯热水后回到床边,送到她手边:“喝点热水儿?”   时盏故作镇静地摇摇头,却不敢和他有直接目光接触, 只装作看手机忙着点外卖。   见她不要, 闻靳深仰头自己喝,喉结上下滚动, 他眼睫下垂,视线懒懒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只见她毫无目的在左右乱划, 知道她这是不好意思了。   喝完水, 闻靳深出言想要安慰:“这有什么, 人人都会放——”   “我不会。”时盏正色言辞地打断他,示意他闭嘴, “反正我就是不会,你不要再说。”   闻靳深举白旗投降,淡笑一声说了个行。   恰巧, 外卖软件下载完毕,时盏点进去随便挑了家店铺点了份儿炒饭, 还没填地址手机就被闻靳深取走, “医生让你吃流食, 我来点。”   难得时盏没有拒绝, 温吞乖顺地靠在床头。   闻靳深替她点了一家粥铺的小白粥和两份儿小菜后, 填地址付款。   时盏一直看着, 看到最后忍不住问:“你不吃?”   “要吃。”闻靳深回答, “等会儿江鹤钦要过来看你,他说会给我带吃的过来。”   时盏没多想,噢了声。   外卖比江鹤钦先到。   闻靳深放下病床上吃饭用的实木板, 替她摆好白粥和两盒小菜,又将筷子和勺子一并拆开包装后递到她手里。   时盏接过,没由来地问:“你没这么照顾过谁吧。”   总觉得他这样的人,适合被追捧,被众星环绕,照顾人这种行为天生就与他不匹配。   闻靳深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太细致的照顾,笑了一声:“我倒也没矜贵到这种程度。”   时盏低头舀一勺粥往嘴里送,没有再深入话题,心里在想,他这样的人,其实连爱都可以不需要。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成长道路顺风顺水,没有体味过饥寒交迫和童年阴影,成绩优渥,事业顺利,在适婚年纪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结合,才该是对的。   而不是和她这样一个有着丑陋背景的女人纠缠。   时盏没喝上两口粥,江鹤钦和顾御,还有沉杨三人就前后陆续地进到病房里,个个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满满当当。   “盏妹妹!”江鹤钦笑得很是妖孽得喊她一声,搁下东西就冲到病床另一边拉起她的手,“担心死我了。”   对面坐着的闻靳深伸手拍掉江鹤钦的手,“说话就好好说。”   江鹤钦只好松开时盏的手,又不安分地在时盏脑袋上揉阿揉的:“你快点好起来阿,早点活蹦乱跳的来我酒吧玩儿。”   “你能不能不动手?”闻靳深的手再次抬了起来。   江鹤钦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行行行,我不动手。”   此时,沉杨和也搁下东西围到病床边来询问病情。   时盏几乎从没有被这么多人同时关心过,她一时有些不适应,捏塑料勺的手指不由收紧:“没事,就是一个阑尾炎手术。”   闻靳深的目光淡淡从她手指上扫过,旋即对三人说:“好了别围在这里了,你们不也没吃饭,江鹤钦你买的什么吃的?”   “火锅!”江鹤钦指着搁在不远处地上大小不一装满食材的塑料袋,“正好我们四个也有段时间没聚了。”   时盏:“......”   她怎么觉得江鹤钦这回不干人事儿呢?   二十分钟后,病房里的一桌红油火锅成功摆上,热气腾腾地冒着香气,周围全是摆着毛肚,黄喉,虾滑等等,还有多盒素菜。   时盏盯着面前的小白粥,顿觉索然无味。   江鹤钦这一手操作,真是——   干(丧)得(心)漂(病)亮(狂)。   时盏忍不住嘀咕一句:“有这么探病的吗?”   江鹤钦拿起一听啤酒,单手起开:“你说啥呢,盏妹妹?”   “没事。”时盏往嘴里送一口白粥,心里直直叹息,那是他们的热闹,与她无关。   四个男人各坐一边,闻靳深和江鹤钦换了一个位置,正对着她的床位,能够看见她的一举一动。   他们在谈笑风生,涉及内容除开沉杨所谈的影视行业外,其余关于金融投资等部分时盏都不太能听得懂,闻靳深少言,基本都在听。   她沉默地喝着粥,想着这算什么回事呢?   置身这样的环境里,让她生出恍然的错觉。   一种自己压根没和闻靳深分手的错觉,他们只是吵架了,并且很快就要和好了。   男人们聊了会正事,然后话题就转到江鹤钦最近喜欢哪种类型的妹妹。   江鹤钦说:“胸大好看的,简称“有容乃大”。”   时盏差点儿没喷出一口粥来。   他这形容,倒很是贴切。   闻靳深不赞一词,只勾唇笑笑算是应景,就剩顾御和沉杨两个人和江鹤钦调侃不停。   正说得热闹,传来几声敲门音。   沉杨在桌下踹了江鹤钦一脚:“不是让你别喊外卖送酒了吗,万一等下你喝醉了怎么办,在时作家病房哇哇吐?”   “你他妈——”江鹤钦弯腰去拍白色西裤上的灰,“我没叫啊,沉杨你可以,我这裤子第一回 穿,被你一脚踢这么脏。”   透过病房门上的长条形小窗,依稀可见外面是位姑娘的眉眼。   闻靳深搁下半听啤酒起身去开门。   病房外的是温橘,手里提着个黑色的电脑包,里面装着时盏的电脑和工作时要用的纸笔和防蓝光眼镜,还有数据线以及手机。   闻靳深让温橘特意跑一趟送来的,温橘抬眼,规矩地打招呼:“闻院长晚上好,东西都在这。”   听见温橘声音,时盏探头,却因隔着墙看不见,只扬声喊:“温橘,你进来。”   闻靳深侧身让路,等人进后关门。   温橘拎着不算轻的包进病房,里面火锅香弥漫,距离床位三米远的地方摆着桌,桌上有三个男人。   正对她坐着的男人一身白色西装,男生女相,眉眼精致妖孽,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拍着裤腿上的灰。   那一瞬间,温橘心跳都像是停了,呼吸也跟着停了。   血液开始沸腾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时盏注意到温橘正定定看江鹤钦,不由出声道:“电脑拿过来。”   温橘一时没反应过来,站在那里。   沉杨刚好喝完一口酒,见状又用脚碰了碰江鹤钦的腿:“小姑娘看你看得路都走不动了。”   “我裤子!”江鹤钦长腿一收,避开沉杨,“什么小姑娘?”   江鹤钦抬脸,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温橘脸上,很清水芙蓉一小姑娘,杏仁眼,鹅蛋脸,秀里秀气的,算好看但也普通,不是很对他最近的胃口。   不过,江鹤钦作为“港城交际花”,还是非常实至名归地扬起抹迷人很帅气的笑容。   江鹤钦笑时相当风流好看,是个合格的芳心纵火犯。   温橘看傻了眼。   时盏扶额,提高音量:“温橘。”   “诶,姐姐我在呢。”温橘当下收回视线,双颊飞上不自然的红云。   对于年轻姑娘一时的春心大动,在座的几个男性早已习以为常,没人放在心上。   闻靳深重新回到座位里。   时盏收拾掉小桌上食之无味的白粥和小菜,将电脑摆上开机。   温橘在床边坐下,很小声地问:“姐姐......那个是谁呀?”   时盏压低声音,回答:“是个渣男。”   这回答在温橘的意料中,不死心地又问:“他叫什么名字呀?”   时盏一边摸出鼠标,一边报出名字:“江鹤钦。”   “诶——”谁知道刚好被江鹤钦听见,他的目光投过来,“盏妹妹你叫我?”   温橘心里咯噔一下。   姐姐,别出卖我呀。   时盏不会撒谎。   她很诚实:“没,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江鹤钦的目光转到温橘脸上,浮浪笑道:“对我感兴趣阿?”   温橘阿一声:“不,不,不,我没,我没.......”   小姑娘结巴得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逗得江鹤钦大笑,他放下筷子走到温橘跟前,手撑在床沿上,偏头笑盈盈地近距离盯着温橘羞红的脸:“来陪我吃点儿?”   时盏出声制止:“别闹了,她经不起你逗。”   温橘确实不经逗,脸和耳朵都红得快要滴血。   江鹤钦没太过分,被时盏一制止也就转身回餐桌去了。   时盏在电脑上登录微信,接收剪辑师传来的新一集成片,她戴耳机时对温橘说:“等我过完这集,中间有什么问题你记下来反馈给魏导,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来回车费我给你报。”   温橘收拾好一颗乱跳的心,长呼一口气翻出笔记本来:“好。”   病房里画面很怪异,两极分化严重。   一边四个男人吃着火锅喝着啤酒聊得热火朝天,另外一边两个姑娘埋首工作安静无比。   一个小时后。   时盏过完第七集 成片,眉头皱得很紧。   温橘注意到她的神色:“姐姐,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又是她?”时盏将视频倒回二十三分钟的位置,画面上是邱悦的脸,“她这个妆发是自己的吧?”   温橘:“对,是她自己的妆发。”   时盏摘下耳机,啪地合上电脑:“谁允许她用自己的妆发的?有没有和魏导商量过?”   周围都安静了,包括那桌吃火锅的男人们。   四人面面相觑,江鹤钦将食指竖在薄唇中央,用唇形说了个“嘘”。   时盏的声音清晰地再次响起:“邱悦的角色是个饥不果腹穷人家女儿,她居然用这么浮夸的妆发是要干什么?是把观众当傻子还是瞎子?”   “姐姐,别生气呀。”温橘试着安慰,“邱悦说......”   “说什么?”时盏此刻的音调里没有一丝温度。   温橘咽了一口唾沫,小心道:“说她不满意化妆师的手法,魏导也说不动她,她可能是觉得签了合同,拍摄进度也赶了一半了,你又不在现场盯着,所以才这么乱来吧。”   沉默数秒后。   时盏慢悠悠摘下眼镜,搁在小桌上:“换了她。”   温橘:“那算我们违约阿。”   “为什么算我们违约?”时盏笑了,“她这算是不配合地履行合同义务,她觉得自己有理的话就去起诉吧,我随时应诉。”   《险风》是她转型做导演的第一部 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所以,时盏不允许剧组里有邱悦这样的老鼠屎存在,那会坏了一锅粥,让整部剧看上去都很掉价。   温橘诺诺说着好吧,隔了一会儿,又问:“那我给魏导说,还是......?”   时盏看得眼睛有些累了,揉了揉:“我说吧,你先回去。”   温橘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江鹤钦喊了声:“等会儿。”   “啊。”温橘停下,怔在原地不敢动,“怎么了?”   几人吃得差不多准备散了,江鹤钦手机没电了没办法叫代驾,他对温橘说:“会不会开车?”   温橘愣了一秒,说会的。   “行。”江鹤钦起身靠近,“那你等下跟我走。”   ......   在离开前,江鹤钦像是有些醉了,到病床边抓着时盏的手意味深长地劝:“你跟靳深和好吧,你再不跟他和好,我就要疯了。”   “......”时盏不解,“为什么我不和他和好,你会疯?”   江鹤钦酒量欠佳,现已是八分醉的状态。   他把自动关机的手机掏出来,在时盏面前晃了晃:“你看,你看。”   时盏生怕那手机砸到自己脸上,偏脸一边躲一边笑道:“你都关机了,看什么啊?”   江鹤钦脚下一个没站稳,要摔倒。   温橘恰好在旁边,用瘦削肩膀承住重量:“江先生,您小心。”   江鹤钦趴在温橘肩头,不停地将手机伸到时盏面前:“看嘛,盏妹妹。”   时盏不知道江鹤钦要她看什么,苦笑:“什么也没有嘛。”   “就靳深给我发的微信阿——”江鹤钦醉醺醺地嚷,“他妈的天天给老子发微信折磨我,问我怎么哄女人,我真的服了,求你了,你跟他和好吧,盏妹妹,算我江鹤钦求你了。”   “......”   一天到晚不干人事儿。   闻靳深正在收拾狼藉的桌面,听到这话,转过脸淡淡道:“温橘,麻烦你了,你送他回去吧,现在也很晚了。”   话外音很明显:赶紧把江鹤钦弄走,他话太多了。   等人散尽后,时盏似笑非笑地问他:“你真的天天给江鹤钦发消息?”   “没有。”闻靳深面不改色地撒谎,“也就几次,没那么频繁。”   幸好江鹤钦那小子手机没电了。   不然聊天记录见光还得了。   时盏说:“你别费心思了,我不会跟你和好的。”顿了一秒,“等《险风》一拍完,我就把孩子做掉。”   闻靳深擦桌面的动作一顿,自嘲般笑了:“我还以为这两天相处下来,你和我之间有所缓和,不至于到非要把孩子做掉的地步。”   时盏也清楚,这两天两人相处可以称得上融洽,他很体贴,也很温柔,也有许多以前从未有过的细节和关怀。   如果说心里没有动摇是骗人的,但她比谁都更清楚一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长时的沉默后,时盏出声:“云和泥,不会有happyending的。”   “别说了。”闻靳深没到醉的地步,脑袋却沉得很,他像是不愿意听下去,“盏盏,我不是云,你也不是泥。”   “你和林初娆。”   “很合适。”   “真的。”   那天时盏说完这么三句的时候,有点不太敢去看闻靳深的表情。   她垂着长睫,目光落在洁白的被子上,手指因为心烦意乱搅在一起。   但可以肯定的是。   三句话。   每一句,都很成功地惹恼了他。   安静里,响起闻靳深冷冰冰的一声笑。   时盏周身秃起细小的颗粒来。   闻靳深丢掉手里的擦布,到厕所里洗了个手,然后带着满身的酒味靠近病床,他的长腿抵在床沿上,上半身往下俯着逼近时盏。   闻靳深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扣起她的下巴,黑眸定定注视她:“别和我扯什么合适不合适,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然后吻就落了下来。   霸道,强势,不讲一点道理。   时盏火气蹭蹭地窜上来,她伸手胡乱拍打着他的肩膀,却怎么也推不开他。   闻靳深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入迷,温凉的手指卷上她病号服下摆,紧跟着就听见一记响亮的耳光。   “闻靳深!”   时盏剧烈地呼吸着,她往下看着他摸着病服的手指,“你想对我做什么?”   闻靳深像是被一巴掌扇醒,迅速抽身转过背去,肩膀曲线起伏得厉害。   他闭上眼睛,费劲地收敛住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搞砸了。   闻靳深知道。   他把一切搞砸了。   这两天来,关系好不容易有点的破冰缓和,被他这个没有尺度的吻彻底搞砸了。   时盏稳住清晰,扯过纸巾用力擦着嘴,一下重过一下。   等闻靳深重新回身看见这一幕时,薄唇勾出嘲讽的弧度:“就这么嫌弃我?”   时盏手指有些发抖:“你这样和闻时礼有什么分别?”   “别提他。”闻靳深眉眼骤冷,“我和他不一样。”   时盏不再接话,手上动作还是不停地在擦着嘴,力道很重。   闻靳深像是看不下去,握住她的手腕:“你别这样,我错了。”   他的认错并没有令时盏心里好受半分,她被激起新一轮的愤怒:“你以前就是这样,不会管我怎么样,你想睡我就睡我,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我心情身体如何,只要你想要了,我就要乖乖配合,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闻靳深欲言又止,停了两秒,“这次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时盏用力地甩开他。   “回答我阿,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她咄咄不肯停,“闻靳深,是不是一开始我用身体勾引你,所以你觉得我不过就是个泄欲工具而已?”   话十分刺人。   闻靳深恍惚了好几秒,在回想,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对她很坏很坏,坏得她默默地将每一分坏都记在心底。   闻靳深长长叹息:“不是这样的。”   时盏不肯就此罢休:“那是怎样?——那次你彻夜未归我把整个家都砸了,你回来后不过轻描淡写问了我一句,然后就抱我上床忙着那档子事。”   其实,闻靳深那次有点冤。   他吃过饭后被江鹤钦拉着去桃源居别墅打牌,在凌晨两点的时候他就想走,沉杨牌瘾上头拉着他不让走,一直陪到凌晨六点钟。   等一结束,他就直接回公寓找她。   在进门看见满地的狼藉时,他只当是她一时情绪发作,并不知道是有人给她送了他和林初娆同桌吃饭的照片。   一晚上没见怎么能不想她?   整个牌局他都心不在焉地在输,只想快点回家找她。   如果那时就知道的话,他会好好和她解释。   而不是忙着做/爱。   面前的时盏冷漠至极,当初那个对自己满眼爱意的小姑娘像是被冬雪融掉,再难寻踪迹。   他在床沿边坐下,声线低沉:“没把你当什么工具。”   我心里。   有你。   但这种情话像是难以启齿,在他舌尖徘徊几遭后还是生生吞回肚中。   时盏只当他的那句“没把你当什么工具”是单纯给自己开解,一时来了火气,双手用力地去推他肩膀:“滚阿——!别在这里,看着就烦!”   闻靳深被推得差点摔倒,用手扶住床沿护栏站起身:“别激动。”   “我错了。”他难得低姿态地道歉,“你现在肚子里有孩子,比这么激动,我走就是了。”   一说到肚子里还有个他的孩子,时盏就更生气了:“快滚。”   无奈,闻靳深被赶出病房。   深夜的医院长廊寂静。   闻靳深坐在时盏病房门口的长椅上,手中香烟不断,视线始终氤氲在阵阵白雾里。   没了闻靳深,整个病房安静如斯。   半小时后,时盏陷进恐怖的梦魇里,席月皎站在万丈深渊下朝她伸手,对她说下来阿你快下来一起陪我阿。   时盏惊醒时,额头冷汗如瀑。   她胡乱摸过手机来看时间,凌晨四点十三分,还有一条未读短信。   陌生号码。   【雷雨季要到了,我想要你爱我。】   时盏只当是发错的短信,随手就删掉了。   很快。   那个号码又发来第二条和第三条短信。   【雷雨季从来没有玫瑰。】   【我也从没有得到过爱。】   甚至还有第四条。   【真的不行吗?】   神经病吧。   时盏在心里咒骂一句,然后一口气删掉三条短信。 第69章 九万68 我和江先生满分了。   Chapter68   四条短信仿佛深夜的梦中片段, 并未融进现实,第二天时盏醒后也完全将其抛诸脑后。   两人关系将至冰点。   闻靳深赖在医院不肯离开,执意陪她。时盏将他视作空气, 他和她说话, 她也怎么不搭理,具体说的内容也不关心。他沉默, 她就更沉默。   像是一段难以定义的关系。   明明已经分手,不该有交际的两个人, 他却又没日没夜地陪护在床。让旁人来看, 不论怎么看, 都透着滑稽和没道理。   以时盏的性子, 也不会因此太过怅然纠结。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反正她是这么想的。   收到温橘的微信时,时盏正在修一本即将出版文的稿,捉虫修病句, 因为眼睛容易疲乏的原因所以速度很慢。   看着温橘发过来的那几条微信。   良久。   时盏敲了一个问号发过去。   温橘发的内容如下。   【姐姐,救命!!/大哭/大哭】   【我和江先生满!分!了!】   【怎么办阿呜呜呜......我妈会打死我的!/暴风哭泣表情包】   那边温橘久久没有回复。   不知道干嘛去了。   时盏属实不懂“满分”是什么意思, 某度给出的解释是规定的最高分数, 这她也知道, 但怎么看都和温橘发过来的“满分”不是一个意思。   恰好闻靳深将一杯热水放到床头边柜子上, 不经意看见她的手机屏幕:“......你要跟谁满分?”   时盏随口一问:“满分什么意思?”   闻靳深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她, 笑了一下:“还能有什么意思, 就两个人睡了的意思。”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盏, 惊在原处。   江鹤钦,行,真行。   十秒钟后, 时盏从搜索页面退出来,切回到微信。   再次给温橘敲了个问号过去。   时盏:【?】   时盏:【?】   看着对话框里的两个问号。   时盏也是真的头疼。   那杯热水被闻靳深递到唇边,低润嗓音自头顶落下:“喝一点,我发现你平时都不爱喝水,医生说你得急性阑尾炎部分原因就是不爱喝水。”   时盏淡定把杯子接过:“不需要喂,我自己喝。”   闻靳深依她,在她单手打字时想抬手摸摸她的头,手指都要触到柔黑的长发时,不知想到什么,又在半道上收回。   她现在还很抵触他,他不能把关系搞得更糟。   时盏慢悠悠喝了口水,见温橘迟迟不回复,索性弹了个微信电话过去。   响了很久,温橘没有接。   “问你话呢。”闻靳深拖过一根板凳在病床边坐下,“谁跟谁满分了?”   时盏把手机一反,把温橘发过来的微信给闻靳深看,笑得嘲讽:“你们那伙人是不是都只有下半身活着阿,江鹤钦把我小助理睡了,牛逼。”   闻靳深:“......”   他觉得自己有些冤,毫不知情也躺着中枪,伸手拿过手机确认聊天内容。   昨晚。   江鹤钦和温橘满分了。   闻靳深注意到时盏黑得不行的脸色,沉吟片刻,说:“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昨晚江鹤钦只是让温橘开车送他回去,再说——”   “再说什么再说?”时盏打断他,语气颇不耐,“江鹤钦什么作风你还不清楚?这有什么好替他开解的?”   闻靳深将手机还给时盏,摸出自己手机:“你别生气,我先问问江鹤钦。”   说完,就拨通了江鹤钦的手机。   时盏搁下水杯,双臂环在身前面色沉冷,显然气得不轻。   闻靳深注意着她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机,于是直接按了免提。   嘟嘟嘟。   响铃六十秒整,无人接听。   闻靳深接着打了第二个。   依旧无人接听。   见状,时盏冷笑出声:“江鹤钦向来待我不弱,我知道他这人心不坏,但他真的不该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闻靳深手机在这时响起。   江鹤钦回拨过来的。   闻靳深再次点了免提,然后手指往右一滑接听。   “我真他妈操了!”江鹤钦平日里的声线清润,此时听上去有些喑哑像是刚睡醒,情绪有些激动,“昨天晚上那个小姑娘把我当鸭子嫖,真!他!妈!的!牛!逼!”   “......”闻靳深被震到,下意识将手机拿远一些,“你平静点。”   “老子没办法平静。”手机听筒里传来“哐当”一声,江鹤钦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她睡了老子,丢两百块在我脸上跑路了。......两!百!你敢信,我江鹤钦就值两百一晚上?!”   按道理,闻靳深应该对此深表同情才合时宜,但他的唇角却饶有趣味地勾了起来。   时盏听在耳里,觉得不可思议。   温橘不像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难道是......色/欲薰心,男色惑人?   江鹤钦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在穿衣服,暴躁的牢骚声却没断,噼里啪啦地说着些什么,却不太能听得清,声音像蒙着层布似的有嗡闷感。   闻靳深听不清:“你好好说话。”   江鹤钦没好气:“等会儿,我穿个裤子。”   那边又是一通悉悉索索的声音。   时盏和闻靳深对了个眼神。   闻靳深试探性地开口:“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这句话算是彻底把江鹤钦点燃了。   “我弄错什么?!”江鹤钦声音径直斜上去,“昨晚她开车把我送回别墅,我在车上逗了她两句,然后她直接往我嘴上怼,我又他妈喝了点酒,所以——”   “所以你就把人家小姑娘睡了。”时盏插话进去,语气有些冷,“江鹤钦,第一次见面,她还是我助理,你忍一下很难吗?”   “盏妹妹,我真的冤。”江鹤钦说,“她先亲的我,真的,要是骗你我姓江的出门三百码。”   “......”   可信度怎么这么低呢。   时盏扶额,揉着太阳穴:“行了。”   江鹤钦:“盏妹妹,等等——”   时盏:?   闻靳深没挂断,等待下文。   江鹤钦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觉都睡了还不知道名字,也只有江大少爷能干出这档子事,时盏心里无语还是告诉了他,“温橘,温暖的温,橘子的橘。”   得到名字后的江鹤钦利落地撂了电话。   病房重回安静。   闻靳深手机随意地放在床沿位置,斟酌着组织言语。他最近在她面前像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怕一个不对劲又把她惹不开心了。   结果斟酌到最后,却是一个字也没说。   他不想惹她不开心。   一点儿也不想。   时盏心里有些浮烦,喉咙发痒,想抽烟。   她问床边的闻靳深:“烟呢,给我一支。”   闻靳深语调淡淡地拒绝她:“你肚子里有孩子,不适合抽烟。”   时盏不领情,朝他伸手:“给我一支。”   闻靳深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掌心。   时盏:?   敲门声就是在那个时候响起的。   掌心那点温凉消失,闻靳深收回手起身去开门。   然后,时盏就听见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妈,你怎么来了?”   温华。   来了。   时盏后脊一紧,喉咙痒得愈发厉害,她稍微将身体坐得更直,等待温华进来。   她知道,温华不是来找闻靳深的,是来找她的。   闻靳深挡在门口,手握在病房门的把手上,他不肯让开:“妈——”他又喊了一声,“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家再说吧,盏盏她现在需要休息。”   温华不留痕迹地笑笑:“我能有什么坏心,我不过是来探望探望她,好歹她现在肚子里还有咱们闻家的骨肉呢。”   温华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上林初娆。   在时盏看来,温华是想自己一个人将她处理好,然后给林初娆一个交代。   闻靳深不肯让行。   他的手始终停留在门把手上,形成一道明显的阻拦。   温华的视线落在他手上,又回到他脸上:“靳深,妈妈只想和时作家谈谈。”   “不行。”闻靳深态度很淡,换作其他人早就甩脸子了,“你先回去。”   “让你妈进来吧。”   病房里传来时盏的声音。   温华扬一抹微笑,伸手推开闻靳深的手臂:“时作家还真是个识趣人。”   听似褒义的话语,却没多少好口吻在里面。   时盏将枕头横在腰后靠着,看着温华手臂上挎着个爱马仕的包,除此外两手空空,没有任何东西。   令温华万万没想到的是,时盏会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温华一进到时盏视线里,时盏就笑着喊一声:“温阿姨。”   然后露出微笑。   时盏的笑容美艳、危险。   像蟒,似狐。   “您说来探望我,却两手空空而来,实在让人看不出诚意。我呢,倒也不是贪那点儿果篮花朵,纯粹就是觉得阿姨您这样处事,未免有失闻家脸面。”说到这里顿了顿,时盏眼神里浮出故作的无辜。   最后她还反问温华一句:“您觉得呢?”   温华皱了眉,皱得还很厉害。   这女人一口一个“您”,却在无形中将“您”这个字眼说得很耐人寻味,听上去礼貌规矩,暗地里藏尽嘲讽和不屑。   可温华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三十年前,她能在一众名媛千金中杀出重围,将闻董事长吃得死死的,成为风光无限的闻太太,自由一番手段和路数。   温华很快舒展眉眼,笑着用话刺回去:“我想时作家也不是稀罕那些小东小西的人,毕竟真正的长线是钓我儿子这条大鱼嘛,到时候靠着母凭子贵嫁进闻家一朝飞天,要什么没有。”   然后学着时盏,反问一句:“你觉得呢,时作家?”   空气凝固。   表面风平浪静,暗地早已硝烟四起。 第70章 九万69 她说他是卑微下贱的野狗。……   Chapter69   死寂般的沉默, 维持良久。   时盏倏地极轻笑了一声,眉眼不动,只有唇间有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温华也跟着笑, 追问:“我没说错吧, 时作家,哦不——”话音微顿, 像记起什么重要的东西,“现在该叫你时大导演是吧?”   时盏眼梢微抬, 维持着笑意, 脸上没有鲜明的情绪变化。   “我来医院前呢, 也多少打听了点儿。”温华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 却有着难掩的傲慢感,“时大导演现在是在沉杨家的影视公司工作, 依我看,沉杨估计也是卖靳深三分薄面才肯用你。你自己想想看,就凭你, 凭什么空降大制作IP网剧做副导?”   听完一席话,时盏依旧平静。   平静的皮囊下, 包裹着一颗随时摇摇欲坠的内心。   站在床边不远处的闻靳深几步靠近, 高大的身体俯下, 带来淡淡的雪松香, 和一个薄凉的吻。   时盏只觉得额间一润,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那是他的唇。   闻靳深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然后低低一句:“对不起,我来处理。”   温华看在眼里,瞬间收了面上所有笑容。   时盏推开他, 轻笑出声。   倒也不是真的觉得好笑,单纯为了膈应温华。   收了笑声后,时盏向温华予以反击:“温阿姨,您也看见了,貌似是您儿子爱我爱得要死不活呢。”   她伸出一根细白的食指,直指身边男人:“您知道么,他现在就像野狗似的向我摇尾乞怜,让我别打掉孩子,卑微下贱得想用孩子拴住我,很让我苦恼呢。”   野狗。   卑微。   下贱。   几个词语在短时间里一齐落在闻靳深耳里,原来现在她就是这么看他的,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渐渐收拢成拳,骨节青白。   下意识去看她,她却连眼风都舍不得给他一星半点。   闻靳深察觉到心脏有一瞬的滞痛感,不严重,却有切实的痛感。   可痛又能怎样呢?   他自嘲般地在心中问自己,然后无奈地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指。   出于对她的在意或是别的什么,闻靳深能生生忍下这种羞辱,但向来高人一等的温华忍不了。   温华当下将臂弯处爱马仕的包撇到一边上前厉问:“你说我温华的儿子是野狗?行阿,你这张嘴挺厉害!”   闻靳深心里堵涨得难受,快要不能呼吸,却还是上前一步拦住温华。   温华火气抵达临界点,一脸“恨铁不成钢”,两巴掌就重重地拍在男人手臂上:“靳深,你脑子犯什么浑!”   “妈。”   就一个字,闻靳深声线又低又颤,像根随时都会断掉的弦,他知道自己也被她气得不轻,但他没办法隔岸观火看温华对她动粗。   闻靳深努力控制着声音不发抖:“妈,真的别这样。”   温华拔高音调:“她怎么骂你的?你是没有听见还是装聋!”   顺着温华的角度看过去,始作俑者时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反倒优哉游哉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唇角笑意浅浅,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越是这样,温华越来气。   闻靳深却没有表现出在意,表情淡得如水,竭力控制后的声线四平八稳:“我听见了。”   然后,很快他又接了句:“但我没关系。”   啪——!   响亮的耳光准确无误地打在闻靳深脸上。   那是一记相当相当相当重的耳光。   打得时盏略一挑眉。   四指红痕浮在男人英俊冷白的脸庞上,左边眼尾被温华的长指甲刮出一处两厘米左右的伤口,渗出两颗血珠。   他被打得偏了脸,正对着病床,正对着时盏。   那是温华第一次动手打闻靳深。   为一个叫时盏的女人。   周遭下沉。   空气安静。   时盏不紧不慢地将水杯搁回原处,玻璃杯底磕在桌面发出“嘚”地一声轻响,动作从容,落在闻靳深脸上的目光,写尽冷漠。   恰巧,闻靳深抬睫,与她目光对上。   时盏靠在床头,不言一字。   他就那么看着她,半边脸都高高肿了起来。   令闻靳深崩溃的,不是温华的那一巴掌,而是时盏眼里的波澜不惊,里面没有一丝对他的心疼,或者是......怜悯。   别说心疼怜悯,就连同情也没有。   她就像个活生生的AI,五脏俱全,独独没有感情,只是看着他,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那一刻,闻靳深才真的明白,他真的把那个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弄丢了。   温华怒意横生的声音打破所有的沉默。   “靳深!”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了男人一声,“你别忘记,你是闻家独苗,放在古代你就是太子!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把自己搞得像个窝囊废,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你走出去,顶着“闻”这个姓,谁不敬让你三分呐?......你自个儿好好想想,从小到大你在谁面前受过半点的气?现在居然被一个女人骂作一条狗,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不要尊严,闻家还要!”   ......   温华出了名的对事不对人,哪怕肚子里出来的亲儿子不如她意,那下的手同样狠。   有人天生就狠心,温华正好是这种狠心的人。   闻靳深沉默听训,脸颊火辣辣地痛。   看着这样的他,时盏想起柳家墨说过,说闻靳深是远近闻名的孝子,长辈说的话向来遵循,尤其是十分听闻老爷子的话。   这一日。   他为她忤逆温华挨巴掌。   ......却没得到她半分怜惜。   闻靳深身高直逼一米九,站在谁面前都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但温华作为他的母亲,哪怕矮上一整个头也不受这种压迫感的影响。   打了儿子一巴掌的温华,也不会像电视剧里的母亲那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怀疑自己的动机,再矫情地问一句自己“我怎么会动手打了你呢”。   温华动机明显,全写在脸上,仿佛在说:打你就是打你,希望你及时清醒。   然后,时盏就听见温华问了句:“靳深,你清醒过来没有?要是还没有,我不介意再打你几巴掌让你好生清醒清醒。”   闻靳深不语,目光依旧定定看着时盏。   时盏也没挪开视线,平静对视。   温华又提高音量:“问你清醒没有!”   时盏笑了一下,唇角讥诮。   闻靳深看着她的那抹笑容,几乎是一字一停顿地回答温华一句。   “清醒不过来了。”   啪——!   又是重重的一巴掌,甩在闻靳深另一边的右脸上。   温华的心非常狠。   下手极辣。   “清醒没有?”   “没有。”   啪——!   再一巴掌。   “现在呢?还是不清醒?”   “我说了,清醒不了。”   啪——!   再一巴掌。   一下比一下重,一声比一声响。   温华打得手心传来火辣麻痹的痛感,但面前的闻靳深双颊指痕明显,眸色清寒坚定,他不肯,就是不肯软口说一句“清醒了”。   好陌生,温华真的觉得眼前的儿子相当陌生。   那个凡事都会淡淡说好的儿子去哪里了?   被怪物吃掉了吗。   闻靳深随手扯过一张抽纸,揩着眼角的血痕:“妈,希望你以后都这样。”   温华没明白:“什么意思?”   闻靳深垂下手,将纸抟作一团握在掌心,平静地淡声道:“以后都这样,只为难我。”顿了顿,补了句,“别为难盏盏。”   无疑,这将引起温华的滔天怒火,但他还是决定说出来表明态度。   闻靳深要证明给时盏看,什么狗屁不合适,只要他想和她在一起,那就没人能拦住她。温华拦不住,爷爷也拦不住,整个闻家人都拦不住他。   因为,他想要她,想得不得了。   时盏貌似对他这份证明不太感兴趣,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于是温华看见后更生气了。   见闻靳深油盐不进,温华索性将矛头重新指向她:“你是给靳深惯了什么迷魂汤,要知道他长到现在从没对我说过一个不字,我看你真是狐狸精转世变成了个人!”   “狐狸精?”时盏重复这三个字,脸上笑容加深,“谢谢夸奖哦~”   温华:?   她就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小姑娘。   “你真的不简单阿。”温华拍手给她鼓掌,“换作别的姑娘,早就哭着跟我求饶认错了,你还笑得出来,杀人犯的女儿果然不一样阿!”   闻靳深将纸团掷进垃圾篓里,“妈,你别说她,你有情绪对我发——”   时盏抬手示意他闭嘴。   “你出去,我跟你妈单独聊聊。”   闻靳深自然不肯,俊眉轻蹙:“不行。”   时盏态度强硬:“出去。”   闻靳深:“盏盏,你——”   时盏再次打断:“我让你出去。”   在闻靳深再次准备拒绝的时候,时盏声线斜刺里地拔高:“出去!”   温华都怔了一下。   说实话,闻靳深活到现在,所有以前没受过的委屈和羞辱,没看过的脸色,全在今日这间病房里,尝尽了。   拜她所赐,心里果然难受得要人命。   闻靳深还是不放心,对时盏轻声说:“我就在门口,随时喊我。”   这句给温华气得不行:“她这么不简单一人,我还能吃了她不成?真有意思!”   闻靳深没理会温华的冷嘲热讽,长腿径直越过离开。   他的身形消失,整个病房气氛愈发紧张。   温华正欲开口,时盏抢先出声:“等等,阿姨。”   她挺直脊背,下巴微抬,骄傲且慵懒地道:“您刚刚也说了不少,还有想说的也先憋着吧,毕竟轮也该轮到我说了。”   温华没料到会被打断,组织好的话全部碎在喉咙。   这小姑娘真的不简单,一直在给她下马威。 第71章 九万70 是被迫,还是自愿。   Chapter70   四目相对。   相较起来, 时盏比温华看上去要平静得多。她争取到话语的主动权,但是却一点也不急躁,慢吞吞地喝了口水, 周围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时盏从容地搁下水杯。   内心有一只黑色的怪物在不停地嘶吼。   怪物在和她说话。   吞掉。   把一切都吞掉。   时盏反手将腰后的枕头挪正, 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她维持着表面笑意,唇角弯得很好看, 脑里迅速地在组织语言。   以便让温华知难而退,明白她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但很显然对方没有这份耐心。温华就站在床边, 距离她半米不到, 居高临下地把目光放在她脸上:“你到底说不说, 我时间宝贵得很。”   时盏哦了声:“很宝贵?”   像被她的平淡惹恼, 温华皱着眉:“当然宝贵,更何况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过多时间。”   “既然阿姨您的时间这么宝贵, ”时盏语速徐徐地慢,有种漫不经心地挑衅,“又何必专门因我跑一趟呢, 听您这话,倒像是我求着你来医院找我麻烦似的。”   “......”温华真没想到她嘴巴能这么厉害, 一下哑口。   时盏连基本的掩饰都没有, 直言温华就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当然, 她从一开始, 也没想过要和温华心平气和地谈。   毕竟上次在医院电梯门口的初遇, 温华给她留下的是非常糟糕的印象, 虽然这次也不例外。   “首先呢, 希望阿姨您拎清楚一点,”时盏语气悠悠地,脸上却是“我倒要和你掰扯掰扯”神情, “是您儿子纠缠我不肯分干净,其次呢,我哪怕不做副导,我也是蜚声业界的顶尖作者,倒不是我自夸,但在作者圈这一块儿,未来十年没人敢和我抢第一。”   “听你口气,你很自信,”温华笑得嘲讽,“但很可惜,在闻家面前,你那点儿成绩,赚得那点钱,实在算不上什么。”   时盏又笑了一下。   很轻很轻。   “您真以为谁都想攀闻家这颗高枝呢?”时盏也温华的优越感从何而来,但她不接受温华用优越感来中伤自己,“豪门儿媳没那么好当,毕竟有阿姨您这种婆婆,恐怕嫁进闻家也十有九死,有什么好呢?”   温华一把年纪,没遇到过这么尖牙利嘴的小姑娘。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还不够有威慑力,于是沉声道:“你最好在我愿意和你好好说话的时候,知道分寸和收敛!”   分寸。   收敛。   不好意思,在时盏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这样的词。   时盏掀开身上的被子,在温华的目光下,温柔地抚上小肚子:“我原本想呢,把这个孩子做掉和闻靳深两清,但是你今天来闹这么一遭,突然让我改变了主意——”她眯眸笑着,话音慵懒地拖长,“那就把孩子生下来好了,到时候以便分走闻家半壁江山。”   “......”   温华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被气得不轻。   就连时盏也能看清,温华几乎是气得身体都颤了一下。她抬手指着时盏,怒骂:“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装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给谁看呢!但是你别痴心妄想,我闻家的儿媳只能是初娆,不可能是你这种内心阴暗背景肮脏的女人!”   时盏从容道:“好的。”   “我又没说要嫁给闻靳深,”时盏的手在小腹来来回回,做给温华看,“我只说要把孩子生下来阿,谁要嫁给你儿子受你这份活罪阿,得了吧,您少自作多情,我没那个想法。”   话说得相当洒脱,相当不屑。   气得温华当下就扬了手。   想甩时盏一个巴掌。   时盏眼疾手快,抬手一把截住,用力地握住温华手腕:“你想打我?”她从十四岁以后就没被人打过耳光,“阿姨,我没您想的那么好欺负,您来前没对我做详细调查吗,只知道我有个杀人犯的父亲,不知道我这个人是有着怎样的劣根性么?”   温华挣扎,朝她吼:“你个丫头片子!给我撒开!”   时盏笑盈盈地说:“我偏不呢。”   然后握得更紧。   温华没想到她的手劲能这么大。   胜过大半个男人。   正当时盏继续想说点什么,一杯水就泼到脸上来,那杯她喝得只剩一半的温热水。温华用另一只没有被缚住的手端起杯子,没一点儿犹豫往她脸上泼。   准确无误地命中,水流滴答滴答。   时盏松开温华,闭了闭眼,用手抹着脸上的水:“很好,这样更加坚定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的心,开心吗阿姨,您要抱孙子了。”   嘭——!   温华重重地将被砸回原处,骂她:“你简直是个疯子。”   “......”   疯就疯呗,总比被人欺负要好。   温华没有再逗留,泼一杯水后也没能消缓心中火气,扯过那个先前被撇到一边的爱马仕包包,气焰凌厉地踩着高跟鞋往病房外去了。   闻靳深就在门口,听到动静正准备进病房。   温华一把拉开病房门。   视线冰冷地看着他。   温华一把握着他的手臂,说:“跟我回家。”   闻靳深低脸,站着没动。   温华拽了拽他:“让你跟我回家!”   闻靳深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没说一个字,用实际行动给了答案。   温华抬头:“不走是吧?”   闻靳深双颊布满红痕,没表情,淡淡地嗯了声。   “你怎么回事阿?靳深。”温华想着硬的不行那就来点软的,“你以前很听长辈的话,怎么这件事这么倔呢,妈妈不会害你懂吗?”   闻靳深眼睫垂着:“那是因为以前很多事都没触碰到我的底线。”   温华口中说的听话,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让他和林初娆试试,他被念叨得烦了,就说试试吧,那试试看;再比如说要他给妹妹补习功课,哪怕他再累也懒得拒绝,温华不放心请的家教老师,总说水平不如他。   可是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触碰底线。   温华一时哑口。   想责骂,但看见闻靳深脸上严重的红痕,又忍不下心。   虎都尚且不食子。   温华情绪稍收,几番欲言又止后,独身离开。   .......   闻靳深回到病房时,时盏正在用纸揩脸上残留的水渍,身前病服领口至中部也全部打湿,他上前:“我妈泼你水了?”   时盏语气很淡:“这不明摆着的还问?”   闻靳深抬手摁了她上方的护士铃。   很快,就有护士进到病房来。   护士被一脸红痕的闻靳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去看时盏。   时盏唇角扯了扯。   闻靳深:“麻烦重新拿套病服,谢谢。”   护士说不客气,出去时的目光还不忘往时盏脸上扫了一眼。   护士很快拿了干燥病服来。   时盏不喜被生人触碰,接过病服后说:“我自己来。”   护士:“好的,换衣服时注意引流管。”   时盏嗯了声。   闻靳深看见她耳鬓处还余有几滴水珠,于是抽出纸巾在床畔坐下,伸手想要替她擦干净。   时盏偏头避开,想从他手里取纸:“我自己来。”   闻靳深的手悬停在半空里,眸子也暗了。   那纸被他拿得紧,她没能成功取走。   时盏感到下巴一凉,他的手指捏着自己,强迫她转过脸去正对他。闻靳深黑眸锁住她的眼,不容拒绝地替她擦干净那几滴水珠,然后喊了她一声全名:“时盏。”   时盏:?   “你可以说我卑微下贱,”闻靳深捏着她的手指没舍得用劲,但散出的气场十分渗人,声线低沉,“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一点,我不是真的下贱。”   时盏没畏惧,笑了:“也没求着你舔我阿。”   闻靳深神色慵散下来,哪怕此刻一脸红痕也不影响他的那股子高高在上,他几乎是徐徐笑着说道:“那你最好在我舔你的时候学会服软,毕竟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未失过手。记住,是从未。”   时盏只能将这个理解成威胁了。   她正准备说点什么,闻靳深突然靠近。   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   他吻了下来。   但那不是一个很缠绵的吻,闻靳深浅浅一下后迅速抽身,眉眼见有瞬间重塑起来的温柔,他丢掉手里的纸,摸摸她的脸温声道:“乖。”   “......”时盏怔在那里,“你是不是被我搞得精神分裂了?”   闻靳深刚站起身准备去替她重新接杯热水。   听到这句,低脸看她。   病床上的时盏不施粉黛,一张脸素面朝天却依旧动人,仰脸看他时眼尾狭长的眸十分妩媚。闻靳深喉结一滚,闭了闭眼,似在忍。   忍了两秒,没忍住。   索性俯身直下。   时盏惊了。   压根儿来不及躲。   闻靳深一手掌握住她的细腰,真的很细,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深吻。这样的姿势,饶是时盏想挣脱也不能够,双手胡乱地拍打在他紧实的胸膛。   黑色西装微敞,常年锻炼的男性胸肌像是随时都能蹦出来。   他的身材真的很好。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她有幸见识过。   暧/昧在四周渗延。   温度上升。   闻靳深与她唇舌纠缠,时不时会轻咬一下她,毫无章法的吻更像是一种发泄,发泄他受了几巴掌却得不到她一个怜惜的眼神,发泄他这段时间的压抑。   他的唇舌伴着热息,辗转至耳畔,低哑道:“你想怎么搞我,我都接受,前提是,你回到我身边。”   有一瞬间,时盏觉得自己挺坏的。   或许是,向来高高在上的人偶尔对自己放低姿态,自己一旦不领情那是个不知好歹的反派角色。   时盏一时反抗,双手也停下来。   任凭他的予取予求。   闻靳深的吻渐渐温柔下来,也不在恣意地往她牙齿上磕,只一寸一寸地辗转厮磨,带着薄茧的手指以很轻的力度抚过她的耳廓,引起一阵自发的轻微战栗。   他很厉害,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身体。   吻到最后。   时盏分不清,是被迫,还是自愿。   她开始。   配合他。   得到回应的闻靳深像是得到鼓励,将这个吻加深,两人缠到最后几乎是难舍难分的状态,要不是这里是在医院,她身上还有引流管插着,指不定会发生点什么。   闻靳深是在瞬间抽离的,他呼吸乱得不行,转身快步进了厕所。   时盏紧着嗓子,坐在远处。   抬手摸发烫的脸颊。   天。   这是在干嘛。   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在思考什么,时盏只知道闻靳深在厕所待了很久,真的很久,最少都有一个小时。   期间里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等他再出来时,又是那个一脸禁欲清冷的闻院长了。 第72章 九万71 “你只是病了,而我正好是你……   Chapter71   闻靳深回到病房后一直在喝水。   还是冰水。   时盏也热得额头开始冒汗, 这种热与窗外夏日的烈阳无关,全是心中恶欲在作祟。   自己刚刚。   居然。   回应他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争气的身体。   第三杯冰水被闻靳深饮尽,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眸色镇定, 神色自若。就好像刚刚失控的人并不是他,他也从没对她有过任何逾越之举。   俨然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在眼下如此尴尬的氛围里, 时盏甚至想回到半小时前,阻止那个回应他深吻的自己, 那样的话现在的自己就不会这么紧张。   用新学的词来说, 她已经和他“满分”过, 按道理不该这么害羞。她一边想一边掀开被子下床, 脚刚刚沾地,小腹传来一阵牵引疼痛。   “嘶——”   时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闻靳深听见动静, 眉不自知地蹙起:“你现在还插着引流管,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时盏没吭声。   “......”   氛围更尴尬了。   闻靳深放下水杯走过来,到她面前, 长睫半敛低垂:“要去哪儿?”   时盏趿上白色的拖鞋,说:“去厕所。”   闻靳深取下挂在钩上的引流袋, 将软管搭在手腕上, 腾出一只手去握住她手臂。时盏正准备跟着他起身, 就听见他停了动作:“等会儿。”   时盏不解, 抬脸看他。   闻靳深用眼神示意她, 角落里放着个尿盆, 面色不惊地说:“我怕你走着疼, 要不我拿那个给你接着,你就在床上解决?”   “......”时盏已经能想象那种画面,“不用, 我不疼。”   闻靳深还是不放心:“可是——”   “没有可是。”要让她在他面前用尿盆,还不如给她一刀子,“我能行。”   嘴上逞强的后果。   就是身体遭罪。   时盏每走一步,术后伤口处都会传来麻麻的痛感,虽然不剧烈,但是却十分折磨人。她还不能表现出来,佯装着满脸波澜不惊的镇定,缓慢地走进厕所。   等门一关上,将他隔在门外后,时盏靠着门休息了好一会儿,真是疼得不行。   时盏方便完洗手的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两秒后,视线瞬间模糊,可视的地方全部出现白色的块状物,正朝自己包围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时盏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她颤抖着身体,双手狠狠攀住洗手台,想等白色散去。   可这次好像和以往不同。   那些白色,不减反增。   好多。   白色。   时盏维持着平静,直到重重的白色里慢慢浮现出一张脸,一张人脸。最开始出现的部位是眉毛,粗浓,依稀能辨出是个男人的眉毛,其次是鼻子和嘴巴。   时盏使劲儿晃着脑袋,意图摆脱。   却是一种徒劳。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   眼睛在最后出现。   时盏如遭雷击,僵在镜前,她怔怔地看着,看不见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看见的是那张近在咫尺的人脸。   她认识这张脸。   ——时京。   时盏抱着头蹲下,闭紧双眼不敢再看,可时京的脸就像是和那些白色融为一体,哪怕是闭着眼睛,也清晰地印在眼前。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时间在分秒间过去。   外面传来闻靳深的声音:“盏盏?这么久?”   时盏没有回应,她压根儿听不见任何声音。   白色困住她的五识,听闻不能,只有一张时京的脸面无表情地浮现在眼前。   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发生。   时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向来对恐惧感知弱的她在此刻也是害怕的,她颤抖,她瑟缩地跌在地上,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开始惊声尖叫。   “啊——!”   “啊!!!”   等闻靳深冲进厕所时,看见的就是那样一幅场景,时盏长发凌乱地跌坐在地,她双手紧紧抱锢着自己脑袋,双脚胡乱地在地上蹬,嘴里发出嘶哑尖叫。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般狼狈无助的时盏。   闻靳深大步迈到时盏身前,他单膝蹲下,将她一把拉到自己怀里搂着,搂得很紧:“盏盏!睁眼,你睁眼看看我。”   “不要——”时盏表现出极端的颓丧和挣扎,紧闭双眼,“走开,走开!”   闻靳深知道她这是看见幻象了,但他不知道她看见的是什么能令她如此失控。   “是我。”他用手强硬地扯下她抱头的双手,然后去轻拍她的脸,“盏盏,你不是能看清我的脸,你睁眼,看看我。”   谁在说话。   谁在叫她。   时盏浑身冷汗大作,她感觉脸上冰冰凉的像是谁的手指,但时京的脸依旧浮在眼皮上看得清晰,她不敢睁眼,她痛苦得恨不得立马死去。   然后,额间一热,拂来满面的男人气息。   闻靳深用手捧着她半边脸,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薄唇摩擦在她鼻尖,低声喊她:“看看我,你先看看我。”   她在他怀里哆嗦颤抖着,听着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句。   ——“盏盏,你看看我。”   终于。   时盏下定决定。   她缓缓睁眼,闻靳深的脸孔似是破雾而来般出现在视线里,周围全是白色,可他的脸却清晰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眉眼深刻,目光深情又温柔,脸上红痕也被放大眼前,温华下手是真的重。   他的脸一出现,时京的脸就消融在白色里。   重新活过来了。   这是时盏眼下唯一的想法。   两人额头相抵。   气息交融。   玫瑰香和雪松香混在一起,能在彼此心中种下蛊毒。爱情这玩意,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饶是看上去极不食人间烟火的闻靳深,也难逃这一劫。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逃。   闻靳深心疼得不行,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薄唇落在她布满恐惧冷汗的额头,然后辗转到眼角,又往下至鼻尖,一寸地方一个吻。   绵绵密密碎吻间,滋生着温柔和疼惜。   最后,他的唇悬停在她唇边一厘米处,稳住气息很低很低地问了句:“可以吗?”   可能也是鬼迷了心窍。   时盏居然伸手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将唇贴上去,浅浅一下后紧紧盯着他的黑眸,很有一番烟视媚行的味道。   闻靳深鼻间低低哼出一个音节。   “嗯?”   于是,时盏又凑上去吻了他一下。   很轻很轻一下。   闻靳深顶着一脸红痕,眼底却有星河长明,看她的目光真的相当相当温柔。以至于后来的两人再有怎样的纠缠,时盏也很难忘记他的这个眼神。   温柔到,她想时间在此刻停为永恒。   闻靳深没有再吻她,而是打横将她抱回病床,像是什么极其贵重的物品,必须秉持轻拿轻放的原则,他太过小心翼翼,时盏忍不住开口:“......其实没这么夸张,我现在没事了。”   闻靳深非常轻地将她放在床上,重新挂好引流袋。   正好主刀医生敲门进到病房里,查看时盏术后伤口没有渗出后,说引流袋可以取了。   在取的过程中,闻靳深就站在床头位置,将她大半个身体都圈在怀里,同时还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别怕。   “.......”   其实时盏没怕。   医生一边取管,一边笑着说:“时作家,你可得好好珍惜闻先生,闻先生真是个会疼人的好男人,不像有些男人,自己老婆在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自己却在外面看手机笑个不停。”   “......”时盏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开口解释,“我和他已经分——”   “谢谢医生。”闻靳深打断她,继而将她搂得更紧。   时盏懒得挣扎,没再说话。   而且,经过刚刚在厕所那么一遭,很难抗拒他对自己的关心。时盏好像听过那么一句话,当你开始对一个男人产生依赖时,你就开始沦陷了。   一时间,时盏也不分清,自己是在清醒还是在......二次沦陷。   恰好医生取完引流袋,替她包好纱布后打破安静:“再住三天院,到时候换次药就可以出院了,伤口没其他问题了。”   时盏嗯了声。   等医生出去后,闻靳深依旧没松开她,甚至还坐在床沿上方便他自己抱得更舒服一些。他单臂圈着她的腰带到自己怀里,低声说:“吓到我了。”   “什么?”时盏没明白。   “刚刚在厕所。”闻靳深抱着她,用手去顺她乌黑长发,一丝一缕都乖乖在他指间听话。   时盏哦了声,像是想到什么,在他怀里抬起脸:“为什么我吃那么多抗精神药物都没用,反而看见你的脸就没事了,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吗,给个科学解释?”   可有的东西。   科学根本解释不了。   或许是命中注定。   或许是在劫难逃。   闻靳深薄唇弯出笑弧,低低喊她:“盏盏。”他的手指穿梭在黑发里,丝丝凉凉的,“你只是病了,而我正好是你的药。”   时盏默默听着,没接话。   然后,他立马问了一句:“让我回到你身边,好不好,嗯?”   这男人玩一出上好的攻心计。   见她眼底动容,闻靳深乘胜追击,在她唇上浅吻一记,对上她的眼:“好么?”   时盏差点儿就要说好。   可终究差了那么点儿。   因为有人在她张口的那一瞬间,踹开了病房的门。   门撞在墙上。   嘭地一声。   西装暴徒来了。   闻时礼一身黑正装,唇间咬着一根儿烟,手里抓着一个男人的后衣领,那男人鼻青脸肿地被拉拽着进了病房,又像具尸体似的被男人用力往地上一扔。   时盏:?   她皱了眉,“闻时礼,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闻时礼没理她,一脚踹在地上男子的脊背上,低低徐徐地笑着说:“来,给我家小东西磕头道歉。” 第73章 九万72 向来爱憎分明,睚眦必报。……   Chapter72   时盏从闻靳深的怀里退出来, 先前两人间的那点暧昧温存全部被闻时礼的到来彻底打破。   她稍微坐直身体,探脸去看地上那个被闻时礼拽进来的人。   地上男子面朝下,额头有血, 辨不清面容, 活脱脱像是条苟延残喘的狗,匐在闻时礼擦得程亮的黑皮鞋边。   男子喘得很厉害, 闻时礼又一脚重重踩压在他的脊背上。   一声凄惨的痛吟响起。   在时盏看来,闻时礼像要生生踩断脚下人的骨头。   空气里充斥着黑暗的气息。   仿佛有人自地狱来。   闻靳深长长吁出一口气。   就差一点儿。   就一点儿。   她就要松口答应了。   所有积压着的负面情绪, 全在此刻涌上闻靳深的心头, 但他脸上依旧是不动如山般的平静, 只淡淡开口问:“小叔, 你这是又要闹哪出?”   闻时礼恍若未闻,没理他。   闻靳深走过去, 平静说:“把脚拿开。”   闻时礼没动。   闻靳深再次重复:“小叔,你把脚拿开,人已经这样了。”   “这是他活该。”闻时礼懒懒散散地笑, 嗓音低糜,“也可以说是他运气不好吧, 偏偏叭叭个没完的时候遇到了我。”   .......   今天中午, 闻时礼和事务所其他几个律师在一家新中式餐厅吃饭。   闻时礼去洗手间时, 路过一桌。   那桌七八个人。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发量稀少, 面色发黄, 笑得倒一脸猥琐, 胸前别着一块儿小牌子, 上面写着地产经纪人:李航。   李航拿着手机兴奋地和同桌人谈论,内容下流低俗,不堪入耳。   “别看她长得这么高不可攀, 指不定是个什么骚货呢。”   “听说堕了好几次胎了,你看她这胸......啧,一看就是男人揉大的。”   “人品也不行,一直当小三儿插足别人。”   闻时礼漫不经心地一瞥,就看见李航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主人公。   ——是时盏。   那是一张时盏在签售会上的照片,她坐在台上,面前的桌上摞着亲签书籍,下方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明明就很正常的照片,也不知道从哪儿瞎想出那么多东西。   闻时礼脚步停了。   那李航猥琐的笑和调侃还没收。   却在下一秒笑不出来。   闻时礼站在他的后方,伸手,用力地将李航的脸摁进一盆乳白色的鸽子汤里,速度太快,以至于同桌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咕噜咕噜......”李航呛得不行,长大嘴巴被迫咽了好几口汤。   正值中午,餐厅里吃饭的人很多。   听见动静,纷纷转头来看。   李航想反抗,却又立马被闻时礼一把揪住后衣领,强迫他以很大的弧度仰头,沾满汤汁的脸几乎和天花板平行。   惊慌的目光里,出现闻时礼斯文有礼的笑脸。   “你谁阿!”李航嚷着,徒劳地挥着手,“为什么这么对我!放手!你们快把他拉开阿!”   桌上其余人还有好几个,但却没一个敢上前。   闻时礼的气息阴沉,似风雪天,光是出现在任一场景里,都会带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他抬眸,淡扫其余人一圈,笑了:“你们谁敢帮他,就会享受到和他一样的优待。”   这么一说。   其他人更是怕得不敢动。   闻时礼却没有继续拽着,他嫌脏手,径直松开李航衣领退开一步,害怕那汤汁渐到自己西装上。   李航重获自由,立马从椅子里弹起来。   両啓   闻时礼比李航高出很大一截,淡淡的眸光里多少有些睥睨和不屑,措辞清晰流畅:“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①——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构成诽谤罪和侮辱罪的,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李航傻了足足好几秒。   那几秒钟过去后,李航不知收敛,反而恶语恶气地开口:“我又没说你,你管什么闲事?”   闻时礼很轻地笑了声,笑意依旧不屑至极。   在他看来。   时盏的事,不是闲事。   闻时礼微微眯眸,笑道:“那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我这人呢。”他顿了顿,“向来爱憎分明,睚眦必报。”   哪怕他并不懂什么是爱,但他觉得话要说得好听,那才应景。   “所以你想怎么样!?”李航一边扯纸胡乱擦脸,一边问他。   “我阿——”闻时礼笑得欠打,懒洋洋地将尾音拖得老长,“我想揍你阿。”   话落。   重重一脚踹出。   “哗啦——”   李航被闻时礼一脚命中肚子,杀伤力极大,痛得几乎难以控制身体平衡,往后飞出径直撞倒布满残肴的桌子。   那桌的其余人纷纷被吓到,尖叫着起身退开。   生怕伤着自己。   闻时礼淡笑着收脚,目光下落,看着摔在一片狼藉里的李航:“跟我拽?也不找块儿秤称一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说完便抬脚逼近。   李航吓得魂飞魄散,双手胡乱地在地上抓着往后挪,嘴巴里喊着:“打人了阿!打人了!”   “啧。”闻时礼发出一声。   依旧无人敢上前。   闻时礼踩过地上尖锐的白瓷碎片,周遭阴冽地逼近正在节节后退的李航。   “如果我是你的话——”闻时礼在那李航面前蹲下,两只手肘分别搁在膝头,“我就立马开始求饶,而不是求救。”   李航表情惊恐,瞪着眼睛逞强:“打,打,打人是,是,犯,犯法的,我会,会告你。”   闻时礼抬手,用稍重的力道拍在李航脸上,啪啪好几下:“别结巴,先好好说话,再来威胁我。”   这下李航更说不出话了,看样子是没办法做到不结巴,只傻瞪着眼。   “不说是吧,那我说了。”闻时礼喉间溢出低笑,眼角有着深浓的傲慢,“我今天偏要打你,如果你要告我的话,我随时应诉,反正我三天两头都要跑一趟法院,方便得很。”   恰巧,同行出来吃饭的律师闻声从包间里出来。   闻时礼朝几个律师招手:“你们过来。”   那几人加快脚步过来。   闻时礼指着那几个律师,从左到右,挨个儿指过去,然后啪啪两巴掌又重重地拍在李航脸上:“来,选一个顺眼的,我让他免费给你做咨询。”   李航彻底傻在那里,目光都呆滞了。   其中一个律师问:“闻律师,这是怎么回事。”   “.......”李航目光变得更惊慌,胆怯地看着面前笑意融融的闻时礼,“你不会是那个近三年无败诉记录的律师吧?”   “不才。”闻时礼笑得散漫,“正是在下。”   李航心道,这下完犊子了。   原来一开始求饶,真的才是明智之举。   就算并不清楚闻时礼为什么要帮那个女作家说话,但闻时礼管这一桩事自有他的道理,求饶总归是没错的。   只可惜。   晚了。   李航忙不迭地放低姿态,开始连连说错了错了下次不敢,闻时礼不领情,笑着说:“你又没说我,跟我道什么歉。”   李航一愣,立马说:“那,那我去私信时作家的微博,在微博上给她道歉。”   闻时礼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片刻后:“这样吧,你当面给她磕头道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阿?”李航没反应过来。   闻时礼懒懒问:“不愿意?”   李航哪里敢说不愿意,只连声说愿意愿意。   随后。   李航上了闻时礼的车。   在众人目光里,上车前的李航只是衣服脏点儿,看上去狼狈了点,大家怎么也没想到,在医院门口下车的李航已经是鼻青脸肿,额头血流不止的模样了。   李航连路都走不动了,闻时礼就揪着他的后衣领走。   哪怕李航无力地痛吟着摔倒在地,闻时礼也没停下脚步松手,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就那么轻轻松松地用一只手,将一个成年男子拉着一路拖行。   李航像具死尸,被拖拽着。   进医院。   进电梯。   进病房。   然后重重地被丢在地上,李航听见那个魔鬼般的男人低低徐徐笑着说:“来,给我家小东西磕头道歉。”   ......   时盏完全没反应过来,她下床,趿上拖鞋走到闻时礼面前,她伸手推开他:“别踩着了,到底什么事情要把人揍成这样。”   李航带血的手指哆嗦着拉着她病服裤脚:“对,对不起。”   也不知道这三个字让闻时礼哪里不满意了。   又是重重一脚。   李航被踹出去半米远,脊骨重重地撞在床脚上,发出一声极惨的嘶哑痛呼。   “小叔!”   “闻时礼!”   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闻时礼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时盏脸上,阴阳怪气地说:“小东西你跟他这么默契,我酸死了,心里瞬间长了一百颗柠檬树。”   “......”时盏面无表情地冒一句,“你真的很油腻。”   真想重金求一双没听过闻时礼骚话的耳朵。   像被她的话逗乐,闻时礼笑得妖孽,英俊好看得让人看不出他是个四十岁的男人,那一瞬间连时盏都有点慌神,这男人吃防腐剂了?   他是她见过四十岁人里,最最最最不像四十岁的人,说他二十七八她都信,看来闻家男人的脸不仅颜值抗打还能防衰。   闻时礼几步转到李航面前,用手提了提西裤,屈着长腿蹲下。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懂?”哪怕是裤脚也不行,闻时礼一把抓着李航的短发迫使他抬头,“还有,让你磕头道歉,没让你趴着道歉。”   在闻时礼看来。   时盏是开在贫瘠沙漠里的烈焰玫瑰,不容被玷辱,不容被亵渎,她什么也不用做,只用百无一用的美艳着,他就会义无反顾地爱她。   即便。   他不懂,什么是爱。   但是没关系。   不懂,也爱。 第74章 九万73 小千岁。   Chapter73   晌午阳光明亮, 透过病房大开着的窗户照进来,铺一室金黄。   闻时礼蹲的位置有点儿巧妙。   那是阳光和阴影的分界处。   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将他的脸分为两部分。   以时盏的角度看过去, 闻时礼给她的那边侧颜正好在阳光下, 睫如鸦羽,眸色漆黑, 唇畔笑意融融,斯文英俊到不行。   再不能往下看, 往下看就是他暴戾地揪着男子头发:“让你磕头, 磕头会不会?”   一边说还一边晃着男子脑袋。   闻靳深真看不去, 上前阻拦:“你可以让他道歉, 别再动手了。”   “我要是不呢,”闻时礼笑着反问, 手上力道加重,“我给过他求饶的机会,是他没有珍惜, 也别怪我歹毒。”   岂止歹毒,完全丧失基本人性。   李航痛得头皮没了知觉, 脸上混着血和眼泪, 斑驳成道道不规则的血痕, 他在竭尽全力地求饶:“......我真的错了, 闻律师, 求求您, 我道歉, 我磕头,您放过我。”   话落。   闻时礼松指,将人重新丢在地上。   李航趁此机会, 忙不迭地强撑着身体在地上膝行爬到时盏面前,所经之处全是触目的红。   时盏站在没动,眼睁睁看着地上男子跪着朝自己爬来。   李航在距离时盏半尺的位置停下。   “时作家,”李航声音哆嗦嘶哑,额头重重地往冷硬的地板上磕,磕得嘭嘭作响,“我错了,我不敢在公共场合说你坏话。”   “啧——”   闻时礼的眉拧在一起,似不满意得很,两步转到李航背后一脚重重踹过去:“私底下就能说了?”   李航痛得惊呼一声。   整个人失重地摔倒在时盏脚边。   可他又不敢就那么趴着,迫于身后人强大的气场和威胁力,只能狼狈无比地挣扎起身,重新跪在时盏面前,不停地磕头。   李航脑子混乱地组织着言语:“时作家,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真的很对不起......”   翻来不去不过三个字。   对不起。   磕头声却没停过。   李航身下那块白色地砖已经被磕花,全是血印子。   再近一点,就要磕到时盏的脚上了。   时盏后退一步,抬头去看闻时礼。   闻时礼也正好在看她,眼里有她解读不了的黑暗:“小东西,你就让他磕,磕到你满意为止。”   时盏的眼里没有感激,也没有感动,甚至表情也淡得不能再淡:“真的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闻时礼舌尖抵了抵上颚,啧了声,“你不领情也没所谓,反正我向来行事不想结果,也不奢望回报。”   时盏:“.......”   比她还过分。   有回报?   才怪。   此时,闻靳深似不忍再目睹暴行,上前去拉跪在时盏面前的李航:“起来吧。”   李航还在不停地磕,不敢起身。   闻靳深立马看向时盏,像是要她给个话。   “让他起来吧。”时盏说,“反正骂我的人那么多,你也总不能个个都打一顿再揪到我面前给我磕头吧?”   闻时礼觉得有些热了,脱掉黑色西装外套,露出里面质地精良的黑衬衫,纽扣黑金色,将败类的气质衬托得无比好。   将外套随意丢到病床上后,闻时礼一边解开袖扣挽袖子一边低笑着抬眸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呢,小千岁。”   时盏:?   千岁,小千岁,这是她的小名,只有时京一个人这么叫过她。   时京告诉她,在她一周岁抓周时,面前的盘子里摆着毛笔,花生,新钞,锅铲,算盘等等,数十种物品,可她偏偏一样都没抓,就连手都没往盘子里伸去。   而是,一把薅住了旁边的一盆千岁兰的叶子,小名也由此而来。   当时得周围人哈哈大笑,她也嘻嘻笑。   笑了吗?   时盏记不得了,这都是时京告诉她的。   自她记事以来,自己就很少笑过。   眼下“小千岁”这个名字,从除时京外的第二个男人嘴里喊出来,像是误入迷津,又像是困于梦魇。   时盏恍惚了好半晌。   隔了很久。   时盏看向闻时礼冷声道:“你调查我?”   闻时礼像是连敷衍的解释都懒得,很欠打地笑着说:“算吧。”   时盏又沉默了好一会,冷了口吻:“有意思吗。这样真的很无趣。”   闻时礼挽好袖子,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没接话。   时盏皱眉,二度发问:“要是一个人不经过你允许私自调查你,你心里会觉得舒服?”   闻时礼又笑了一声。   时盏心情欠佳时,谁在她面前笑,她就想上手照脸给谁一拳。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闻时礼笑着看她,然后懒散地张开双臂,仿佛在向她展示自己:“我这人没什么好调查的,就这样儿。”他微顿,补了句,“能给你看的,都给你看了。”   时盏冷脸甩一句:“谁稀罕看你。”   却不得不说,闻时礼这人时常下作坦荡到令他人无措的地步,一看他就明白他这人真的打心眼儿里坏。   但他活得比谁都自由,无畏任何目光,只忠于取悦自己。   闻时礼习惯她的冷脸,用脚提了提李航:“起来,你走。”   李航这才停止磕头,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往外去的脚步踉跄又快速,逃一般,像要远离地狱和恶魔。   病房里一时静下来。   闻时礼点了根烟,懒懒地一屁股坐在病床沿上,单脚支着,左边鞋尖点地叠在右边鞋背上,是个很放松随意的姿势。   时盏真是懒得再看他,冲闻靳深抬抬下巴说:“让他走。”   闻靳深总有种被当佣人使唤的错觉,但他还是很顺从地到闻时礼前面开口:“小叔,你该走了。”   闻时礼从不会是个听话的人,笑着:“我拒绝。”   时盏真是头疼,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用手撑着额头闭了眼。   “小叔,”闻靳深修长的指落在床尾护栏上,握了握又松开像在斟酌用词,“我真搞不明白,那么多女人你非缠着盏盏做什么,闲事未免管得太宽了。”   闻时礼直言:“对我来说,她的闲事都不是闲事。”   闻靳深抬手示意:“打住,别和我说这些。”   “还有——”他的语调放沉,视线与男人对上,“现在盏盏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你尽可能离她远一点,传出去像什么话。”   闻时礼手指轻点烟身,抖落一截烟灰:“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所谓闻家的脸面和名声,那些都与我无关,毕竟,闻这个姓,我要不要都无所谓的。”   没人能选择出生和父母。   如果给闻时礼一次机会,他会像电影《蝴蝶效应》里的男主人公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地回到母胎时期,用脐带缠死婴儿时期的自己。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这个时代。   这从来都不是最好的时代。   而是最坏的时代。   “你就这么不屑?”闻靳深俊眉微蹙,“所以连爷爷七十大寿都不肯出现,你知道他老人家等了你多久吗,那天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短信,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闻时礼忽略掉后半段话,肯定前面一句:“对,就这么不屑。”   一下子。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周围骤冷。   恰巧,有人敲门进到病房,是名年轻男子,闻时礼的私人助理,叫孙驰。   孙驰礼貌地朝闻靳深和时盏点了点头,然后到闻时礼跟前说:“闻律师,下午两点您的有个案子开庭,需要您到场。”   闻时礼嗯了声,将烟头踩灭在脚底。   “等会儿。”   孙驰就服从地等在原地。   在闻时礼的手底下做事,要不问理由的绝对服从,让往左就绝不能往右半步,孙驰拿捏得恰到好处,服从性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时盏倚在沙发扶手上阖目休息。、   倏地,头上一重。   时盏睁眼,抬脸,看见闻时礼高挺的身躯近在眼前,他正用手揉着自己的脑袋,笑眯眯地:“小千岁,我下次再带人来给你磕头,让他们给你喊一句“千岁,千千岁”。”   “......”   时盏服了。   真的。   服了。   这人比她还有病。   她扬手打掉闻时礼的手,嚷:“别碰我!”   见状,闻靳深长腿快步迈过来,一把握住闻时礼欲再次伸向时盏的手:“你不是下午有个案子?该走了。”   闻时礼抽手,低笑一声转身往病房外去,经过孙驰时收敛住所有笑容,面无表情地淡声道:“我们走。”   他背对她时就不用笑了,因为她看不见他那张冷漠到几近冷酷的脸孔。   等闻时礼离开,时盏回到床上。   闻靳深叫来护士脱掉地上的血渍,然后坐在病床边给她削苹果。   时盏发现一个事情。   他这人削的苹果皮不会断,长长一截垂着。   敲门声响了。   柔柔女声传来:“靳深在这间吗?”   ......?   这声音。   时盏对声音敏感的程度,让她能在瞬间分辨出门口的人是林初娆。   今天她的病房很热闹阿。   吱呀一声。   门开了。   时盏慵懒地抬眼,果然看见林初娆一身洁白连衣裙,甜美地露着梨涡对她笑着:“打扰你了时作家,我找一下靳深。”   “找呗。”她笑了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这么一声,但笑音里或多或少都有点讥讽的意味存在。   林初娆笑意依旧,甜甜地看着正在专心削苹果没抬头的男人,眼里全然是光。   时盏太熟悉这种光了。   在她最最迷恋闻靳深的那段日子里。   她的眼里,也有这种光。   林初娆说:“靳深,你出来一下呢。”   时盏:“......”   看来要聊的内容是她听不得的。 第75章 九万74 他现在一定很爱你吧   Chapter74   闻靳深始终低着头认真削苹果, 漫不经心地一句:“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吧。”   林初娆说:“可是我怕打扰到时作家休息。”   “她——”   “确实很打扰。”时盏截断闻靳深的话头,浮出星点懒懒微笑,“你跟她出去聊吧, 我觉得很吵。”   闻靳深正好将那颗苹果削完。   然后递到时盏手边。   时盏没接:“拿张纸垫着放那儿吧, 我现在没胃口。”   “待会儿氧化了就不好吃了。”闻靳深递过来的那颗苹果削得干干净净的,白白的, “你现在吃。”   时盏抿唇,摇头以示拒绝。   闻靳深拿她没办法, 只好依她说的, 用一张抽纸垫着搁桌上。   闻靳深重新又抽出两张纸, 一边擦着手指起身, 一边抬眼去看等在对面的林初娆。   不难看出,林初娆今日刻意打扮过, 某大牌最新的夏季新款“天使风”洁白连衣裙,设计独特,长度恰到好处在膝盖位置。   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难以抗拒的类型。   纯洁, 甜美,纤尘不染。   闻靳深的目光没有停留超过两秒, 转瞬便移开, 兀自抬脚往门外去。   林初娆却一时站着没动。   时盏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于是问:“你不出去?”   “时作家。”林初娆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像是善意的, “我呢, 想提醒你一下, 你不要和闻夫人对着干,闻夫人她是个很厉害的人,真的, 这对你没有好处。”   时盏静默不语,表情平静。   林初娆继续说:“闻夫人她非常好面子,掌控欲很强很强,时作家,你听我一句劝吧,这也是为你好。”   温华的厉害。   时盏已经见识过了,但林初娆说这些话的出发点,她没弄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林初娆顿了顿:“就......简单提醒你一下阿。”   “这样阿。”时盏眨眨眼,“如果你是因为闻靳深来告诉我这些的话,实在没必要,你放心,我不会答应跟他复合,至于他最后会不会选择你,这就与我无关了。”   现在她们两个人的身份。   都是闻靳深的。   前女友。   林初娆像被说中心事,脸红了。   时盏看在眼里,笑了笑,看破不说破。   “我的确很喜欢靳深。”   “嗯。”   “然后呢?”   “我不会放弃他的。”   时盏没心情听一个痴情人的故事,摆摆手:“那你加油,我祝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愿。”   真是非常敷衍的回答。   林初娆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眼圈红红的。   时盏:?   时盏表情淡漠,落过去的目光更是凉如水:“不是吧,你还要哭了?”她心里无语得很,“我一没骂你,二没打你,你别哭,搞得我欺负你似的。”   话刚说完,林初娆的眼泪就啪嗒啪地开始掉。   “......”   什么鬼阿。   真是服气他妈给服气开了门。   服气到家了。   林初娆用白净的指擦揩着眼泪,梨花带雨的:“对不起阿时作家,我也不想哭的。”   时盏看着她,一下觉得,对面这女人连哭都是甜美的,浑身散发着柔弱的气息,能最大化地激发出男性的保护欲。   一点儿也不像她,哭时声嘶力竭。   疯子似的。   “我只是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林初娆的眼泪越擦越多,话音哽咽,“我和靳深打小就认识,二十年时间,人人都说我跟他天生一对。我的人生计划里也有嫁给他这一项,我从没去设想过今天这样的局面。”   “......”   林初娆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停地说着。   像在说给她听,又像在自言自语。   林初娆没停下,时盏听进去的还有一段:“我一直以为靳深这人天生寡情,性子淡,所以我从来没奢望过他的感情,只一心努力着成为与他最般配的人。我回国后才发现我错得离谱,他不是没感情,而是对我没感情,他现在一定很爱你吧,我真的很羡慕你。”   闻靳深爱她?   时盏真没觉得。   至少以现在的情况,时盏不觉得,她只能将他一系列的行为理解成不甘心而已。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头回在感情里吃瘪,换做是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说不定,是想把她追回去再狠狠报复呢?   不过眼下,时盏没有往下听的欲望,也懒得应付林初娆的眼泪,随口道:“你加油,有机会,你送他的玉佛他都一直戴着,心里多少也有你。”   林初娆怔愣一秒:“什么玉佛?”   自己送的还能忘?   无语。   时盏开始回想那块儿玉佛的样子:“就是那块成色非常好的玉阿,佛是站着的,张着嘴巴笑,用黑色绳子串着的。”   “那不是我送靳深的。”林初娆说。   时盏沉默数秒。   然后迟疑地确认:“不是你送的?”   就很离谱。   那是谁?   林初娆稍止哭意,哽咽着回答:“那块玉是闻爷爷给靳深的,靳深很在意的,打小就不离身地戴着,但我回国后就没再见过那块玉,靳深说不见了,也不知道弄哪儿去了。”   时盏哦了声,没由来的一阵心虚。   那是闻老爷子给的阿。   她还以为是林初娆送的呢,所以直接给扔荷花湖了。   闻靳深说过,佛不离身,佛不染尘,佛不能被亵渎。   被她搞得,一下子全占了。   罪过罪过。   林初娆打破沉默:“最近一年靳深都和你待在一起,你见过那块玉吗,是不是落在你那里了。”   “没有。”时盏面不改色,“我不清楚在哪里。”   就在荷花湖的於土里。   静静躺着。   可能在外等待的时间过久,闻靳深重新回到病房里,看着林初娆:“不出来?”   林初娆扭头看去,双眼通红,满面潮湿。   闻靳深怔了一下,下意识去看时盏:“你骂她了?”   “......”时盏翻了个明显的白眼,“请问,我出于什么心理和目的,需要骂她?”   闻靳深沉默,若有所思片刻后欠打地丢出一句:“因为你吃醋?”   时盏皱了眉:“你怕是得了妄想症。”   林初娆擦着眼角的泪,忙解释:“不关时作家的事,是我自己,我自己的原因。”然后上前拉着闻靳深的手,“我们出来说吧。”   旋即,闻靳深被生生拉拽着出了病房。   时盏抬手揉揉眉心,头痛欲裂。   今天真糟心。   闻时礼来闹了一遭,林初娆又来哭一通。   如果她有罪,会有法律来制裁她,而不是让一些妖魔鬼怪来折磨她①。   本想消停会。   手机又响了。   短信提示音。   还是那个深夜的陌生号码。   【雷雨季真的要来了。】   时盏忍无可忍,回了一条。   【大哥,你发错人了。】   回完后,那边一直没有回复。   时盏反应过来,港城的雷雨季集中在九月,能下整整大半个月。算算时间,雷雨季确实要到了。   但是,那又怎样?怎么一直给她发短信。   一个半小时后。   闻靳深回到病房,看见搁在桌上那颗苹果,已经氧化得完全发黄。   他走过去,将苹果丢进垃圾桶后问她:“不饿?”   时盏正开着电脑做新文的人设和大纲,淡淡嗯了声,手指如飞地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的。   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键盘声。   与文相关的东西,时盏向来极其投入,此时双眼都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闻靳深看着她:“你就不好奇林初娆找我什么事儿?”   时盏啧一声,敲键盘的手没停,有些不耐地说:“别说话,吵。”   闻靳深:“......”   他没再说话,给她手边放了杯温水后坐在床边。   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时盏经常半夜不睡觉,偷摸着爬起来在电脑前码字,好几次当他被键盘声吵醒后,他提了一次,后来再也没醒过。   因为她把键盘换成静音的了。   那时候的她。   真的好喜欢他。   眼里心里装着的,全是在意。   是他没有珍惜。   在时盏休息喝水的空档,闻靳深趁机发话:“你真不好奇?”   “好奇什么?”时盏放下水杯。   闻靳深深沉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其中带着细究和探寻,想从她眼里找出点不快的痕迹,却发现是失败。   “真不吃醋?”   “笑死。”时盏微微偏头,极轻地笑一声,“闻靳深,别对自己太自信。”   闻靳深眸色一暗,没接话。   时盏将话挑明:“你现在没有让我吃醋的资格。”   没得到想到的结果,闻靳深心里失落,但面上维持着四平八稳的平静,勾唇笑笑转开话题,“在写什么,我看看?”   时盏挑眉:“随便。”   闻靳深凑过去看,屏幕上所显示的是word界面,自上而下依次是书名、背景、粗纲、人设,他的目光停在人设那几点上面。   “盏盏?”   “阿?”   “你这人设。”闻靳深发出质疑,“是照着闻时礼做的?”   人设那几点,写得很清楚。   西装暴徒,下作阴暗。   英俊斯文,暴力变态。   极端反社会人格。   没写太详细,但闻靳深一眼扫过去时,就觉得是闻时礼是原型。   时盏承认得坦荡:“就是他。”   闻靳深直接被气笑了,语气凉下去:“看来他成功在你这里刷了很多存在感,以至于你得写一本以他为主人公的书来回应他。”   回应?   哪门跟哪门阿。   时盏不理解他的脑回路:“你干什么阴阳怪气的,我哪有回应?”   “你这还不叫回应?”闻靳深冷笑连连。   时盏无语至极,懒得理。   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 第76章 九万75 我盼你好的。   Chapter75   很显然, 闻靳深并不打算给她机会,以安静过渡掉这一部分。   他接下来的措词非常犀利:“以你的性格,非但没有对他敬而远之, 反而还以他为原型写书, 别告诉我你爱上他了?”   话里话外,都带着种浓烈的危机感。   时盏没有解释的欲望, 躺下去将被子拉过头顶,声音听着有点闷:“随便你怎么想吧。”   闻靳深心里一下就来了火, 伸手扯开被子:“说清楚, 你爱上他了?”   时盏属实被搞得有些不耐烦了, 用手去夺被子, 闻靳深拿得很死,满目风雨欲来地死死盯着她。   于是, 十分应付地回一句:“既然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小姑娘真会杀人诛心。   诛他的心。   男女间争吵最忌讳“随便你”“既然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等等,那样会使关系恶化, 进入死胡同。   时盏压根儿没有和他好好交流的打算。   在她看来,他现在这样挺无理取闹的。   闻靳深不肯松开被子, 时盏也懒得去抢, 看着他冷得能结冰的俊脸, 懒洋洋道:“我爱你的时候你不珍惜, 现在就别管我爱谁行吗, 爱路边的猫猫狗狗也轮不到你。”   好家伙, 路边的阿猫阿狗都比他强?   闻靳深被气得不行, 可天生一副冷情脸,几乎看不出情绪波动。   他沉着脸:“小叔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 三级恐慌症患者,连续九次人格问卷测评不及格,他做事没有顾忌,他也不是真的爱你,不过一时兴起你明白吗?哪天真的把他惹恼,很难收场不说,还平添一地麻烦事。”   坊间一直都听人说。   无人敢招惹闻时礼。   闻时礼不是个记仇的人。   从来不是。   有什么仇。   当场报。   闻言,时盏好半晌默不作声,闻靳深等着她给点反应,但她只是重新钻出被窝,靠坐在床头,继续在电脑上敲着字。   还是在人设那一栏。   【三级恐慌症】   【人格问卷测评不及格】   ......   啪——   笔记本电脑被重重合上。   时盏抬脸,看着面色阴沉的闻靳深:“做什么?”   “我不要你写他。”闻靳深说,“这样只会让他误会,让他更加得寸进尺,想要从你这里获得更多关注。”   说完,闻靳深直接拿走电脑。   时盏伸手拿住电脑一角,声音提了些:“干嘛阿这是。”   闻靳深态度强硬,收拾起所有温和:“我说了,别写他。”   时盏不肯动手:“我偏要写,不关你事。”   可能多少被她的话语刺到,闻靳深表现得极为冷漠强势,修长的指捏紧薄薄的电脑:“我不会让你写。”   “给我阿。”时盏开始加大力气。   争抢间。   电脑不慎被甩了出去。   哐当一下,电脑被弹开,砸在地上,拦中断成两截。   时盏脸色一下就变了。   时盏快速地冲下床,连鞋都没穿,光着两只脚奔过去,慌乱地蹲下去捡起电脑残壳。   坏了。   坏得彻彻底底的。   重要的不是电脑。   而是里面的稿,那么多稿,新的旧的加起来能有上千万字。   时盏深深吸一口气,拿着半截电脑起身,转过身正对着男人,用极尽忍耐的语气说:“你走吧,闻靳深,从我眼前消失。”   “盏盏,我——”他的声音弱下去。   “别说废话。”时盏抬手打断,“我现在只想眼不见为净。立刻,马上,给我消失。”   闻靳深站着没动,眸底阴鸷散去。   他不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   时盏见他不走,心中强压的不悦正在一点点往外冒:“你走不走?”   闻靳深长叹一声,眉眼柔和下来:“我不走,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说完就上前作势要拉她。   时盏绷紧的神经因他伸过来那只手彻底断掉,失控地手上半截电脑砸过去,吼道:“我让你滚!”   隔着一段距离,闻靳深原可以轻松避开。   但他没有。   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半截电脑砸向自己,有些偏了,砸在右边手腕手时立马见了血,是被电脑中间断裂处的尖端划伤的,伤口三厘米长,自腕骨到手背,血淋淋的一道。   血液顺着修长的手指往下流。   一滴,两滴,掉在洁白的地砖上。   滴答滴答。   闻靳深表情不动,甚至连目光也没往伤口上扫一眼,只是看着她。   良久良久。   最终。   闻靳深像是败下阵的士兵,声息低缓地开口:“盏盏,我马上走。”   他不想看小姑娘这么生气。   不忍心,也舍不得。   时盏胸口起伏曲线明显,她难以平缓呼吸,只默然地将脸转向窗外不再看她。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个狠心的人,那个伤口一看就很疼,但她没有开口关心一句。   闻靳深弯腰捡起半截电脑,然后越过她,在她脚后方捡起另外半截电脑。   离开病房时路过她,他低低说:“我会找人修好的。”   时盏的目光始终没看他哪怕一眼,看窗外的烈烈夏阳和绿枝横斜,也看晴空万里和空中飞鸟,什么都看,就是不肯给他一个眼神。   闻靳深没有再逗留,离开的背影清冷寂寞。   ......   时盏原本以为闻靳深离开后,她能安静的放松独处几天。   也只是她以为。   闻时礼像尊瘟神,避无可避,每天在不同的时间段造访,住院的那七天,天天都来。   搞得她像是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没几天时间了,得抓紧时间看一看。   不对。   不光是看。   闻时礼言行合一,每天抓着对她有过言语羞辱诋毁的人来给她下跪磕头,男女都有,都是鼻青脸肿的来,狼狈至极地离开。   那些人一边磕头道歉一边说“千岁千千岁”,画面滑稽戏剧。   甚至,时盏能记得每一个人被闻时礼抓来的理由。   第一天。   那人骂她爸爸是杀人犯,她也不是好东西。   第二天。   造谣她被包养,是被人玩腻的二奶。   第三天。   也是造谣,说她在国外隐婚生子后用孩子威胁金主。   第四天。   污蔑她的书全是抄袭融梗之作。   第五天。   污蔑她给粉丝洗脑去网暴其他作者。   第六天。   说她是个攀权附势的凤凰女,同时勾搭上闻家两个男人。   直到第七天。   那天是个年轻女子,眼睛都哭肿了磕头道歉:“对不起时作家,我不该说您的旗袍不好看。”   时盏:?   这什么理由。   几乎第一时间,时盏就下意识看向慵懒恣意半靠半躺在沙发上的闻时礼:“你有病吧,别人说我旗袍不好看也被你打一顿抓来磕头?”   闻时礼在吞云吐雾间低笑一声:“就是不让说,怎么了?”   那模样。   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欠打。   时盏长吁一口气,对女子说:“你起来吧。”她这个向来缺乏同理心的人竟然破天荒地有点愧疚,“你去看看身上的伤,医药费和赔偿费我这边出。”   女子怕得不行,跪着摇头,眼神忍不住一直扫向深沉男人:“只要您肯原谅我就行,其他的不敢......”   “你不用怕他。”时盏没觉得闻时礼的可怕,“你听我的就行。”   闻时礼翘着二郎腿,悬在空中的左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对地上女子说:“你走呗,谁让我是小千岁的舔狗。”   “......”   舔狗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女人只是他的掌中玩物,他所谓自己是舔狗更像是一种调侃,并非真的舔狗。他这种暴戾恣睢的男人,注定做不了舔狗。   时盏谢绝:“大可不必,舔狗一无所有。”   “怎么会?”闻时礼看上去心情不错,看她的目光里如有长夜月光,“舔狗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时盏应付地笑了一声。   在两人说话的间隙,那个女子已经逃似的离开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   闻时礼将烟头摁灭在玻璃缸里起身,走向她,伸手去撩她的病服下摆。   时盏心中警铃大作,伸手握住他手腕制止:“你干嘛?”   “看看伤口。”闻时礼微微低脸,眸光下落,“我看看痊愈了没。”   时盏拨开他的手推开一步:“你要是不来每天闹一遭的话,我早好了,你的行为像是生怕我痊愈似的。”   闻时礼笑出了声,嗓音又低又欲。   “怎么会呢。”   闻时礼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长腿懒散地张开,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前,双臂一齐圈住她的腰,在她抗拒前抬眼前开口:“小千岁,我盼你好的。”   时盏一时忘记推开他,不知怎的,一下就想起那日场景。   手术后的第一天,她说他不可能把每一个人骂她的人都抓来道歉吧,他笑着抬眸看她。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呢,小千岁。”   “我这人呢,”闻时礼的声音拉回思绪,他仰脸看着她,目光专注深邃,“罪孽深重,也不太会爱人,但我就是见不得别人说你半点不好,半点都不行。”   时盏的手滑落在他结实手臂上:“你先松开。”   闻时礼搂得很紧。   时盏的两条腿紧紧地贴着他的腿,身体也贴着他,有些叫人喘不过气。   “再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闻时礼难得用商量的口吻说话,“你知道吗?”   时盏一怔:“知道什么?”   “雷雨季要到了。”   “......”   时盏正觉得无语。   突然又清醒地反应过来,在哪听过?   旋即,时盏重重地拍他的肩膀:“就是你大半夜给我发骚扰短信阿!”   闻时礼倏地将脸埋进她的胸口,声线哑了几分:“那不是骚扰。”   这男人。   今天。   不对劲。   怎么看上去有点悲伤呢?   时盏:“不是骚扰是什么。”   他说:“是求助。” 第77章 九万76 你只用存在,我就会爱你。   Chapter76   时盏没有过多探究闻时礼的话中意。   沉默下来。   闻时礼维持着那个姿势, 拥着她,在她胸口处仰首抬睫:“你不问我在求助什么?”   时盏的手在他肩膀上使劲推一把:“有什么话松开我再说。”   男人被推得身体超后倾了倾。   又懒懒地回归原位。   闻时礼不肯松手,鼻息间全是她身上经年不散的玫瑰香, 这让他想到一句网络调侃语:知道姑娘家身上为什么都很香吗?那全是被香水儿腌出来的。   他深深嗅着, 眼神如瘾君子迷恋,发出一声低喟:“再抱三十秒, 就三十秒。”   时盏沉默着在心中细数时间,浑身僵硬。   那一刻。   她不敢与他有视线接触。   向来习惯闻时礼慵懒欠揍地高高在上, 哪儿像今天这样可怜巴巴的像条路边淋雨的弃狗, 仰着头, 抱着她, 满目哀伤地看着她。   时盏盯着窗外的绿叶,说:“别这样, 搞得我真有点可怜你。”   闻时礼的双手将她腰身温柔掌控,他懒洋洋地笑了声:“你完了。”   “我完了?”时盏没明白,“我可怜你, 为什么完了?”   闻时礼表情满是耐人寻味,他掌着她的腰很轻地捏了一下, 像是蓄意地提醒和勾引:“你没听过么?”   他顿了顿, 继续说:“你可以爱一个男人, 但是绝对不能可怜一个男人, 因为只要一旦开始有可怜这种感情出现, 你就完了。”   可怕的不是爱情。   是同情、是怜爱。   “......”   真是个逻辑大师。   时盏不接受他的言论:“就一丁点儿可怜, 就被你脑补出这么多东西, 干脆你也来写小说得了。”   话落。   正好三十秒。   闻时礼难得君子一回,缓慢不舍地,手指摩擦着她薄薄的病服收回。   但他依旧坐在那儿, 时盏主动退开一步。   闻时礼笑得吊儿郎当的:“我只能解读成是你在怜爱我了。”   哪怕我这样的人压根儿配不起。   时盏不想和一个金牌律师打口头仗。   自己没有胜算,索性闭嘴。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   时盏到角落的衣柜前,一边取衣服一边说:“你出去吧,我换衣服。”   “我要看。”   “?”   时盏攥着衣服:“你有病吧?”   闻时礼笑得很欠揍,点头:“对阿我就是有病,所以给你我看。”   时盏站着不动,唇抿着,表情颇为严肃。   男人勾一边唇坏笑着和她对视。   见她久久站着不动,闻时礼索性起身到她面前,手指勾着她手中旗袍一角,笑问道:“还不换?等我给你换呢。”   时盏无奈地在心中叹气,这男人一点儿也不可怜,刚刚是她的错觉,他哪里可怜了,简直坏到家了!   “这样,”闻时礼像是明白她的难处,十分‘善解人意'地提出建议,“你重新把我微信加上并且保证不删不拉黑不设置消息免提醒,我就出去等你。”   上次在清水山脚下加上微信后,闻时礼转头就发现自己被删了。   时盏:“要是我拒绝呢?”   闻时礼:“那我就待着这里看你换。”   “我不喜欢被威胁。”时盏露出笑容,几分嘲讽浮在唇角,“闻大律师,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但是很抱歉,我从来不是个会被威胁的人,威胁我的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懂吗?”   闻时礼相当配合她,她说时便频频点头表示认可。   待她说完,他便十分混不吝地笑说:“反正你剧组的人在等你,又不是在我,正好我今儿没案子,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时盏:“......”   五分钟后。   【您已成功添加千岁小朋友的家长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在时盏看来,闻时礼现在脸上的笑容那是相当的刺眼,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恶贯满盈,她十分没好气地催促:“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吧?”   闻时礼很爽快地丢了个行,在出去前,还不忘拍拍她的脸蛋儿调侃:“威胁你的结果往往称心如意,懂吗?”   “.......”   这人真的真的真的巨烦。   还有。   什么鬼名字。   千岁小朋友的家长?   闻时礼踏出门前,被时盏叫住,他转头看见时盏笑盈盈地朝自己竖中指,很拽地说了一句。   “我才是你爸爸。”   ......   等时盏换好衣服出来,发现闻时礼坐在长椅上,她无语:“你还不走阿?”   “这就走。”他着站起身,“跟你一起走,我送你回影视城。”   时盏生怕拒绝他的话,他又弄出什么花招,只好冷着脸默许。   刚开始的一段路还相安无事。   闻时礼像是没有休息好,一上车就摘了眼镜没个正形儿地瘫在后座睡着了,他这人睡觉的眉都是皱着的,也不知道他活得这样肆无忌惮还有什么好愁的。   睡了没一会儿。   闻时礼像条没骨头的软虫似的爬到她腿上,一只手从她下腿弯处穿过,再从中间往上将她一条腿圈住,脸紧紧贴在她的大腿上。   时盏烦得要死,两巴掌打在他背上:“别挨我!”   可根本打不开。   好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推又推不开。   他看起来挺瘦怎么这么重。   时盏陷入崩溃。   前方开车的孙驰小心翼翼地提醒:“时小姐您别太过分,闻律师他脾性不太好,别惹恼他。”   男人黑眸倏地睁开,满是杀意:“多嘴?”   孙驰噎了一秒:“对不起,闻律师。”   闻时礼声色冷酷至极:“她轮不到你来提醒,开你的车。”   孙驰再次道歉。   时盏看在眼里,忍不住吐槽:“在你事务所上班的都是神仙吧?这都能忍,无语。”   同她说话时,闻时礼完全转变态度,话音含笑:“这有什么不能忍的阿,他们哪像你阿,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用存在,我就会爱你,什么都愿意给你。”   “......”时盏恨不得给他一刀,“得了你赶紧收住,我不想听,油腻得很。”   “也没什么了不起。”闻时礼没有及时收声,反而极其凡尔赛地来了句,“你不过是平平无奇金牌大状的小宝贝罢了。”   时盏这下真没忍住,抬手又在他肩上一拳:“你真的够了!油得要死!”   被一揍,闻时礼不怒反笑,一点儿也不计较。   孙驰惊呆了。   这让他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去窥时盏的脸,确实很美不错,但是他家闻律师不是单纯会为美色折腰的男人。   毕竟。   孙驰见过太过为他要死要活的美女了。   下车时,时盏双腿都被压麻了,只能用手扶着车身休息会儿。   闻时礼慢条斯理地以指骨推推鼻梁上金丝眼镜,败类无比地笑着开她玩笑:“你这样,别人还以为你和我玩车震了呢。”   时盏朝他翻了个白眼儿。   没理人。   歇了一会儿,时盏抬脚进酒店,此刻天色已黑,大堂里有不少办理入住的旅客,时盏排队要了房卡后进电梯。   在电梯遇到先前一直住她隔壁的那位四十多岁的女士。棕色头发。   棕发女士热心跟她打招呼,询问近况。   时盏应付地寒暄几句,熟人她都话少,更别提陌生人。   然后。   她在棕发女士口里得知一件事。   棕发女士告诉她,自己原来住的那个房间被一个有钱年轻男子换走了,一开始她并不愿意更换,那男子很礼貌地提议给她升级为五星套房,还免去她在这间酒店的一切费用,所以才愿意更换的。   最后棕发女士说,那真的是个英俊绅士的男子,如果自己年轻十岁,一定会追求他。   两人在时盏所在楼层分别。   时盏一出电梯,就看见等在自己房门口闻靳深,他一身黑正装,侧颜英俊得无懈可击,满身清隽难挡,手里拎着个电脑包。   他转头,眸光似越过千山万水而来。   时盏想,他确实好看得第一眼就会让人心动,否则自己也不会当初为他那般疯魔不成活。   但凡事终有度,丈量过后果适时抽身方为明智选择。   时盏无声靠近,他主动侧身避开让她刷卡进房间。   一时皆无话沉默。   闻靳深默默跟进房间,将电脑包放在门厅柜上,低声喊她:“盏盏。”   时盏弯腰换鞋,没出声。   在时盏换鞋的两分钟里,闻靳深回身将门关上,私人空间里,他和她独处,才会让他心里有一丝短暂的安慰。   “电脑我修好了,数据都在,我确认过了。”他主动提出此事。   时盏心中暗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都在。   既然稿子也没掉,时盏看闻靳深也没有那么招人讨厌,随意指了指沙发:“坐吧。”   闻靳深也在心中松口气,小姑娘终于不赶自己走了。   坐了一会儿后,闻靳深看一眼时间,晚上七点多了,于是问:“饿么?要不要吃东西?”   时盏倦懒地窝在另外一边的沙发里刷着手机,回答:“饿了。”   “那我给你点外卖。”   “我不要吃外卖。”   “那我们出去吃?”   “不想走。”   闻靳深隐呼一口气,耐着性子起身,英俊眉眼间布满温和地在她面前蹲下,主动握起她一只手:“那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来,好不好?”   时盏熄掉手机屏幕,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笑着:“以前怎么不这样呢?”   又是以前。   闻靳深也知道自己以前是个坏人,没反驳,笑笑:“吃什么,嗯?”   时盏若有所思片刻:“那麻烦你跑几趟了。”   “几趟?”他没懂。   然后,就听她徐徐笑着说——   “我要吃城东宋记家的桂花杏仁蜂蜜糖,城西美口食的哈密瓜炒虾仁,城南南港溏的红糖糯米团子,最后是城北老九庄的糖醋排骨。” 第78章 九万77 跑遍这座城市的东南西北   Chapter77   那是八月末的一个夜晚。   闻靳深驱车数小时, 跑遍这座城市的东南西北,为满足时盏一时兴起的口腹之欲。   那段时间,也是温华把闻靳深逼得最紧的时间。   温华派人跟踪他, 要知道他二十四小时的行程在做什么, 他忍无可忍,冲跟踪自己的人大发怒火, 要他们滚回去给温华传话,说这些的这些都是徒劳。   在买完最后一家的糖醋排骨后, 回酒店的路上, 闻靳深亲自拨一通电话给温华, 不屑嗤笑:“你没办法强迫我去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逼我也没用。”   温华一点儿也不生气,在电话那端气定神闲地说:“我这是在给你机会自己解决,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我就用我的方法替你解决。”   闻靳深沉默下来。   温华又说:“婚姻不需要爱情,世上也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 唯有利益才能永存。”   “还有,”温华也不管他在不在听, 自顾自己说着, “靳深, 你不能这么自私, 你是闻家长子, 爱谁娶谁都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希望你心里有数。”   语气里多少带着点威胁。   闻靳深没往下听, 摘掉蓝牙耳机随手扔在副座上,两只耳机正正好好地落在食物包装袋上,发出几声窸窣轻响。   他现在只知道, 他的小姑娘饿了,在等他。   ......   结果令闻靳深没想到,他满身倦浓地拎着四家的食物到时盏面前,她只是淡淡扫一眼后,说:“放那会儿吧。”   闻靳深:“你现在不吃?”   时盏已经洗完澡靠坐在床头,漫不经心地说:“谁能等这么久阿,也不看看几点了,我已经吃过了。”   “你吃过了?”闻靳深在瞬间觉得来回六小时的自己像个笑话似的,心中怅然着脸色也难看,“中途不能给我打电话说一声?”   时盏手里捧着一本导演专业类书籍,手指随意翻上两页,还是满不在乎的口吻:“也没求着你去吧,上赶着对我好,我不接受而已,有错吗?”   一如当初自己追着他疯跑,他没错,他当时只是不爱她。   闻靳深被怼得没了脾气,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严肃的表情化作浓浓无奈:“行吧,是我自己要去的。”   然后就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像在发呆。他想,是他活该吧,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谁会知道,那一道哈密瓜炒虾仁,那家美口食已经关门了,他在招牌上看见老板的电话,亲自拨电话去致歉打扰然后说明目的,他守在厨房里,一分一秒地等着老板完成,这是他能给她的温柔和细节,哪怕不会被珍惜。   也没关系,就像她追求他时也没想过会被重重伤害。   闻靳深坐了会儿后,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时盏嗯了声。   在离开前,闻靳深抬睫看着靠在床头的她,她上方有一盏橘黄的花灯,将她白白薄薄的皮肤渡成橙色,能看见细腻的浅绒。   这样看着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生气。   只想去摸摸她的脸。   闻靳深也确实这么做了,他靠近床边,只是手还没伸过去,时盏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两声。   那是微信提示音。   他真不该看。   内容清晰地在屏幕上显示。   千岁小朋友的家长:【在吗】   千岁小朋友的家长:【在的话看看小草莓】   男人嘴里小草莓是什么。   不言而喻。   闻靳深的手霎时僵在半空中,往前也不是,收也不是:“你又把他微信加上了?”   时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屏幕,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他妈的。   傻逼吧。   时盏几乎是弹起来将手机翻了个面倒扣着,书也掉到地上去,面不改色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人的作风,就爱打嘴炮。”   正因为闻靳深对他那个小叔足够了解,才深知这绝不是打嘴炮这么简单。   闻靳深冷脸收回手,扫一眼被她倒扣起来的手机,薄唇勾一抹嘲讽:“怎么,怕我看见更刺激的?”   音落时,手机非常配合地再次响起提示音。   闻靳深作势要去拿,时盏一把抢过,心却在突突突地加速跳动,他的手指最终落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下:“行,你真行,时盏。”   小姑娘现在会玩刺激了。   时盏也不知道那个神经病会发什么内容,但她心里就是没由来地心虚得很。   为什么心虚?她也不清楚。   可能是还和闻靳深在一起的时候,夜晚床笫耳鬓厮磨间,他温柔缱绻地呢喃地喊她,哄她,他说要乖乖的,别和他小叔有什么粘连。   当时她沉醉在男色温柔乡里,也不觉得自己还会和那个在灵寒寺有过一面之缘的下作男人有什么联系,答应得好好的,驯顺至极。   人算不如天算。   她躲也抵不过闻时礼的纠缠。   不删除。   不拉黑。   不设置消息免提醒。   这是闻时礼提出的三点,要是她违背,她真怕他会发什么疯。   手机还在不停响。   每响一下,都像是黑暗里有一根针在戳着闻靳深的神经。   闻靳深很低很低地笑了一下:“真够牛的。”   语气陌生得像是从不认识她。   这一回,闻靳深没有再哄她,应是被气得不轻,什么也没有再说,兀自转身,路过桌子上时顺手将那几个装着食盒的袋子全部扫进垃圾桶里。   稀里哗啦的,动静不小。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时盏呆坐了好一会儿,盯着垃圾桶里的塑料袋。   他真的生气了吧。   鬼使神差的,时盏下床到垃圾桶前蹲下,盯着那几个塑料袋盯了很久,这还是第一次他去给她买吃的,绕了整座城市。   其实她也没吃晚饭,一直在等他,想的是等他回来后一起吃,没想到闹了一出。   时盏起身回到床边,弯腰拿起手机,屏幕上一连串微信未读消息。   手指往上滑,点进和闻时礼的微信对话框里,好几张图片,全是情/趣内衣,风格大胆,能给人带来最大的视觉冲击。   千岁小朋友的家长:【穿给我看,嗯?】   千岁小朋友的家长:【想看。】   不用面对面,时盏都能想象到闻时礼那副欠打的笑脸。   她迅速地回了句:【你现在在哪儿?】   那边秒回:【在你对面房间阿】   很好。   时盏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黑色开衫披上,里面是酒红丝绸长裙,微卷黑发如瀑,美得不可方物,就是脸色相当不好看。   时盏将对面酒店房间敲得砰砰响。   门开得很快。   闻时礼懒洋洋地靠在门沿上,赤着上身裹一条浴巾朝她眯眼笑:“我这刚洗完你就赶着来了?”   时盏猛地推了他一把:“你有病是不是阿?你再给我发那种图片试试看!”   “哪种阿?”闻时礼后退两步,举手投降,“你先别推,别推,说清楚是哪种。”   这男人简直坏到骨子里了。   有致命的劣根性。   时盏没心情和他开玩笑,顿时火得更厉害,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大,推搡得男人节节后退。   “小千岁,我——”   话音止了。   时盏也停了。   发生了十分戏剧性的一幕。   在推搡间,闻时礼后退时不慎被自己放在门口的皮鞋绊倒,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正撑着手欲起身的时候,时盏的脚不小心踩在浴巾上。   于是就十分机缘巧合又狗血又意外又天雷滚滚地看见了。   时盏人都傻了,眸光碎掉。   呆在那里。   闻时礼慢条斯理地去拉她踩在脚下的浴巾:“想看可以直接说,真的不必这样。况且——”他超级欠揍地笑着,薄唇挽着,“现在也没什么可看的。”   “......”时盏浑身都在发麻,指尖都是麻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闻时礼坐在地上,眼神无辜,一张脸斯文又好看,刚洗完澡的样子少了尘土气,活脱脱她才是耍流氓的那个人。   然后时盏就感觉他凉凉的手拍了拍自己脚踝,低笑着:“还没看够?把脚挪挪。”   时盏真想找个缝钻进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踩着他的浴巾。   太!他!妈!尴!尬!了!   当着她的脸,闻时礼缓慢起身,修长手指捻着浴巾温吞地裹好后,注意到面如猪肝色的时盏,一下来了兴致,逼近一步,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么害羞纯情呢?”   “烦。”时盏偏开脸躲开,语气生硬,“能不能好好穿衣服。”   闻时礼觉得自己很冤:“几点了?”   他拿起摘下来放在柜子上的腕表,递给她看:“一点钟了,我洗个澡准备睡觉你自己跑过来,看光我的鸟不说,还要倒打一耙,你这不厚道阿小千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烦死了!   时盏一把推开他,红脸警告道:“反正你不要再给我发那种图片,老色批吧。”   闻时礼点头承认:“又老又色,我承认。”   时盏彻底没话说,迅速逃似的离开他房间。   刚出房门,就遇见闻靳深提着行李箱从她隔壁出来。   时盏很确定,他看见自己了,但他冷着脸没有看她,而是拎着行李箱往电梯方向去了。   留给她的,是个高冷到不行的背影。   时盏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小时,那一瞬,心脏深处某个部位传来一阵隐痛。明明以为自己能做到毫不在意,可当真的看见他彻底离开,又免不了失落。   第二天。   时盏从他人口中得知闻靳深远赴澳洲的消息,听说那边有家医院邀请他做分享会。   这令她不禁想,看来闻靳深也不完全是因为生气才离开酒店的。他这段时间也围着她转得足够多了,也是是时候回归工作了。 第79章 九万78 藏不住的温柔。   Chapter78   时盏的世界一下子清净下来, 闻靳深远赴澳洲,与她相隔近万公里,隔着南海和西里伯斯海, 在两片不同的天空下呼吸。   没有听说他的归期, 自己也没有过问的资格。   这是时盏手术后返工的第一天。   在去剧组的必经路上,时盏路过一家米粉店, 她记得这家米粉店的门前经常会蜷着条黄色长毛土狗,也不知是流浪狗还是老板养的。   今天却不见那条黄狗。   没人能想到, 这是一个深情男人藏不住的温柔。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影视城里都有老百姓议论纷纷, 说港圈大佬宠惯心爱的女人, 只要他的女人在影视城里,那街道上不得出现任何未牵绳的狗类。   宠惯愈发膨胀发酵时, 人们说闻公子为她一人肃清整座城市的流浪犬只,只为她出门时不会被随意出现的犬只吓到。   在听到这些言谈时,时盏面不改色地从旁经过, 心跳却在无形中愈来愈快,她抬手按住胸口, 强压住就快要紊乱的呼吸。   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么?她想。   但说没感动。   那是假的。   时盏站在阳光尽头的街尾, 立身于人群中, 两边是错落不一供拍戏所用的红墙绿瓦建筑, 晚夏的空气干燥, 她抬眼放眼整个街道, 干净得只剩下人, 没有平时随处可见的流浪狗。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有点想念澳洲的他。   *   时盏到剧组时,全剧组的人都已经在等她, 包括那个和江鹤钦“一夜满分”后不知所踪的温橘,以及那个被她明言换掉的邱悦。   所有人被集合在场地里,魏洲最先迎上来:“咋样?身体没啥大问题吧,本来我和剧组里的人都说来看你的,但是你懂的,被禁止了。”   至于具体是被谁禁止的,不言而喻。   “无碍。”时盏老样子回归剧组,藏青旗袍,浓颜红妆,她这时还没有开始显怀,小肚子平坦得瞧不出一点儿痕迹。   魏洲搓搓手:“没事儿就好,就剩两集了,不过你不在我真有点不适应。”   听到就剩两集,时盏表示认可:“你挺快阿,魏导。”   魏洲开怀大笑好几声:“怎么被你夸奖下我都飘飘然了,要不然我给你让位得了。”   时盏淡笑回一句使不得。   魏洲说:“大家伙都在这儿,你看有什么要说的。”   演员中的邱悦神色紧张,屏住呼吸。   果然,在魏洲说完话后,时盏清凌凌的目光越过前面几颗人头,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不是让你离开剧组?”   在这一行。   导演永远比演员大。   邱悦心里明白这一点,自己现在背后也没有靠山,手里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通告资源,故不愿意离开,所以死皮赖脸不肯走,在魏洲面前下了不少好话,并且保证再也不敢招惹时副导。   魏洲也不敢贸贸然答应,只得说等时导回来后看情况吧。   眼下,邱悦放低姿态,露出服软的笑容:“时副导,我一定会很听话的,也不再乱用自己的妆发,表演我也会竭尽全力的,请时导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那模样,和当初嚣张跋扈的邱悦判若两人。   时盏心里很明白,邱悦这不是在想自己低头,而是在向资本、流量、发展红利低头。   圈内人都清楚娱乐圈到底有多残酷。   众目睽睽下,时盏的拒绝显得十分不近人情,她指着门口:“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说过的话,请你立马离开,《险风》剧组现在与你无关。”   邱悦极力忍着,还在挣扎道:“时导,就剩最后两集了,就让我拍完吧,再换人的话我的那部分还要全部重新再拍一遍,重新找人也浪费剧组经费。”   时盏从不是个会被言语打动的人,面上冷漠至极地说:“我不嫌麻烦,我能重拍,至于经费这一块儿不用你考虑,反正你的那份儿你照拿。”   邱悦一时下不了台。   僵持好一会儿。   邱悦咬着牙,愤愤说:“你这是公报私仇吧?”   “什么?”时盏挑眉笑了声,“你是不是对公报私仇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邱悦说:“哪有还剩最后两集换人的阿,你不就是因为上次那个事儿故意报复我,故意给我难堪吗,你敢说你不是?!”   时盏明白邱悦的怒火从何而来,但她丝毫也不在意,温吞地坐到温橘搬过来的椅子里:“那不好意思,我还真不是,既然你不服气,我就来说说理由吧,让大家也明白我时盏的要求是什么。”   “先说句题外话。”时盏似突然想到什么,“上次那件事儿你被闻律师当众抓着头发往车门上撞,丢脸的不是你吗?我何至于耿耿于怀到要公报私仇?”   一番话的杀伤性很小,侮辱性却极大。   邱悦脸色刷地白了。   这是想否认都不行。   上次闻时礼过来那一遭,整个剧组都亲眼看着的。   时盏正欲开口,却嗓子干得咳嗽数声,一旁温橘急忙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时盏手边,时盏接过喝上两口,顺了顺气。   缓了几秒后,时盏伸出一只手,握成一个白嫩嫩的拳头。   在邱悦和大家的目光里,时盏先伸出食指:“第一点,你不配合化妆师和导演,私用自己妆发;”然后伸出中指,“第二点,你演技实在够烂,也不知道科班生的演技怎么能烂到这种地步;”再伸出无名指,“第三点,合同上有条款在剧组期间不得整容动脸,你还跑去打针,导致第二天拍戏脸部肌肉僵硬,本来就——”   最后,时盏丢了一句算了。   只是剩下的话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是什么。   本来就演技烂,还要乱来。   邱悦脸色青白难定,气得跺脚:“你别说了!我走还不行吗!”   “行。”时盏只想抓紧时间开工,也不想过多奉陪,“那你走吧。”   邱悦狼狈地离开剧组后,魏洲拉过一根矮板凳坐到时盏旁边:“那邱悦那个角色咋办?”   时盏说:“只能再找了。”   时盏将剧本裹成一卷,在手里把玩:“话说,按照你的水准你当初就不该定邱悦的阿,难不成......”她目光洞穿似落在魏洲脸上,“她给你睡了?”   魏洲神色一僵,望了望周围,一根手指竖在唇间:“嘘,她自己送上门儿来给我潜的。”   时盏翻了个白眼儿。   就知道是这样,贵圈真乱。   魏洲不愿意多提,打着马虎眼儿糊弄过去后说:“这个角色你来定吧,要是我来定的话,肯定也会有别的女演员,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得不得了。”时盏脸上有意味深长,“魏导,很行嘛。”   这一个把月时间相处下来,两人关系相处得不赖,魏洲也开得玩笑,脸上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只是问:“你现在有没有合适的女演员人选,我去联系?”   “暂时没有,待会儿我看看先。”时盏回答。   又和魏洲聊了会儿,就准备开始拍摄,时盏从包里摸出一根烟到剧组门外去抽,剧组里有人对烟过敏,闻了身上会不停发痒。   换做以前,她不会照顾别人,总觉得现在自己多少有点人情味了。   也不知道。   是不是闻靳深口中说的那种人情味。   这里是全国最大的影视基地,那最不缺的就是群众演员。   就像是现在,时盏站在剧组门外不算高的十几级台阶上,妩媚慵懒地靠着廊柱吸烟,隔着层薄雾,视线里影影绰绰全是下方的群众演员。   那些群演,有的蹲着,有的站着,三三两两地聚众聊天。他们都在等,等缺人剧组出来喊他们,活儿不确定,有时几天都接不到。   光在时盏视线范围里的,都有上百号人。   人群里,一男子白得发光。   时盏掸掉半截烟灰,用手在面前挥开烟雾,以便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男子二十出头,肤冷白,唇红齿白生得眉清目秀,穿一件洗得泛出旧意的白衬衫,袖口微褶,被温柔地挽起在手臂上,在晚夏的阳光里耀阳似少年。   时盏目光定定地打量了好几分钟。   他不与人站,一个人站在最后方的位置。   他也不低头看手机,只一直盯着某处发呆。   抽完那支烟后,时盏碾灭烟头拾级而下,群演门见她下来纷纷眼里有光,也都知道她是大制作网剧《险风》的副导。   那些群演纷纷挤着上前,挥着手:“导演要人吗!我我我!我什么都能演!我全能!导演看看啊!操,别他妈挤我——!”   那个男子也不上前拥挤。   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最后。   时盏没有停留,抬手屏开那些人径直停到男子面前,离得近了,也看得更清楚,很是清秀的一男人,浑身上下有种旧时文弱书生的气质,令人不忍欺负,令人有保护欲。   想到这里,时盏笑了一下,被一个男人激发保护欲,这叫什么话。   男子似被她的笑吸引注意,目光自虚空里收回,落在她脸上,也只一秒,不敢有目光对视,立马转开视线后退一步。   时盏注意到他的举动:“你怕我?”   男子声音也是低弱的:“不是,我——”   “导演你选我吧,他不行!”有人在旁边高声打断,“他性格非常内向,说话小得跟蚊子似的,胆儿也小!”   被这么一说,男子吓得又退了两步。   真的很难令人不怜爱。   时盏上前,放缓语气:“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双眸漆黑似灵鹿,低低弱弱地:“姐姐,我叫白时,白色的白,时间的时。”   时盏拍拍他的肩膀:“来,你跟我走。”   其他群演都惊呆了。   阿这。   就直接带走了? 第80章 九万79 危机感。   Chapter79   周围群演爆发出不满声。   “凭什么阿。”   “他根本不会。”   “就是阿。”   ......   不论在哪里, 利益永远至上,人人都在竭尽全力的为自己争取,偏偏他们中的白时, 寡言安静, 仿佛不属于他们,立身圈外, 看谁的眼神都是闪躲的。   像只森林深处受伤的鹿。   白时站着没动,垂在身侧的手心冒出水光, 时盏偏着头将探究的目光落过去, 看见他的手指正紧张地揪着黑色休闲裤的包囊。   他不敢看时盏身上的任何部位, 眼神斜视在旁边, 肩膀隐隐发颤。   “白时是吧?”时盏声色慵懒,话音里参杂着一丝不自知的怜惜, “别怕他们,你只用告诉我,你——”她顿了下, 想到他刚才叫自己姐姐,“愿不愿意跟姐姐走?”   白时抗拒地后退两步, 黑眸亮如一泓银河却不敢看她:“......我不配。”   周围人更不满了。   “装什么阿。”   “就这?”   “烂德行儿吧。”   ......   时盏逼近两步, 眯眸浅笑:“你看着我, 然后拒绝我。”   白时诺诺抬眸看她, 视线慌乱无措。   僵持几秒后。   白时原本冷白清透的面上浮出一层薄红, 他像憋着一口吐不出来的气, 哽在嗓子眼儿, 以至于再度转开视线说话时显得有些局促:“我、我不敢拒绝。”   然后白时吓得打了个短促的嗝,很短一声。   周围人又开始笑他胆儿小了。   白时如惊弓鸟,抬起一只手捂住口鼻, 只露出一双黑漆漆又灵鹿似的眸以及两条浓淡有致的眉毛。   有人天生就适合吃这一碗饭,时盏想。   “不敢拒绝的话,”时盏没有在意旁人口舌,目光自始至终都看着白时,“你就跟我走,别待在这里挨骂了,傻不拉几的。”   说完后便直接转身,拾级而上。   白时在一众群演艳羡又嫉妒恨的目光里,深深低下头,红着耳根跟上去。   阳光下,男子的皮肤白到被照成薄橙色,清晰可见脸上皮下青色脉络。   白时亦步亦趋地跟在时盏身后。   “你跟我来。”时盏推开门,没回头,一路加快脚步,找她半天的温橘看见后跑过来,“姐姐你去哪儿阿?咋走这么快?咦,这人又是谁?”   白时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人,也不敢打量周围环境。   他知道温橘口中的“这人”是自己,但是他不敢进行自我介绍,目光追随着前方那双黑色系带高跟鞋,生怕迷失方向。   时盏没有回答温橘的一堆问题,只说:“你过去等魏导,让他这场拍完后来我的休息室。”   温橘说好,然后掉头折返回去。   时盏将白时带到她的个人休息室里。   白时转身关好门后,回过神匆匆忙忙地扫了时盏一眼,后背就紧紧贴着门站立,双手又垂落身侧,无比紧张地揪着裤缝线,大气儿也不敢出。   相较下,时盏就有些过于放松了。   她窝进一张躺椅里,半靠半躺,美腿交叠在一起,旗袍侧面岔开一道缝,展露春意白皙。   时盏想看看白时会不会主动开口。   于是沉默地等着,只低头翻着剧本。   空气里。   两人的呼吸声。   手指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再无其他任何声音。   十分钟过去。   白时像个哨兵似的,站在原地,维持着十分钟前的姿势和表情,目光牢牢盯着自己脚尖。   时盏朝他招招手:“来,站近一点儿。”   白时闻言而动,长腿迈得很克制,迈了很小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步。   “......”   果然听话,说一点儿就是一点。   时盏:“再近一些。”   白时又象征性地挪了两步。   “我身上有病毒吗?”时盏看笑了,裹着剧本往虚空里一指,“站这里来,离我不超过一米的地方,一米是多少知道吗?”   白时依旧不敢和她对视,只低语:“我知道的。”   然后。   缓慢温吞地到她一米之内。   距离一拉近,时盏能闻到他身上的洗衣粉香,不像是闻家那两个男人身上,常年带着昂贵奢侈的男香,眼前的白时干净纯粹到令人舍不得大声跟他说话。   “做个自我介绍吧?”她说。   白时:“......”   没了下文。   时盏懒懒抬眼,扫在他通红的脸颊上:“算了,我来问,你回答我。”   白时点头说好。   “年龄。”   “二十岁。”   “戏龄?”   “0......”   “为什么来做群演?”   “因为妈妈。”   “妈妈?”   “对。”   “为什么?”   “妈妈想当演员,想被大家看到。”   白时像是被触到软肋,手不再攥裤子,而是改攥衬衫下摆,被他捏揉得变形。   “这么紧张?”时盏目光自他手上转回他脸上,“你妈妈怎么了?”   白时深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澈却轻:“她在两年前死于脑癌。”   时盏不会安慰人,阿一声,然后迅速转开话题:“你该不会在影视城待了两年吧,只为完成你妈的梦想?”   白时沉默两秒。   最后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时盏点点头:“那你这一年半来你练习过吗?”   白时:“每天都在。”   恰好,魏洲推门进来。   魏洲看见屋中间唇红齿白少年郎,愣了一秒:“小时,你别说这就是你找的人选阿。”   时盏语气笃定:“他就是。”   魏洲腿软了一下,扶着休息室的桌子站好:“这,这他妈咋弄阿,你看上人家了阿?”   白时脸刷地更红了,想替她解释,却出于害羞紧张说不出一个字。   时盏完全没放在心上:“就角色性转一下,能拍,而且你不觉得他这张脸,就很适合演无辜透顶的角色么?”   谁忍心怪这种小鹿般帅气又可爱的男孩子呢。   “性转也不好弄呀。”魏洲索性一屁股坐在桌沿上,“你想嘛,邱悦先前那个角色是暗恋男主角,爱得疯狂,甚至愿意为男主去和警察认假罪,你看这有感情线的呀,搞个男的多不合适嘛。”   “......”时盏不解,“男的怎么就不行了?”   时盏梳理道:“男的一样能有这种感情,还能适时迎合潮流,现在往上磕男男多火,说不定咱们这部剧还能成就一对网友们心中的意难平呢。”   魏洲被说服了,他总有种错觉,认为她说的就是对的。   “但还是得看演技。”魏洲补一句。   “那当然。”时盏点头认可,“再好看的皮囊没有演技都是白费,白时,你先给我表演个片段吧,我想想看——比如你先是个被误抓的嫌疑犯,哭着对警察否认。”   白时愣了几秒。   魏洲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看着时盏,眼神仿佛在问“你真的确定真能行”?   时盏问:“准备好了吗白时。”   白时点点头。   时盏抬手示意:“那你开始吧。”   白时又点点头。   三秒后,白时迅速发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滚出眼泪,隐忍压抑地低声:“......不,不是我。”   魏洲一下坐直身体:“继续。”   白时不受影响,完全沉浸在表演里,他的眼泪越来越多,哭得那是相当好看,他抱头蹲下来痛苦地抽泣,然后极具爆发力地咆哮着重新站起:“不是我!”   声音嘶吼得恨不得掀翻这间休息室。   连魏洲都被吓到。   文文弱弱一小伙这么有爆发力呢?   白时即兴地用拳头猛地砸向桌面:“我说了不是我!要说多少次!你们去抓真正的杀人犯!”   “......”魏导啧一声,看向时盏,“可以阿这。”   比先前那个所谓科班生的邱悦好到不知道哪里去。   有人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她又想到这一句。   魏洲示意白时停下。   白时立马乖顺收敛拳头,用手抹着眼泪,等待接下来的试炼。   魏洲给他出了个:“你笑一笑,我看你笑起来什么样,就是见到喜欢的人时那种由心而发的笑容。”   白时长吁一口气,准备进状态。   时盏重新从剧本里抬头时,发现白时正盯着自己,是把自己当试戏对象了?   没事儿,那试吧。   白时缓缓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左边有个浅浅梨涡,眼睛笑起来时弯弯的。   像春风里的纸鸢,像春夜望不到尽头的星星。   很多男演员,包括惊艳老辣的,来做这么一个简单的表演,大部分都会笑得十分油腻,搞成合集播出去的话绝对能引发广大女性们的生理不适。   白时不一样,他笑得干净温暖,且纤尘不染。   魏洲猛地拍一巴掌打断思绪:“就他!”   白时结束表演,恢复那副胆小模样,呐呐一句:“我演尸体还是背景板?”   时盏和魏洲对视,不约而同笑出声。   魏洲走过去,器重似的拍拍男子肩膀:“感谢时副导吧,你演女二号,哦不,男二号!”   惊喜过巨,白时没反应过来,目光呆滞。   时盏交叠着美腿,懒懒靠进椅子里朝他笑:“得努力阿。”   白时还是没反应。   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回魂似的想起要回答:“......谢谢姐姐,我不会辜负姐姐给的机会,姐姐你真好。”   一口一个姐姐。   时盏很受用,她就喜欢听话顺从的演员。   时盏将手里剧本递给他:“我刚才呢,已经把你的那部分全部圈出来了,你上午看第四集 的那几场戏,下午正式开始。”   白时双手接过,乖乖说好。   魏洲催时盏:“那我俩走吧,外面还等着呢。”   “嗯。”时盏起身,“我们出去。”   白时却跟在后方。   时盏停下,回头:“你就在休息室看剧本呀?”   “我——”白时声息低弱,眼圈还残留着红意,“我对这里不熟悉,有点怕生,我想跟着你,姐姐。”   时盏无奈地笑了声,“那你跟着吧。”   ......   中午吃饭期间。   白时怕生到连盒饭都不敢去领。   时盏亲自给他拿了盒,递给白时时不忍疑惑:“明明演戏那么放得开,怎么能内敛成这样。”   白时接东西时依旧双手,没有回答,只说一句谢谢姐姐。   五分钟后。   沉杨空降剧组探班。   可把剧组里的女演员们激动坏了,纷纷开始拿出镜子看自己的妆容,然后露出百分百的甜美笑容来欢迎。   沉杨一边在剧组里闲逛两圈,一边问:“时导呢?”   时盏正好去洗手间回来,看见沉杨:“你怎么来了?”   沉杨将她拉到一边,苦不堪言:“还不是靳深,怕他不在的时候闻叔叔把你勾搭走了,非让我跑一趟过来看看。”   “......”   犯不着吧。   时盏面无表情:“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是他想的那种女人。”   “哎呀——”沉杨在私下也学着江鹤钦叫她,“盏妹妹,靳深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太在乎你了,我也没见他这样对过别的女人,包括那个前女友林——”   沉杨倏地闭了嘴。   他小心翼翼地窥着时盏神色:“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   “也没什么。”时盏态度漫不经心,像压根儿没往心上去,“反正我和他也分手了。”   这搞得沉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此时,白时出现在两米内,不敢离得太近,眼神却巴巴地盯着时盏。   沉杨注意到,指着问:“谁阿?”   时盏看了眼白时,想起他说怕生要跟着自己的话,也没在意:“就一男演员。”   沉杨觉得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他跟着你。”   自信点。   把感觉去掉。   时盏挑挑眉,说:“他就是在跟着我。”   沉杨:“为什么?”   “他怕生。”近处白时耳根又开始泛红,眼睛却盯着剧本,嘴里念念有词,时盏见了不禁笑道,“他还挺可爱。”   沉杨:......?   沉杨又简单地聊了几句后离开剧组。   一路往外走,一边手指如飞地给闻靳深发微信。   沉杨:【完了完了。】   沉杨:【真完了。】   沉杨:【哦豁了。】   闻靳深那边秒回。   【?】   平时沉杨惯不爱看闻靳深甩问号,今天却也无心计较,飞速地发过去一句歌词。   【人间的青草地需要浇水~】   附图一张绿色蔬菜表情包。   那边安静好一会儿后。   闻靳深发过来一段五秒钟的语音条,语气懒懒的:“有事儿就说事儿,是不是我小叔又跑去纠缠她了?她什么态度?”   沉杨到哑口停车的地方,上车后波澜不惊地回复消息。   【那倒没有。】   那边的闻靳深想来是如释重负般,半晌回过来一句。   【没有就好。】   两人消息消停了一会儿。   就在闻靳深以为这次聊天已经结束的时候,沉杨一连串弹过来数条消息,措辞简洁,字字清晰,杀伤力巨大地刺破他的视线。   【可是】   【她】   【身边】   【多了个】   【粘人的】   【小奶狗】   闻靳深:【......?】   沉杨继续补刀。   【那个小奶狗还真挺好看的,我没骗你,你自求多福吧。】   闻靳深脑袋里放烟花般炸了好几秒,噼里啪啦地,几乎出现幻听。   缓了一会儿。   他斟酌着,回复:【能有我好看?】   让沉杨有一说一的话。   那还真没有。   谁能打得过港圈第一贵公子的颜阿。   但闻靳深看着接下来沉杨发来的消息,脑子里又开始放烟花,不,这回是鞭炮。   【她夸那个小奶狗可爱,你想想看,盏妹妹夸过谁可爱?连鹤钦都没有吧?】   【还有.....】   【算了,等你看那个小奶狗什么颜就懂了,我的保护欲都要被激出来了。】   这几条发出去后。   闻靳深就没了消息。   这次,换沉杨二五八万似的丢了个问号过去。   【?】   却总感觉没闻靳深那味儿。   闻靳深:【不聊了。】   闻靳深:【很烦。】   沉杨一下就后悔告诉他小奶狗的事情,闻靳深从来情绪鲜少外露,能直言说自己烦,那都能想象具体有多烦了。   更何况,闻靳深现在人在澳洲,实在有种无力感。   当晚。   时盏在入睡前接到越洋电话。   她知道是他打来的。   纠结数秒,还是接了起来。   谁都没有说话。   维持着一种默契的沉默。   听筒里互相传递着,或者是她的鼠标键盘声,或者是他喝水时喉结上下滚动的吞咽声。   这一次。   时盏先开口:“澳洲天气好么?”   闻靳深沉默几秒,声音隔着万水千山传进她的耳朵:“我不喜欢这边的天气,阴晴难定,这边商场都五点关门,很奇怪。”   时盏应景地笑笑:“那不挺有趣。”   闻靳深低笑着配合她说有趣,然后顿了顿,音调低了些:“可是盏盏,我很想你。”   ——我不喜欢这边的天气。   ——因为这边没有你。 第81章 九万80 你抱抱我。   Chapter80   港城的雷雨季, 主要集中在九月上半旬。   雷阵雨开始下的那天,正好有一幕雨中的戏要拍,剧组反倒省下雇洒水车的费用。   戏份是白时的。时盏坐在大棚伞下的机器前, 通过看屏幕看雨里正专注表演的白时, 那是场白时和男主宋洲在雨里争吵的戏码。   宋洲像是不在状态,怎么拍时盏都不太满意, 于是拍拍手道:“卡,停一下。”   见喊停, 工作人员们纷纷撑伞涌进雨里, 热情担忧地将宋洲接住, 递上干燥的毛巾和温暖的热水。   没有一个人管被淋得同样狼狈的白时。   白时温吞缓慢地自雨里走到棚伞下, 停在时盏面前,濡湿黑发垂额, 一双眼却亮得不行,眼巴巴地低脸看着时盏:“对不起姐姐,我让你不满意了。”   时盏摆摆手:“不是你的问题, 那个谁——”她看向不远处人群里的宋洲,“宋洲你过来一下, 我给你讲讲。”   宋洲作为当红小生, 流量在线, 演技一般偏上, 要达到时盏的要求还差了些, 但是好在不摆架子态度好, 至于他的工作人员, 就不太行,一个赛一个的事儿逼。   宋洲走过来,叹气:“我都知道时导, 是我没拍好,还害小白一直陪我重来。”   白时默默退到一边,双手垂着,脑袋低着。   时盏在给宋洲讲戏前,叫来温橘:“给他找张干毛巾。”   白时倏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时盏。   时盏没注意,只让宋洲坐到机器面前:“来你看看,我给你说过很多次了,这个部分处理真情流露就行,不要用那么多眼神技巧,看着非常生硬,一点儿也不戳人。”   ......   在时盏给宋洲讲戏的时候,白时乖顺地站在她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听得非常认真。   讲完后,宋洲的助理上前说:“时导,要不等雨小一点吧再拍吧,或者等明天,我怕宋洲再这样淋下去会感冒。”   时盏不肯给台阶下:“拍戏本来就很辛苦,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就别做这行。”   硬生生把宋洲助理怼得没话说。   时盏面无表情地开口:“现场安静,准备开始。”   白时立马扯下肩膀上的毛巾放到一旁,没有一点儿犹豫地走进铺天盖的夜雨里。   宋洲工作人员还是不情愿,磨磨蹭蹭地拦着宋洲。   白时置身雨中已经站了好一会,谁也不看,低着头。   白时会偶尔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看时盏,在触及到眸光时,羞赧地迅速低头。   时盏看着雨里白时,一下来了火,摔了剧本起身:“拍不拍阿?”她指着宋洲几个工作人员,“你们的艺人是人,别人就不是人?”   有邱悦这人的前车之鉴,宋洲团队不敢再作,抱着万分不情愿让宋洲进到雨里准备,心里默默将时盏拉入“永不合作”的导演名单里。   ......   当晚拍摄结束后,在休息室收拾东西时,温橘敲门进来:“姐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时盏整理着包,没抬头:“那就别讲。”   温橘:“还是得讲。”   时盏:“那你就讲。”   温橘告诉时盏,化妆师给她反映最近白时手臂和身上都有乌紫新伤,听说好像是晚上回去廉价旅舍被其他群演揍了。   时盏动作一停,皱眉:“还有这种事儿?你把白时叫过来。”   五分钟后。   白时拘谨地出现在眼前,身上还穿着那身儿被淋得透湿的拍戏时穿的衣服。   时盏抬眸:“怎么不换衣服?”   白时怕弄脏她的休息室,只停在门口不敢太上前:“姐姐,我放在柜子里的衣服不见了。”   明明不是在告状,却很难令人不动容。   时盏一边拿起手机点进微信,一边敲字一边说:“你把衣服脱了。”   白时阿一声。   “姐姐。”   时盏没抬头,还在打字:“让你脱就脱。”   白时低低说那好吧。   时盏在剧组群里艾特全员后,发送一段话。   【白时是我带进剧组的,别让我再知道有人私底下欺负他。对他有意见就是对我有意见,有什么大抵可以亲自给我说,没必要玩些幼稚的小孩子手段。@全体人员】   下面陆陆续续有人回复收到。   时盏再次抬起脸,白时已经脱掉湿淋淋的上衣,赤着,残留湿意的冷白肌肤在灯光下泛出一层盈泽,像在发光,身材不错,腹肌有致,双臂结实,只是上面七七八八遍布着乌紫淤青。   白时用手臂挡住其中两处最大的乌青,神情促狭难堪。   时盏放下手机,抬脚靠近。   一方空间里,只有年轻男子变得紊乱紧张的呼吸和高跟鞋撞地的清脆声。   靠近看,那些伤痕就愈发触目惊心。   时盏皱眉:“全身都是?”   白时紧张地按住皮带,转头躲避目光:“下面就不要看了。”   那口气,活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时盏沉默下来。   白时误以为她这是生气,连忙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姐姐,我不是违背你的意思,我是怕脏了你的眼睛。”   时盏将他推到一边,伸手握住门把:“没生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找套衣服。”   白时噢一声,乖乖等着。   时盏刚出去,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白时拿着手机追出去:“姐姐,你来电话了!”   “帮我接一下。”时盏没回头,“说我在忙,待会回过去。”   来电号码没有备注。   地区显示澳洲。   白时接起,放在耳边,先开口:“你好。”   那边安静,无人声。   “你好?”   依旧无人回应。   白时正觉疑惑时,听筒里传来一记寡冷低沉的男音。   “她人呢?”   白时老实回答:“姐姐去给我找衣服了,说让我先代接,她会回拨。”   那边又静了。   数秒后,传来冷冷一句。   “找什么衣服?”   白时继续老实回答:“干的衣服。”   “那——”对面男人冷笑一声,“你现在是没穿衣服?”   白时没听懂那声冷笑,还是很诚实地:“嗯,没穿。”   刚说完,听筒里传来嘟嘟忙音。   时盏找了套干衣服回来,递给白时,随口问:“刚刚谁打来的?”   “谢谢姐姐。”白时说,“没有备注,显示是澳洲打过来的。”   时盏愣了一下,然后追问清楚通话内容后,觉得白时真憨憨的,那样说的话闻靳深多少都会误会的,但她没在意,清者自清。   退一万步说,闻靳深现在也没有吃醋的资格。   哪怕。   他真的真的醋得发慌。   澳洲,酒店房间里。   闻靳深修身玉立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异国夜景,眸中星空灯火遍布,却没有一丝温度,他拿着切断通话的手机,良久良久没有任何动作。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闻靳深听见自己逐渐失去规律的心跳声。   乱了。越来越乱了。   ......   回酒店的路途上,时盏让温橘给白时重新订了一家酒店单间,温橘下单时忍不住抱怨:“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的,白时多温柔无害阿,等剧一播,肯定能吸一大波粉,好多女孩子都喜欢这种。”   时盏接一句:“那你喜欢吗?”   温橘摇摇头,说不。   时盏笑了:“看来你喜欢江鹤钦那一卦的渣男。”   温橘一下就跳脚,瞪着眼睛:“我没有!别提他!”   回剧组后,时盏没有和温橘聊过江鹤钦,也不是漠不关心,就是觉得再怎么样这都是别人的私事,犯不着她瞎掺和。   到酒店后。   时盏和温橘分别,各回房间。   一个小时后,时盏洗完澡后敷上一张面膜躺在床上,无聊地刷着手机,收到白时发来的几条微信。   【谢谢姐姐。】   【我会好好努力的。】   【姐姐晚安。/月亮】   时盏简洁地回一个字。   【好。】   时盏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偶尔点进私信里看看网友发来的话,或好或坏,或褒或贬。   其中也不乏极端的骂人言语,通常看见这种,时盏就直接划走。   窗外雷鸣阵阵,暴雨淋漓。   嘭嘭嘭!非常急促用劲的敲门声响起。   那敲门声,像有人用拳头在重重砸门,还一下比一下用力。   时盏护着脸上面膜下床,移步到门前,手指还在面膜上顺着:“谁阿?”   由于敷着面膜,嘴巴没有张太开,声音听着含糊不清的。   嘭!   嘭嘭!   敲门声持续,却无人说话。   时盏被吵得心慌,将一只眼睛对着猫眼去看外面,却发现没有人,可敲门声还在继续。   还能闹鬼了?   时盏不信神魔鬼怪,手落在门把,往下一压,拉开门。   那一瞬,有风袭来,携裹着黑暗的气息。   然后。   有人朝她扑来,面膜都惊掉了。   时盏压根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双结实有力的男性手臂锢住两条纤腿,她低头一看,闻时礼跪在她面前,像是迷路很久的小孩子找到母亲似的,将她抱住。   “你干什么阿!”   男人黑眸猩红,抱着她在剧烈发抖,声线低哑地央求:“救我,救救我。”   时盏顺势去看他身后,什么也没有。   时盏拍拍他肩膀:“行了松开,你背后什么也没有。”   闻时礼不肯松开,抱着她的双臂愈发用力,将脸埋在她身前,不停地重复:“小千岁,你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   救他什么,她搞不明白。   正好有服务员推着餐车经过,路过房门时,转头就看见西装笔挺的男人跪在时盏面前,抱着她的双腿,服务员的神情瞬间变得精彩。   时盏尴尬得很,顺势将门关上,“快点起来。”   话落。   惊雷炸响在窗外。   闻时礼就像疯了一样开始颤抖,他腾出一只圈她腿的手来,去紧紧攥住她温暖的五指,抬脸去对上她的眼睛:“求你了,好吗?”   时盏盯着男人发红的双眼,叹气:“怎么救你阿,这不好端端的吗。”   又是一道雷。   闻时礼开始痛苦地嘶吼,不停地像狼似的嘶吼,最后狼狈地倒在地上蜷缩。   时盏这才注意到他真的不对劲,她蹲下去,看见男人满额头的冷汗,手背和脖颈的青筋根根爆起,眼白布满渗人血丝。   她想起自己记录在新文人设那一栏“三级恐慌症”。   没有人比精神病更了解精神病。   没等时盏做出点反应,闻时礼像发疯似的爬行到窗边,对着窗外漫天雷电跪下,不停地双手合十然后磕头,砰砰砰地很是用力。   他颤抖着呢喃着些什么,时盏默默靠近,看着他不停磕头的背影,然后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说——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别打我......”   “放过我,不要用针缝我的嘴,不要用滚油灌我喉咙......”   时盏不知如何是好,维持着平静喊他:“闻时礼,停下。”   男人还在重重地朝着窗外磕头。   “闻时礼。”   “我让你停下。”   他像是完全听不见,自顾自地继续磕头。   时盏很无奈,转身走到床边拿起手机给闻靳深拨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语气里却尽是疲倦:“盏盏?”   时盏扶额:“你小叔犯病了,现在跑到我房间里对着窗外的雷雨磕头,这怎么办?”然后补问一句,“以前他这样你们怎么办的?”   以前......   没有人管过他,等他磕得头破血流昏过去,就好了。   闻靳深在那端长长叹息,然后说:“别刺激他,如果你真的不能制止就离他远一些,还有,你记住,千万不要背对着他,他——”   话没说完,就听见时盏一声尖叫。   时盏正听得认真,闻时礼却突然从后面冲过来抱住她,非常用力,像是要将她与自己融为一体,薄唇落在她耳畔,热息满洒间嘶哑低喃:“你们都不愿意救我,你也不愿意对吗?小千岁。”   手机啪地砸落在地上,通话还在继续,那边传来闻靳深着急的声音,在喊盏盏。   时盏知道这时候硬碰硬没用,温声拍拍男人禁锢自己的手臂:“你先松开,等我接完电话,我再好好和你谈。”   可能是她难得温柔,闻时礼非常顺从地松开她,兀自又回到窗前跪下磕头。   时盏弯腰捡起手机,放在耳边:“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没事吧?”闻靳深神经都崩了起来。   时盏嗯一声:“你接着说。”   闻靳深告诉说:“你别背对着他,他会从背后袭击人,我怕你受伤。”   “......”   已经被袭击过了。   “这样。”闻靳深冷静下来,“你先安抚着他,我让陈嘉树带几个男护工过去,给他打一针镇定剂先带回医院去。”   时盏点点头,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后,又说了个好。   正准备挂电话,闻靳深叫住她。   “盏盏。”   时盏停住:“你说。”   停了两秒,闻靳深低低的声音带着无奈传过来:“别喜欢小奶狗,也别迷念上我小叔,我——”他像是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样我也会疯掉的。”   时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先这样,挂了。”   闻靳深又再次叫住她:“盏盏,我很想你。”   时盏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然后挂断。   等她重新到闻时礼面前时,他的额头已经被磕出血,正分成几道,蜿蜒地分流在整个英俊面部,窗外拉扯过刺目的闪电时,便将他的狼狈照得更甚。   她在他面前蹲下,在他额头重重磕下去的那一瞬将手伸出去。   闻时礼磕在她温软的手心里。   他浑身僵住。   那日。   清水山,灵寒寺。   佛刹宝殿内,弥勒金身前,她甚至不愿意双手朝上拜佛,却在今日用来垫他鲜血淋漓的肮脏额头。   闻时礼狼狈抬头,对上小姑娘清凌凌的双眼,她朝他淡淡一笑:“你弄脏我房间的地毯,我到时候要多出清洁费的。”   然后,她又说:“快起来吧。”   恰巧。   又是一道巨响的惊雷。   这雷将闻时礼炸进时盏的怀里,他跪在那里,无助地朝她靠近,伸出双手圈住她的腰,将脸埋进时盏的香颈里。   时盏能感受到他抖得非常厉害,他额头上的汗全蹭在自己颈间。   烟草味发酵。   混着男性气息。   时盏被抱得不适,她不太能接受除开闻靳深外的异性触碰,下意识地就想推开,却想着,再坚持一下,等陈嘉树带着人过来就好了。   要是现在推开闻时礼,他又发疯做出更出格的举动怎么办?   闻时礼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玫瑰味,去拉她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嘶哑无比的声音从她颈间传出:“你抱抱我,你也抱抱我......”   时盏的手被迫地被放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生硬无比。   每每惊雷声起,时盏就被拥紧一分。   到最后,胸腔空气被尽数挤走,快要不能呼吸。 第82章 九万81 等我。   Chapter81   在陈嘉树赶来前, 时盏被迫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电闪雷鸣间,白光里远远看去, 好似一对厮守百年的爱人。   时盏四肢发麻变僵, 没有知觉,只能清晰感觉到男人的颤意。   一个小时候后。   陈嘉树带着三名年轻男护工推开门。   时盏抬脸, 目光和陈嘉树对上,陈嘉树一脸不可思议, 他在来前不是没有设想过会是什么场景, 毕竟见惯发疯的精神病人, 但没想过会是这一种。   闻叔叔把盏妹妹抱得那么那么紧, 像深入骨髓,像永不分离。   陈嘉树提着外带医药箱, 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并且竖一根食指在唇间示意其余三个男护工不要发出动静。   陈嘉树把医药箱轻轻放在床上,打开, 取出一支镇定剂。   陈嘉树取下针头,无声靠近, 用眼神和时盏交流, 仿佛在问“可以吗”。   时盏点点头, 示意他动手。   陈嘉树用针筒对准男人脖颈位置, 就在要下针的千钧一发, 闻时礼猛地松开时盏, 回身抬手截住陈嘉树, 几乎要捏碎般用力。   陈嘉树痛得直嚷嚷:“闻叔叔,好疼!我是嘉树阿!”   闻时礼黑眸危险凌厉,目光冷冷扫过针尖冒出的一滴液体:“谁让你来的?”   陈嘉树痛得五官扭曲, 嘶声道:“先放开我好么?”说话的同时,一边给三个年轻男护工递了求助的眼神。   三人忙上前帮忙,想拉开闻时礼,并且想要强行注射镇定。   却没想到,完全适得其反。   闻时礼像只暴起的狼,他先是夺过针管砸出去,然后松开陈嘉树后反手就一拳重重挥在其中一名男护工脸上,男护工痛呼一声栽倒在地。   另外两名男护工瞬间愣住,没回过神来,就一人吃了一脚,被踹飞出去。   闻时礼完全脱离掌控,拳头这一次对准的是陈嘉树,陈嘉树瞪着眼睛,看着阴暗的男人挥拳逼紧,不由得尖叫:“盏妹妹!救命!”   时盏也没多考虑,闪身到陈嘉树面前,认命般闭上眼睛。   凛冽的拳风袭来。   无比渗人。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时盏虚惊地缓缓睁眸,看见男人分明握成拳的骨节近在眼前,距离她的脸不过一厘米。   再近一点,就会真的打到她。   危急时刻,闻时礼选择停住,也不知该说是他一时心软还是时盏赌对了。   她堵他不会打她。   眼前的闻时礼领结凌乱地歪在一边,黑衬衫敞开,胸膛紊乱起伏不定,他看着时盏脸上流出无奈地淡笑:“我怎么下得了手。”   时盏抿唇不语,弯腰捡起镇定剂拉起男人一只胳膊,没有任何犹豫地扎了下去。   闻时礼无声无息,默许她的行为。   陈嘉树简直惊呆了,这么轻松?   针管里的液体被一寸一寸推进闻时礼的皮肉里,他没有动作,眼里也没有任何抵抗之色,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温柔地抚着她微凉脸蛋,低哑地:“小千岁,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时盏继续推射完镇定剂:“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在闻时礼最后清醒的那几分钟里,他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她的脸孔开始变得模糊,他颤抖着往旁栽去时,她的身影也随之一起九十度倾斜。   其实时盏站着没有动,静静看男人陷进沉睡后,长吁一口气对陈嘉树说:“人弄走吧。”   陈嘉树将事先放在门口的移动担架推进来,又和男护工们合力将人抬上去,简单和时盏又唠了两句后,然后离开了房间。   时盏重新躺回床上,却久久没有睡意。   不远处窗前的深色地毯上,还残留着触目血迹,全是闻时礼一下又一下磕出来的,看了一会儿她收回视线,闭上眼睛,还是睡不着。   他说。   被滚油灌喉,被针缝嘴,难道都是真的吗?   这也太惨了。   *   这一年的九月,宛如多事之秋。   新闻里经常播报着港城最近的杀人案件,被害的年轻女孩被勒死后抛尸荒野,提醒广大女性出门注意自身安全。   那段时日里,时盏总是能收到闻靳深的短信,内容单一,永远是一句注意安全。   两人相隔万里,她却能隔着冷冰冰的手机感受到他的关心。   也许是独身一人在影视城里没日没夜地工作,杀青的最后一月,时间和日程都压得特别紧,恨不得将人砍成两半来用,致使她分外疲惫。   疲惫到极点的人经不起一点刺激。   时盏以为,又是一个熬到深夜收工的平常日子。   也只是她以为。   那天雷雨刚停,地面湿漉漉的,月色满洒间空气里尽是湿冷之意。她裹紧肩上的酒红披肩,迈进风里,眉眼间写满倦浓。   刚刚出剧组没多远,在两条街道的交叉路口,七八人有备而来地将时盏围住。   时盏环手而立,哂然一笑:“你们找麻烦能换一天吗,我今天很累。”   那些人,全是当年的受害者家属。   多年未见,有人正值壮年,有人两鬓斑白,但无一看向她的目光里,全是蚀骨恨意。   和当年一样,那些人没有给时盏反应的机会,在人流熙攘的街道上,直接冲上来扯她披肩,抓她头发,耳光不停地扇在脸上。   时盏浑身麻痹般地痛,却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肚子。   那些人在谩骂她。   “你挺滋润阿现在。”   “想过我们这些年怎么熬的吗?   “你不给你杀人犯爸爸赎罪?”   ......   时盏疼痛地摔倒在地,身体颤抖着蜷缩在一起,周围有很多人,纷纷拿出手机来拍照,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制止这场暴行。   有人揪着她的头发左右摇晃:“现在靠勾引男人上位了呗?”   时盏没有回答,身上感受到湿漉漉地面传来的冷意,她哆嗦着,模糊的目光里看见白时疯了一样冲进来:“姐姐!姐姐!”   明明是那样胆小的白时,居然在这种时候站出来,真傻。   结果就是——   白时和他一起挨揍。   有人骂她,可真是会勾人的贱人,是个男的都愿意护着她。   白时紧紧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身下,自己承受着所有轻重不一的拳脚,他痛得闷哼连连,却不肯松开半点。   这样只会愈发激起那些受害者家属的怒火。   这场殴打持续近半小时。   等那群人离开后,白时喘息着从时盏身上滚躺在地上,被揍得满脸是血,两边眼睛高高肿着,反观时盏的伤势就轻了许多。   时盏脸颊被扇得红肿,除此外没有明显伤势,她蹲在白时面前,有些心疼:“害你受连累。”   白时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没事的姐姐,我习惯了。”   时盏提议送白时去医院,白时坚持说不用只是些皮外伤,于是就近找到一家药店,买了些跌打损伤的药,找路边的长椅坐下。   时盏拆开包装盒,取出棉球。   白时很乖巧地等待着上药,目光追随着时盏的手,打破沉默:“姐姐,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时盏苦笑:“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你不知道吗?”   白时一愣,然后露出很治愈的暖笑,眉眼清和:“祸不及子女,这和姐姐没关系,那是他们不对,姐姐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时盏心中一动,祸不及子女,听这一句她竟有想哭的冲动。   白时将青紫颇多的脸凑近:“姐姐,涂药的时候能给我呼呼吗?”   时盏:“嗯?”   “就是呼呼。”白时黑白分明的眸眨了眨,“小时候我妈妈给我擦药的时候,也是一边呼呼一边给我擦。”   时盏心有歉疚,没有拒绝:“好。”   白时真的很乖,哪怕时盏的手法生疏不知轻重,但他从不喊疼,生生地忍下来然后笑眯眯对她说:“谢谢姐姐。”   擦完药后,白时指了指她的脸:“姐姐,你脸怎么办?”   时盏说没事,然后起身。   白时不放心她一人回去,执意要将她送到酒店楼下,时盏没有拒绝,她太累了,累得只想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   二十分钟后,时盏在酒店楼下和白时话别。   在乘电梯时,手机响了。   时盏从包里取出手机,低脸一看,闻靳深打来的。   看着澳洲二字,时盏心中倏地升出一种无奈感,她现在真的......很想抱一抱他,告诉他,她今天受委屈了。   但这不切实际,他不在眼前。   那通电话一直响到最后,时盏也没有接。   她怕,怕一接起来就控制不住泪水。   明明自己不该这般软弱。   这点委屈又算什么。   刷卡进门时,手机再次响起。   她还是没有接。   闻靳深就像是铁心要打到她接为止似的,一直在打,出于无奈,时盏收拾好心绪深深呼吸两口后,点了接听,将手机放在耳边。   “盏盏?”   “嗯。”   熟悉的男音带着点关心和担心:“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   确实有事。   时盏没打算诉苦流泪,但听见他声音那一刻起,不受控地抬手捂住嘴巴,用极为压抑的声音低低说:“我没事。”   闻靳深沉默两秒:“盏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眼泪开始泛滥,时盏却不允许其留下,微微仰头兜着泪:“你什么时候回来?”声音里有她不自知的哽咽。   “马上。”他说,“我马上坐最近的航班回来,等我。”   时盏微不可闻地嗯一声,匆匆挂断电话后,正好屏幕上弹进来一条短信。   【劝你尽快打掉孩子,远离靳深。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提醒,连警告都算不上,你要是再不知好歹,我会用我的方式教你该怎么样做人。】   原来是温华。 第83章 九万82 似有一万公顷温柔   Chapter82   时盏浑浑噩噩做一整晚的噩梦。   梦里面, 有无边无尽的黑暗渊薮,和千万只正朝上伸着的干枯人手,仿佛要将她一起拉下去。   第二天一醒来, 时盏两边眼圈下青灰明显,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疲倦毛躁感。简单洗漱后,连妆都懒得上, 素面朝天地出门。   在酒店门口和温橘会和,温橘一见到她惊讶无比:“姐姐你昨晚熬通宵了阿?”   “也不是。”可能是没睡好的原因, 时盏的声音也有点哑, “就是睡眠质量不太好。”   温橘凑近她的脸:“你没事儿吧姐姐, 你眼睛里全是血丝, 整个人都好憔悴。”   时盏浮出一抹淡笑,还是在说没事。   憔悴吗。她早上照镜子的时候看了自己, 也知道满脸憔悴,可她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活该, 偏偏要和温华斗到底,不是活该是什么。   到达剧组后。   陆续也有其他人来关心时盏, 发现她的脸色非常不对劲。   时盏抽空回到休息室里, 让温橘叫来化妆师给自己上个有气色的淡妆, 她不想让自己的状态影响到剧组其他人员。   化妆师Linda手法轻柔, 上妆时令时盏几度要睡过去。   混沌间。   时盏浑身一颤, 惊醒似的喊了声闻靳深。   “哎哟......”Linda吓掉手里的化妆刷, 重新捡起来, “时导你怎么啦,在喊你那个分手的前男友哦?”   时盏重新闭上眼,不愿意提及:“你继续吧。”   面前化妆镜周围一圈LED小灯, 照得人脸上情绪明显,时盏不愿去看镜中自己,她知道,自己眼中一定有着难以言说的思念。   不然,昨晚也不会问出那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等我。”   他这样回答的。   在接下来的上妆时间,Linda主动和她搭话:“说实话,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和闻公子分手,他那么有颜多金,也不像那些圈内富二代似的胡乱搞关系。”   “......”时盏脑海里浮出男人的清黑眉眼,“如果是你的话,Linda,万一在一起时他并不在意你关心你,你也能和他继续下去?”   “没有如果。”Linda口气里尽是惋惜,“能待在那样的男人身边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求什么爱不爱的,愿意公开承认真的非常可了,要是再要求他满身心爱一个人,就有点儿——”   Linda倏地闭嘴,小心窥着时盏脸色。   时盏笑笑,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她知道,要是再要求他的爱,就真的不知好歹了。   其他女人能待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她不一样,她贪得很,想要的太多,要他的人,心,还有满腔的爱意。   那段时间。   当时盏清晰地意识到他没法儿给更多的时候,便毅然决然地离开,并且提醒自己,他不是和自己同一世界的人。   Linda见她没生气,继续用话语拉回她的思绪。   “要说我阿,你真得想办法把他追回来。”Linda用刷子蘸着散粉往她脸颊上,“你想想看,他真的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那画面,你能忍?”   听到这话,时盏的手指绞在一起,她想到林初娆,闻靳深会像当初对她一样,温柔地拉林初娆的手,亲吻她的唇或者是任何一处肌肤,然后在床笫缱绻间说声我爱你。   咔哒一声脆响,时盏竟然生生折断自己的指甲。   不算太长的食指指甲,却因为时盏过于用力,折断在掌心,伤到肉部渗出丝丝鲜血。   Linda哎哟一声,忙扯过卫生纸:“你看看你,居然这么不舍得,那当初他甩你的时候,你就该不遗余力地挽留的呀!”   “......”   抱歉,他才是被甩的一方。   时盏漫不经心地擦着指甲边缘的鲜血,没有作解释,她当初提分手的时候,就想到今天这种局面,不论谁提起她和闻靳深,都会觉得她是被玩腻甩掉的那方。   今天这种感觉。   是什么?   占有欲。爱。   哪一种?   时盏分不清,索性不再想,收拾好情绪离开休息室,重新集中精力投身到现场拍摄中。   今天白时没有到片场来,时盏昨天半夜给他发微信要他今天休息,以他现在的面部状态,打再厚的遮瑕也盖不住肿胀,只得休息一天看情况。   结束一天的拍摄。   时盏已精疲力竭,眼里装着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疲态。   现在凌晨一点多。   街道无人,四下安静。   温橘最近被智齿折磨得痛不欲生,下午就请假去医院了。时盏独身行走在月色深浓的街道上,两旁全是红砖绿瓦,偶尔有几颗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间渗着斑驳光点。   她踩过那些光点,不经意抬眸,霎时愣住。   ——暂停键。   周围完全沉寂下去,视线里,数米开外的一颗梧桐树下,闻靳深一身黑西装,身姿挺拔,单手插包,脚下踩着与她同一片光点,眉眼如山河月色,也携裹着风尘疲倦。   可归根结底,他在任何时刻都好看得令人发指。   时盏能完全记得那天的点点滴滴。   是她,是她先奔向他的。   两人在昏暗的月色下对视,数秒后,时盏提起沉重的脚,开始小跑着奔向他,奔跑途中手包掉了也顾不上捡。   满脑子一个念头。   奔向他。   抱他。   紧紧抱他。   那晚夜色真的很浓,浓到男人朝她张开双臂展开怀抱时,美好得如精描的画卷,给万物都渡上一种惹人生怜的慈悲。   他是她的活佛,那一刻,只为渡她而来。   一眼看去。   闻靳深的眉眼里似有一万公顷温柔,洒满这个夏夜。   越来越近了。   十步。   七步。   三步。   ......   最后一步。   时盏几乎是重重撞进男人怀里的,感到他微微踉跄地后退一步,然后站稳,鼻息瞬间被雪松香充盈,他的味道。   全部是他的味道。   闻靳深熟极而流地将她整个人一把搂住,垂首吻吻她的发梢,低低道:“告诉我,谁欺负你了,嗯?”   “......”时盏将脸埋进他一侧脖颈里,闷声闷气了,“说了你也不能怎样。”   “谁说的?”闻靳深安抚般揉揉她的后脑勺,“你得先告诉我,乖。”   时盏没有直接说出收到短信威胁的事情,而是抬脸与他对视,直言道:“我忍受不了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今天中午想了下,我真的没办法接受。”   闻靳深偏头,薄唇微勾,与她对视的目光却是平静:“然后呢。”   “然后——”时盏依旧抱着他,眼角凉凉,“我也没办法接受你妈对我的刁难,你妈只认林初娆是你未来妻子。”   提到温华,闻靳深神色也渐凉。   “也就是说,”时盏把提前准备好的话,全部一股脑倾出,“我既没办法接受你和林初娆在一起,也没办法委屈自己和你复合。”   闻靳深一时没说话。   他的沉默令时盏清醒,她从他怀里出来,用手扶额自嘲般笑叹道:“我这是在做什么阿。”   在念念不忘,还在自取其辱?   闻靳深注意到她精致妆容下的疲惫,心疼地想要将她再度拉进怀里,在遭到拒绝后叹一声:“盏盏......”   “我不相信你会为了一个女人背弃一切,包括你妈。”她打断他,口吻生硬得很。   隔了会儿。   闻靳深意图和她讲道理:“盏盏,给我一点时间,我来处理。”   时盏怎么会不懂呢。   那个闻家,那个生长百年的闻家,如今枝繁叶茂根茎遒劲,随便一点动静都要惹得港城变天,他是这颗大树唯一结出来的果子,他本身自出生起就仰仗这颗大树生活至今。   区区一个她。   怎么配呢。   一下子,时盏像是被打回原形,她不再是如今风光的导演、作家,而是那个灰头土脸被白衣少年看见钻后备箱的小女孩。   静默一会儿,时盏扭头就走,也不管那边是不是回酒店的方向。   闻靳深自然会拦她,她知道。   但她没有继续交谈的准备,抵抗得厉害,牵扯间不小心碰到中午的断甲处,疼得她“嘶——”一声,闻靳深立马停下动作。   他拉起她的手,借着月光打量,脸上露出怜惜和无奈的神色:“啧,小心点。”   时盏抽出手:“不关你事。”   说罢就又要走,这次却被闻靳深用力扣住手腕,他低头,双眸微敛,温柔道:“我都说了,我会解决,我回去给我妈商量。”   “怎么商量?”时盏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最了解不过,她不是会商量的人,你能怎么解决阿?到最后要我委曲求全地跟你过吗,我做不到,说到底你不会为我背弃任何。”   连夜赶飞机回来的闻靳深到底也有些累了,经不起争吵,只是淡淡重复:“给我一点时间,盏盏。”   时盏用力挣脱他:“你我之间,等你解决好一切再说吧。”   她从没有这么失望过。   这一次。   闻靳深没有拦她,静静看她满脸冷漠地捡起地上的手包,快步与他擦肩而过。   没隔多久,闻靳深还是选择快步跟上去,没再打扰,只注视着她的背影,一路跟到酒店,在酒店门口,他见到那个沉杨口中的“小奶狗”。   果然长相奶油,不过脸上带着伤,也不影响颜值反倒愈发惹人可怜,穿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手里拿着杯加热过的奶茶,看样子像是专门在等时盏。   他看见,那个小奶狗温暖地笑着将奶茶递给时盏,然后朝时盏专门挥挥手告别。   就像是等到大半夜,就为送杯热奶茶。   幼稚死了,什么小学生把戏。   闻靳深在心里腹诽,浑然忘记那晚跑遍这座城市东南西北,只为给她买美食的自己。 第84章 九万83 遭罪。   Chapter83   半个月后, 《险风》杀青。   众人兴致高涨,沉杨更是亲自下到剧组来,说要请客整晚的杀青宴, 引得大家玩性大发。   在吃过火锅后, 全部在聚在火锅店门口商量下一场的去处。   沉杨提议:“去我兄弟那儿吧,他开酒吧的, 让他顺带给我打折。”   大家纷纷说好。   时盏近段时间疲倦得很,她只想回酒店收拾东西回公寓休息, 于是说:“要不, 我就不去了吧, 你们玩开心。”   白时颇失落地阿一声, 低低弱弱地说:“要是姐姐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   众人哎哟一声, 有人学白时说话的口气调侃他:“要是哪天你姐姐不吃饭的话,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她一起饿死?”   白时微微一愣,思考着, 几秒后非常认真地回答:“我会的。”   周围爆发出哄笑声来。   魏洲几步跨到白时旁边,伸手一胳膊搂住男子瘦削肩膀:“你小子, 这怕不是单纯的感激了吧, 你喜欢时副导阿。”   白时的脸就在那瞬间爆红的:“我没有!没有这回事!”   反正也没人当真, 只当玩笑话, 可时盏不禁联想到一种表达句式——双重否定表肯定。   她不动声色地扫一眼白时, 出声打破揶揄:“走吧, 我去坐会儿。”   揶揄调侃止住, 纷纷商量怎么去,剧组人员近三十人左右,开车的有四人, 载不完,其余人只能打车。时盏翻出车钥匙,随口问:“谁坐我车?”   温橘自动靠近:“我肯定是要的。”   沉杨举手:“我蹭个座儿吧,我知道要喝酒,就没开车。”   还剩两个位置。   又有一个女三号苏莱抬手示意:“时导算我一个。”   只剩一个位置。   人群里的白时心中非常着急,他也想坐姐姐的车,但他不好意思开口,手指紧张地攥着白衬衫衣角,目光垂落在白色球鞋上。   温橘上前对时盏附耳道:“我叫小白一起吧,我看他很想坐你车。”   钥匙正好掉在地上,时盏弯腰去捡小声说了个随便。   温橘立马热情地喊:“小白!你过来一起呀!”   白时倏地抬头,眸色惊喜。   他下意识去看时盏,低声询问:“我可以吗,姐姐。”   时盏点点头:“走吧。”   然后朝停在路边的白色法拉利走去。   时盏解开车锁,先一步上车。   温橘上副驾,其余三人在后座,沉杨坐在中间,苏莱和白时分左右两边。   车辆刚起步,沉杨立刻翻出手机来,话在对时盏说:“也不知道江鹤钦那小子今天在不在酒吧里。”   温橘脸上笑意消失,愣几秒:“哪个江鹤钦?”   沉杨:“港城还有几个江鹤钦?”   温橘傻了:“现在要去的酒吧是他开的?”   沉杨说了个对阿。   “......”   车内空间封闭,空气流动变得缓慢。   四下沉默安静。   好一会儿后,时盏转头,可怜巴巴地转头向时盏求助:“姐姐,我突然身体不舒服,能不能前面放我下来。”   “不舒服?”红绿灯间隙,时盏回头好整以暇地看温橘,“是不舒服还是别的原因?”   温橘生硬地笑两声:“就突然不舒服。”   时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敲了敲,眉梢有玩味:“他今天不在。”   “哦。”温橘放下一颗心,“没在就好。”   时盏补一句:“我又没说是谁。”   温橘内心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上当了。   她耳根浮出红赧,故作镇静:“我也就随口一答,没别的意思。”   时盏没有继续调侃温橘,她注意到温橘的脸红,心中甚至有点羡慕,自己好像过了那种提及某个男人就会红脸的阶段了。   如果还算顺畅的话,她要当妈了,但是如果不顺畅的话,她只会比现在更沧桑疲惫。   晚风撞击着玻璃。   夜色下,路人行色匆忙。   “对了,盏妹妹。”沉杨说,“我还得给你说个事儿,前段时间靳深不知道什么原因撇下澳洲工作提前回国,然后现在因为你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我上次见到他吓一跳,人瘦了整整一圈。我也是见你忙没给你说,有空的话你去看看他呗。”   时盏透过后视镜看沉杨。   沉杨表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随口说说的。   氛围一下尴尬下来。   坐在左边的苏莱轻御姐风,画着复古浓妆,但眼下神情却有些畏缩不好意思:“沉总,我们能听吗?这好像是时导的私事。”   沉杨下意识笑一声:“有什么不能听,所有人都知道阿。”   苏莱阿一声,八卦起来:“闻公子因为时导和家里闹?为什么阿。”   沉杨:“非要和盏妹妹在一起呗。”   苏莱更不明白:“我听说——”顿了下,在后视镜里窥了窥时盏无虞神色,才又放心说出口,“有听说是时副导被闻公子甩的。”   然后,沉杨就笑出了声,真个车厢都漫着他的笑声。   这下笑得其余人更好奇了。   温橘转头看时盏:“沉总为什么要笑阿?我也听说是姐姐你被甩的。”   “都是些道听途中罢了。”也不知为什么,沉杨在说话时是转头看着白时的,“你们敢信么,是靳深被甩的?还是有一回他喝得酩酊大醉时告诉我们的,那次他全场一言不发,最后丢出一句“我真的被甩了”,真是让我们哥儿几个喜闻乐见。”   当时沉杨听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生下来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闻靳深,有朝一日会在女人身上栽跟头,奇了怪了。   其余人都没再接话,全部都满脸不可置信,这回时盏闲散地笑一声,语气轻盈。   “你还挺开心。”   沉杨收敛些笑容,他单纯觉得稀奇,又想到什么似的开口:“你一直拒绝和靳深复合,该不会真喜欢我身边这个小白——”剩下“脸”字差点脱口而出,被及时改口,“......吧?”   时盏刺回去:“我不能喜欢别人?”   白时的脸又红了。   姐姐她?   沉杨悻悻地说:“倒也不是那么个意思,就觉得你不和靳深在一起,挺可惜遗憾的。”   “是么?”时盏冷笑一声,“那我愿意遗憾。”   “......”   *   一行人来到临河而建的酒吧一条街,停在0°门口,等待其他还没有到的人。周围停满各类豪车,这里真是夜晚的销金窟。   沉杨提前打招呼订了三个一环区的大卡座,   人到齐后,挨个儿安检,服务人员在每个人手臂上扣个荧光章,然后进酒吧。   里面热浪起伏,声潮澎湃,舞池里扭动着年轻的躯体,大DJ台上的主场DJ和MC正在摇头晃脑地拿着麦带动气氛。   一坏正中间的卡座,开卡费用3w起步。   苏莱忍不住叹一句:“这里老板很有钱吧。”   话正说完,沉杨抬抬下巴:“喏,老板来了。”   时盏看见,温橘的浑身陡然变僵,不受控地将身体往“U”型沙发的边角处挪动。她一抬眼,就看见一身淡粉西装的江鹤钦往这边卡座走来。   没有人能把淡粉色的西装穿得这么好看。   再没有了。   像是为江鹤钦量身定制般,衬着他男生女相的妖孽眉眼,风流英俊得似神仙,他路过的地方稍稍敞露春风一笑,那些妹妹就被电得晕头转向的。   “盏妹妹!”江鹤钦凑到跟前,重重抱了她一把,“好家伙,想死我了。”   时盏揶揄:“天天沉醉温柔乡的你,有空想我呢?”   “怎么没有?”江鹤钦为表诚意似的,“今晚不要沉杨请客,看在盏妹妹的面子上,我全免!”   苏莱在此时站起来,伸出手:“江老板,你好,我是演员苏莱。”   江鹤钦花名在外,但凡有点心思的女人见到他,都会主动送上门。   江鹤钦目光转过去,指骨分明的手回握住女人,丝毫也没注意到神色在瞬间变得难堪的温橘,准确来说,他压根儿就没看见角落里的温橘。   苏莱用手顺着耳边头发,温柔地说:“久闻江老板大名,很高兴认识您,能加个微信嘛?”   江鹤钦没有拒绝的道理,他摸出手机,风流的黑眸扫着苏莱:“你是不是看上我了阿?”   苏莱抿唇娇羞地笑着,扫微信时低声对江鹤钦说:“第一次来您的酒吧,有空的话能带我玩吗?”   江鹤钦薄唇附在女子耳边,低低徐徐笑:“妹妹,你想怎么和我玩阿?”   正好加上微信,苏莱打过去一句话:【江老板想怎么玩都可以。】   时盏看不下去,把江鹤钦扯到一边:“你能不能收敛点?”   “我靠——”江鹤钦不满地爆一声粗,“我在我酒吧泡妹你也看不惯,不是吧盏妹妹,你该不会和靳深分手是因为我吧?你爱上我了?”   男人不管普不普通。   都很自信。   时盏翻他一个白眼,余光注意到一旁的温橘低垂着脑袋:“反正你今晚收敛点,我看你朋友圈发在法国的定位照片,还以为你不在。”   江鹤钦今天刚回来,但他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收敛?”   时盏朝温橘的方向看去:“你自己干得什么好事儿忘记了?”   温橘正好抬起脸来。   两人目光撞上。   五光十色里,江鹤钦默默注视着温橘,好几秒后,他收回视线问时盏:“......她谁阿?”   温橘当下脸色由难看转为一线苍白。   时盏挥挥手:“得了得了,你去忙你的吧。”   江鹤钦吊儿郎当地说声好勒,然后转身就捏一把苏莱的腰肢,苏莱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了。   时盏坐到温橘旁边,她不太会安慰人,只是拍拍温橘放在腿上的手:“他就是那样的人,你也别往心里去,慢慢就好了。”   “我没往心里去......”话虽如此,但音色里尽是委屈哭意。   其余人开始玩骰子喝酒,不亦乐乎。   时盏和温橘坐在角落边上说了大半小时话后,白时怯怯坐在她旁边,问:“姐姐,你不一起玩吗?”   时盏摇摇头刚说完一个不,就感觉到不对劲。   周围声潮开始消退,耳朵听不清声音,目光所及处变得模糊,五光十色的模糊光影里,一点一点的白色开始渗出。   别出来。   别......   白色还是抽丝剥茧般占据整个视野。   时盏屏住呼吸起身,什么也没说,径直往左边洗手间的方向去,白色围拢得非常快,她看着舞池里跃动扭曲的白色团块,胃部涌来一阵恶心感。   一只温热的手扶住她的手臂,她转过脸,看见一张被白色占据的脸。   传来的是白时的声音:“姐姐,我看你不对劲,我扶你过去吧。”   时盏没有拒绝,她脚下有些不稳,非常想吐。   没走两步路,时盏感觉到腰间突然多出一只手,以难以抵抗的力量将她拉走,后背撞进一个温热宽厚的胸膛,鼻息间布满淡淡雪松香和烟草味。   周遭四沉,体温与身后男人交融。   时盏转头,看见闻靳深清晰到令人发指的五官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眉眼如夜色,眸底住着望不到底的深海。   闻靳深没有看她,满眼写满占有的盯着白时,语气平淡:“谢谢你对盏盏的关心,不过呢,她有我就够了。”   言外之意:你很多余,相当多余。   白时从来没见过气场如此强大的男人,仿佛只他在的地方,周围人皆是他的陪衬物,显得暗淡失光,唯有他是鲜明的。   在时盏现在的视野里,确实也是这样的。   白时僵在原处,指尖还残留着女人体温,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虽第一次见闻靳深,但他心里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非常不好对付。   “还不走?”男人眉微蹙。   时盏小腹处横着男人一只手臂,她维持着回头看他的姿势,说了句:“你别为难他,他没有坏心。”   “我知道。”闻靳深说,“但我就是看不惯。”   “......”   时盏忍着胃部药泛上来的恶心感,凉凉反问:“看不惯什么呢?”   刚问完,就感觉腰上一紧,他的手臂收紧几分,令她更为服帖地靠着自己。他垂睫,笑了:“你说我看不惯什么?”   时盏脑子当机:“我哪儿知道。”   闻靳深沉默几秒,黑眸灼灼地看着她,然后薄唇微弯着笑道:“行,下回我带只笔,把“吃醋”写在脸上,到时候就知道了。”   “.....”时盏想说大可不必,但没忍住强烈的恶心感,“呕——”   闻靳深:“......”   他抱得她那样紧,顺理成章地被吐了一身。   整挺好。   看着对面满色惊愕的白时,闻靳深趁机说:“你也看见了,她难伺候得很,俗称遭罪,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第85章 九万84 她是病人,也是爱人。   Chapter84   时盏被扶到女洗手间里, 迎接病症又一轮的折磨,像那日在医院时一样,冒冷汗、呼吸急促、视线里白色堆叠、现出一张形似时京的人脸。   在洗手台前再度剧烈呕吐后, 时盏身子无力地往下坠, 被身后男人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接住。   闻靳深一面搂着她,一面扯过纸来替她擦揩脸上的水珠。   时盏虚弱疲怠地窝在他怀里, 鉴于他已经脱掉被她弄脏的西装外套,现在身上只有一件白色衬衫, 隔着层薄布料, 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   很烫。   非常烫。   甚至烫得有些异常。   时盏微微偏脸, 避开擦到唇上的纸:“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哪有。”他漫不经心地回一句。   时盏能感受到:“就有。”   男人低笑一声, 借机低脸,薄唇吻了吻她娇嫩的耳后:“是想你了。”   耳朵好痒, 像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下,却勾留着无尽诱惑。   时盏将脸往旁偏得更厉害:“别闹。”   “不呢。”闻靳深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含吻住她一侧耳垂, 唇舌火热缠绵,再度出声时含糊低喃, “盏盏, 你心真的挺狠。”   时盏转身面对他, 一把推开:“我狠?”   一下就想到沉杨在车上说的话。   听说闻靳深近日因为她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人消瘦不少......她抬眼细细打量他的眉目轮廓, 刚刚犯病没注意看, 这下看着, 确实比以前清减诸多,眉眼凛冽到近乎刻骨的地步,脸部线条堪比尺拉。   时盏后腰抵靠在洗手沿上, 她环臂在身前,偏脸看着旁边硬着心肠说:“我是不会同情你的。”   “不想要你的同情,同情能值几个臭钱?”闻靳深双手下滑,落在她身后的洗手台上,将她整个人圈住,“我只想要你。”   前路光明似锦,她是唯一的路障。   而他,跨不过。   时盏堆积多日的疲惫委屈在瞬间点燃,不满地皱眉:“我记得上次给你说得很清楚了吧,没把你妈搞定前别来纠缠我。”   “搞定了。”   “搞定了?”   闻靳深抵上她,紧紧的,额头也抵上她的额头:“都搞定了。”   时盏一时没有接话,被他的额头烫得有点回不过神,竟不知该不该问他是如何搞定的,又是什么方法搞定的。   闻靳深唇角有一丝苦笑:“......信我么?”   时盏再次端详起他瘦削的脸颊,目光一寸一寸温温滑过他的眉眼,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口,说了个信。   闻靳深心里一松,疼惜般去吻她的鼻尖。   就在他薄湿的唇要落上来时,时盏体感一丝异样,她抬手撑住他胸膛以便两人保持距离,视线凉凉往下一扫:“你适可而止吧闻靳深?”   闻靳深嘴角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我又控制不了。”   时盏也知道他控制不了,但还是提醒:“这里是女厕。”   “嗯?”闻靳深目色晦暗,玩味地瞧着她,“你怕了,那我要试试。”   没等闻靳深的手指沾上裙摆,时盏气急似的拍打他肩膀:“你这人真是!”   闻靳深仿佛很享受她这样对自己,懒懒圈着她,掌握着分寸在她唇角啄了一下:“逗你玩呢,我哪舍得在外折腾你,况且你现在还怀着我的小千金。”   现在知道说舍不得了。   当初她在4度的晚上徒步回家,那么累还要被他予取予求时,怎么不见说舍不得?   时盏没想过翻旧账,转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孩儿?”   闻靳深腾出一只手握住她手臂,温凉指腹轻轻在她手腕处摩擦:“我喜欢女孩儿。”   “万一是个男孩儿呢?”   “...那将就着喜欢吧。”   那天时盏才知道,原来他喜欢女孩儿。   在慌神的间隙,闻靳深的吻再次落在眉心,鹅毛拂过般温柔。他像是恨不得将心间所有温柔掏出来,全部一次性吻给她算了。   他说:“盏盏,你是我见过最贪心的人。”   她鼻间蹙然一酸,沉默着点点头。   两人呼吸彼此交融,她愈发能感受到他灼热体温,他的唇在额间翕动,又蜿蜒至眼角,留下一点湿润,低低无奈叹息一声:“可我简直没办法拒绝你。”   时盏比谁都清楚自己要得多,而且不愿意委屈自己半点去将就,她要他所有明目张胆的偏爱、溺爱、周全、缺一不可,但凡少一样,她都选择不要他这个人。   缠腻两分钟后,闻靳深终于切进正题。   他不停地摩擦着她手腕,吻还在继续,声线低哑到难辨原色的地步:“我们和好吧,盏盏。”   时盏心脏重重一跳,要蹦出来似的,她秉着呼吸,没有回答,也没说别的。   “我还是那句话——”他重重地在她唇角吻了一记,“你没疯,你只是病了,而我正好是你的药。那些抗精神药物治不了你,而我可以。”   时盏不是没想过和好,当初跟他分手的原因,多少也有赌气的成分在,但是七成以上是理智思考后的决定。   但是现在,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男人,满眼温柔地出现在眼前,对她说——   我是你的药。   我们和好吧,盏盏。   时盏沉默很久很久,心中动荡纠结着,最后缓缓抬起眼与他认真的黑眸对上:“如果你真的已经解决好,我就——”   “解决好了。”他生生打断她,“我告诉我妈,我只要你,她同意了。”   “就这么简单?”   “嗯。”   时盏哪肯相信,狐疑地盯着他:“你就说你只要我,你妈就同意了?”   “也不是吧。”闻靳深唇角带出几分薄笑,用轻松无余的语气说,“多说了几遍,她被我念叨烦了,就同意了。”   事实的真相往往与话语相反。   他对温华的原话是——“行阿。不要我和她在一起,那我也不会和你安排的任何人在一起。别妄想着安排我掌控我,我可以不要闻家少爷这个身份,也可以不要DK继承权,非要逼我的话,那我就建议你再养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儿子,反正我做不到。”   那天温华的脸色难看到用“雷电交加”形容,也并不为过。   闻靳深记得,在温华听过他的一番话后,沉默许久后,几乎是咬着牙说那随便你,随便你罢,我这个当妈的再也不会操心你的事情了!   眼下,时盏将信将疑:“真的假的阿。”   闻靳深抬臂,扣住她的后脑勺压近自己,眼神近距离对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一点倒是实话。   她没在他口中听过谎言,他这人压根儿连撒谎都不屑。   时盏心中难免动摇,眼底犹豫加剧,全部被男人尽收眼底。   察言色,探人心。   闻靳深自由一套,他做那么多年的精神科医生,太懂如何引导交谈,在他眼里,她是病人,也是爱人。   他温柔说了下面那些话——   “我明白,你可以完全不需要我,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以你现在的条件和性格,没有我也能过得好。我也从不认为你和我在一起,是为高攀,是为金钱,毕竟我见过太多诸如此类的女孩,你跟她们不一样。”   “退一万步来说,你肚子现在里有我们的孩子,哪怕你是为和我妈赌一口气,但她始终需要个父亲不是么?当然——这个时代早已变天,单亲母亲也能很伟大地抚养一个孩子,但是盏盏,我不愿意你去受那份苦,你明白吗,我真的不愿意。”   “盏盏,你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   以退位进,却意在攻心。   饶是共情能力极低的时盏,也在此刻感受到他的真心,在摇摆不定时很轻喊了他一声全名:“闻靳深。”   “嗯?”   “我这人小时候受得委屈太多,所以现在一丁点委屈都不想再受。”   闻靳深眼角蕴着星河,低声问:“委屈可以给我说,我不能改变你的过去,但我愿意治愈你的未来。”   时盏摇摇头拒绝,能说出口的委屈不算委屈,她也没有向他人诉苦倒黑泥的习惯。   “所以——”时盏抬睫,“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但是只要我在你这,或者在你们闻家那儿,受一点一滴的委屈,我都不会和你过了。”   沉默下来,周遭安静。   时盏皱眉:“我要求太过分了?你后悔了?”   闻靳深将她搂紧在怀里,回神似的眯眸浅笑:“怎么会,只是我没想过你会答应,还以为最起码还要努力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时盏咀嚼这几个字眼,眉梢风情地挑起揶揄他,“你的定义是多久呢?”   倘若说个三五个月,那他的深情也不过如此,要是说个天长地久,又显得轻浮不堪,她倒想看看他会怎样回答。   闻靳深知道她在挖坑,但想也没想就跳下去:“到你答应为止阿。”   时盏笑道:“万一我不答应呢。”   闻靳深说:“那我就掐掉你身边的所有桃花,让你别无他选,只能委身于我。”   时盏被他的话逗笑出声,姿态乖顺下来,她主动送上一个吻,落在他唇角:“我们出去吧。”   他笑着说好。   两人携手而出,刚踏出去,时盏注意到旁边站着个黑衣酒保,面前竖着块黄牌子,上面写着“维修中”,怪说不得这么半天没人进来。   从那块标语牌上收回视线,时盏刚抬脸,就看见从对面男洗手间步出的闻时礼,他身后跟着个腮帮微肿的女子,衣衫凌乱面容萋萋。   不用想也清楚,以闻时礼的作风,刚刚在男洗手间里的隔间里发生了什么。 第86章 九万85 她是我的。   Chapter85   闻时礼依旧老样, 没个正儿形的,黑西装一颗都没扣,黑绸面领带散散歪搭在一侧肩膀上, 满面餍足后的慵散模样。   他长睫一抬, 看见被闻靳深拉着的时盏,下作地勾唇一笑, 喷薄着酒息含糊一句:“唔,小千岁。”   这男人真醉得不轻。   时盏微微侧脸, 对旁边男人说:“走吧。”   闻靳深拉着她欲离开, 却又被挡住去路。   前方闻时礼醉态明显, 脚步踉荡地几步到她面前停下, 时盏闻见浓重的酒味和烟草味,与此同时感受到闻靳深握自己的那只手逐渐收紧。   这种情况下的他, 占有欲最重。   不安在心中渐渐成型,时盏刚想说点什么,闻时礼就用手指轻佻地勾勾她左边耳垂, 徐徐低笑道:“小千岁,你怎么脸这么红阿?是见到我, 还是被他在厕所办了阿?”   耳垂凉凉的, 是男人的指尖温度, 伴随着令人羞赧的话语, 令时盏身子轻轻一颤。   她冷声嘲道:“你以为谁都像你?”   下一瞬。   凉意消失。   时盏听见耳边传来“啪”地响一声, 转脸看去, 原来是闻靳深沉着脸, 抬手用力挥打掉男人轻浮不堪的手,并且冷漠一句:“自重点,小叔, 她是我的。”   男人哂笑一声:“你的?我记得你们已经——”   “和好了。”闻靳深生生打断没说完的话,宣示主权般举起拉着她的那只手放在唇边,在小叔深沉的视线里,落下一记浅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时盏注意到,闻时礼那双阴鸷深测的眸底酒意瞬间消去几分,却又在下一秒卷起濛濛的烟雨,醉态更显,他也笑得更为浮浪:“那又如何?”   就在这时,一个喝得晕头转向的年轻男子捂着肚子,急匆匆往这边跑来,只顾埋头跑也没看路,眼看着就要活生生撞在时盏身上。   两个男人同时做出反应,方式却截然相反。   闻靳深一把搂住时盏腰身,将她紧紧地护在身前的怀里,被护好的时盏刚一抬头,就看见闻时礼懒懒地抬起长腿,再用力地一脚踹在那年轻男子肚子上,将人踹出去老远,重重地撞在酒吧满面涂鸦过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   周围人直接看傻,也包括时盏。   一阵唏嘘声响起,混在外面内场里震耳的澎湃音乐声里。   被踹那人哎哟一声后,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然后强撑着身体坐起,看着踹自己的闻时礼,抬手指着鼻子骂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阿!”   “......”时盏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请佛祖保佑这个年轻人。   可能佛祖没空,管不到尘世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如时盏预想中那般,闻时礼先是凉凉一笑,然后慢条斯理一边摘颈上那条黑绸领带,一边斯文说:“那对不住,我得让你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有病’。”   酒保已经撤掉那块“维修中”的标语,过来洗手间的人渐渐多起来。   为避免出现纷争,时盏轻轻一句:“靳深。”   闻靳深微微叹息一声,松开她,过去握住男人一只手臂:“小叔,你冷静点。”   “抱歉阿,”闻时礼勾唇,神色难虞,“现在没办法冷静。”   闻靳深手上没松,嘴上拿出专业上那一套来尽量劝,“控制住情绪,转移你的注意力,最好的方法是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也不知哪句刺到闻时礼,他陡然甩开闻靳深的手,扬声:“老子说了没办法冷静,你他妈是不是聋?”   闻靳深面色也沉下来:“怎么就没办法冷静?”   ——突然冷场。   几秒后,时盏视线正笃地撞进一汪深海里,闻时礼盯着她,几乎是咆哮般一字一顿地低吼。   “老!子!没!办!法!冷!静!”   时盏喉间不住一紧,心跳咚咚。   闻时礼一旦真的发怒,方寸百里都得寸草不生,荒烟四起,就连跟着他从男洗手间出来的那名女子,见状不对也早已溜之大吉。   真的,这男人是她所遇人中,发火时最吓人的那位。   并且,没有之一。   以她的性格,真的鲜少有人能波动她的情绪,更别说引起深层的恐惧,偏偏闻时礼能准确无比地做到。他有这么个能耐。   她也挺服气他的,别人都不行。   地上被踹的男子见到这样光景,气势瞬间痿去大半,动作缓慢地降低存在感起身,想要逃离进男洗手间,却在半途又重重遭了一脚,面朝墙撞上去。   “哎哟!痛痛痛!”   闻时礼摘下领带,缠绕在双手分明的指骨间,中间留一截长度,他利落到没有任何犹豫的,用领带作缚,从那男子头上套下,圈住脖颈,再用力收紧。   “呜——”男子喉咙里发出濒死声,被勒得面部和脖子上青筋暴烈而出,出于求生欲,双手还在不停地扯着勒紧自己的那根领带。   闻时礼勒着他,抬起一只长腿,重重地踩在男子一侧肩膀上,将男子身体踩得匍匐在他昂贵的西装裤旁:“骂老子‘有病’?我确实有病,还病得不行,体会到没有?”   正收紧手上力道时,一只手再次握住手臂,他不耐地吼:“别他妈烦——”   转脸,话头止住。   他看见时盏清冷的脸孔。   闻时礼变脸比天还快,带出几丝浮浪笑意:“怎么?”   “松手。”时盏眼风儿扫了扫他手上的黑色领带,“你别这样,真的很不好。”   镜片下,闻时礼的黑眸凌冽寒芒,却又渗出一丝无奈:“你不喜欢我这样?”   时盏如实说:“我不喜欢。”   “还是说,”他定定看着她,“无论我怎样,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喜欢?”   时盏不明白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加之身体疲倦,只是叹了口气:“你能放开他?他又没做错什么。”   闻时礼醉态收敛几分,他颇认真地道:“怎么没有?他撞到你了。”   “......”时盏偏了偏头,“这不是没撞到吗?”   闻时礼踩着男子肩膀的那只脚,力道加重,也不管那痛得呜哇乱叫的男子,懒洋洋地冷哼一句。   “差点儿也不行,差点儿他也该死。”   时盏心里瞬间变得很复杂,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闻时礼呢?上次在医院也是,他明明是个对凡事都缺乏尊重的人,却抓一个又一个对她有过负面话语的人来,要他们道歉,要他们下跪磕头,要他们学会尊重她。   这就是最最最最最矛盾的一点。   他要别人都尊重她,可他本身却从不尊重任何人。   何必呢?   时盏强忍着疲倦,拍拍他的手臂:“松开吧,真的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闻时礼不依不饶,“他——”   “闻时礼。”   时盏冷冷一声,“我现在非常累,我不想再待在这里,吵得要死,我只想回家睡觉,你能别烦吗?”   闻时礼神情一怔,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看她。   就在所以人都以为,闻时礼会冲她发火的时候,他却倏地松手收回领带,一面慢慢地将黑色领带往自己手腕上缠,一面轻笑一声:“谁让我听你话呢。算了吧。”   见他松手,时盏心中暗松一口气,也松开他的手臂。   她不知道——   在她的手指一寸一寸离开时,他都是一直看着的,眼底沉沉的,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时盏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说:“你遇到事还是冷静点吧,别比我还冲动。”   笑容在男人唇角如雨丝抽开,他弯唇:“我的小千岁被别人抢走了,还要我冷静,天底下哪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呢?”   “感情这种事。”她头一回试着和别人讲道理,“本来就是不讲理的。”   闻靳深低头垂眸,不再看她,一心往腕骨上缠领带,很低地回她一句:“嗯,所以我不会被你选择,也是不讲道理的。”   也没所谓。   反正也没被谁坚定地选择过。   ......   为避免被追着八卦,时盏让闻靳深在0°外面等自己,自己回去和大家说一声后出来。   闻靳深一出酒吧,就摸出烟来抽,心里委实烦躁得不行,他想到小叔看时盏的每一个眼神,对待时盏的每一个举动,皆和小叔平时行事风格完全背离时,他就知道——   大事不妙。   时盏回卡座时,发现一道出来的闻时礼就坐在旁边卡座,离得非常近,近到能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丝笑容。   他那一卡里全是一众花花绿绿的女人,而他本人,又恢复玩世不恭地风流模样,笑容英俊得扎眼,就像是永远快乐,以前也从没受过任何伤。   “那个。”时盏自罚下三杯酒后,对大家说,“我真的有些累了,你们玩开心,我就先回去了。”   大家也知道时盏近日辛苦得很,也没有多留,只让她路上小心。   时盏注意到温橘并不在座位上,问其他人,也都说不知道,于是只好说:“那待会儿等橘子回来,你们帮我说一声,我先走了。”   “好的时导,你去吧!”   ......   在出酒吧的那段路上,时盏想着温橘在外一直紧跟着她的,想着还是发微信说一下比较好。   时盏:【我先回酒店收拾东西回家。】   时盏:【你不用再帮我收拾,结束后你回去睡一觉,明早收拾自己东西回家就行。】   发完消息。   时盏正准备放手机回包里,温橘突然秒回。   温橘:【我真是日了狗了。】   时盏:【?】   温橘:【我想去舞池蹦跶两下。】   温橘:【结果被一个酒保当成服务员,让我去房间送酒。】   温橘:【我现在眼睛瞎了。真的。】   温橘:【真的好恶心。】   时盏:【......】   时盏:【你说重点。】   温橘:【我想着送一下也没事儿。我就去了。】   温橘:【一开门。结果。我。呵呵。】   温橘:【居然,碰见那个畜生在和苏莱doi得热火朝天的!!!】   其实大多时候的时盏,都维持着冷静,寡淡,但是眼下还是忍不住发了一个裂开的表情包过去,心里狠狠震了震。   满脑子只有一个字:牛。   隔了好一会儿,时盏依旧处于震惊中,她脑中浮出画面感,几乎能体会到温橘的社死现场,于是字字慎重地回一句。   【还、好、吗?】   又是几条消息弹过来。   温橘:【不!好!】   温橘:【我要重金求一双没看过那对狗男女的眼睛!吐了啊啊啊啊啊啊!】   正在时盏纠结怎么回的时候,温橘接下来发过来的话,刷新时盏对江鹤钦的一向认知,他能有这么坏?   温橘:【他不让我走。】   温橘:【让我倒酒,伺候他俩!】   温橘:【...tmd气死我了!!!】   看完后,时盏切到和江鹤钦的聊天对话框,发过去一个竖大拇指的微信表情。   那边也非常礼尚往来地,客气地,回了一个大拇指过来。   时盏收起手机,出0°后,四望看闻靳深的身影,发现他正倚着河边石栏抽烟,月色下的眉眼愈发清寒。   她走过去,主动挽他的手臂:“走吧?”   闻靳深嗯一声,灭了烟头,怎料刚抬脚,身体就无力地往下坠去,嘴里呢喃一句:“盏盏......”   男人双膝重重跪地,跪在时盏面前。   时盏惊得弯腰用手去扶:“使不得使不得,我知道复合你心里高兴,但是你也不用给我——”斟酌了下用词后,小心翼翼言出,“行这么大的礼吧。”   “.....”闻靳深被搞得无奈摇头失笑,眼神里惯是宠溺,“你想什么呢。” 第87章 九万86 叔叔爱你,也只爱你。   Chapter86   时盏敛住笑意, 双手落在男人将袖口半挽的紧实小臂上,两人肌肤相贴,温度交换, 一个微凉, 一个滚烫。   “怎么这么烫阿?”她抬头。   闻靳深:“没事。”   刚刚在女洗手间,被他抱着时, 时盏就觉得他身体热得异常,于是抬手去摸男人额头:“不是吧, 你烧得很厉害阿, 脑门上放颗生鸡蛋都能给烫熟了。”   闻靳深低笑:“哪有这么夸张?”   时盏收回手, 严肃地说:“不行, 我得带你去医院。”   “心疼我?”男人眯着桃花眼冲她笑,眼底星河长明, 他低脸在她唇角轻轻亲了下,“还以为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不会心疼我呢。”   ?   小没良心。   时盏不喜欢这个新称呼。   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   太过贴切。   没等时盏开口,闻靳深凑得更近, 鼻尖几乎抵在她唇角,徐徐问:“喝酒了?”语气里倒是没有怪罪, 更多是怜惜, “哪有非喝不可的酒, 当心肚子里的女儿。”   ——嗡。   微信消息提示音。   两人间静几秒。   时盏以为是温橘被江鹤钦为难找自己求助, 主动在他下巴啄一下:“等我, 我看个微信。”   闻靳深语调温和:“好。”   也没避讳男人目光, 时盏直接解锁手机, 点进微信。   消息栏最新的未读并不是温橘。   而是——   千岁小朋友的家长。   时盏:“............”   现在找个洞钻,还来得及吧?   恰好,闻靳深修长手指勾留一缕她的黑发, 颤在指间把玩,长睫低垂时,眸光不慎看到消息栏的未读提示。   【小千岁,如果你和他复合真能发自内心的开心,......】   由于没点进对话框,后面的内容看不见。   时盏能感受到上方男人灼热目光,心里一紧,手指落在闻时礼的微信头像上,想往左边一拉,直接删除对话记录。   但是,没想到。   直接点了进去。   “——”   又是大型社死现场。   于是。   内容完完整整地,呈现在男人视线里。   【小千岁,如果你和他复合真能发自内心的开心,得到幸福,那我会义无反顾地盼你好,但是如果不幸,你被他伤害,你被厌弃,那我一定会是你最后牢不可破的防线。】   然后,又是前后两句。   【你记住,小千岁。】   【叔叔爱你,也只爱你。】   ——嗒。   时盏直接猛按一下电源键,屏幕黑下去。   她抬头。   撞上男人似笑而非的眸光。   明明和闻时礼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可被他这么一盯着,时盏就觉得自己是个“出轨”的坏女人。   时盏摆正脸色,镇静道:“事情不是你想到那样,懂吗?”   闻靳深敛睫,玩味地一笑,反问:“哪样?”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时盏将那些平日里写文才会用到的四字成语搬出来,“天理昭昭,可鉴人心,我这人也是坦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斜。”   “好乖。”   男人抬手揉揉她头发,内心某处重重往下坍塌。   如果真有什么,也没关系。   谁让他现在已经对她着迷,能迁就任何以前所有他不能忍的,也能打破诸多原则只为与她在一起。他要的也不多,只两样,她,和“小的她”。   时盏用手理顺被他揉乱的发:“你车呢?”   “没开,我坐车过来的。”闻靳深手指在她唇角轻点一下,“我就知道你要喝酒,我本来就是准备来给你当司机的。”   没想到,意外复合了。   “?”   时盏轻轻笑出声:“你烧得站都站不稳,还给我当司机?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叫代驾吧。”   也不知道他烧成这样,不好好在家休息,还往外跑什么。   时盏重新划开手机屏幕,从微信切到某代驾app里。   “再说,”她眼里笑意皎洁,蔫坏儿地,“你也没有驾照阿。”   闻靳深捏她的脸:“好意思说?”   时盏跟他贫:“不是你教我的吗,要做个遵纪守法的社会好公民。”   “嗯,我教的。”   闻靳深眸底笑意掀澜,唇色却逐渐苍白。   注意到男人愈发难看的时盏:“去车上坐着吧,你脸色太差了。”   他近段时间消减不少,现在又是一副病态模样,无端地忍不住叫人心疼。   时盏解锁白色法拉利。   和他一起做到后座里。   时盏坐在右窗处,一上车,闻靳深浑身松散下来,毫无保留地躺在她双腿上,面朝她的小腹,双手抱住她的腰,热热的呼吸喷在她交握的手背上。   他的脸颊摩擦着旗袍丝薄布料:“盏盏。”   “怎么?”   封闭空间里,男人声息暧昧病态,“我好想你。”   其实。   我也想你的。   时盏腾出一只手,冰冰凉地落在他滚烫额头:“睡会儿吧,到家我叫你。”   男人低低嗯一声。   空间安静。   彼此呼吸声格外清晰。   闻靳深的呼吸渐渐变得平顺均匀,看样子已经睡着了,可没超过两分钟,他西装外套里装着的手机就响个没完没了。   “——”   苹果手机原始铃声。   一直在响。   男人被吵醒,不自知地发出一声诱人低哼,类似于喘,又不太像,引得时盏脊背酥得一麻,她故作镇定地拍拍他肩膀:“你电话。”   “...嗯?”他低哑微应,像是烧糊涂了。   时盏只好重复:“你手机来电话了,快接。”   闻靳深圈着她腰身的那手不安分地握了握,朝她买乖服软:“好盏盏,你帮我接。”   时盏抽出一只被他压着的手,伸进他西装兜里,摸出手机一看。   ——沉杨。   沉杨现在不就在0°里面玩吗。   时盏问:“沉杨打来的,我帮你接?”   “你接。”   他懒洋洋的,音节里全是倦懒。   时盏先点免提,然后再往左一划接听起来。   沉杨的声音混在重金属音乐里传来:“靳深,你他妈来不来阿?”免提后的人音放大数倍,“——盏妹妹人都已经走了,你还不来,真他妈墨迹阿,你不是说要过来吗?”   “......”   时盏平静地开口:“他在我腿,不,在我旁边。”   那边沉默。   几秒后,沉杨压抑着喜悦的声音传来:“祝两位花好月圆,早生贵子,我不打扰了,再见。”   ——嘟嘟嘟。   忙音传来,时盏觉得好笑,用手指戳了戳男人滚烫脸颊:“怎么回事儿呢?”   “没什么阿。”闻靳深双眼没睁开,苍白脸色中浮出高烧的红意来,声音愈发嘶哑,“这不是怕你被小白脸拐走,就让他帮我看着点。”   沉杨工具人.jpg   时盏怪说不得,听魏洲说,沉杨鲜少有往哪个剧组跑这么勤快过,原来是他的眼线,今晚闻靳深会突然到0°,想必也是沉杨“恪尽职守”的报信。   电话自动挂断,出现他和沉杨的微信对话框。   内容一目了然。   时间——   下午10:43   沉杨:【出来喝点儿?】   沉杨:【喂。人呢。】   沉杨:【你他妈死了。】   隔了半小时,闻靳深就回了一个字。   【不。】   沉杨:【确定不来阿?】   沉杨:【别他妈拽单字儿了,快过来,搞快点。】   闻靳深:【......】   闻靳深:【发烧了。】   沉杨:【哦。那你记得多喝烫水/微笑】   沉杨:【别说我没喊你,那个小奶狗一直在撩拨盏妹妹,坐旁边不走了。】   这次,闻靳深秒回两个字。   【等我。】   沉杨:?   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   时盏默默看完,心疼地抚上男人额头,手指落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坚持会儿,等代驾到了我们就去医院。”   “不要。”他依旧闭着眼,拉下她正在揉太阳穴的手,紧紧握着,“我吃过退烧药了,回家睡觉,你陪我。”   时盏失笑:“那你不安分怎么办?”   闻靳深缓缓睁眼,黑眸深沉困倦,眼皮懒懒掀起看她:“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纵欲禽兽?”   ?   不然呢。   您以为您是什么谦谦正人君子吗。   时盏没有同他争辩,只说:“你再睡会儿吧。”   “嗯。”   他淡淡应一声。   时盏这才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抬起,望向窗外,车窗是暗色的,外面的所有景物和人落在眼里,也都覆上一层暗色。   0°门口,闻时礼正搂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走出来。   她的车贴的窗膜纸防窥,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   于是,这让她的视线大胆。   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就停在她车斜对面,她的目光追随着浑身邪气的高大男人。   然后看见——   他很用力地将那个红裙女子欺抵在宾利车身上,手指钳着女人下颌,极尽暴戾地吻着。   在时盏看来,那不太像在接吻。   倒很像。   在撕咬猎物。   距离不是太远,十多米左右,时盏能清晰看见那红裙女人美艳五官皱在一起,像是痛苦至极,又仿佛参着几分享受。   叫人分不清,那女人到底是痛苦着,还是快乐着。   代驾正好到了,挡住她视线,在外弯腰敲响她的车窗。   时盏降下车窗,拿起放在一旁的车钥匙递出去。   代驾接过钥匙,朝驾驶座走去。   时盏的视野重获明朗,等她再度看去时,发现闻时礼舔吻在女人左侧耳朵处,湛湛目光却准确无误地与她对上。   时盏没有慌乱,没有躲避,只面无表情地重新升起车窗。   不禁想到那句——   【叔叔爱你,也只爱你。】   几分真,几分假。   终难考究。   兴许一开始,他搂着那个女人出来看见她的车时。   就知道,她人是在里面的。   代驾师傅磨磨蹭蹭地,钻到驾驶座里,打开后备箱去放自己的代步车,不知在后面磨蹭个什么劲儿,耽误好几分钟。   乃至于,时盏就多欣赏了一会儿的迤逦春情。   眼看着闻时礼吻到兴头上,打开后座车门,粗暴地将女人背向自己丢进去。   没一会儿。   那辆宾利,就以肉眼可见的程度——   在。震。   后来的某一天。   时盏突然想明白,有的男人说爱你的话,那他就是真的爱你,但是他并不会为你约束自己一分半点,那不是他的作态。   生气吗?   你爱他,你就会被气得死去活来。   倘若你不爱他。   你就能高姿态地静静看着一切,仿佛事不关己,仿佛在看一出闹剧。   -   时盏直接让代驾将车开回爱森堡,她没有回酒店收拾东西,她腿上躺着个烧得不轻的闻靳深,要是再奔波一趟,指不定他得难受成什么样。   电梯里时,闻靳深混像个无赖,手臂搭着她的肩膀,将下巴放在她头顶:“今晚你睡我那儿,好不好,嗯?”   “各睡各的。”时盏无情拒绝。   闻靳深:“这么狠心?我现在可是个病人。万一我半夜想喝水,没力气起来倒什么办,那我多可怜,你想想——”   “得了得了,你打住。”时盏无奈,“我陪你。”   要说没有半分私心,那是假的,和他分手后,时盏鲜少有过安稳睡眠,她也很怀恋,那些在他怀里一觉到天明的日子。   闻靳深公寓门密码一直没有换。   时盏输密码进去,扶着闻靳深,上楼梯准备回卧室。   推开卧室门。   里面灯开着的,惹时盏嘟哝一句:“你不像是个出门不关灯的人吧。”   下一秒,时盏的脚步僵在那里,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她躺过无数次的大床上。   那里——   现在,躺着,林初娆。   林初娆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身上穿着他的黑丝绸长袖长裤,大喇喇地挂在身上,领口有两颗扣子还没有扣好,只要做弯腰捡东西的动作,就能窥尽春光。   “——”   时盏深深呼吸一口,面色不动地松开男人手臂。 第88章 九万87 就算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Chapter87   时盏实在想不出一个留下的理由。   哪怕, 她现在已经恢复他正牌女友的身份。   没有发脾气,也没有任何怒火窜出来,时盏很平静, 平静到一个字也没说, 无声地松开闻靳深的手臂,沉下眉眼径直转身离开。   “盏盏。”   身后传来男人虚弱着急的声音。   按照惯例来讲, 闻靳深会和以往每一次一样,迅速地握住自己一边手腕, 阻止她离开, 并且作解释。   这一次——   时盏没有给任何机会, 脚步非常快, 在他作出反应前时,就已经拉开卧室门。   男人脚步声, 紧随其后。   在时盏一只脚刚刚踏下楼梯时,后方传来一声倒地的沉闷响声,想来是高烧中的闻靳深体力不支摔倒了。   那一刻的她, 该心软才对,但她偏偏狠得连头也没回, 只微停脚步, 极尽戏谑的嘲出一句:“这就是你说的全部处理好了?”   后方没有回答, 她也没有再说点什么的打算。   这种时候, 无论说什么都是伤人的。   ...两败俱伤。   时盏没犹豫, 头也没回地离开他的公寓。   闻靳深想拦, 却没力气去拦, 他很狼狈地重重摔倒在地,英俊面颊泛着不正常的高烧红,唇苍白色, 黑色眸子虚弱地半睁翕动着几分沉浪。   很快,林初娆急切靠近,在他身边蹲下。   “靳深,摔疼没有?”   没等她碰到自己,闻靳深就冷漠扫去一眼,眼风如刀般凌厉。   意在警告——别碰我。   林初娆伸到一半的手僵住,神色难过又尴尬,她悻悻然地收回手:“真的不要紧吗?我看你好像很不舒服。”   她满脸的关心,眼尾带点红意,像是摔倒的人是她。   闻靳深懒得应付搭理,眉紧紧蹙在一起。   林初娆和他打小相识,众人眼里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他在中途为敷衍温华,答应尝试和林初娆交往,在一起的那一段时间,他例行公事般每周陪她吃一次饭,但林初娆远不满足两人当时的关系,明里暗里的暗示他想更进一步,他浑然不觉。   后来,林初娆在一气之下选择出国读MBA,他以为两人也就这么断了。但当林初娆一回国,就再次成为温华心中闻家媳妇的独一人选,想方设法也要将两人撮合成最佳适配项。   闻靳深呼吸紊乱掉,他艰难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虚弱无力地靠在墙上,撩眼去看面前的林初娆:“不解释解释?”   林初娆现在穿着他的睡衣,躺在他卧室床上,很难让人不怀疑两人的关系。   更别提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时盏。   林初娆随他一道起身,双侧手指握紧:“伯母叫我来的。”   闻靳深:“我妈?”   “对。”林初娆委屈地点点头,“伯母告诉我公寓的密码,让我等你回家,但是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会带着别的女人回家,我不会过来,这对我来说是种耻辱,你能明白吗?”   林初娆生在豪门家庭,含金汤匙出生,有着和时盏截然相反的成长经历,是朵被保护得良好的美丽花朵,也不曾受过什么挫折。   这辈子最大的委屈,全拜闻靳深一人所赐。   “首先,时盏不是别的女人,她是我女朋友。”闻靳深声线嘶哑,态度却很严肃,“其次,你这样做,是你自己给自己的耻辱,并不是我。所以,你赶紧走吧。”   林初娆杵在原地,不肯离开。   两人沉默对峙许久。   半晌后,林初娆打破沉默:“靳深,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双方家长的意思。”   她哭音愈发浓烈,“伯母因为你这事儿,也成天吃不好睡不好的,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呢......”   闻靳深黑色眸子里蕴出不耐,口气加重:“你和我妈到底有完没完?”   林初娆瞪眼,泪珠悬在眼角:“你至于这么凶对我吗?”   闻靳深毫不留情,“怎么不至于?我明确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更也不会接受家里安排和你结婚,但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妈一起乱来?”   林初娆长到现在没被谁说过重话,当下眼圈一红,小心翼翼地伸手揪拉住男人腰身处的白色衬衫,“我不可以吗?”   “?”   闻靳深皱眉:“什么?”   林初娆大胆上前,将害怕和委屈藏进心底,将爱意放在眼里,没有犹豫地将自己投进男人虚弱滚烫的怀抱里。   她抱着他,哭腔明显:“我有什么不好阿。求求你,你看看我阿。”   没有人会比她更适合他。   闻靳深被压在墙上,黑眸覆满厌恶和不耐烦,他伸手握住林初娆一边手臂,将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换上你的衣服,离开这里。”   林初娆眼泪簌簌地流,哭得梨花带雨:“我认识你二十几年,一直在你身后看着你,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轮也该轮到我了吧?你怎么就不肯给我一点机会呢。”   男人无话,神色沉冷。   安静空间里,只有林初娆清晰的哭泣抽噎声。   沉默能杀人。   林初娆失去理智,她捧起男人的脸,踮起脚尖,用尽力气地去吻他。   !   闻靳深黑眸倏地一震,猛地偏开头堪堪避开,只感觉到林初娆的唇落在自己下巴上,他来了火,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推开林初娆:“够了!”   林初娆被推得朝后踉跄两步。   闻靳深嫌恶:“走吧?别让我对你的印象更坏。”   林初娆泪流满面,却难控地冷笑好几声,转身抓起自己先前换在沙发上的裙子离开。   整个卧室变得彻底安静,不,是趋近于死寂。闻靳深不知道他靠着冰冷的墙站了有多久,他想下楼去隔壁找她,却发现自己烧得不轻,浑身无力。   然后就挪到床边,脸朝下栽倒,长腿吊一半在地上。   周身冰凉。   连骨血,也是凉的。   等醒来的时候,外面秋日高阳已升起,丝丝凉意透过窗缝钻进来。他感受着这样的凉意,心底也没有来地跟着变凉。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起去年晚秋的某一天。   那时候两人在一起没多久,半夜相拥而眠,时盏突然从他怀里坐起,他睡眼惺忪地问,你怎么了。   时盏没有回应,眼睛无神地落在虚空,就这样持续好半天,他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怕是梦游了。   他借机逗她:“干嘛呢?”   时盏无意识地在黑暗里靠近他,搂着他的脖子,又亲又蹭,到最后视死如归般咬着他下唇含糊说:“死也要保护你。”   “?”   大半夜的,闻靳深睡意被笑没,拉着时盏压着反吻,她中途醒来还反问他:“......你半夜都不肯消停,禽兽吗?”   他哭笑不得,有口说不清,分明是小姑娘先勾自己的。   现在回头想想,她那时候乖得不行,他要求什么她都会说好,哪怕违背她的内心,哪怕逆反她的人格。但只要是他要求的,时盏永远会说好。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他弄丢了那个满眼是他的小姑娘的。   这一点。   闻靳深一直没想明白,到底从什么时候起?   从他将她丢下车开始,还是他无视她的失落开始,还是一次又一次不注重细节,......还是说,每一次?   不再深想,闻靳深到浴室简单洗个澡后,下楼时,还在纠结要用什么说辞来让她开门,以便自己解释。   巧合的是,他刚拉开公寓门,就看见前方在等电梯的时盏。   时盏酒红色錾印玫瑰的旗袍加身,浓密的微卷长发散在腰间,复古红妆,不论远看还是细赏,都美得不似凡物。   眼看着电梯门打开,闻靳深快步上前拉住她手腕:“盏盏。”   时盏被拉得肩包往下一滑,顺着胳膊,直接滑到男人腕骨处悬悬吊着。   闻靳深索性直接拿过那支包:“你听我说。”   “你说。”   她面无表情,神色冷漠。   “我真的冤。”闻靳深亲昵地靠近,搂着她带进自己怀里,低哑哄着,“密码我妈告诉她的,再说她真要是我带回家的,我能蠢到央你回家陪我?”   其实他说的确实有道理,真要是和林初娆有什么,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和林初娆在一起,而不是两边浑水搅不清。   时盏依旧冷着脸:“就算没什么,但和你口中的“已经解决好了”多少有区别吧?”   闻靳深开始耍无赖,讨好似的圈紧她的瘦腰,抵紧上去:“就一次,不会有下次。”   时盏还是没松口应,他就一直维持着,不停地磨她:“好不好?真的。”像个小孩儿做保证书似的,“下次真不会。”   时盏重复那晚说过的话:“我真不想受委屈,我已经说过,可刚和好,你这边就——”   “好好好,我知道。”闻靳深略加快语速打断她,声调里全是哄,“都是我的错,我没处理好,不怪你苛刻,是我疏忽,你不要生气了,你今天穿这么漂亮。”   他的手指突然袭上颈间。   旗袍领盘着两颗扣。   被男人轻佻地用指解开一粒,他笑一声:“出去见谁?还是说——”他在她耳垂上亲了下,“见我?”   时盏腾得脸红,拨开他的手:“别闹。”   闻靳深敛眸正色,如鸦羽的睫随着低笑轻颤两下:“不闹了。我的意思是——你穿这么漂亮,不适合生气。”   这男人真能磨人。   过几秒后,时盏终于松口,加重口气:“就这一次!”   闻靳深彻底放松下来,将她圈得更紧,肯定她;“就这一次。”   时盏脸色缓和,抬手摸他额头:“烧已经退了,不再休息会?”   闻靳深借机卖乖讨巧:“这不出来找你来了。”   时盏:“我要出去。”   闻靳深撩眸瞧她,“去哪儿?”   时盏取走他臂弯上的女包,“去趟沉杨公司,说有新剧找我接洽。”   于是,闻靳深直接说:“那走,我陪你。”   ?   时盏不解。   这人不去医院?   像是觉察到她的困惑,闻靳深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揉揉她的头:“放心,在你剩下女儿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时盏:“...那医院呢?”   闻靳深说:“医院还是要去的,有的病人我得亲自看,先陪你两天吧。”   以前的闻靳深,可不会单独抽两天来陪她,对于他的变化,时盏多少看在眼里,心里一软,主动圈上他的脖子,撒娇:“那你得保护好我和女儿。”   男人眯眸浅笑:“那一定殚精竭虑,无所不从。”   那时候两人也不知道。   肚子里的,到底是不是个女儿呢。 第89章 九万88 无理取闹。   Chapter87   寒露时节, 太阳直射点由赤道向南回归线移动。   在逐日转凉的天气里,时盏开始撰写新电影《暗愿》的剧本,不仅任主编剧, 还任正导演, 深夜在电脑前时,偶尔发呆, 都会想起那天的光景。   沉杨环臂坐在桌沿上,手指拨弄着旁边一盆绿萝叶子, 朝她笑着抛出橄榄枝。   他说:“这次玩个大的。”   “大的?”   “我现在有个想法, 目前电影市场各类热点题材趋近于饱和, 暂时都没有太新颖的, 近两年国产片质量更是一言难尽。不如整一部暗黑悬疑犯罪题材的电影,小众题材, 要是成功的爆出圈,失败的话,就当我......眼光剑走偏锋吧。”   时盏撩眼, 笑:“准备投资多少?”   “两个亿。”   “两亿?”时盏微顿,“就不怕我全给你打水漂了, 我担不起。”   那天闻靳深陪着她去的。   谈正事时, 他就避到办公室一侧的吸烟区抽烟, 听她一句担不起, 声音就隔着山水屏风传到出来:“我给你担着, 你放心拍。”   沉杨了然地看她一眼, 眼神鼓励。   时盏平静摇头:“沉杨, 我们得公私分明。”她的目光看向屏风上的墨山,“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事业上的垫脚石。”   这不是她的作风。   “我明白。”沉杨认可她的想法,“我也不是因为靳深才选你, 所以刚刚我说,我拿两个亿给你玩,希望你能大获成功,如果失败也没关系。”   时盏沉默,似在思量可行度。   沉杨:“你完全不必有心里压力,我管理公司这么多年,用过不少人,我眼光一向......很准。”   闻靳深抽完烟,从吸烟区步出,到时盏旁边坐下,一把搂过她肩膀哄一声:“找你就答应,不用给他省钱。”   时盏推他一把,看向沉杨:“真不是因为他才用我?”   沉杨苦笑,拔掉一片绿萝叶子:“真不是。”他捻着叶子在指间玩,“我和他十几年交情了阿,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博人情。”   他这说的是实话。   片刻沉默后。   时盏点点头说好,一口应下这门差事。   告别沉杨后,和闻靳深一同回到公寓,两人阔别大半年再复合,时盏没有多余精力去同他温存,到家便打开电脑。   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从现在起。   写剧本,申请拍摄许可,拉建主创团队,挑选合适演员等等,事情多到她没有闲暇来顾及闻靳深。   要站高,要站得很高很高。   具体得高到什么程度。   真希望有一天,世人将她和他的名字同时提起时,字里行间能有“般配”二字,而不是已经听烂的“高攀”一词。   那以后整整一个半月时间,时盏完全投身到剧本创作里,打纲,做人物关系树状图,细细揣摩每个人物,哪怕是极细微的配角,也会考虑到弧光转变。   时间推移,她开始显怀。   不仅如此,孕吐和身体各种不适也随之而来,时盏性格变得愈发尖锐、毛躁、非常小的事情也能令她爆炸。   孕吐吐得昏天黑地时,时盏无力地跌坐在马桶边,闻靳深就端着一杯温水备着热毛巾,在旁边候着。   没等他问一句,时盏就挥手打翻他手里的杯子。   噼里啪啦的。   碎片渐得一地都是。   时盏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矛盾地有理可寻,她虚虚喘着指责他:“要不是你,我何必受这种罪?”   换作往常,闻靳深还会笑着和她贫上两句。   而现在——   只能放低姿态认错。   他在她面前蹲下,用热毛巾去给她擦嘴,承认:“都是我的错。”   时盏难受得崩溃,情绪失控推开他,冲出洗手间把手边能够到的全部砸得稀巴烂,一眼看去,堪比一线犯罪现场。   闻靳深跟出来。   他无声地丢掉手里毛巾,靠近她,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到沙发里用双臂圈着,哄小孩儿似的重复:“好了好了。”   时盏渐渐平复下来。   看着满室狼藉,心里终于有点儿愧疚探出头:“...又被我弄得这么乱。”   男人黑眸里翕动几分疼惜,也有薄薄的无奈,他勾了勾唇:“你也知道是又?那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惯着。”   又在他怀里待了会,被哄得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时盏悻悻地溜到地上,乖顺地坐在电脑面前,一副准备认真工作的模样。   闻靳深也没想着,开始打扫房间。   打扫到一半,卡在情节点上的时盏又开始上头,不满说:“就不能等我写完再弄吗,窸窸窣窣地吵死了。”   “......”闻靳深将扫帚靠在墙壁上,“行吧。”   可是,妥协只换来暂时的安宁。   没一会儿。   时盏用幽怨地目光看向沙发上在按手机的闻靳深:“你好吵。”   闻靳深抬睫。   ?   他哪里吵。   闻靳深屈着指节,叩在眉心揉了揉,无奈地对上视线:“你说,我怎么吵了?”   又沉默几秒。   时盏:“你呼吸很吵。”   “——”   要他死可以明说,不必如此委婉。   闻靳深认命般站起,高挺身姿在灯光下,拉出长长一道斜影:“我下去客厅待着,总行了?”   时盏:“嗯。”   刚到楼下,闻靳深手机就响了。   她发来的微信。   盏盏:【你还真的丢我一个人在卧室?】   闻靳深忍住甩问号过去的冲动,脚尖一转,回身上楼。   连推门的动作,都被男人刻意放轻。   可刚踏进一脚,就听见时盏重重一声叹息,这下换他皱眉:“......又怎么了?”   时盏一脸正色,严肃:“为什么非要左脚先进门呢?”   “这也不行?”   闻靳深低头,看一眼自己在门内的左脚。   时盏的目光已经从他脚上转到眉间:“你皱眉了。”   “......”   “你是对我不耐烦了吧?”   闻靳深心里警铃已响,舒展开清隽眉眼,渡春风般笑得迷人,带着点儿讨好的味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呢。”   “你、皱、眉、了。”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闻靳深进屋,在她对面桌前停下,双手撑在桌沿,上半身前倾去吻她眼角,湿润地温柔着,耐心地厮哄:“下次不皱。”   管天管地,管皱眉等大小事宜。   真是个小管家婆。   他心里却很受用,有些出人意料地享受她这种矫情的作妖。   时盏收敛情绪,面色平静下来,她用细长的指去捏男人近在咫尺的下颌,他没躲,下巴就被她完全捏着。   她捏着他下颌,晃了晃:“闻靳深。”   “嗯?”   “知道什么叫无理取闹么?”时盏笑眯眯地,“以前跟你在一起,偶尔有点情绪你就说我无理取闹,我现在告诉你,这才叫无理取闹,以前不是,记住了?”   小姑娘真出息了。   回过头就给他上起课来,颇有风范地要他长记性。   时盏的指尖自男人下颌往下,滑到他凸起的性感喉结,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你呢——”她懒懒拖着细甜的音,“得身在福中要知福。”   闻靳深完全没听清她在将什么。   所有的感官,丧失在她抚摸喉结的手指上,就那么点那两下,他就已经起来了。   闻靳深将她作祟的手指握住,拉下来,反客为主地一把钳住她下巴带向自己,脸一低就深深吻住她。   “呜——”   时盏都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横冲直撞的唇舌。   两人间隔着一张长桌,明显是个阻碍,以至于闻靳深直接双手掌握住她的腰身,用力一抱,轻而易举地将她从座椅里抱起来,放到自己面前的桌沿上。   整个过程,他的唇就没离开过她。   纠缠的热息不绝。   空气升温。   外面又正好是良良长夜,亟待消遣。   闻靳深暂且脱离她,只见小姑娘双目含水似的柔,藏万里春光,丰盈红润的唇微微开合,在用嘴紊乱呼吸,她又那么直勾勾盯着他。   这很难顶。   真的。   这...谁能顶得住。   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盯着时盏的唇,手指碾上去,温柔地寸寸抚过,又亲了下后低低要求:“盏盏,帮帮我。”   时盏愣住:“怎么帮?”   问完,才感觉到——   他落在唇上正在移动的温凉手指,带着蓄意勾引,和温柔。   时盏的脸涨红起来,她偏开脸,细声细气地拒绝:“不行,我不要,脏死了。”   红透的耳根正对着男人。   他俯身,唇舌落在她娇嫩白皙的耳根,“不脏。”他连哄带骗似的,徐徐善诱,“乖女孩,帮帮我。”   真的真的,承不住了。   时盏一个劲儿摇头拒绝,说什么都不肯,红透的脸偏向一边,连看他都不敢,就现在这么个情况,他的眼里只有大写的两个字。   ——想。要。   很快,男人的热息不安分又缠上她的耳畔,他拉起她的手,低问:“......那这个呢?这个总行吧。”   一个小时后。   洗手台镜前,时盏木着脸,往掌心里挤洗手液,十指发麻,她抬头,看见镜中身后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系着皮带,神色满意。   她偏偏看不惯,开始新一轮的“无理取闹”。   “你真的很烦。”时盏洗完手,抬手甩男人一脸的水珠,“你烦死了!”   闻靳深吊儿郎当地笑着,一点儿也没有在外清冷模样,上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转了两圈后又亲了亲她额头:“好了,亲亲抱抱举高高了,不要生气了。”   她躺在她怀里,浅白他一眼后,笑骂:“谁稀罕你这个!”   他也跟着她笑起来。   对于时盏来说,日子仿佛就该这么过,吵吵闹闹,嬉嬉笑笑,充满阳光和欢乐,没有任何暗无天日的痕迹。   她从小就奢望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至于闻靳深——   像是她这一生注定要栽进去的人。 第90章 九万89 有什么冲我来吧?   Chapter88   那天, 时盏按行程得参加《险风》的线下宣传会,地点定在白鸥广场的商场大楼一层的影院,多家媒体已经提前到达, 占好各自位置后, 微博投票选出的观众也陆续进场。   晚上七点正式开始。   现在的话。   时盏偏偏头,看眼时间, 五点五十六分。   只剩一个小时。   时盏还杵在落地镜前,发呆。   下面门铃响个不停。   回过神, 时盏下楼去开门, 收到闻靳深发来的微信, 问她出发没有, 她潦草回句快了。——其实不然。   她没有合身的衣服能穿。   怀孕五个多月的肚子,显怀明显, 任谁看都心里清楚。她设想过,对外说自己这是发福、长胖,但是低头一看自己的身材, 细细的胳膊,细细的双腿, 哪儿都瘦, 就肚子凸出来, 这委实说不过去。   思虑间, 时盏拉开门。   门外站着满脸着急的温橘。   温橘现在与她熟稔不少:“不是吧——”她叹一声, 然后上下从头到脚打量着时盏, “怎么还穿着家居服阿, 时间来不及了阿,过去还要四十分钟。”   时盏:“那些旗袍都穿不了。”   穿那些旗袍会把孕肚衬得更明显。   温橘阿一声,皱眉:“但是不能迟到阿, 我上去帮你看看有没有能穿的吧?”   时盏点头:“好。”   十分钟后。   衣柜前,由一开始的一人发呆,变成两人一起发呆。   温橘目光划过那一水儿的各色旗袍,噎几秒:“这......”她又看看时盏明显的小肚子,“要不趁机公开算了?当给《险风》预热,说不定还能剩一笔宣发费用。”   “?”   时盏懒懒地拨弄着那些衣服,“不行,这时候公开怀孕只会有负面影响。”   温橘不明白:“什么负面影响?”   “你想啊。”时盏说,“这是部网剧,上线各大视频软件平台,要是我在这时候被爆出怀孕,依照我这招黑体质,会有不少网友会集体打一星抵制,评分一低,口碑砸了,整个剧组的努力都白费了。”   听后,温橘觉得甚有道理,不仅懊丧起来:“怪我,我没有考虑到这一茬,不然提前就准备好衣服。”   其实温橘也刚知道她怀孕不久,一周前来送新剧合同材料的时候,发现显怀的时盏时,眼神惊奇如看见新大陆。   正好,闻靳深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她不禁夸奖一句。   闻院长,真是年轻有为。   “要不然,”时盏伸手拉住温橘身上宽松的白色羽绒大衣,“你这件给我穿?”   温橘没犹豫地拉下拉链,脱下来:“你试试,姐姐。”   这件羽绒服足够大,拉链一拉,完全能够遮住显怀的肚子。   时盏很满意:“就这样走吧?”   温橘:“...姐姐我穿啥?”   温橘里面只一件淡黄色的薄打底连衣裙,现在外面只有3度,就这样出去的话,人都能给冻成傻子。   时盏随手扯过一件闻靳深的黑色大衣,扔过去:“你穿这个。”   “阿——”温橘低头看眼手里大衣,“姐姐,这不好吧,我能穿你的外套吗?”   时盏伸手示意她从衣柜里自己选,温橘的目光再次放在那排排四季旗袍上,几秒后,放弃挣扎:“算了,就这个吧。”   姐姐都不介意,那她也没关系。   温橘套上那件黑风衣,真是大得出奇,衣摆直接垂至脚踝处,她一米六的个头,现在看上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不乖小孩。   温橘往镜中一扫,笑一声,嘟囔:“反正我又不上台。”   时盏最后补了补口红,叫她:“走吧,小橘子。”   温橘应:“来啦。”   *   六点四十分。   时盏抵达白鸥广场的商场,从负一层停车场坐电梯上去。   温橘领着时盏往单独的休息室去,却在中途被影院工作人员拦下:“时小姐的休息室换了,在这边,随我来。”   又只好掉头,朝反方向折返。   时盏踏进休息室,听见那工作人员拦住温橘:“不好意思,这是私人休息室,只能时小姐一人在内休息,其他闲杂人等不能进入。”   ?   温橘欲言又止,却忍着。   两秒后,还是没忍住。   温橘说:“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是姐姐助理。”   时盏也在此时回头:“没关系,放她进来吧。”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男子,此时露出官方又疏离的笑容:“抱歉,不行哦。”   时盏眼神一凉。   正欲开口时,温橘打圆场:“好啦好啦,我没关系。”   温橘没有逗留,朝旁边指指:“我去外面等你,姐姐。”   看着温橘离开的背影,时盏微微皱眉,觉得有些奇怪,哪里有这种规矩,私人休息室只能容一人?   也没多想,时盏顺手带上门。   周遭安静下来。   这间休息室的空调温度很高,有二十多度,时盏没坐一会儿就觉得身子发汗,看眼时间,只有十多分钟了,想着忍忍也就过了。   温度越来越高,时盏热得不行,拉开拉链,脱掉羽绒大衣搭在椅背上,想着待会儿出去的时候再穿。   正低头看手机,听见后方传来开门声。   时盏只当是温橘偷摸着进来,滑拉着微博:“怎么又回来了?”   “想和你谈谈呢。”   很明显,这并不是温橘的声音。   而是,   温华的。   时盏眼底眸光凝住,慢慢放下手机,满脑子都是当初闻靳深那句——盏盏,我真的都处理好了。   时盏将几分疲倦收住,展颜笑着:“闻夫人,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吧。”   一回头,才看见,温华旁边,还站着个小白花儿似的林初娆。   俨然一派正宫带着未来婆婆兴师问罪来了。   时盏手肘搭在椅扶上,看着对面二人,很轻地笑一声。   不屑、玩味、像在看小丑。   温华盯着她鼓起的小肚子,笑盈盈地问:“时副导,目前就指望着肚子里孩子吧?到时候崽一落地,真正的生米煮熟饭,就能一辈子勾缠着我儿子不放。”   时盏发现一点,温华这人说再难听的话,都是笑着的。   “对阿。”   时盏也跟着笑,“我也想体验母凭子贵是什么滋味呢。”   很老套的。   温华取出钱夹,掏出一张支票:“最后和你谈一次,你要多少,我给你,只希望你别再插足靳深和初娆,他们两个不容易,这么多年。”   那张支票被温华戴着玉镯的手递到眼皮底下。   温华对她笑说:“数字你随便填。”   时盏接过,目光轻薄,手指碾着支票一角,作扇般在空中扇了扇:“您觉得——闻家的血脉能值多少钱,您开个价吧?”   温华很大方,开口就是五千万。   五千万。   什么概念,够普通人一辈子吃穿不愁,衣食无忧。   时盏却啧一声,用轻快的语气:“太少了哦。”   温华似谅解她,体恤地笑着抬价:“那再加两千万。”   时盏忖着,没第一时间作声,倒是旁边的林初娆温温柔柔地开口:“时作家,你就答应吧,没人比我更适合靳深,你......放弃吧。”   “——”   时盏放肆地大笑出声,空间里被这笑完全占据。   数秒后。   时盏挺着小肚子起身,举步逼近两人,将那张支票塞到林初娆手里。   林初娆看眼手里支票,不明地抬头,再看时盏。   时盏下巴微抬,脊背挺直,骄傲得像一只涅槃凤凰,她挽唇浅笑道:“不就是个男人么?你想要的话我双手奉上,你拿稳。”   林初娆眼瞳一震。   很快,就听见时盏嘲讽的下一句:“只是,你拿得稳么?”   林初娆手里支票被攥得变形:“时作家,你对靳深这么不在乎,何必绑着他呢,换我的话完全没办法狠心这样。”   温华冷下眼色:“她脸皮比城墙倒拐还厚。”   啧。   真烦。   时盏原本尚算不错的心情,彻底毁了。   “这样,”时盏也戴上假笑的面具,故作善解人意状,“闻夫人,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我开个价吧,你能做主答应,我就做掉孩子。”   温华眼皮一抬:“什么价?”   时盏此刻虽是笑着的,也难消减周身的攻击性:“我这个人呢,也不贪心,也没想要太多——”   温华没耐心,直接打断:“直接说。”   “......”时盏撩起风情满布的双眼,声息乖张,“我要闻家半壁江山。”   “你疯了吧你!”   温华终于炸起,扬声骂她是个疯子。   时盏收敛笑容:“怎么,嫌我要得多?”她回身,拿起椅背上的羽绒大衣往身上套,“闻靳深还说娶我呢,就算我以后和他离婚,也能分他一半家产走,我提这个要求完全合理。”   温华冷冷一笑:“你做梦!”   时盏翻个白眼儿,拉上拉链:“没工夫陪你们玩儿,再见,不,是不再见。”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工作室。   一路往宣传现场去。   靠得越近,时盏听见无比吵杂鼎沸的人声。   推开前方那道门,就是现场,时盏握住门把上,刚推开一条缝,就听见后方传来一记低沉男音暴呵——   “小千岁,别开那道门!”   已经晚了。   时盏推开那道门,将自己置身于无数闪光灯里,记者们蜂拥般冲上来将她围住。   抛过来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时小姐,威胁闻夫人索要半个闻家财产是否太过分呢?”   “想知道你的具体怀孕时间?”   “请问时小姐是不是插足林氏千金感情的第三者?”   “.......”   眼前亮如白昼。   咔嚓。咔嚓。   简直被照得睁不开眼,闪光灯亮起的频率太密太密,时盏下意识想要抬手去遮时,一只温凉大手覆于眼前。   下一秒,落进凉凉宽实的怀抱里。   闻时礼玩世不恭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听他笑着说:“有什么冲我来吧?” 第91章 九万90 最后的防线。   Chapter89   在亮如白昼的光里, 时盏僵怔在原地,视野受阻,耳朵里充斥着四下拔地而起的声浪, 好多人在问她问题。   面前是群狼虎, 个个目光如炬,只等将她拆吃入腹。   吵, 好吵。   时盏往后瑟缩,身后人下意识将她搂紧, 低沉沉嗓音轻轻在耳边响起。   ——别怕。   闻时礼以手作女人的遮眼布, 满面浮浪地笑着自她耳边抬起脸, 看着前方一干记者, 面色无惧:“哪儿来这么多问题呢。”   其中一名记者说:“很关心时作家的个人问题。”   闻时礼:“关你屁事?”   周围沉几秒,记者又再次发问, “这是公众很关心的一点。”   闻时礼轻哂:“又关公众屁事?”   记者:“.........”   这是怎样也继续不下去的采访。   或许是闻时礼与生俱来的阴郁气质比较唬人,一时间周围安静下来,竟无一人敢再度发问。   很神奇的是, 闻时礼明明不是爱豆演员等,也没做过闪光灯的相关训练, 可他面对这如此超高频闪光灯, 却能做到眼睛也不眨一下, 就那么直白又毫不退让地与众人对视。   他鹰隼般的眸光, 一寸一寸碾过那些人的嘴脸。   十分渗人, 不禁令人寒从脚底起。   也不知哪个不怕死的, 迎难而上, 将麦递到时盏唇边,独人份的声音十分清晰:“时小姐,你的所作所为, 你妈都清楚吗?听说你也不尽赡养义务的。”   “你没妈,还是你妈死了?”闻时礼直接两句脏话砸给对方,“罗里吧嗦个没完,一个劲儿关心别人的妈,不如回家给你妈买点儿脑白金吃吃?”   “——”   偌大的影院会场,变得死般寂静。   被骂的那位记者是个年轻女孩,可能没听过这么重的话,当下被骂得红眼,麦也悬在空中忘记收回。   女记者气结:“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闻时礼拽掉她手里的麦,砸出去,“别问,问就是你妈的黄泉引路人。”   祖安猎妈人.jpg   在场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很难去想象,这男人生一张脸如此斯文英俊,鼻梁架冷感十足的金丝薄片眼镜,骂起人来这么狠。   他也不管,骂的是不是女性。   可能。   是不是女性都无所谓,撞到头上,就得完蛋。   女记者冲出人堆去捡麦。   闻时礼冷淡收回视线,声调寡淡:“所有人后退五米。”然后,补一句,“别他妈挑战我耐心,一群傻逼。”   迅速有人作出反应,作鸟兽状四下散开,不住往后退。   有的退得慢些,闻时礼便松开时盏,上前一脚踹出去老远:“磨叽你妈呢。”   眼前的遮眼布被掀开。   时盏重获光明。   闪光灯稀薄起来,那些记者全部退到数米开外,她的第一眼,就看见闻时礼黑挺的西装背影,他正好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冲她展颜笑着单眼wink一下,与此同时舌尖也顶住上颚弹啧一声。   那表情看上去,像极明目张胆地邀功。   时盏却无暇顾及,所有注意力,全被男人身后的荧幕大屏吸引。   荧幕正对所有人。   在播放着刚刚在休息室发生的一切。   还有字幕。   [闻家血脉值多少钱,您开个价吧?]   [不就是个男人么?你想要的话我双手奉上,你拿稳。]   [我要闻家半壁江山。]   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从那名工作人员半道上拦下她,说更换休息室开始,这场局就已经开始了。她被带去的那个休息室,早已提前安上针孔纳声摄像头。   当时还奇怪工作人员为什么不让温橘进,现在也完全解释得通,无非就是怕有外人在,阻碍温华的计划。   是一场——   为她量身定做,滴水不漏的局。   荧幕画面不停地播放着,重复着,她看着上面的自己,挺着个明显的小肚子,眉眼神色皆为冷漠不屑,台词清晰可鉴。   任谁看,都会觉得,她就是个不要脸的反派角色。   放在小说里,就是个戏份过多的恶毒女二。   众人睽睽下,成为口诛笔伐的声讨对象。   宣传会也算彻底砸了,《险风》其余演职人员全部在后台,不敢再露面,她在瞬间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毁掉所有人心血的坏女人。   时盏周身发凉,干伫在原地。   看着闻时礼将那些记者们吓退在数米开外,她静默地看着,一动也不动。   那种感觉。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是流动着的鲜明,唯她是灰色的静态。   纷潮里,看见闻时礼撩了撩西装衣摆,长腿大步迈向位于场子中央的投影设备。没有任何犹豫,抬脚踹翻。   ——咔。   荧幕画面瞬消。   温华在此时进场,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颇有些失望,免不得将怒火撒在作梗者上,抬手指着闻时礼。   “你来掺什么热闹,发什么疯?”   闻时礼碾过脚下机器碎片,一把将时盏扯到怀里护着,轻佻孟浪地看着温华在半空中的指:“嫂嫂。”   他虽这么喊,语气里没有任何尊重:“你对我来说,是个外人呢,再怎么指着我,我就把你手指掰断,试试不?”   “——”   四下哗然,众人瞪大眼睛。   温华深知闻时礼的阴狠程度,饶是她,也只得忍气三分,放下手时却盯着他怀里的时盏,骂了句不要脸的婊/子。   时盏没回过神,怔两秒,缓缓抬头。   温华说:“你真是不放过闻家任何一个男人,真不简单。”   闻时礼挑眉:“这又关——”   时盏双腿一软,正欲跌下去,闻时礼话头也因此被迫刹停,他手臂有力地将她整个托住,扶稳站好。   “站好。”   他的声音落在耳畔,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时盏刻意忽略胃部涌上来的呕意,和渐渐围拢过来的白色团块,面上全是色厉内荏的坚强。   如一张薄纸,只需轻轻一戳,啪地一下会裂开。   闻时礼安抚地握住她手臂,揉了揉,附耳在她侧首,用仅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怕什么?——我不是说过么,你要是过得不幸福,我就是你最后的防线。”   坚不可摧,无人可敌的防线。   时盏很想吐,视野趋近高度模糊,于欲慌乱中抓紧男人手臂:“......带我离开这里。”   闻时礼目色沉沉,下意识去看时盏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没多想,主动去拉起她的手:“好,我们走。”   离开现场时,闻时礼拉着时盏路过一名记者时,被怼着脸拍,他直接抢过摄像机往对面脸上砸去,轻描淡写嗤骂一句。   “拍你妈拍,傻逼。”   恣意妄为到让人不知从何诟病的程度。   *   温橘没能进到休息室,于是到商场外的广场透气,她在喷泉对面的长椅坐下,身上套着大垮垮的男士风衣。   夜色降临,暮色四合。   “哟——”   一声轻佻男音。   温橘抬头,撞进一双深棕色的眸子,江鹤钦站在长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笑弧浅浅,没有和善,更多是玩味。   他打量她,从头到脚:“不是说没谈过恋爱么?”   “......”   温橘面无表情,“你有什么事?”   江鹤钦直接上手拎着她肩膀处的大衣面料,抖擞两下:“哪个男人的衣服阿。”他手指捻过,“这衣服还挺贵的,你攀上哪家少爷了?”   什么攀不攀的,温橘觉得无语:“你有病吧。”   江鹤钦也不生气,弯腰倾身笑着打趣道:“该不会在这儿等我呢吧?”   没等温橘反驳,就听见一声女音甜甜地。   “鹤钦~”   温橘后背一僵,苏莱自商场里奔出来,小跑到两人中间,亲昵地挽着江鹤钦胳膊撒娇:“谢谢你哦,愿意来宣传会给我捧场。”   江鹤钦配合地春风一笑:“应该的。”   哗——   温橘蹭地站起,大衣布料摩擦着长椅,窸窸窣窣。   刚转身,就被江鹤钦扣住手腕:“你等等——”   苏莱瞪眼:“干什么呢,鹤钦,你认识她?“   “不认识。”江鹤钦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拽着没放,转步绕到温橘前方,看着小姑娘鹿似的眼,“你身上这件衣服,怎么越看越像闻靳深那条狗的阿。”   ——Bingo。   答对了。   温橘却没有任何与他交流的欲望,利落地拍开江鹤钦的手:“江先生,我们不太熟,别动手动脚的。”   江鹤钦被怼得玩性大发,凑到她耳边低笑:“怎么样算熟阿?那。睡过。算不算。熟?”   他下流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温橘面不改色,转眸对上他潋滟的深棕眸子:“那江先生和蛮多女孩都挺熟的哦。”她啧一声,“好脏哦。”   江鹤钦眼神一顿,“你这丫头。”   此时,数名扛着摄影设备的记者狗仔疯狂地朝商场里奔跑,他们还在互相交谈,像是在说那个时副导有猛料,和闻夫人聊天的内容被直播放出来了,搞快点。   温橘呼吸丢失好几秒,她迅速转身发足狂奔。   广场人潮纷纷。   奔跑的不止温橘和狗仔们,还有刚从库里南下来的闻靳深,他在冬夜冷风里奔跑着,长腿很快,他喘着,心跳加速着,黑色风衣在空中翻飞。   迅速经过江鹤钦,江鹤钦一个“你”字卡在舌尖,男人已经远去。   闻时礼刚好搂着时盏自商场偏门出来,人流往来不绝,那些脸孔落在时盏眼里,纷纷化作虚无的白色,她难受慌乱地四下张望。   就看见朝自己奔来的闻靳深。   他的脸,一如既往的清晰。   闻靳深跑得过快,以至于超过温橘时不慎碰到,温橘重重摔倒在地,手掌膝盖全部被擦伤。   于是,奔跑的人再加一位。   江鹤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跑,但看着前方那个瘦削背影摔倒时,他觉得,自己就是该跑起来奔过去。   此时此刻的世界。   混乱、不堪一击。 第92章 九万91 我这种肮脏的女人。   Chapter90   那天的白鸥广场很热闹, 七点多的光景,路人如织,漫天白鸥振翅飞, 尾部末端的黑色羽毛撕开透明的空气。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闻靳深都没办法忘记时盏当时看他的眼神。   就像是——   在看一场灾难。   闻靳深的心跳丧失在风里,他压住紊乱的呼吸, 放缓脚步靠近被闻时礼拥着的她。   那一刻心境有多复杂,他人无从得知, 紧张、惊惧、惶惶难安, 全部冗在一起, 凑成一张清寒面具挂在脸上。   “盏盏。”   他的声音有些哑, 带着不自知地小心翼翼。   闻时礼用一种近乎野蛮的力度,将时盏揽紧在怀里, 撩起一双轻浮带笑的眼:“小千岁现在不想搭理你的,你先去把你一堆烂摊子处理好,行不?”   有时候, 时盏真觉得闻时礼挺会琢磨人心,还是说危险人格的人生来就要比别人聪明, 也比别人更会察言观色洞悉人心。   现在的她, 的确不想看见闻靳深。   时盏的腰被男人大手锢得发疼, 勒得她恶心感加剧, 她从那张清晰的脸孔上收回视线, 将自己抛进白色的虚无里, 没撑出三秒就开始疯狂干呕。   “呕——”   声声急促剧烈, 却什么也吐不出。   “盏盏!”   “小千岁?”   两道男音同时响起。   时盏觉得吵闹的同时,又觉得十分恶心,于是干呕得愈发厉害。   见状, 闻靳深上前欲抢人。   闻时礼抬臂一挡:“干嘛呢这是?”   闻靳深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盯着时盏,他的手悬在空中,声调一沉:“盏盏,过来我这边。”   他不想看见她在别的男人怀里。   两人相隔距离不过半米,时盏却觉得犹如天堑,中间似有一道她无法逾越的鸿沟,阻碍着她,让她再无迈向他的可能。   非要说哪个瞬间对闻靳深彻底死心过的话,那一定是这一刻。   时盏长睫轻颤,没看他,只平静地说:“闻靳深,我和你这场感情游戏,在今天正式结束吧。”   她累了。   真的真的太累了。   闻靳深怎么可能听不懂她的潜台词,——分手,就差没把这两字直接说出口。   时值凛冬,寒意料峭,冷得丝丝入骨,在刹那带走他心脏的温度。   砰砰。   心脏跳得费劲。   闻靳深的眸沉得与这夜一样黑,他在寒风里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压抑的温柔:“盏盏,我错了,别这样对我。”   他没办法承受失去她,再一次的失去她。   暮色下,时盏面色寡淡,自眼底也窥不到一丝情绪起伏。   她现在难受至极,却也异常冷静:“你没错,只是我们真的不适合。”   所有人,所有事,乃至整个世界都在一遍一遍告诉她,他们不合适。   闻靳深怔在原地,灵魂似一寸一寸剥离躯壳,他虚晃两下身体。   好半晌过去后。   他才回过神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你不过来我身边的话?——是要跟他去么?”   跟谁?   闻时礼吗。   时盏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低头,这才发现整个人被男人暧昧地圈揽着。   像在保护,又像是侵占。   成片白鸥在头顶盘旋而过,高低起伏不一,以脏黑夜空为背景,耳朵里全是翅膀煽动的扑哧声。   时盏的视线停在白鸥群里,说:“我今天无论跟谁走,也不会跟你走。”   “——”   有人在此刻被判处死刑。   闻靳深显然不允许这样的状况发生,他沉着眉眼,上前想要拉走时盏。   却遭一记重重的耳光。   时盏扇过去的那一巴掌,要多重有多重,要多狠有多狠。   扇得男人偏脸,扇得周围人侧目。   闻靳深很快转回脸,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你手疼不疼,嗯?”   时盏的手被反震得发麻,指尖颤抖,却一个字也没说。   闻靳深眸色尽失:“打我能让你消气的话,尽管打吧,你别跟他走......行吗?”   时盏后退一步,缓缓摇头:“我说过,我不会再受任何委屈,在你妈出现在休息室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彻底完蛋了。”   “盏盏,我——”他欲言又止。   “你先听说完。”时盏打断他,“机会我已经给过你,是你没有珍惜,是你骗了我。”   上次,看见林初娆在他床上后,选择相信他,那是她最后的仁慈。   等闻靳深再度开口时,嗓音有他难以觉察的颤意。   “所以,你非要跟他走?”   时盏闭眼:“是。”   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时盏甚至有礼地笑着对他鞠浅浅一躬,言词清晰:“谢谢闻院长厚爱,只是我这种背景肮脏的女人,无福消受,也委实配不上。”   闻言,男人哑声,眼尾浮出一点红意。   “得了吧。”闻时礼插嘴进来,浪荡地偏脸笑着,“哪里不配?你哪里肮脏,明明是他配不上你,他消受不起。没事,我行,让我上。”   捡漏王上线.jpg   时盏没心情听他贫,用手去扒他放在腰上的手:“我现在很烦,你能不能别这么多话?”   这男人话太密了,吵得要死。   闻时礼扬眉:“行。”   言尽于此,闻时礼搂着女人肩膀转身,却又被伸手人一把扣住肩膀,只听一声——“闻时礼。”   闻时礼笑着回头:“怎么能直呼长辈姓名,你说呢?”   话音落,脸上便重重吃上一拳。   周围爆出尖叫声,围观路人发出的。   时盏都没反应过来,一转头,就见闻时礼被揍得踉跄栽倒在地,她瞪大眼睛:“闻靳深,你疯了!”   “......”闻靳深冷笑,“算吧。”   地上的闻时礼又怎是善类?   意识到自己被揍后,闻时礼坐在地上,用指节揩擦嘴角,放到眼皮子底下看见有血后,反倒笑出声来。   “跟我玩疯呢?”   他哂一句,“那来吧,碰碰谁更硬。”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尚且停留在闻靳深身上时,地上男人瞬间暴起,疯犬一样扑过去,揪住闻靳深的衣领。   两人一齐重重摔倒在地。   众人惊呼。   再定睛一看,男人已经跨坐在闻靳深身上,一拳又一拳重重地挥在其脸上。   有人摇头感慨,有人掏出手机拍照。   围拢的人愈发多。   白鸥被惊散。   四下逃串。   闻靳深挨几记重拳后,也迸发出好胜欲,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将小叔反压在身下,拳头也是挥得分外不留情。   有人冲过来拉架,原来是江鹤钦,他扯着闻靳深的胳膊:“你他妈够了阿!”   闻靳深甩开江鹤钦,继续骑着男人猛揍,一边揍一边质问:“别碰她!你要我说几次!”   江鹤钦见拉不住,只好跑过来向时盏求援:“盏妹妹,你去拦着点阿,照这样打下去,得闹出人命,一个二个的手劲儿都那么重。”   时盏一动不动,神色冷漠。   江鹤钦催促:“盏妹妹!”   时盏还是不动。   像是与周围看客融为一体,时盏也觉得自己不过一个观众,那些纷争和争执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不论江鹤钦怎么叫她,她都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站着没动。   两人打到最后,皆负伤严重,没有大伤处,但各自的脸看上去,全是乌紫青痕,鼻梁高高肿胀起来,止不住的鼻血。   就算如此,他们仍然是人群里最好看的男人,此时看去,竟还有种颓丧的美感。   闻时礼自地上爬起,随意地抹掉口鼻上的鲜血,沾满血的手径直拉起时盏:“我们走,小千岁,他再敢追,老子和他拼了。”   时盏怔愣着,脚步被迫跟随。   看见要被拉走的时盏,闻靳深也喘着粗气爬起来,正想追上去却被江鹤钦一把牢牢拽住:“靳深——!”语气里很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盏妹妹现在不愿意搭理你,你他妈是瞎还是脑子被狗啃了?”   寒风里,闻靳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白衬衫沾着秽尘和血迹,他低垂着长睫,眼底有盖不住的落寞神伤。   江鹤钦从没见过这样的闻靳深。   在他的印象里,闻靳深似神明高高在上,又耀眼,怎么会像眼前这样呢?如此狼狈不堪,像只被人抛弃的狗,眼底溢满浓浓的悲伤。   好半晌后。   男人低哑着嗓子,缓慢说道:“......我都知道的。”   “知道你还这么上赶着去阿?”江鹤钦拍拍男人肩膀,“其实也不怪你,我要是个女人,我真的会被小叔叔勾走的,哪个女人不稀罕明目张胆的偏爱和周全阿,你说是吧?”   闻靳深:“.......”   他冷冷看向江鹤钦,“你能闭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鹤钦挑眉,耸耸肩:“还不让人说实话?说真的,我也知道自己是个渣男,但在你小叔面前,我只能靠边站不说,还得毕恭毕敬喊声祖师爷,也不知道他对盏妹妹来真的还是假的。”   刚说完,就注意到男人似刀刃般锋利的眼神。   江鹤钦立马噤声,不敢多言。   闻靳深脱下黑色外套,挽在手臂上,脚尖一转往商场内迈去。   江鹤钦跟上去:“去哪儿?”   闻靳深满眼风雨欲来,阴沉得可怕:“我倒要进去看看,我妈和林初娆到底想要做什么,她们反了天了。”   在来的路上,闻靳深已经看过现场的视频,他的心里早有不祥预感,事情走到这一步,也在无能为力的意料中。   现在满脑子都是盏盏和小叔离开的背影。   那种感觉就像有蛊虫钻进骨髓里,叫人痛不欲生。   踏进现场,温华携着林初娆上前,见他这副模样:“哎哟,儿子,你这是怎么搞的?”   闻靳深脸色冷得结冰,薄唇轻启,问出一句:“够了没有?” 第93章 九万92 发疯。   Chapter91   现场还有许多人, 媒体记者们,诸多工作人员,还有并未散尽的观众。   空气流动变得缓慢。   气氛瞬降至冰点。   所有人看见, 白衬衫沾血的男人眉眼阴鸷, 扫去平日里的清润平和后,只剩下冷漠, 他臂弯处搭着一件脏兮兮的黑色外套。   他很狼狈,能一眼看出的那种狼狈。   静默须臾后, 闻靳深没有任何预兆地爆发, 扯出臂弯里的外套砸在地上, 暴呵一声:“到底够了没有!”   声音嘶哑震慑, 惊得四下无人声。   甚至,有人不自主地屏住呼吸。   正对面的林初娆直接看傻眼。   这还是那个鲜少有情绪起伏的闻靳深?——在她印象里, 闻靳深平时话少沉默,什么都淡淡的,天生骄傲尊贵到目空一切, 万物落在他眼里也不过一瞬即逝,哪里会像这样, 疯似的发脾气,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变了, 他变了好多。   温华面色愈发冷漠下去, 见状, 江鹤钦上前一把拉住闻靳深, 放低声音忙劝:“好了好了, 这么多人看着。”   闻靳深不买账,深邃的黑眸里布满压抑怒火,他近乎哽咽地用拳头重重锤着胸口, 对温华说:“这里真的真的很痛,你能不能不要再逼我?”   痛到生不如死入地狱。   而地狱里——   寻不到续命的晴空。   温华冷眼旁观:“那个女人对你就这么重要?”   “不重要的话,我何至于会和你反抗到底?”闻靳深眼角浸润着湿意,他怒到极致时也忍不住红眼,“上次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过问我的感情吗?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骗我,就为今天给时盏一场无地自容?”   就为,让她彻底离开他。   温华再次搬出那些听烂的说词来:“我这个当妈的也是为你好,天下也无不是的父母。现在你不理解我,恨我也好,我也不和你计较,毕竟你是我儿子。我相信到最后,你会感激我如今的做法。”   “再说,初娆长得好,性格也好,家境也最为门当户对。你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脑子转不过弯而已,以后就懂了。”   “你真要和那个谁搅和在一起,让闻家脸面往哪搁阿?二十七的人了,怎么这么自私光顾着自己呢。”   .......   杀人也莫过于如此诛心。   闻靳深沉吟良久,唇角微微一抬,尽是嘲讽:“说到底,还是闻家脸面最重要?什么“为我好”,这种话别再说,我真的嫌恶心,恶心透顶,懂么?”   所有人:“........”   好家伙,敢这么怼温华的,恐怕只有闻靳深。   温华也不生气,甚至没有搭理闻靳深的打算,她拉起旁边唯唯诺诺的林初娆,到一众媒体的镜头面前,然后严肃郑重说: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和闻家都只认初娆是儿媳妇,其他乌七八杂的烂人垃圾休想高攀!”   “——”   四下哗然皆惊。   想都不用想,这段话要是播出去,会在一小时登顶热搜,以及占据各大八卦版块的头条。   就连标题,也能想象到。   #闻夫人首度发声有关闻家儿媳问题   #林氏千金是闻家认定儿媳   #闻氏母子意见不合,疑似关系僵持   闪光灯在温华音落时,四骤而起,亮个不停,像是一朵一朵刺人眼睛的白花,在瞬间千万朵般地绽放。   其他人发现,闻靳深正对着那些闪光,也是不眨一下眼。   和闻时礼一样。   难道这是闻家男人的特殊技能,迎面正对似白昼似的镜头闪光,能做到镇定自若地对视。   镜头下,男人五官被放大,骨相优越,皮囊似精描过般的好看,此刻脸上青紫遍布,但却因为肤色冷白,凸显出一种病态的绝美感。   随便一帧的颜值,都能敌过如今百分之九十九的当红明星。   有的女记者在一番欣赏后,一边拍一边和旁边同事咬耳朵:“呜呜呜他好绝,真好看阿。”   另一个说:“好看是好看,但就是不知道脾气好不好.......可千万别像他小叔一样,那可真要命。”   女记者摇摇头:“不会不会,闻公子公认的脾气好三观正!!”   这边刚刚夸完,那边闻靳深就做出十分拆台的举动。   他慢条斯理地松开领带,完全扯下,然后修长手指开始自上而下地解衬衫纽扣,完全褪下——露出起伏有致的腹肌和胸肌,紧实流畅的背部线条。   原本面色从容自信的温华,瞬间失色,她忙慌慌地转到闻靳深面前:“你脱衣服做什么!赶紧穿上!”   众人屏住呼吸。   有些女孩子早已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偷看诱人男色。   闻靳深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华,意欲不退让的对峙:“你不是要闻家脸面么?——我今天在这里脱光给所有人看,是不是很给家里长脸?”   “别这么胡来。”温华看着他,“讲点道理,你把衣服穿上。”   闻靳深手指落在昂贵的皮带暗扣上:“讲道理?讲道理你听过吗,你没有,所以现在我要按照我的方式来。”   温华下颌一抬,按兵不动地看着面前神色阴冷的闻靳深。   温华在赌,赌闻靳深会不会真的解皮带脱裤子。   今天。   他真要脱,上流层得变天。   高频的闪光灯下,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移动着,摸索着暗扣开关,温华沉声提醒:“你可想清楚,你这么一脱,闻家会被推上舆论浪尖,对集团股票影响也非常大,你爸爸和你爷爷也会责骂你,你确定?”   “我这不是被逼的么?”闻靳深懒懒地,“咔”一声手指解开暗扣。   开始抽皮带。   抽到一半,温华知道他这是来真的并非言语威胁,于是上前猛地一把按住他的手,咬牙低语:“你小子好好把衣服给我穿上,有什么事情回去说。”   温华丢不起这个人。   闻靳深观察她的脸色,冷冷一笑:“你也知道难堪?那你有没有想过,被你算计的时盏什么感受,她还是个重度精神病患者,你——”   ——啪!   温华一记耳光甩上去,打断他:“知道她是个精神病你还执迷不悟!你这个逆子!”   闻靳深手里勾留着半截黑皮带,他偏着头,那黑皮带尾端在视线里晃晃悠悠的。   静默半晌。   他重新系好皮带,然后穿上衬衫系好纽扣。   闻靳深一言不发,沉着脸走向一干记者。   先前花痴的女记者,胳膊肘拐了拐同事:“.......朝我们过来了过来了,真好看,我的妈。”   同事:“你哈喇子收一收吧,我怎么看他来者不善呢。”   女记者:“怎么会!闻公子这么善良温柔的人,不可能做什么坏事的!”   越来越近了。   女记者眼里桃花乱飞,呜呜呜怎么这么好看阿。   没持续半分钟,女记者傻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摄影机被夺走,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成为碎片。   女记者:“.......”   摄像机到底做错了什么。   同事递过来一个十分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叫温柔?这叫善良?”,然后手里的摄像机也被抢走砸了。   闻靳深的目光寸寸扫过每一个人,平静寡淡地说:“我不想有关时盏的内容被你们以各种方式报道出去,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要么你们自己砸掉手里的摄像机和录音笔,我会十倍赔偿;第二,我来帮你们砸,谁也别想带着设备从这出去。”   说完后也不再动作,只沉冷地看着众人,等待结果。   很快,就有第一个人主动砸掉手里摄像机。   有人开头,自然有人附庸。   没一会儿现场全是砸设备的动静,噼里啪啦地响个没完。   江鹤钦主动上前去检查是否完全销毁,他想,靳深是自己好兄弟,这种时候站出来挺一下他准没错。   江鹤钦检查到门口处的时候,发现自己多虑了。   门口守着黑衣保镖。   很明显,闻靳深口中那句“谁也别想带着设备从这出去”,并不是开玩笑的,而是来真的。   记者狗仔们离场的时候,还会被保镖搜身,检查是否有隐藏录音或拍摄的设备,确认没有以后,才会放人出去。   不仅如此,连观众也不能幸免,一个二个全部都要检查手机相册和录音功能,也不放过最近删除里面的内容。   检查一个,过一个。   人渐渐散去。   现场变得狼藉一片,又冷清。   到最后,江鹤钦不知去向,只余下闻靳深,温华,林初娆。   林初娆也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哭的,现在双眼通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满身阴鸷的男人,难受得要死,一方面是委屈,一方面是嫉妒他这么保护那个时盏。   闻靳深谁也没看,脚尖一转径直往外。   寒风露重,他穿单薄一件衬衫行走在人群里,明明这样热闹的现世,却将他的落魄孤寂衬得愈发无所遁形。   他突然在想:发疯吧。反正一辈子就爱这么一个人,偶尔疯一下也没关系。   回到车上。   闻靳深拨通号码:“查我小叔的住址。”   对方说:“闻律师,他不是在南港郊区那栋别墅?”   “不是那里。”闻靳深伏在方向盘上,头痛欲裂,声音很哑。   对方:“那是哪里?”   闻靳深:“他有一处私宅,查私宅的住址。”   “......”   对方沉默。   闻靳深不耐地:“查不到?”   对方很为难:“您也知道,闻律师这人神秘,极注重隐私,非常不好查,各方面痕迹被抹除得很干净,就像是......”   欲言又止令闻靳深不爽:“能直接说?废话这么多。”   对方:“就像是有人在暗中操作,故意抹除的。”   那天的闻靳深,只顾着找回时盏,并没有去深想,为什么小叔的生活轨迹和很多痕迹会被故意抹除。   等后来回望此时,才知道,所有事情冥冥中早已注定。 第94章 九万93 也甘愿赴死。   Chapter92   时盏蜷在宾利副驾上, 额头贴着车窗,眼皮困倦慵懒地耷拉一半,像刚从恶战中逃出生天的人, 浑身没剩几分力气。   车内暖气充足, 包括座椅也加热,可她周身依旧冰冰凉, 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冷的。   比她更凉三分的男人大手伸过来,包裹住她整个左手, 闻时礼在她挣扎前先发制人, 强行与她十指相扣。   服帖得没有一丝缝隙。   他的大拇指摩擦着她的大拇指, 温柔得很问一句:“小千岁, 你饿不饿,叔叔带你吃好吃的, 怎么样?”   时盏一时忘记抽离。   想起那个在某个夜里,为自己跑遍这座城市东南西北的男人,那双清黑眉眼, 她沉沦过无数次的眉眼。   被闻时礼一声低笑拉回思绪,他暧昧地摩挲着她的指:“你现在坐在我车上, 别想其他男人, 嗯?”   时盏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 转过头, 映在眸里的光景变成男人薄情阴冷的侧脸。   这么看着, 她越发觉得一件事。   闻时礼真就, 长了一张天生冷血的脸。   对于这点的发现, 没能打消时盏心中困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闻靳深?”   闻时礼轻笑:“看透一个人太容易了。”   人心隔肚皮。   何来容易一说?   时盏再次尝试抽出手,无果后,低低说:“有句谚语说得好, “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就能轻易看透一个人?”   “呵。”男人轻嘲一声,挡风玻璃上略过这座城市的夜景霓虹,他的声色冷淡得很,“当一个人坠过深渊,尝尽黑暗,见识过人性最阴暗的那一面后,就能足够理智又冷漠地去看一个人,只要是个人,那他的每一个大小动作都是有动机的。”   “动机?”   “对阿,温华搞你,动机就是让你彻底离开闻靳深,那个宋什么玩意儿来着......”他一时想不起林初娆的姓名。   时盏提醒:“不是宋,是林,林初娆。”   “哦,对,就那个谁——”闻时礼还是没能完整说出林初娆名字,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清晰叙述,“她跟着瞎几把折腾,还不是想着嫁给闻靳深。”   最后,男人以一群傻逼收尾。   旋即,时盏自我挖坑问出一个很降智的问题:“那你呢?动机是什么。”   其实,刚问完就后悔了,恨不得钻地缝。   数秒后。   闻时礼出格地双手松开方向盘,一手紧握着她左手,一手亲昵地刮蹭她的小巧鼻尖:“这还要问呢?笨死了。”   话音里,多少带着点喜爱。   时盏的注意力完全被前方的道路吸引,她推搡他一把,偏头躲他的手:“你看路阿!你松方向盘做什么!”   前面现在没有车辆,路况宽敞明亮,但他这完全属于危险驾驶,难免令人心惊肉跳。   这男人真是的。   简直没有他做不出来的,只有令人想不到的。   闻时礼依顺般落回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只是依旧不看路,只转头看她:“我所有欲望全部写在脸上了。”   时盏垮脸,故意道:“我听不懂。”   男人厚着脸皮,吊儿郎当地缠着闹腾:“那我给你解释一下,你好好听。”他用逗她的轻浮语气,说着很深情的字眼,“因你的美色形成诱因条件,经过日复一日地心理活动推动,形成本人明确的犯罪动机,那就是得到你。”   时盏:“.........”   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闻时礼该不会平时接的案子,全是刑事命案类的吧,怎么字里行间都透着浓烈的不对劲。   她完全没把刚刚的话当情话听,浑当个玩笑。   后来某一天。   闻时礼认真告诉她,那是情话,真的是情话,你得信我。   “也不知道你对多少小姑娘说过这种话了。”时盏不太在意地笑笑,“哪儿像闻靳深,有时候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我真是气他的沉默,像个榆木脑袋,所以有时候就觉得,和他在一起累得要死,本来就累不说,还有那么多烦心事。”   听她主动将话题转到闻靳深身上,男人眼里笑意渐渐褪去。   他还是温淡笑着的,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很拽地说:“别的小姑娘?我犯得着对她们废话?那不都是直接脱裤子上的事儿。”   时盏不禁想起那晚在0°门口。   闻时礼将红裙女人压在车门上亲的画面,那么野蛮,霸道,不留余力的撕吻。   汗毛一根一根立起来。   她立马甩甩脑袋,强迫自己不再回想。   宾利车轱辘拐进一家商场地下停车场。   时盏探眼窗外:“到这儿做什么?”   闻时礼刻意地握紧她的手,慵散地笑说:“还能干嘛?又不能在这干你,所以只能干饭。”   时盏浅白他一眼,趁他解安全带的间隙迅速缩回手。   其实她没胃口:“我不想吃。”   闻时礼开门下车,绕过车头替她拉开车门,手撑在车身上方,低头看她:“多少得吃点儿,太瘦的话不经操。”   “............”   时盏在副驾上岿然不动,冷脸:“你再这么说话,我立马走人。”   照闻时礼的脾气,换其他任何一个女人这样给他赛脸,指不定立马就得吃他一个耳光,还会被扯着头发喊着滚蛋。   但对时盏,到底是不同的。   他低低笑一声,姿态放低着服软道:“嘴炮也不让打,那就不打吧,下车。”   到餐厅。   闻时礼点菜随意得很,拿着笔左右划拉勾选后,利落地合上递给侍者,眼皮也没抬一下,侍者迟疑地问:“先生,两个吃不完这么多菜品的。”   男人一字不言,像根本懒得说话,直接扔一个阴冷眼神过去。   侍者立马闭嘴,拿着菜单离开。   一开始,时盏压根儿没在意这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直到她看见满桌的菜肴,后知后觉地觉得侍者那一句多嘴是对的。——整整二十多盘菜,挤满这张圆桌,点的全是最贵的那种。   鳄鱼尾炖汤,顶级黑白鱼子酱,虾子脆皮乌参,至尊一级鲍等等......此处不过多赘述。   时盏看眼小票尾部价格。   好家伙。   一顿饭,六十二万。   正中间那条被漏掉的中华大黄鱼,就值十六万。   也不是没见过铺张浪费的有钱人,但不得不说一句,在时盏认识的人里面,闻时礼绝对是最最最浪费的一个。   “你能吃多少?”她问。   潜台词的意思:你真浪费。   像是读懂她的眼神,男人执碗盛汤,将勺同碗一起递给她:“以前饿太狠了,所以现在每顿饭没二十个菜,我吃不下来的。”   时盏默默接过碗,放在面前。   闻时礼每一盘菜都会动筷子尝一尝,但也是真的吃得少,不会超过三口,就会从这一盘转到下一盘,并且不会再碰已经尝过的。   很快,男人便意兴阑珊地歇筷,手臂懒懒搭在侧边椅扶上,看对面的她小口小口喝汤。   时盏这才惊觉。   她和闻时礼,居然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而她对他这个人,更是知之甚少。   这天,也是破天荒般,闻时礼跟时盏讲自己的过去。他从不爱讲的,也不爱去回忆,始终觉得自己忘得够快,就能无坚不摧。   他指间碾摩着纸巾,淡淡笑着:“小时候五天没吃饭,饿得不行,偷了邻居小孩儿的一包辣条,就那种卫龙你知道吧?透明袋子的,那时候五角一包,现在两块五。”   时盏没吭声,默默听着。   闻时礼接着说:“被我亲妈发现——”他咬重‘亲妈’这两个字,“她捉我回家,嘭嘭一阵乱打后,扯我到厨房里强行掰开我的嘴,灌了勺滚油。”   “嘶——”   时盏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   那种疼痛。   不会是一个小孩子能承受住的疼痛。   那晚雷雨天,在酒店房间里,他跪在窗前朝漫天雷电磕头时,嘴里碎碎念的“不要用滚油灌我喉咙”“不要用针缝我的嘴”这些,原来是真实发生过的。   时盏搁勺:“那时你几岁?”   闻时礼:“五岁。”   时盏罕见地,内心生出同情,呐呐:“怎么下得了手阿。”   还是亲妈。   男人云淡风轻地一笑,像是刚刚说的是他人往事,他回答:“这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你也有个非比寻常的妈,所以你懂我。”   没有人比他们更理解彼此。   在闻时礼悲惨比较下,时盏甚至觉得,小时候有馊臭的饭菜吃,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童年阴影会折磨人的一生。   时盏明白那种感受,眼神放空,像在自说自话:“我有个恨到骨子里的人。”   闻时礼想也没想,笑接:“那我愿意替你杀掉那人。”   时盏只当玩笑听,眼神对过去,也放缓口气反侃一句:“万一那个人是你呢?”   那天闻时礼眼底温柔长存,跟她一齐笑,缓缓而道:“那我——”顿了下,“也甘愿赴死。”   时盏再不敢接下一句。   一时沉默无话。   正巧,闻时礼手机响了。   他也不避讳,当着她的面接起,不知对方是谁,但闻时礼说的话能听得很清楚,懒懒散散地几句。   “查呗,让他查。”   “......”   “查到了怎么办?查到了只能说明你们办事不力,你们全是废物阿。”   “......”   “傻逼玩意儿。我花钱让你们吃干饭的?”   “......”   没说几句闻时礼便来了火,直接撂断电话,同她说话时,声色故意缓和的嫌隙很重:“还吃么?不吃结账走了。”   时盏其实没什么胃口,随他起身:“走吧。”   结账离开时,隐约听见侍者交头接耳地在说浪费。   两人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时盏说:“你随便把我放在一家酒店吧。”   “酒店?”闻时礼不屑地轻哂,“你带身份证了么?”   时盏摇头。   男人睇视她一眼,笑说:“那抱歉,你只能跟我走。”   时盏皱眉:“跟你走?我不要。”   闻时礼替她拉开车门,说:“你没得选,你只能跟我走。——你回公寓,他得堵你,你随便找个酒店住,他能查到你,明白么?”   时盏不信闻靳深这么行:“他有这本事?”   男人冲她笑得迷人:“抱歉,他真的有。”   时盏反问:“那他就查不到你?”   她隐约猜得到刚刚那通电话的内容了,想来是闻靳深已经在查他们的具体位置了。   “他查我?”闻时礼永远傲慢得要死,笑容耀眼欠揍,“多少嫩了点儿,我只说一句,他还也许能查到我,但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懂么?”   说完也没再给时盏犹豫考虑的机会,大手落在她肩膀上,略一用力,直接将她整个按进副驾里,关上车门。   时盏:“......”   就这么被安排了。 第95章 九万94 爱从来不是剥夺和占有,而是……   Chapter93   也不知在车上迷迷糊糊睡多久。   车再停时, 已经抵达外人口中无法查询到的闻时礼私宅。   午夜十分。   时盏惺忪睁眼,看见男人斯文英俊的脸孔近在咫尺,他正倾身过来帮她解安全带, 车内没开灯, 昏淡环境下,她朦胧地总觉着他眼底薄凉得厉害。   “到了?”   “嗯。”   时盏微动身体, 盯着他:“你刚刚眼神好吓人。”   “嗯?”   他轻应,转脸正对她的眸。   距离不过几厘米, 闻时礼的薄唇渐渐抬出温柔笑容, 哪怕半分也融不进眼底, 但表面看去依旧好看得如万里春风过境。   他很欠地说:“想看我笑的话, 大可以直说,我可以勉强满足你。”   时盏无语, 剜他一眼。   像是很喜欢看她的小表情,闻时礼轻笑一声,手指勾勾她鼻尖儿后抽身, 开门下车。   车大灯明亮。   闻时礼绕过车头,替她拉开车门时, 弯唇:“骄傲的小千岁,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时盏一脚刚沾地, 随着男人话音, 视线不由地看向屹立在面前的高高建筑。   那是一栋典型的英式独栋别墅, 七大层, 像座城堡似的, 在冬日的深林里显得神秘莫测,月色下,能看清整体外观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闻时礼带着她, 穿过前方园林的冬青和西府海棠,林荫月影中,昏暗里,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落在她腰后,却没有逾越地搂上去。   走到半路,闻时礼打破沉默:“我记得《恶的渊薮》里有一句话,说——‘爱从来不是剥夺和占有,而是克制和付出。’,结局倒是挺遗憾的,沉萧至死没学会什么是爱。”   “——”   时盏脚步一顿。   《恶的渊薮》是她09年出版的系列书之一,而沉萧正是本书男主角,一个罪大滔天难以被救赎的恶人。   时盏回头,发现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于是。   她直奔主题:“你还看我写的小说?”   闻时礼的手悬停在她腰后,同她说话时,会刻意地微微含胸低头,以维持两人的目光在同一水平线,他懒懒丢一句。   “就,随便翻了翻。”   “随便翻翻?”   “对。”   “哦。”   时盏没有再追问,也没多想,所以自然不会知道——   有无数个夜晚里,穿着黑衬衫的男人在一盏孤灯旁,捧着她经手每个字的书,辗转,细读,随之情绪起伏,又独自在深夜里黯然神伤。   闻时礼示意她往前走,顺嘴岔开话题:“你看这一路的西府海棠。等来年三四月花期一到,花开芳菲,漂亮得很,到时你再来看。”   时盏没犹豫地拒绝:“我才不来。”   “怎么不肯来?”   问完,他赶紧补充,“我不乱来行吗,你看我今晚不也什么也没做。”   时盏没点头应允,也没再拒绝,正好脚下踩到一截不小的枯枝,吱呀一声断掉,她顾着吐槽:“你这儿一个路灯都没有,黑黢黢的。”   男人自她身后绕到前方,用脚踢开路上的碎石树枝:“你跟在我后面。”   时盏再落脚,果然平坦不少。   到门口,闻时礼输密码的间隙,时盏回头去看来时的路,又黑又阴森,没开花的西府海棠和冬青都如鬼魅,在暗处张牙舞爪地生长着枝亚。   她问:“你都不请人清理下吗?”   一顿饭吃下来都六十多万,也不像是请不起园工的人。   闻时礼给的回答很简单。   他说:“懒得。”   门推开,闻时礼揿亮客厅灯,时盏看见里面的黑色真皮沙发,丝织壁纸,羊毛吸音地毯,水晶流苏大吊灯,以及香樟实木摆架上的各类工艺品。   时盏相中一片铜制脉络树叶,她抬手一指:“我要这个。”   像个不讲道理的入室强盗。   闻时礼弯腰换鞋,根本没抬头看她要的什么,敷衍至极:“给你给你,都给你,想要什么随便拿。”   时盏不吝夸奖:“真大方。”   说完低头一看,发现他的鞋柜里有很多白色一次性拖鞋,于是好奇:“你这里经常来客?”   “不。”   她又问:“那你准备这么多一次性拖鞋做什么。”   闻时礼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蹲在她脚边,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应该是给她拿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中途放回去,拿了双自己的黑拖鞋放在她脚边。   时盏困惑:“我就穿一次性的。”   也不知为什么,闻时礼表现出非常强势的拒绝:“不行,你穿我的。”   时盏低头,脚边那双黑色男拖十分不合脚,她索性自己伸手去取一次性的。   却被修长手指一挡。   他朝她温温笑着,眼底却布满强势:“听话,穿我的。”   时盏皱眉,她不喜欢被安排。   “我不要。”   刚说完,脚踝上一凉。   时盏错愕,低脸。   闻时礼手指很轻地握住她的脚踝,托起在半空,他单膝蹲在她面前替她换鞋,头顶发丝乌黑浓密,指尖很凉。   这男人是真的很会。   时盏却表现出抗拒,弯腰拨开他:“我自己来吧。”   闻时礼倒也没执意给她换,不动声色地关上鞋柜门,掩住堆满几层隔板的一次性拖鞋后,起了身。   对于陌生环境,时盏多少有些拘束,往沙发上一坐后,便没有再移动。   闻时礼就在另一端坐下,拿起遥控器,调开电视。   两人各坐一边。   周围安静得只有电视音,过了一会儿,她转头发现闻时礼似累极般,蜷在另一侧,一只手肘屈着枕着脑袋,一只手大喇喇地垂在一旁。   又等了一会儿。   时盏站起来走过去,停在男人面前,喊了声闻时礼,没有得到回应。   又喊了声,还是没应。   时盏轻轻用手指戳戳他的肩膀:“闻时礼。”   “......”   男人糜哑着嗓音哼唧,“嗯?”   时盏:“要不回房间睡吧,你告诉我,我睡哪个房间?”   电视还在播放着。   刚睁眼的闻时礼,恍惚迷惘间,越过身前时盏,看着屏幕上的内容——明媚阳光下,雏菊般清纯美好的少女穿着白裙子,在花圃里奔跑,灿烂地对着镜头笑得甜美,灵动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看到这里,他倏地抓住时盏尚未收回去的手。   时盏:“...你干嘛?”   闻时礼躺在哪里,慵懒得像只没睡醒的狮虎,他握着她,朝她抬抬下巴:“你本来该像那个女孩儿一样的。”   那么明媚,那么阳光可人。   时盏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去看电视,电视上的画面已经没有女孩儿了,而是切到下一个场景中。   于是,她很疑惑地问:“什么?”   “没事。”他无声笑笑,眼底略过一抹阴郁。   和闻时礼沿着楼梯上楼。   整层二楼都是空无一人的客房,他却将她安排在三楼的主卧旁边次卧。他像个称职的引路人,将她送进房间里后,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框上:“过来,让我亲一下再睡。”   ......?   时盏抬头:“有病。”   时盏警惕地后退一步,扶住门:“回你房间,我要睡觉了。”   男人嬉皮笑脸地赖着:“就不呢。”   她皱眉,抬脚越过他:“那我走,我不在你这住。”   “诶诶诶——”   闻时礼连连几声,哄小孩儿似的将她扯回房间,“你睡你睡,我走就是,也不知道谁给你惯的臭脾气。”   话虽这么说着,却没有责怪的意味在里面。   合上门,世界清净。   时盏回身打开房间,环视一圈,整个房间布置风格就很“闻时礼”,暗红实木地板,黑色的真丝帷幔和压抑的暗色壁纸,就连落地灯,也是孤傲的梅花枝状。   走进附属卫生间。   深蓝瓷砖,大理石台面的盥洗台,旁边置物盒里放着花类手工皂,时盏拿起一块儿闻了闻,半天后,辨出是种茉莉香,淡淡的,像雨汽里的最后一分香。   手伸到感应龙头下,承着热水往脸上泼。   时盏凝望着镜中自己。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睛里有这么多沧桑风尘的,她和自己对视良久,想很多事情,想以前,想未来,也想...闻靳深。   今晚的他被揍得很惨,在她离开后兴许会和温华产生冲突。   但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洗漱后,时盏躺到陌生柔软的大床上,闭上眼睛很久睡不着。她重新爬起来,在黑暗里摩挲到手机,点开微信,却发现接收不到新消息。   ——无网络。   时盏尝试关机重启,也尝试开飞行模式重连,依旧提示无网络。   时盏掀被下床,揿亮床头灯的同时趿上不合脚的男士拖鞋。   她敲开闻时礼的房门。   对面的男人睡眼惺忪,摇头失笑:“小祖宗,我真的好困阿,你还有什么事?”   时盏晃晃手机:“没有网,你这有WiFi吗?”   闻时礼:“没有。”   “那流量我也用不了。”   “流量也没有。”   “——”   怎么什么都没有。   时盏顿几秒,问:“你是个山顶洞人么?”   “......”闻时礼笑一声,揉揉惺忪的眼,“我这里没网的,电话也接打不了,早点睡觉吧,乖,真睡不着一楼有书房,下去看书。”   时盏不买账,吐槽:“什么山沟沟阿,连网络都没有。”   其实这里并不是很偏僻的地方,而是港城和相邻城市北坞的交界处。   闻时礼静静看她两秒,还是老实说:“我这装了信号屏蔽器。”   ?   时盏茫然。   隔了好几秒。   时盏眯眼:“你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常人谁会没事不用网,还装信号屏蔽器。   闻时礼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偏偏头,似笑而非:“...要是我说真的有呢?”   时盏没好气:“能是什么了不起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一把圈在怀里。   他搂着她,亲昵地圈紧,循循善诱地口吻笑着打断她:“小千岁,要是我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愿不愿意帮我保密?”   时盏下意识地抬手,推他胸膛:“放开!”   他反而圈得更紧:“问你话呢?”   时盏冷笑:“你不知道吗?——只有死人的嘴巴最紧。”   闻言,男人像是触电般推开她。   时盏被推得差点摔倒,忙忙稳住脚跟,火气上来的语气也不太好:“做什么一惊一乍的阿?”   闻时礼回神般,喉结滚动一下,很快收拾出浮浪笑容:“错了错了,快去睡觉吧。”   时盏朝他伸手:“给我安眠药。”   “听你的口气——”男人笑了笑,“像是料定我就会吃安眠药似的,你怎么知道我有呢?”   精神病患者症状各不相同,但是在睡眠这一块儿,都不太好,时盏对此还是稍有了解,但她没解释,只是重复:“给我安妙药。”   闻时礼回房间找药。   折返回来时,时盏注意到他手里的安眠药是米氮平,不是她平时吃的氯硝/西泮,他吃的这种效果很猛。   她示意:“这种我只要一片。”   “好。”   他倒出六片,在她手心放一片后,剩下五片一口气仰头放嘴里。   时盏:“......”   这是要安眠还是要自杀?   闻时礼又回到房间,可能喝水去了,重新出来关房门时发现时盏还杵在门口,于是又好脾气地笑着:“怎么嘛,不肯回去睡阿?还是想跟我一块儿睡?”   时盏掌心躺着那片米氮平。   她思索片刻,认真道:“...要是你半夜死掉,我会有责任么?”   这话直接把闻时礼问笑了,他说:“几颗安眠药不至于吃死人的,吃少了对我没效,你再磨蹭的话,我只能理解你并不想睡,而是...想和我干点别的?”   时盏:“实在不必,我这就走。”   说完转身就走,闻时礼就靠在门沿上,目送她回到房间关上门。   此时此刻——   男人眼底星河流淌,长夜永存。 第96章 九万95 深情戏码。   Chapter94   半夜。   时盏在自梦里惊醒, 带着未名的警觉感。   天色漆黑,窗外一览无余的暗色。即便窗帘拉开,也窥不到一丝亮光, 只能借着昏淡月色, 看着空中那些冬季光秃秃的枝亚。   能隐约听见风声,时盏渴得厉害, 可惜这房间里没有水。   她赤脚沾地,摸到不合脚的男士拖鞋穿上。   时盏轻脚下楼, 意识尚未完全回旋, 多少有点糊涂, 到达一层也不知道, 只发现脚下还有楼梯可走,便一直往下。   直到负一层。   这里暗得可怕, 整层只有两盏工艺雕花壁灯,散发着可怜的暗黄光线。   厨房在哪?   时盏停在楼梯口,看着黑无尽头的走廊。   混沌间, 突然听见某处传来异声。——难以形容的声响,有什么在摩擦着地面, 哗啦直响, 很沉重的样子, 窸窸窣窣的, 又有若有若无某种动物的呜咽声。   非常小的动静, 却因这廊道过于的静, 所以在无形中被放大。   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地, 时盏抬脚,缓缓朝着声源处一步一步移动。   近了。   越来越近。   数米后,时盏停在一扇地下室的门前, 厚重的樱桃红实木门,复刻繁复花纹,借着旁边的壁灯光线,隐约看见银色门把上,刻着一个字。   ——“禁”。   手指抚上去,感受到凹凸不平的刻痕。   里面响动不停。   时盏贴进门口,转脸,把一边耳朵贴在冷冰冰的门上。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被勾起好奇心的时盏,决定打开面前这扇门探个究竟,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发出动静的,那就是活的。   口里愈发口干舌燥,仿佛在催促她:快点,打开它。   时盏维持着平静脸色。   她不再附在门上听,而是直接握住门把,试探性地往往下一压,发现并没有反锁。   就在时盏马上快要将那门打开的时候,后方袭来一阵风,带来独属于男人的黑暗气息,浑身一暖,她牢牢卷进一个温热怀抱。   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时盏近乎想要尖叫,但终究还是强行忍住了。   心脏突突突地加快。   时盏被抵在门上,凉凉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握住她手腕,温柔地将她带离门把手,耳边响起闻时礼低欲的哑嗓:“在找我么,嗯?”   “......”时盏皱了眉,脸色不太好看,“放开我。”   男人不情不愿地松手。   时盏当下转身,正对他。   闻时礼单手撑在她耳边,形成一个壁咚的姿势,时盏置身在他亲手织就的一方暧昧里,思绪有点儿迟滞。   尽管再迟滞,她仍由足够的理智:“门里面是什么?”   “狗。”   “狗?”   她重复他的字眼,语调里全是质疑,显然不太买账他给出的回答。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时盏莫名想到他对她说的这句话。   闻时礼熟稔地用手指勾起她的一抹发,把玩着,又放在唇边轻吻,眼神揶揄地看她:“小千岁不信我?”   时盏近距离和他对视,面色无澜:“别和我玩调情的手段。”   闻时礼从不掩饰自己对她的觊觎,但也从不玩上不了台的手段,笑道:“亲下头发就叫手段?你也太小看我了。”   “......”   没等她说话,他低哑笑着:“来,叔叔教你什么叫调情。”   “!”   时盏张大双眼,瞬间抬起的手也没挡住他势如破竹的吻,似狼般咬上她的唇,抵住她,用阴暗又暴戾的气息将她包裹,彻底包裹。   只两秒,迎来时盏疯一般地挣扎。——巴掌扇上去,指甲长长地自他耳廓划到下颌,拉出红红血线,他不觉疼痛,仿佛泥足深陷的亡人,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甜蜜的亲吻,所以要酣畅淋漓,所以要不死不休。   老男人的吻技。   不油腻,反而处处细节里都透着色/情。   时盏周身绷紧,万分抗拒地一口重重咬住他下唇,很快,就有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口中,混着两人的气息。   他像个亡命之徒,恶到不行,将自己的鲜血和她的呜咽全部吞掉。   被她咬着时,他含糊不清地故意求饶:“...轻点儿。”   见抵抗无果,时盏急得用抬脚踹他要害,那地儿磕着碰着非常疼,闻时礼当下一把松开她,吊儿郎当地退开笑道:“真生气了阿?”   时盏沉着脸,抬手啪地扇一个耳光在男人脸上。   力道非常重。   重到饶是他闻时礼,也被打偏了头。   闻时礼很快转回头,又笑嘻嘻地想要圈她的腰:“错了错了。”   然后,又遭了时盏一巴掌。   打完人的时盏,早已忘记去求证门内到底是不是狗这一点,只阴沉着一张脸,撇下闻时礼,自己率先步上楼梯。   闻时礼抄着手,懒散地跟在她身后上楼。   两人一前一后刚到客厅,就听见门铃声。   旋即,拍门声震天响。   闻时礼眸光一凝,冷笑一声:“牛阿牛阿,这么快就找来了。”   时盏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想问点什么,闻时礼越过她,轻佻地拍拍她的臀:“你前男友来了。”   时盏强按住心中怒意,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这是一个比自己还疯还有病的男人,别跟他一般见识。   门被拉开的那瞬间。   她还是丧失了好几秒的呼吸。   出现在视野里的,果然是闻靳深,他没换衣服,依旧穿着那件沾着血迹和污尘的白衬衫,领带丢失,眉眼英俊又狼狈,他那双深邃如长夜的黑眸,默默盯着她。   两人感情已被搁置,时盏内心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想——   反正和这个男人没关系了。   像一艘离港驶向夜色的船,搭载着两人长时的爱恨纠缠,奔赴没有尽头的黑暗。   闻靳深现在出现在她面前,没有优先开口说话,没有轻率的拥抱,也没有厉责的质问,更没有急进的深情,只是一步一步走向她,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虔诚炙热地仰头看她,掌心一枚私人定制钻戒。   一言不发,又爱意深藏,在每个细微末节里展露出端倪。   空气在这一秒凝固。   似能化作永恒。   一时间,三人皆没有动作,画面也并非被按下暂停键,但彼此间都很心照不宣地维持着沉默。   吊诡般的沉默。   闻靳深看着她,她看着他手里的戒指,至于闻时礼,他谁也没看,淡淡扫过一眼后,眼角挂满戏谑地玩味,将目光转向一边。   大概五分钟过去。   单膝跪在时盏身前的闻靳深先开的口,他理智认真地说:“你嫁给我吧,盏盏,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嫁给我。”   他的眼神委实令人难忘。   那天到底有没有心动,时盏记不清,可能有吧,但她从始至终的表情都是冷的,冷冷看他,冷冷看他手里的钻戒。   最后,说一句:“抱歉,你回去吧。”   口吻疏离又刻意,字字有剜人心骨的魔力。   很难想象。   她曾经那样不要脸地对他穷追猛打,现在居然直接反转,他深情狼狈地以求婚姿势跪在她身前,说要娶她,说他什么也不要了。   那天最刺痛的闻靳深的,并不是被时盏拒绝,毕竟他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孤注一掷地赌博,败才是常态。   闻靳深看见小叔唇角新鲜的伤口。   大家都是男人,那样的伤口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理智一遍一遍地告诉闻靳深,他来这里不是发生争执的,而是来求和的,否则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再和小叔打一场,出一口气。   他跪着没动。   惹得闻时礼出言调侃:“好侄子,深情戏码能别来我这儿玩么?”   闻靳深置若罔闻,依旧跪在没动,眸光深深地看着时盏。   时盏再次重复:“请你离开。”   闻靳深唇角微抬,似笑,也似嘲讽,他没有起身,依旧跪在那里。   于是。   时盏更加冷酷:“那你出去跪吧?这屋里暖和,别偷这点懒。”   闻言,男人起身,面对着她开始后退,一步一步退到门外的寒风里,目光非常坚定地再次单膝跪下。   掌心那枚戒指,在月色下散着熠熠发亮。   他重复:“嫁给我,盏盏。”   听着这般深情求婚,时盏内心没有起伏。很多时候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男人和女人到底谁更无情冷血。   月色下,男人长跪不起。   在他最后的视线里,时盏没有表情地关上门,发出一声冷漠地闭合声。   外面的温度,只有两度。   比那晚她被放在路边还要冷。   见状,闻时礼嬉皮笑脸地靠近她,很欠打地问:“你拒绝他,是不是要我阿?”   时盏没理他,冷着脸上楼。   踩上第四级阶梯时,听见后方男人轻浮浪荡的笑,他说:“你不否认我就当你同意,沉默我也只能理解成默认。”   时盏手落在楼梯扶手上,她转过身去,居高临下地冷漠看着闻时礼:“我拒绝他,和你没关系。”   言外意——   不选择他,也不会选择你。   时盏确实这么想的。   闻家的两个男人,她是一个都不想要,麻烦,折腾,事情多。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男人不恼,薄唇挽得很温柔,跟着她上楼停在低她一阶梯的地方,目光正好能对视:“小千岁。”   他说:“刚刚强行亲你是我不对,错了,下次还敢。”   时盏:?   他就没想过正经道歉。   时盏懒得废话,转头加快速度上楼,那天晚上的她也是真的忘记问了,——“你吃了那么多片安眠药为什么还会醒?”“负一层的地下室里真的是狗吗?” 第97章 九万96 他跪了一整夜。   Chapter95   时盏回到房间, 脚步怠倦,思绪缓慢。她有很多时刻都会觉得很累,明明什么也没做, 还是会觉得累, 但也从没像今天这样累。   明明是个长时孤单生活的人,习惯自我冷清的世界, 怎么就搞到今天这步田地呢,解决不完的琐事, 摆脱不了的男人们。   归根结底。   是她不该一开始招惹闻靳深的。   房间里, 矩形飘窗设出宽大窗台。时盏脱掉拖鞋, 屈腿坐在窗台上。   窗外正对别墅正前方, 夜幕深浓,月色浅浅, 隐约能看清在冷风中长跪不起的男人,他的身后有成片成片的西府海棠,还未开花的西府海棠。   这一晚的时盏心境格外平静。   她将脸贴上冰凉玻璃, 蜷在窗台最角落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院里地上的闻靳深,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 但他还是准确无误地仰头, 看向她。   他的目光撕破冷风而至, 与她对上。   那双清黑的眸愈发深邃, 就像长夜里的深海, 无一丝灯火照明, 只余吞人的阴暗。   时盏没有回避,她看他,也看他手里熠熠生光的戒指。这男人从来没有说过爱她, 但现在就这么直白了当地上演着电视剧里男主角才有的深情戏段。   近乎迷雾般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她。   时盏情不自禁地抚上微凸起的肚子,与他对视的时间,如几个世纪长镜头的慢回放,让她不禁去想很多事情,真的该为一时赌气生下这个孩子吗?   而她本人,也根本不具备为人母的一切,她尖锐不定的性格,教育知识的匮乏,童年阴影的影响,这些所有加在一起,早已注定她没办法成为一个好母亲。   天空开始飘雪。   等时盏注意到时,已从沙沙白絮转为鹅毛风雪。她不禁再次看向维持单膝跪地姿势的闻靳深,心里想着,这下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殊不知——   那男人现在不知“难”字怎么写,他疯了。   闻靳深周身上下只一件白衬衫和黑西裤,除此外再没有其他可以御寒的,漫天雪落,晶莹的白色覆在他浓密的长睫上,宽宽的双肩上,屈起的那只长腿上。   寒冷无孔不入,砭骨凉血。   他的身体出现抗寒应激反应,唇齿磕在一起,浑身肌肉开始不自主地战栗,但他偏偏像颗长生于此的松树,跪得挺拔,英俊狼狈,千等万等,只等心爱姑娘的半分垂怜。   渐渐地,白雪覆盖掌心那枚戒指。   闻靳深小心翼翼地抖掉一整捧白雪,他无力地垂落手,收紧冻得失去知觉的修长手指,握紧那枚戒指。   他自知,自己的情感部分生长得缓慢而愚钝,凡事淡到得过且过,天生太过优越的自身和家庭,令他觉得自己可以什么都不需要,连爱也可以不要。   真的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爱意会以摧枯拉朽之势生长,快到令他措手不及,一颗心也彻底死无葬身之地。   早知有今日这份狼狈,他又何必当初那样忽视她。   爱情这东西。   真应了那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雪越下越大。   15年港城的第一场雪,像是要给世人一点下马威似的,寒流疾风,风大到什么程度,人耳能听到的程度。   很响的风声,猎猎作响。   闻靳深觉得脸被挂得很疼很疼,如有利刃刮肉似的疼,但疼着疼着,感觉神经直接宣布罢工,彻底失去知觉。   与此同时。   闻时礼的房间灯火通明,他姿态闲散坐在一方黑桌前,长腿交叠着高高放在桌沿上,整个人仰躺在软椅里。   正对面一张墙上,布满监控画面,多达三十台机器。   倘若谁潦草一眼看去,定会吓得惊愕,密密麻麻的实时监控画面,细到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有厕所的画面。   就在半小时前。   服下高量安眠药的闻时礼睡得混沌,做着噩梦,梦里有被剥光皮的光秃秃活猫,血淋淋嘶叫着地满地跑,有好多装满男性液体的腥臭避孕套,也有沸点非常高的滚油,油里面,有一个口腔与胃高度灼伤的小男孩。   梦的尽头——   却有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般的美好晴空,隐约间,出现一道藏青色旗袍身影。   没等看清女子的脸,警报响起。   卧室里长鸣不断的警报,声声催命般,刺激着熟睡中的男人,他霍地睁眼,额头冷汗遍布,青筋鼓涨,他警惕地迅速翻身下床,伸手关掉床头警报开关,黑眸利剑似的扫向一墙的监控器。   整整三十九个画面。   男人眸光飞快地自第一排迅速扫过,终于,锁定在第三排正中间的画面——阴暗幽长的地下室廊道里,身着旗袍的女人缓慢地朝某个房间靠近着,她整个人的颜色不是正常颜色,而是一种刺目大红色,是被红外线监控器加工的缘故。   他所设的这些监视器,开启时,范围内只要出现有温度的活物,体积达到设定峰值时,就会发出警报,提醒他注意。   眼下,闻时礼慵散地仰躺在椅上,指间香烟正烈,轻吐烟雾,眸光玩味看着其中某两个监控,一个是雪地里长跪不起的闻靳深,一个是坐在窗台上面色阴郁的时盏。   安静里,男人莫名轻笑一声。   真有意思。   等那支烟抽完,闻时礼拉开手边抽屉,取出一本黑色封皮日记本,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不是每晚,时间也不固定。   《闻》   2016.12.7,星期三,夜,有大雪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和小千岁的相遇不是个好时机。要是我早点遇到她该多好,在我掉进地狱前,在我成为怪物前,在我尚且能够被救赎前,在所有棋子落成以前......那我将会做个正常人,也做个好人。她看我的眼神,也许与如今不同。   我原本从没想过得到爱,也没试图与他人联结,建立深层的关系,偏偏遇到她后,理智全盘崩溃,诸多行为与我所心中所想背道而驰。   我,变得,不像我。   等来年三四月,我这的西府海棠花期一到,就想办法让她过来看上一眼,我想看那些樱粉的花瓣落她眼中时的景致,一定会比花朵本身艳上万倍。   小千岁。   叔叔爱你,也只爱你。   ——by闻时礼   *   闻家。   别墅里,温华接听着电话:“什么叫做丢失具体位置?把话说清楚!”   对方说:“根据少爷手机的定位,我们看到最新显示的位置在港城与隔壁城市北坞中间位置的延秀山的山脚下后,之后就完全失去信号了,追踪不到少爷具体位置。”   温华声音径直斜上去:“这不明摆着进那座山里了吗,这都查不到,算了算了,我上次说的那事准备得怎么样?”   对方:“回夫人,准备好了。”   温华:“那你们行动吧!”   ......   次日清晨,天色放晴。   雪停了。   明媚的冬季没有一丝云朵,湛蓝纹丝不动,阔如镜面。   昨晚在窗台坐到后半夜的时盏,没再和那男人僵持不下,盘回床上,哪怕彻夜未眠,也好过与他整晚的四目相对。   简单洗漱后,时盏到窗边一看,心脏免不了重重一跳。   闻靳深还跪在那里,真的跪足了一整夜,她知道,他的掌心里始终有一枚为她准备的戒指。   下楼。   与客厅相连的餐室里,闻时礼简单地熬了白粥煮了鸡蛋,见她下来,简洁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吃早饭。”   “不了。”时盏说,“我要走了,谢谢你收留我一晚。”   闻时礼盛着粥,往桌上放:“过来,吃了我送你回去。”   温柔的语气里,全是人拒绝的强势。   时盏站着没动。   男人撑着桌沿,懒洋洋地撩眼看她:“不过来?手机没信号,所以这里打不到车的,那你等会想坐他的车回去么,乖乖过来。”   按照当下的情况。   时盏勉强接受坐闻时礼的车,但是不能接受和闻靳深同处一片封闭空间内,他会深情款款地求和,会狼狈地向她示弱认错。   她怕自己定力不足,经受不住诱惑松口答应。   毕竟退步这种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现在真的不想重蹈覆辙。   时盏进到餐室,拉开椅子坐下,面前摆放着白粥和一些爽口小菜。   闻时礼在她对面坐下。   他素手剥好一枚鸡蛋,自然地放进她碗里,也顺便带出话题:“你真不想跟他过的话,你跟我吧,孩子跟你姓,算我入赘给你,怎么样?”   委实不怎么样。   两个重度精神病患者+一个无辜婴孩,这该是怎样的魔幻又胡来的组合?   时盏面无表情:“闻律师私生活不检点,恕我无能为力,再说——昨天我就说过,不会选择他,也不会选择你。”   他们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男人低笑一声,往嘴里喂着粥,咽下去后又不死心地问:“那你谁都不选,该不会真的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吧,叫什么来着,方石?”   “白时。”时盏发现他这人老记不住别人姓名,“你别瞎操心我,行吗?”   闻时礼啧一声:“那不行。”   时盏好无语,搁下勺子:“吃饭就吃饭,怎么叭叭个没完,你话真密。”   其实,闻时礼的话真的很少很少。   时盏不知道。   他人面前,闻时礼从来都是金口尊贵难开,通常以阴冷狠辣的眼神回应,不管手下人和陌生人都一样。   当然,除开发怒时口吐芬芳除外。   男人暂时安静下来。   时盏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来看,刷新半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没网络,免不了一声吐槽:“真无趣。”   “嗯?”   “我说你阿。”时盏懒洋洋地,熄灭手机屏幕,“你这里没网,你不玩手机,那你平时待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做什么,打坐念经求佛?”   对于这个问题,闻时礼像是很认真地在思考,半晌后,他抬睫看她,眼角笑意浮现:“我要是打坐念经,佛祖可能会说一句话,——晦气,真他妈晦气。”   时盏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这男人真的有点意思,语出有趣。   她很浅淡地勾了唇。   闻时礼开始正儿八经地回答她:“平时也不做什么。就看看书,整理案件资料,剪枝浇水,大部分时间就坐着发呆,然后开始...想你。”   “——”   聊天到这里该结束了,时盏想。   潦草地吃完早饭,等闻时礼收拾完厨房后,同她一道往外。男人帮她开的门,外面的白日天光涌进来,视野里,除开铺天盖地的雪景,占据大范围的还是在雪地里跪了整夜的男人。   闻靳深肩头压满白雪。   长睫上白意浓重,甚至能清晰看见挂在睫毛尖端的雪花片,随着他缓慢的眨眼动作,在风里颤颤巍巍的,要落不落的。   他的唇,乌紫色,暴露在外的手部肌肤,也是乌紫色的,几乎要和血管青筋的颜色彻底相融。   闻靳深眼皮耷拉半合,他早已精疲力竭,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自雪地里缓缓上移,一点一点地,看见女人藏青色的旗袍裙摆,再往上,便是一双令他魂牵梦绕的风情眼。   时盏也在看他。   就这一瞬间——   她真的心疼他,发自内心的心疼。   她看着这样狼狈如蚁的他,指尖跟着他的身体,一起颤了颤。   看着她,闻靳深乌紫的薄唇艰难地挽出温柔苍白的笑容,很淡很淡,却也写尽深情,他想说话,却发现唇没办法张开。   小姑娘真狠心阿......   就真能做到冷眼旁观看他跪一整夜。   盏盏。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8_0_8_0__t_x_t . c_o_m   这一声,在心里叫出来。   时盏狠下心,收回视线,满眼装满冷漠地抬脚径直从他旁边越过。 第98章 九万97 有人会爱你,爱到愿意为你付……   Chapter96   空气死寂。   在目送女人上宾利副座的那几分钟里, 就好像有人在用很钝的刀,割着他的心脏,要不了命, 却足以疼得死去活来。   闻靳深万念俱灰。   他靠着残存的意志力, 缓慢又狼狈地起身,雪地里有他长跪整夜的痕迹, 深浅不一,展示着难言的深情。   时盏坐到副驾驶, 目不斜视。   黑色宾利缓缓启动, 余光里, 能看见后视镜中的男人一步一步的缓慢移动, 他低着头令人看不清表情。   “心疼了?”   闻时礼戏谑般笑一声。   她没应,维持着绝对沉默。   浑身被冻僵的闻靳深回到车上, 第一时间打开空调,小心翼翼的将戒指揣回兜中。   他没有办法立即开车,只能在周围渐暖的空气中, 静静坐了有十多分钟,才发动车辆, 提速下山。   闻靳深开得很快。   没超过十分钟, 他就追上前方的宾利。   黑色宾利停在一个十字路口。   等红绿灯。   时盏注意到, 后视镜里的库里南, 阳光照在挡风玻璃上有些反光, 她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隐约看见男人宽阔的身量。   这个红绿灯格外久。   久得出奇。   整条道路上, 只有宾利和库里南两辆车,也不存在道路阻塞的情况,可不知道为什么, 正前方始终是个红灯,始终不跳转至绿灯。   时盏百无聊赖,摸出手机看。   已出延秀山,手机有信号,一进微信就发现好多人发过来的微信,有江鹤钦的,温橘的,沉杨的,魏洲的,白时的等等,很多很多。   时盏懒得挨个看,挑拣三两个看。   温橘:【姐姐你知道吗!昨晚闻院长好帅阿我的妈,他把那些破媒体的摄像机全部给砸了,砸一个走一个,观众的手机也不放过!】   温橘:【...好A阿,你给闻院长一个机会嘛。】   温橘:【而且,他还因为你和那个闻夫人大吵一架,有一说一,真的很有男人味啊啊啊啊啊啊!】   时盏没回。   又看到江鹤钦的微信:【盏妹妹,闻靳深那条狗真的动真情了这回,他直接找人屠版了,现在网络上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负面言论,不信你可以随便搜来看看。】   ......   看到这些,时盏心中微动。   就在她抬眼,想要从后视镜里去看看闻靳深时,发现右侧道路上以很快的速度驶来一辆中型卡车,距离宾利不过百米距离,依旧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   心脏缓缓收紧。   时盏紧着嗓,维持着冷静,一把握住身边男人结实手臂:“闻时礼。”   “嗯?”   男人转眸那瞬间,也看见了疾驰而来的卡车。   那辆卡车的目标很明确。   副驾上的她。   换作往常,闻时礼会优先安慰她,再处理问题,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万分紧急,甚至紧急到不容人思考出任何应对方案来。   闻时礼以最快的速度点火,欲启动车辆避让。   但很显然,根本不可能避得开。   这是一场——   为她量身定做的灾难。   卡车黑亮壮硕的车头正对着宾利副驾,以近百码的速度疯似的冲过来,倘若这样被撞上,万死不说,恐怕全尸也难留一具。   对于死亡。   时盏并不恐惧,反而,她往往大多时候都会觉得活着更累。   卡车越来越近。   与宾利的距离迅速缩短,百米,七十米,五十米......   越来越近的不止卡车,还有死亡的气息。   时盏缓缓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宣判,按照脑内推算的结果来看,她的生命将剩下最后十几秒钟,并不慌乱,内心反倒格外平静。   天空湛蓝如洗,空气清新。   后人说起她,也许会记得她死在一六年深冬里明媚的一天。   嘭——!   撞击的震响如期而至。   想象中的粉身碎骨却没有抵达,时盏周身被那一声响震得发麻,她重新睁眼,不可置信地转过脸。   那是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千钧一发时,眼看着卡车就要重重地撞上副驾上的她,黑色库里南如闪电般,油门猛踩到底,毫不犹豫地冲进卡车和宾利的两车中间。   他用自己,挡住对她的致命一击。   有人会爱你,爱到愿意为你付出生命。   以前的时盏从不相信这句话,直到她看见被安全气囊弹得晕厥,血流满面昏迷不醒的闻靳深时,她就信了。   有风吹来。时盏的心跳遗失在风里,她按住突突乱跳的胸口,双脚发软,略微缓上两秒后,迅速开门下车冲过去。   距离一近,所看见的就愈发触目惊心。   库里南挡风玻璃完全震碎,有玻璃碎片刺扎进男人胸膛里,大片大片的鲜血汩汩迅速染红白色衬衫,他朝左偏着苍白的一张脸,正对着她,整个英俊五官全是血淋淋的。   时盏强压住爆表般的急剧心跳,深深呼吸两口气,低头开始拨120急救电话,她口齿清晰冷静地说出地址,然后挂断电话。   此时,闻时礼长腿迈下车。   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一根粗重的铁根,铁棍顶部摩擦着地面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发出些粗粝的沙沙声。   男人扯松黑色领结,长吁一口气后,高高扬起铁根砸在那辆卡车的挡风玻璃上。   一下。   两下。   没经受住第三下,玻璃完全裂成碎片,四散下滑。   闻时礼长腿一跨,重踩在卡车前盖上,长臂一伸揪住里面司机的棉服衣领,连根拔起般大力将人拉拽出来。   “来来来,告诉我,谁给你喂的熊心豹子胆。”   卡车司机四十余岁,黝黑,长相憨道老实。   不太像会做坏事的那种。   闻时礼一点儿也没手下留情,抡圆铁棍就往人卡车司机身上可劲儿招呼:“说话,你他妈的,哑巴?”   卡车司机滚到地上,痛得要死也不吭声。   “真想当哑巴是吧?”男人问了这么一句。   那司机依旧不说话。   闻时礼霍地丢掉铁棍,掉在地上“哐当”一声重响,他手在地上一抹,抓起一捧渣滓般碎玻璃,用脚踩住地上司机喉咙迫使他长大嘴巴:“不肯开口,你他妈就给老子变成真正的哑巴。”   要知道。   闻时礼这人阴鸷暴戾,从不是玩笑。   那把碎玻璃被满满地塞进司机口腔里,空旷的十字道路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含糊不清,却能让人听出非常痛。   闻时礼显然不满足于此。   他又捡起一块大的玻璃,三角形的碎片,用锋利的尖端对准司机右眼:“狗眼白长了,你也不看看要害的人是谁护着的,找死可以直说,不比这么拐弯抹角。”尖端逼近右边眼球,男人冷笑,“还不说谁让你来的?”   “——”   终于,忍无可忍的司机在剧痛中求饶,喊着满嘴的玻璃,喷着鲜血含糊艰难地说了一个字:“......温,温,温。”   去你妈的。   又是温华。   鲜血喷溅在男人金丝眼镜的镜片上,他丢掉手里玻璃,取下眼镜来慢条斯理地擦着血迹,一边擦一边走回时盏面前:“跟我走。”   那血擦不干净,他的手早在暴行中被割伤得厉害。   时盏没反应。   他重复:“走阿。”   时盏眼珠动了动,依旧是盯着晕迷中的男人:“去哪里?”   闻时礼将残存血意的金丝眼镜带上,说:“我带你去找温华算账,她敢这样子搞,是不是觉得我没把你放心上阿?”   转而言之——   他闻时礼放心上的人,没有人可以乱动,没有人。   时盏并不接受这个提议,平静说:“我的账我会自己跟她算,不需要你插手,现在我只想等救护车过来。”   闻时礼略一挑眉:“你不去是吧?”   时盏说了个对。   “行。”他说,“那我去。”   ......   上午十点钟的某高档会所。   温华正在和一群上流圈的太太们喝上午茶,她坐在中心位置,面前餐台有新鲜树莓,意大利软质奶酪,白葡萄酒,进口生巧以及各类花花绿绿的甜品。   各自相谈甚欢。   所有人都玩着人际交往那一套笑面把戏,互相恭维谄媚,暗地里攀比附庸。   侍者焦急无助的声音打破沉默。   “先生,先生!真的不能进,先生你——”   没人能拦得住闻时礼。   他周身阴鸷明显,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的温华,他也笑了一下,笑得极其刻薄,也极其令人胆寒。   温华没料到他的到来,愣了一下。   一众太太也跟着愣了。   闻时礼长腿迈得很大,迅速靠近她们围坐的餐台,走向温华时他顺手抄起一盘蛋糕,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扣在温华面门上。   温华爆发出尖叫声。   然后。   太太们跟着叫。   女人们充分展现着惊人的分贝天赋。   闻时礼一把抓牢温华头发,重重提起来:“老子来给你长长记性,好让你知道,你想动的人在谁的羽毛下。”   眼下,温华痛得只会尖叫,慌乱地拍打着男人的手,却被越扯越紧。   和谐的早茶会,瞬间变得混乱无比。   闻时礼不在乎其余太太们看自己的目光,他下手非常狠,揪着温华的头发,将她的头重重往桌沿上,每一下都嘭嘭作响。   “疼么?疼不疼?”   “......”   “要是你知道被撞的是你宝贝儿子后,会不会更疼阿?”   “!” 第99章 九万98 她不会成为这枚戒指的女主人   Chapter 97   冬季暖阳正值中空, 千丝万缕,却半点也照不暖医院阴冷的长廊。急救室外的这一条走廊没有窗户,完全封闭的, 偶尔电梯运作开合, 医护人员木脸锁眉进进出出,经过不锈钢长椅上坐着的时盏, 都会以各色目光扫上一眼。   时盏守在抢救室手术门外,自闻靳深进去已经三个多小时, 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她枯坐着, 目光无神, 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反复重放车祸现场的画面。   还记得当时。   救护赶到后, 那些医护人员跳下车,靠近被撞得半边车身完全挤压变形的库利南,看见男人鲜血铺面的脸后, 大惊失色。   “这是闻院长!快!担架!”   “真的假的!”   “对,就是那个闻院长!”   “......”   当时的时盏, 如一个被抽走魂魄的木偶, 僵硬地立于数米外, 静静看着。看库利南车门刚被拉开, 深度昏迷中的男人就无力地一点一点栽出车外, 幸好被安全带兜着, 只有上半身完全脱出车内。   救援医生扶稳男人身体, 再次催促:“快点阿!担架!”   哗啦哗啦——   是移动担架的四轮迅速滚过沥青路面的声音。   闻靳深被转移到担架上,救援医生开始给他检查生命体征。   几分钟后。   救援医生拍拍担架:“患者还有体征,血压血氧在迅速下降, 可能存在内部大出血的情况,快点转移到车上回院。”   那时候,时盏长松一口气。   她真怕听到,医生面无表情地开始宣读死亡时间。   等闻靳深被移动到救护车上,时盏还站在那里没有动,人散尽,只余下满地的狼藉和疮痍。   救护车走后,很快又有交警到现场处理。   一个交警踩过满地玻璃碎片,弯腰捡起某物,到她面前:“...小姐,这个是不是你的戒指?”   时盏迷恍抬眼。   交警手里拿着那枚戒指。   她见过的。   昨晚在闻靳深手里攥一整夜的戒指,现在才来得及细细端详,设计很独特,六芒星的形状,钻心以一颗稀有粉钻雕成玫瑰形状。   “是你的吗?”   见她没反应,交警再次询问。   时盏神色平静地收回视线,沉吟片刻,清晰地给出答案。   “不是。”   她不会成为这枚戒指的女主人,她比谁都更清楚。   哪怕——   这枚被取名叫做“真爱永恒”的粉钻戒指,是为她而被创作出来的。   ......   长廊安静。   时盏更安静,坐着一动也不动,眨眼频率变得非常慢,整个人像是变成慢镜头下的灰色产物。   车祸现场的画面还在不停重放,满地玻璃碎片,半边车身被撞扁进去的黑色库利南,以及被鲜血覆盖清寒眉眼的闻靳深。   她开始思考与他的这一程。   ......错的。   一开始就是错的。   正捋着接下来如何办,踌躇犹豫间拿不下决定。   此时,不远处斜对面的电梯打开。   里面冲出披头散发的温华,发丝上还粘连着白色的粘腻奶油,额头青肿,表情无措,脚步也是乱得不行,踏出电梯那两步踉跄得几欲摔倒。   温华身后,跟着神色散漫的闻时礼,他单手插兜优哉游哉地踱出电梯,与时盏的视线对上。   在那双幽深似崖的黑眸里,她的目光依旧没有聚焦,涣散得不行。   闻时礼靠近她,他修长手指提了提西装裤管,在她面前蹲下,仰脸:“怎么这副表情?”   时盏:“没事。”   男人很低地笑一声。   然后,他的手指攀上她圆润膝头,疼惜地抚握住,带点儿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就这么怕他死?”   时盏垂睫,没应声。   “如果,”闻时礼的手指在女人膝上轻点,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我是说如果——要是哪天我突然死去,你会不会也露出这样的表情阿。”   “......”   “问你话呢,小千岁。”   “......”   时盏没有多余精力来应付这男人,她现在要拿一个决定,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于是在闻时礼再次准备追问前打断他:“你别吵。”   闻时礼:?   男人表情微怔,看着时盏摊开掌心,里面不知哪来的一枚1元的硬币,问他:“数字还是国徽?”   这枚硬币是时盏进医院时,在门口捡到的。   在拾起那枚硬币的那一刻起,时盏就想着,真的拿不准主意的话就抛硬币做决定,让老天爷来帮她选。   闻时礼低睫:“选这个做什么?”   时盏:“你选一个。”   闻时礼看一眼硬币:“那数字吧。”   时盏点点头,向上弹指抛弃硬币:“那我选国徽。”   硬币坠地,发出清脆响声,以边缘为支点不停在光滑的地砖上旋转,飞快地旋转,再旋转。   约莫三十秒后,硬币旋转速度变慢。   啪嗒——   硬币完全倒地,赫赫然国徽朝上。   闻时礼收回视线,看向她:“是国徽,所以我想知道你在赌什么?”   时盏静静盯着地上硬币,良久良久。   最后她弯唇潦草地笑了笑。   时盏没有说出来,但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自己抛硬币是在做怎样的决定。——数字:留下孩子;国徽:打掉孩子。   现在结果已定,内心平静到没有半分纠结。   冲到急救室门外的温华,呆愣地站几分钟后,又折返到时盏面前:“医生怎么说!具体里面什么情况!”   时盏不耐地移开视线,看向廊道尽头处,显然非常不想搭理。   闻时礼径直起身,拦在温华面前,神色冷漠:“这不是你造成的?着急有什么用,着急也没用,一边儿待着去。”   温华表情难看得很,像憋着满腹怨与火,却因忌惮面前男人不敢发作,只好重新回到急救室门前站着。   没一会儿。   电梯再次打开,里面装着好多人,全是时盏认得的面孔。——闻老爷子,闻靳深的父亲闻成,闻雨涵,以及林初娆。   一行人脚步匆匆地步出。   闻雨涵不由分说地冲向时盏:“都怪你这个狐狸精!把我哥哥害成这样,你赔我哥哥,都怪你!害人精!”   眼看着闻雨涵就要扑上来。   时盏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没有做出反应的打算,却有人先她一步,——闻时礼挡在她面前,一把拽住闻雨涵高高扬起的手腕。   他微微眯眼,镜片下的黑眸凛出寒芒:“小丫头,注意点儿。”   闻雨涵用力挣脱,尖叫:“小叔!”她满脸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帮着这个坏女人,是她把哥哥害成这样的!”   男人手劲加重,声色却温柔得不行:“她不是坏女人。”   ——是我的小朋友。   原本安静医院长廊瞬间嘈杂无比。   闻雨涵吵个不停,被攥得很痛又挣不开,只好向闻成求援:“爸爸......”她痛得冒泪花,“爸爸,你看小叔,根本不讲道理!”   “就不讲道理,然后呢?”男人露出混不吝的笑容,“在我看来,我只选择无条件地给小千岁撑腰。至于道理的话,还是留给斯文人讲吧。”   他自认,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流氓。   闻成上前几步,视线扫过男人紧攥少女手腕的那只手,语气沉稳到听不出任何情绪:“放开雨涵。”   周围瞬间安静。   男人眉眼含几分戏谑笑意,盯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少女:“别再不知天高地厚地动手动脚,能懂?”   说完就闲散地撤回手。   闻雨涵揉着发痛的手腕,愤愤地盯着男人身后的时盏,眼里全是恨意。   时盏蔫懒地抬眼,看一圈闻家人以及那位情深似海的前女友,她就觉得,自己该离开了,这里并不适合她再待下去。   在几人注视下,时盏起身离开。   林初娆叫住她:“靳深现在还在抢救,你就这样走了?”   时盏停在电梯口,她回身反问:“我留着做什么?”   温华插话:“我儿子因为你变成这样,你现在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说走就走!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歹毒?”   ...歹毒?   ...她?   时盏笑了。   越过数人身影,时盏的目光直锁在温华很有几分狼狈的脸上:“论歹毒的话,还是闻夫人你更胜人一筹不是吗?——你想要置我于死地,却没想到闻靳深是你机关算尽的例外,他会替我挡车,这一环原本就不在你的计划中。”   温华脸色瞬白,失去表情管理的能力,颊处肌肉微微抽动。   “她说的什么意思!”   一道威严冷漠的嗓音穿插进来,是闻老爷子。   温华对上闻老爷子的矍铄目光,心里免不了阵阵心虚:“爸,你别听她胡说,信口开河谁不会!”   时盏冷笑一声:“你心里清楚。”   温华:“你有证据吗?没有就是污蔑。”   “她没有证据。”闻时礼懒懒地笑着说,“可是我有阿。”   他掏出手机,点开一段最新邮件收到的视频,递到几人眼皮子底下:“你们看。”   视频上——   那是十字路口的监控画面,黑色宾利在等待红绿灯,后方右侧车道上一辆同为黑色的库里南,正在逐渐减速,准备停车。   就在这时,画面右侧急速驶来一辆中型卡车。   原本还在减速中的库里南,猛地开始提速,以非常快地速度冲进卡车和宾利中间,在相撞的那一瞬间,温华失控地捂住嘴,眼泪流了下来。   视频播放完,闻时礼又点开同一封邮件里的图片,是些病例证明,还有银行流水。   他笑意浅薄地看向温华:“经我调查,卡车司机李强,单亲爸爸,有个十岁的女儿。他是胰腺癌晚期患者,最多活不过两个月时间。而就在一周前,他拖欠的高额医疗费被一次性缴清,同时账户上多出一千万的巨款,试问,一个身患重病住在港城有名贫民区的卡车司机,短时间里在哪里搞这么多钱?”   温华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但她拒不承认,只一个劲儿摇头。   “不承认是吧?”闻时礼熄灭手机屏幕,“那也没关系,我可以直接做为时盏的委托律师起诉你涉嫌故意杀人,举证你的罪行,实在很容易。到时候在法庭上,铁证如山,哪容你搅弄唇舌狡辩?”   那一刻,时盏在这男人身上,看到某种光辉。   不明显,但很瞩目。   在她的印象中,仿佛真的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没有底线、不问缘由、不计回报地护着她,依稀响起这男人当初说的一句。   【你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将永远为你辩护。】   下一瞬。   闻时礼靠近她,低低说:“交给我就好了,乖。” 第100章 九万99 求我。下跪求我。   Chapter99   “交给我就好, 乖。”   没有一个男人能把“乖”这个字眼,说得如此令人难以抗拒。这是属于闻时礼的独一份,独一份溺爱。   时盏却始终清醒。   她拨开身前男人, 选择自己与温华正面交锋:“闻夫人, 你如此费尽心机想要置我于死地,那希望...日后你也别怨我歹毒。你不肯放过我, 我不怪你,只是你也别怪我。”   “你什么意思?”   温华没听懂, “你说清楚!”   时盏不认为自己的表述有问题, 但她还是决定把话挑得更明:“也就是说——等你儿子醒来, 得知他拼尽生命也要保护的孩子, 突然没了,是什么感觉?”   此话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而至。   落在女人显怀的小肚子上。   其实那时候的时盏根本就不清楚。   闻靳深不顾一切替她挡车的原因,到底是要保护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要保护...她。   还没等任何人给出反应。   急救室两扇冰冷的门缓缓打开, 里面走出一位还没摘手术帽的男医生。   闻家人立马涌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   除开闻时礼, 也许他没把自己当闻家人, 站在原地没动, 眉眼散淡得很。   一下就变得吵闹起来。   闻老爷子重重将手杖撞在地上, 发出嘭响:“都给我安静, 听医生怎么说。”   医生推推眼镜:“情况不太乐观。”   “不乐观?”   闻老爷子重复这几个字, “具体什么情况。”   医生摘下手术帽, 额头沁出一圈细密的冷汗,由此可见手术的难度。医生说:“断五根肋骨,脑震荡造成原发性损伤, 肝脏、脾脏、心脏等器官或多或少都有内出血情况,差点就没救过来,至于后续...有空多陪患者说说话,醒不来的可能性很大。”   “......”   时间仿佛凝结在这一秒。   也不记得有没有人说话,反正是温华悲戚的恸哭声先惊醒众人的。温华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问医生:“我、我儿子、会一辈子植物人吗...”   近四小时的抢救,医生早已精疲力竭,叹气说:“所以,我才说有空多陪患者说话。”   这时护士推着担架出来。   时盏的目光落过去,闻靳深躺在上面,额上缠着白纱布,脸上罩着呼吸机,身体其余部分插着好多管子。   唇苍白得,她以为他死了。   他的眉皱得很紧。   注意到这一点的,还有闻雨涵,她哭着说:“哥哥的眉怎么皱这么厉害阿,哥哥是不是疼阿,医生,你有没有用麻醉阿。”   “麻药肯定用了的,疼也肯定是疼的。”   医生往自己胸口处比划一下,说:“患者断的肋骨靠近心脏,也就胸腔这一块儿,他每一下呼吸都会有拉扯性疼痛,这也没办法,只有慢慢等恢复。”   情况却是不容乐观。   听到医生这么说,闻老爷子陡然大怒,手杖再次重重撞地后,抬起,直指温华:“说!是不是你找人干的!”   温华整个人扶在担架边缘哭,后悔不已。   见状,闻老爷子心中也有答案,咬牙用手杖击在温华脊背:“恣意妄为!”   温华痛得惨叫一声。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时盏,表情淡淡,她无意参与谁的家事,这一场也不该是她的剧。于是,再度抬脚离开。   电梯还没来,温华冲过来拉住她:“你别走!”   时盏:?   这个动作,过易令人心生厌恶。   在时盏略带考究的目光,看向温华抓自己的那只手,青筋凸出,有中老年妇女独有的老感。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说:“闻夫人,您还有事儿?”她又嘲讽地笑了一下,“舍不得我?”   温华用的力气不算小,紧攥着她。   时盏完全转过身子,正对温华。   “到底要怎么样?”   温华死死地盯着她。   “你不能走。”   “理由?给我一个理由。”   温华言语阻塞,时盏听得云里雾里。   倒也听得有七八分明白,妇人零零碎碎地字句拼凑成目的——温华要她留下,想要她陪在闻靳深旁边,多陪他说说话有助于苏醒。   同时要求时盏别打掉孩子,温华在极致悲伤中幡然醒悟,这是他儿子用命护下来的孩子,万一闻靳深再也醒不过来,闻家好歹有个后。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但时盏并不受用,她越听,脸上讥诮笑意就越浓,颇有种隔岸观火的姿态感。不得不说,时盏很多时候冷漠又残忍。   “这不是你自作自受么,跟我没关系。”   “是是是,全部是我的错。”温华使劲儿点头,“而且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你只不过和我儿子谈恋爱后,意外怀孕。”   时盏哦了一声,说:“所以你找人杀我。”   温华顿住了。   “时作家,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根本不知道靳深爱你这么深。要是我早些知道的话,我也就不会做这种事情,”   时盏说:“也就是说,他爱我浅一点,你就能做了?”   和闻靳深在一起到分开,再到复合后再次分开,以前所有没受过的委屈全部受了,最后竟到生命也要被威胁的地步。   温华红着眼:说:“算我求求你吧。你留下来,陪陪我儿子。”   时盏笑一声,“凭什么要我留下来,让你认定的准儿媳陪着不就好了?”   林初娆可是温华当着所有外界媒体的面认下的闻家儿媳,那天的自己有多难堪,时盏记得。她不会忘,也绝不可能忘。”   温华哭得很厉害:“...都是我的错,时作家。”   时盏立在原处,冷淡地看着她。   温华:“求求你了。”   时盏挑眉,唇角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看来你很怕闻靳深醒不过来。”   一旁早已煞白脸色的林初娆,在此时插话进来:“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怕他醒不过来?”   时盏笑:“我为什么要怕?”   一听这句,几人目光全部汇集过来。   也包括闻时礼,他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小姑娘,总觉得此时的她坚强得像没有软肋,像永远不会受伤,浑身上下长满锐利的刺。   “不怕?你真的一点不怕?归根结底靳深因为你变成这样,有终生植物人的可能,他要是知道你对他这么薄情,该有多伤心?时盏,做人不要这么残忍行不行!”   林初娆的不可置信全写在脸上。   时盏说:“有什么资格说我残忍,可笑。”   林初娆:“还不够残忍吗?”   时盏静了静,说:“从头至尾,我都没被闻家承认过。现在因为个人的歹毒造成这样的后果,却要求我陪伴在病床边,换你的话,你愿不愿意。”   温华过来,将还欲说话的林初娆推到一边,说:“时作家,我承认都是我的错,你就答应吧,我什么都不管了,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陪他,每天和他说说话,不管你想要嫁进闻家还是生下孩子,我都不会过问。”   听到“孩子”时盏就头痛,她后退一步,漫不经心地说:“你没有求人的态度。”   温华愣在那里。   隔一会,温华问:“想要我怎么求。”   “跪着求。”   “?”   眼下的廊道里静得能听见心跳声。头顶灯光是白色的,时盏低头,看着自己长长的影子,说:“跪着求不会吗?”   温华站着没动,内心挣扎加剧。   “不愿意?”   时盏笑了一声,“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说完,手指点在温华手臂上,冷漠地推开。   电梯叮一声,正好到层。   在时盏抬步时,侧边的温华双腿一弯,缓慢地跪下去,落在膝上的手指紧紧搅在一起,脑袋垂得很低,没抬头。   高高在上尊严为贵的闻夫人,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给他人下跪。   还是她昔日如此敌对的人。   人生致极的侮辱,也不过如此。   时盏浑身散着经年的玫瑰香,味道很淡,但在场的人都能闻得见。她在香氛里展颜,笑得危险迷人。   “我拒绝。”   蓦地,温华抬头,很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时盏神色冷漠,说:“我又没说过你下跪求,我就会答应。”   在温华欲裂的目光里,也在其他人各色不统一的注视下,时盏踏进电梯,余光里,高挑挺拔的男人身量往这边过来。   可电梯没有被二次摁开。   闻时礼手指还没落在按键上,就被闻老爷子叫住:“你不追着她跑能死?”   “也没想怎么活阿。”   男人吊儿郎当地回一嘴,转角进到楼梯间,他选择走楼梯,免得听唠叨。   时盏刚一踏出电梯,胃里翻江倒海地扑涌上恶心感,紧接着阵阵呕意,蓄势待发。   或大或小的白色团块一点一点地围过来,眨眼的功夫,视野里只剩白色。   渐渐地,浮出时京的脸孔。   时盏脚步慌乱,扶着墙边把手行走,走了会胡乱抓住一个人:“厕所在哪里?”   那人顶着白色的五官,给她指一个方向,其余什么也没说。就算不说时盏也知道,对方在用看精神病的目光看她。   确实,她又犯病了。   时盏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厕所,将自己锁在最里面的隔间里,整个人瘫坐在地。她急剧地干呕着,哆嗦不停地颤抖着。   这时候在想什么呢?   那张唯一能看清的脸孔主人,真的醒不过来,怎么办呢?   越去想,病症越是汹汹。   闻靳深自急救室推出来的画面久久盘亘在脑中。时盏痛苦地蜷缩在地,没有流泪,也不清楚有没有悲伤难过,她只能切实感觉到身体的痛苦,呕吐,颤抖,呼吸困难,幻视严重,冷汗淋漓。   整整四十分钟过去。   精疲力竭的时盏走出厕所,发现闻时礼等在外面,他单脚支着靠在墙上,西装笔挺,指间一根燃得正盛的香烟。   时盏说:“烟呢?给我。”   闻时礼摸出烟盒连火机一齐给她。   时盏接过,掉头回到厕所里。 第101章 九万100 有没有一种可能。   Chapter100   时盏抽空烟盒里剩的九支烟, 平均一支在七分钟左右,耗去整整一小时。烟雾缭绕的隔间里,像在雾里, 连自己也看不清。   出去的时候, 发现闻时礼还等在外面。   见她神色苍白憔悴,闻时礼靠近她, 手自然地落在她腰侧,低低询问:“有没有事?”   时盏推开他:“不关你的事。”   闻时礼明显怔一下, 手悬停在空中两秒, 讪讪收回。不过很快, 他的脸上又收拾出浮浪不经的笑, 语调轻快:“我就要管。”   “......”   时盏闭眼,深吸一口气。   闻时礼笑容未收, 微微含胸低脸去看她的脸,观察到她淡淡神色间的隐忍。看一会儿,闻时礼轻轻碰碰她的鼻尖, 说:“哪里又招你不快?”   时盏睁眼,动作很大地打开他的手, 说:“你真的很烦。”   闻时礼几乎是笑了一下, 出了声。   然后, 就听见——   “拜托你, 别再插手我的事情。”   时盏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用力, 格外重, 仿佛这样能起到警告作用。   或许在某一瞬间, 闻时礼真的有被刺伤过,但他满眼笑意,表情温柔, 实在令人瞧不出端倪。   没等他说话。   时盏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从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会无条件地对另外一个人好,这不符合逻辑,更不符合人性。你和我也没有血缘关系,这合理吗。”   这一点都不合理。   至少在时盏看来,是这样的。   闻时礼挑眉:“哪里不合理?万事抵不过我愿意。”   时盏懒得和一个金牌律师争辩,她不悦地皱眉,抬脚与男人错身而过的时,说:“别再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闻时礼望着前方女人身影,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有没有平行时空?   可能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不是这样的他,她也不是这样的她。   大厅挂号处。   排队的人很多,时盏前面还排着七八位,有替老婆排的,有抱着孩子的,也有白发苍苍的幡然老人。   等了十几分钟,轮到时盏。   挂号人员问:“哪个科?”   时盏:“妇产科。”   妇产科在四楼。   拿着挂号票,时盏坐电梯到四楼,根据上方悬着的指示路牌,诊室在廊道尽头的位置。   时盏推门进去。   里面一张诊台,台上角落有盆绿植,疏于浇水的原因看上去有些蔫巴。医生坐在正前方,女性,四十多岁戴眼镜。   女医生正低着头整理病历本,只说:“先坐。”   时盏坐下静等。   女医生没让等太久,将摞好的病历本推到一边,抬头看时盏。注意到时盏微隆起的小腹,惯性思维地问:“做产检的?”   “不。”   女医生哦一声:“那是?”   时盏表情非常平静,说:“做人流。”   女医生再次看向她的肚子,说:“看样子得有二十多周了吧。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原因,我一般不建议打掉,手术危险风险高,对身体伤害大。”   时盏很坚持:“我要打掉。”   女医生目光转回到她脸上:“国家有法律规定,如果怀孕超过二十八周的话,是不允许打掉的。所以——”   话音顿住,将疑问抛给时盏。   时盏回答:“二十七周。”   女医生:“......”   沉默了好一会儿。   女医生推推鼻梁上的黑边眼镜,低脸,眼珠向上,透过镜片上方空隙打量时盏:“小姑娘,你得考虑清楚哈。”   “嗯。”   女医生又说:“可能有感染、出血等风险,甚至有继发性不孕的可能性。真想清楚了?”   时盏从不是个会被威慑到的人,她缓慢又鉴定地点点头:“我确定。”   时盏心里很清楚,她不具备成为一个母亲的条件,她无需因一口气而生个孩子下来遭罪。虽然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精神病不能生孩子做母亲,但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甚至能想象其他孩子叽叽喳喳地笑着说:你妈是个精神病,你外公是个杀人犯。   想了会,时盏在心中愈发坚定这个决定。她问医生:“最快的话什么时候能做。”   女医生不再劝阻,说:“明早,今天下午你把七七八八的检查做了。”   等开具好检查项,时盏简单道声谢,离开诊室。   三分钟后,诊室的门被再次推开,西裤笔挺的男人踏进去。   女医生在一堆病例中抬头,脸色多少带着惊讶。   “先生,这里是妇产科。”   闻时礼笑笑:“我知道,我来问问刚刚那个小姑娘情况。她要做人流?”   这时,女医生的目光里多少有点深意。   闻时礼知道,这是把他当成孩子父亲了,他迎着女医生有点看不起的目光,接着说:“风险大吗,主要风险是?”   女医生没好气:“二十七周来做人流风险能不大?你长点心吧,别人小姑娘的身体多遭罪阿。”   “抱歉。”   闻时礼彬彬有礼,他知道,这种时刻致歉就对了。   女医生见他态度如此良好,也不好再使什么脸色,虚咳一声,说:“主要风险就考虑术中大出血的情况。”   闻时礼点点头,表示了解。   “不过——”女医生话头再起,“最近医院血库紧张得很,如果那小姑娘手术中需要用血,想要优先用血的话,直系亲属必须有过义务献血经历。”   “那要是没有呢?”   闻时礼想起时盏那两个不务正业的哥哥,还有吸血虫似的母亲,那三个一看就不是会参加无偿义务献血的人。   女医生说:“没有的话,就动员家属献。”   ......   整个下午的时间,时盏忙于做各种检查,在等心电图结果的时候,长椅另一端有人坐下,时盏的余光里,看见黑色的西装衣角。   不用抬头都知道是闻时礼。   时盏几步可闻地叹一声:“不是让你别再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吗?”   “我有正事儿要和你说。”   时盏没应,脸转向一旁,她不相信他能有什么正事。   闻时礼摸摸她腰间柔软的长发,自己笑眯眯地凑过去,讨巧似的:“我这不是怕你生气么?所以先来问问你。”   “有事你就说,别卖关子。“   他拨弄着她的发,说:“上回自作主张找你那个妈给你签字,给你气哭了,这回我先问问你,能不能抓...是请,能不能请她来给你输血,医生说你手术中有大出血的风险。”   时盏像被刺痛症结,猛地转头,瞪着他:“少管闲事!”   闻时礼低低叹息一声,唇畔笑意不减:“我这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么,还没找来阿。”   闻言,时盏冷静住。   隔了会儿,时盏说:“席月皎她献不了,她是A型血,而我是B型。”   闻时礼似是想到什么:“...你爸呢?”   时盏:“也是A型。”   闻时礼:“......”   所以——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时盏注意到男人神色的微变,说:“怎么。”   闻时礼心里某处软下去,他真觉得自己的小朋友怎么看都可爱得要命,他失笑道:“不怪你,你没上过高中,也没上过生物课。”   时盏:“......”   她面无表情:“是,你上过高中很厉害。”   闻时礼笑容怜惜:“没有取笑里的意思。我想告诉你的是——两个A型血的父母,生不出B型血的女儿。”   时盏霍地怔住。   闻时礼知晓她的震惊从而来,说:“也就是说,你有可能不是你妈的孩子,也有可能不是你爸的孩子。”   话很绕,但差不多是这个理。 第102章 九万101 我来看你了。(二更)……   Chapter101   那天, 时盏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时盏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各种纸张大小不一的检查报告,她低头, 像在看报告, 又像是什么也没看。   然后,时盏用很轻很轻地声音说:“没有万一么。”   闻时礼说:“什么万一?”   “就是, ”时盏抿抿唇,斟酌片刻, “两个A型血的人, 一定不会生出B型血的孩子么。”   闻时礼低低笑道:“这么给你解释吧。——两个A型血的人, 能生出A型和O型的孩子, 就是不会有B型孩子,因为基因里本身没有B型血的基因。”①   时盏呐呐说句这样阿, 就沉默了。   仿佛要延续到地老天荒般的沉默。   周围人来人往的,排队进去照心电图的人,以及同和时盏一起在等待结果的人。   闻时礼一度以为她要哭。   他靠得更近, 熟极而流地搂住她肩膀,强行将她脑袋按在自己宽厚的右肩, 安抚性地不停揉着脑袋。   时盏:“......”   她总觉得他的动作逾越出格, 用劲抬脸:“你干嘛。”   闻时礼睇视一眼:“你不是要哭?”   时盏说:“...谁要哭?我没哭。”   闻时礼轻笑一声, 又说:“那你哭哭阿, 这样方便我哄。”   其实闻时礼没有哄女人的习惯。活到现在, 为他流过泪的女人还真不少, 有梨花带雨的, 有声嘶力竭的,有悲悲戚戚的。但无一例外,他永远是个作壁上观的坏人。   闻时礼认为女人的眼泪真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软弱, 多余,绵绵不绝。   时盏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喘了口气儿,说:“我要做DNA鉴定。”   闻时礼默了会。   他说:“这样吧,你先安心做手术。DNA鉴定我找人做。”   每一次,时盏的拒绝都很果断:“不用,自己的事自己来。”   闻时礼说:“这么要强?”   时盏说:“也不算,就单纯不想和闻家人沾任何关系了。”   闻时礼面上笑意辗转几番,化在眼尾。他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对面窗里的医生喊:“时盏——”   时盏立马起身,走到窗前接过心电图报告。   转回身去。   隔着几米距离,时盏看见闻时礼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不远处有几个小护士在偷瞄他,但他的目光始终看着她,眸光辨不清颜色,藏在清凉的金丝镜片下。   就在那一瞬间,时盏突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可有些问题真的不适合问出口。一旦问出口,就等于她承认他的好,以前很多时候在无形中,甚至或多或少承过他的好。   到最后,时盏盯着男人黑漆漆的发,黑漆漆的眼,说:“你不是个深情种。”   他冷血又残忍,绝不会因为感情而对一个人这么好的。   闻时礼似笑非笑:“怎么就不是呢。”   “反正不是。”   像极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   “你也不像信佛的人。”   “怎么不像。”   “就是不像。”   “......”   闻时礼自长椅上起身,停在她面前,说:“检查做完没?”   时盏说:“完了。”   闻时礼说:“你去拿给医生看,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时盏到四楼把一堆检查报告拿给那位女医生。女医生一一看过后,说:“没什么问题,可以手术,给你安排在明天早上九点。你今天回去后可以稍微吃点东西,晚上十二点过后禁食禁水。”   时盏点点头,说了个好。   时盏走出门诊大楼。   并没有从正大门出去,时盏知道,那里一定停着辆黑色宾利在等她,可她并不愿意。等手术结束后,便是真正和闻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时盏在路边拦下一辆的士,坐上去。   车上放着电台,普通话标准的女主持在报道时事新闻,说了几则关于港城的家长里短类新闻后,转到那起始终没有被破获的谋杀案上。   司机摇头,从后视镜里看时盏,搭话:“你说现在这些警察怎么还和十几二十年前一样,效率这么低下。”   对于这起连环年轻女性谋杀案,时盏知道得不多,淡淡道:“没找到证据呗,找到证据,只有一张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等着罪犯。”   司机说:“也是,警察办事讲证据。”   时盏没再搭话。   “——”   对的,证据。   时盏还记得,一群警察从家中搜出罪证时的场面。那时候,她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记得很清楚。   警察们拎着几捆带血的尼龙绳,还有黑胶带,还有死者女性的衣物从卧室里出来,同时一名警察押着双手被反拷在身后的时京。   那个时候的她忘记呼吸,只是瞪着一双清凌凌的眼。   怎么会杀人呢?   还杀了那么多。   沉在回忆里的时盏,被司机的声音拉回思绪,司机说:“小姑娘你知道不?十年前那起女性连环杀人案,网上有人说,这回的凶手是模仿犯罪,手法和十年前的那起案子一模一样,连抛尸地点都一样。”   时盏额头开始冒冷汗。   司机注意到,说:“很热阿?”   “闭嘴。”   后视镜里,时盏目光冰冷似_刀,刮在司机脸上:“开你的车。”   司机禁声,再不敢多一个字。   抵达公寓。   时盏出电梯后,发现门口缩着两个人,蹲着的。时盏细细一看,发现是温橘和柳家墨。   那两人也注意到时盏,倏地站起。   “姐姐!”   “小盏!”   时盏接住奔过来的温橘,说:“别这么毛毛躁躁的。”   温橘泪目,说:“担心死我了。怎么不回消息呢,昨晚开始就一直联系不上你,来你家敲门也没人,我和柳老板只好在这里等。”   时盏从两人中间经过,一边低头输密码一边说:“进来说。”   三人进屋,各自换了鞋。   柳家墨轻车熟路地到酒架前取一瓶酒,说:“我自便了啊。”   时盏坍进沙发里,说:“随意。”   柳家墨倒好酒,折回来坐在时盏对面的沙发上,和温橘坐在一起,他看着时盏,笑着问:“说说吧?你昨晚跑哪去了,害我和橘子担心整宿。”   时盏沉默。   她觉得没必要告诉其他人,她在闻时礼那里过的夜。因为只要一说出来,多多少少都会产生误会,现在外界的风言风语也不少。   时盏点了一根烟,松散地靠进沙发里。   “随便找了家酒店。”   柳家墨晃着手里的酒,说:“真这样?你在撒谎。”   时盏不认为自己演技拙劣,但也可能是柳家墨非常了解她,十年,不是一个能开玩笑的时间,她坦白说:“被闻时礼带回去了。”   柳家墨手一顿,说:“牛。”   时盏吐出嘴里烟雾,说:“被迫的。”   柳家墨笑出一声来,他搁下酒杯,身体前倾朝着对面的时盏,表情带着些揶揄和八卦。   “小盏,闻家小叔魅力真有那么大阿?还能强迫你。”   时盏甩了个白眼过去,没接话头。   柳家墨说:“按照你的性格,没有人能你逼你做什么事吧,你不得当场翻脸?”   时盏说:“那男人比我更疯。”   柳家墨又乐了。   他打量着时盏,说:“不过你现在怀着闻公子的孩子,而且外界舆论正盛——”说到这,柳家墨像想到什么,接着说,“外面在传你脚踏两只船,享受闻家带来的各种明隐红利,我不相信你会做这种事,虽然闻公子和闻小叔都很优质,但是嘛——”   柳家墨又停下,话音轻快一转,说:“作为你十年的老友,还是想诚恳地给你提个建议。”   时盏掸掉一截烟灰在脚边,朦胧烟雾里抬头,等待柳家墨接下来的话。   他说:“选闻靳深吧,他是个好男人。闻小叔可能适合恋爱,但不适合和你结婚,不对,他就不适合结婚。”   白色烟雾缓缓盘旋升至半空,变稀薄,最后完全消散。直到新一轮的烟雾再次重蹈覆辙,时盏在这种周而复始里,有些喘不过气。   沉默。   大概能有五分钟时间。   时盏告诉柳家墨和温橘,她一个都不选,她要过一个人的生活,并且做好这样的准备。   婚姻和男人,从不是女性的必需品。   时盏一度厌恶中国式婚姻,女性到年纪一定要结婚生子,一旦不,那就是与周围人不同,是对父母的不孝,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在时盏看来,没有该结婚的年纪,也没有非生孩子不可的必要。   柳家墨很老派地丢出一个观点:“不结婚老了怎么办?谁照顾你。”   时盏笑笑,说:“只要我死得够快,谁也别想照顾我。”   柳家墨:“......”   温橘:“......”   年轻时挣足够多的钱,还不够养老么?   再说,养儿一定防老么?万一是个逆子呢。   温橘知道时盏心里状况不稳定,听不得她把死挂在嘴边,说:“姐姐,别这样,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你做呢,可千万别这么说。”   时盏丢掉烟头,重新点燃一根。   她不禁想起昏迷中的男人,一下就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意义了。   看来闻家将消息封锁得很死,现在外界都不知道闻家公子因车祸重伤躺在ICU里。   时盏说:“开个玩笑而已。”   温橘觑着时盏,发现她的唇紧抿着,眉也皱着,表情严肃紧绷,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   温橘和柳家墨又待了一会儿后,起身告别。时盏没有起身送,怠倦无比地靠在沙发里说了声拜。   时盏在沙发上睡过去。   昏昏沉沉间,做了个梦,梦里面,闻靳深死了。   时盏是被惊醒的。   那个梦真切到直击灵魂。梦里面,闻靳深因为车祸手术后的多种并发症死亡。   当天夜里。   她来到他的病房。   “闻靳深,我来看你了。” 第103章 九万102 黄金血。   Chapter102   夜色似水, 月光透过尽头一扇窗,铺陈在消过毒的医院长廊上。   时盏位于住院部的七楼。   这一整层,都是重症ICU病房。有人曾经说过, 想看看人间炼狱什么样么, 去医院的ICU就知道了。   住在这里的,九成病人没有自我意识。   时盏在楼梯间处抽烟。   她久久踌躇, 一直没到闻靳深的单间病房。可能缺乏勇气,可能无法面对, 有什么东西捆住她的身体, 告诉她, 前方禁止通行。   时盏的脚边, 已经掷满吸完的烟蒂,横七竖八地散在地上。   她腕上有一只女款银表, 自从到这后就没看过一眼。在徘徊期间,闻家人先先后后离开,最后留下两名保镖守在门口。   她又抽完了一支烟。   时盏准备再续上一支时, 发现一整包已经被她全部抽完。她肺有些承不住,开始咳嗽。   时盏盯着空空如也的烟盒, 就觉得, 这是一种无声提醒, 提醒她是时候该去看看他了。   时盏止住咳嗽, 烟盒捏扁在手中, 来到闻靳深所在的单间病房前。   守在门口的两名保镖。   其中一名看着时盏, 说:“有事?”   时盏说:“我要见闻靳深。”   对方说:“不行。除开医护人员外, 任何人不能进。”   时盏神色淡漠,只是说:“我是时盏,我要见闻靳深。”   “管你是谁——”   话音陡然停住,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   保镖们显然听过她,但不敢擅自做决定。另外一个保镖说:“这样,时小姐,你等一下,我打电话询问一下。”   时盏说:“可以。”   那保镖退到一边打电话,声音不大,但因为长廊太过安静能听得清楚对话内容。   “闻总。”   “嗯。”   “是这样,有位时小姐要进病房看闻公子。”保镖问得十分小心翼翼,语速温吞缓慢。   “有什么好看的——!”   一记年轻女孩的嚷声,被闻成打断,“闭嘴。”   保镖忐忑询问:“那您看......?”   闻成回答:“让她看吧。”   “爸爸!你...你!怎么可以让那女人——”   闻雨涵的声音因电话挂断而中止。   保镖揣好手机走回来,替时盏打开病房门。   踏进病房的那一瞬,时盏呼吸渐紧,每一步都迈得很轻,怕惊扰到沉睡中的某人。   病房里没有开灯。   月光渗进来,还有床头边监护仪的微弱亮度,上面多条不一的线条。   时盏来到床边。   都知道ICU病房的患者都不穿衣服的,闻靳深也一样,白被盖到下巴位置,令时盏看不清他身体现在的模样。   站了好一会儿。   月光下,病床前的女人似要就此站成永恒。   要是闻靳深现在是清醒状态在她对面,一定不忍心她这么傻站着。他会拉她的手,眉眼清和地将她带进怀里,哄她,问她怎么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并且有可能一直躺在这里。   时盏从不逃避自己的内心,她一直独自生活,遇到闻靳深以后,她想要他,欲望赤/裸裸,目的赤/裸裸,爱也赤/裸裸,全部呈现出来给所有人看。   现在内心也一片赤直。   她不想和他重蹈覆辙纠缠不清,但她希望这男人能苏醒过来。他这一生,就适合高高在上地耀眼,成为万人不能企及的太阳。   时盏想问他一句,真就这样了么。   躺在面前的闻靳深,脸上罩着氧气罩,时盏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就那一瞬间,时盏很想哭。   但她没有。   又站了会,时盏手指摸上被角,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掀开。男性躯体呈现在面前,月光下,他的肌肤透着病态白,胸骨和锁骨间贴着电极片,手臂上戴着血压袖带,手指上有指脉氧。   滴答滴答——   时盏听见吊瓶中液体的声音。   不止这些,闻靳深的身上还插着好多管子,胃管,气管插管,尿管,cvc,picc。   还记得医生说。   【患者每一下呼吸都会有拉扯性的疼痛。】   时盏看向他围满绷带的胸腹部,那里的肋骨断了好几根,一定很疼吧。所有的这些,只为救下一个不愿意回头的她。   闻靳深,你后悔么。   思索这个问题时,病房门被人推开。时盏背对病房,一开始以为是保镖进来催她,她没身,目光游移在男人苍白的唇上。   后方的人出声,没什么温度的女音。   “时作家。”   时盏能辨出那是林初娆的声音,但她依旧没转身。时盏替闻靳深重新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左边手里依旧攥着那个扁扁的烟盒。   林初娆靠近,停在时盏旁边,目光也看着闻靳深,说:“我还以为你真的狠心到,连一眼也不会来看他。”   时盏冷淡说:“与你无关。”   女人,天生对情敌都有敌意。   就像现在,哪怕林初娆的口吻再克制,时盏也能从其中听出几分嘲讽。   林初娆手探进白色被子里。   时盏撇一眼。   那是个很明显的动作,林初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闻靳深的手。时盏眉目不动,冷淡地说:“那你慢慢陪他,我先告辞了。”   林初娆叫住她:“时盏。”   时盏刚好转身,面朝着门口位置,与林初娆正好相反。林初娆转头,看着时盏精致的侧脸,说:“我并非刻意打扰,只是刚好忘记拿包。”   时盏说:“这样阿。”   不远处的沙发上果然放着个香奈儿的包。时盏说:“那也和我没关系,我要走了。”   林初娆却有继续和她聊下去的趋势:“要是靳深真的醒不过来——”她顿了顿,语气沉下去,“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时盏觉得稀奇,笑了一声。   时盏一度以为,像林初娆这样清纯无害的女孩,只会流泪撒娇,没想到还会放狠话威胁人。   时盏没放在心上,笑道:“你打算如何不放过我?”   林初娆没往下说,眼神却很坚定,像是打定主意如果闻靳深真醒不过来,就绝不会放过她。   时盏脚边正好有个垃圾篓,她把空烟盒往里一丢,却偏了,掉在床脚处。时盏没弯下腰捡,这时,林初娆到沙发处拿起自己的包,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   “这是你的,对吧?”   等林初娆拿着靠近,时盏才看清楚。——那是她和闻靳深第一次见面时,她放进他白大褂里的玉镯。   月光下,碧玉的镯子看着格外剔透。   时盏没有多看,说:“然后呢。”   林初娆说:“你知道么?这只镯子被靳深锁在保险箱里,用上好的绒布置放。不过一件死物竟让他这么上心,你呢,居然还同时和闻叔叔纠缠在一起,你不会良心不安么。晚上睡得着觉么。”   对于声声质问,时盏内心没有动荡,关注点甚至跑偏:“既然这是他锁在保险箱里面的,那你怎么拿到的?”   林初娆漂亮清纯的脸上挂着冷笑:“密码是你生日,上次去他公寓时拿到的。”   时盏说:“那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林初娆皱眉:“百科上有。”   时盏若有所思地噢一声,再没了下文。仿佛她只关心刚刚问的两个问题,并不在意林初娆的指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加惹恼林初娆,林初娆稍微提高音量,说:“你怎么这样!”   时盏懒懒抬眼:“哪样?”   林初娆急了,红眼:“你——”   “好了。”时盏打断,面无表情地说,“我没兴趣和你继续聊。你对闻靳深的感情,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告辞。”   时盏没再给林初娆说话的机会,很快地离开病房。   林初娆站在原地发抖。   她一想到,自己爱而不得的男人在时盏那里,居然如此一文不值,她就忍不住气得发抖。这一次,哪怕靳深为她受伤惨重,她也没有太大情绪。那个女人简直是条冷血的毒蛇,再找不出她这样无情的女人!   ......   隔天清晨九点,时盏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明亮的无影灯将她脸照得有些苍白,唇也苍白。   手术助手护士说:“要打麻醉了哦。”   时盏嗯一声,默默闭上眼睛。   麻醉起效非常快,两分钟时间,时盏意识开始涣散。她在最后那几秒里,稀里糊涂地想着,这一次真的和闻靳深说再见了。   那个,她深深迷恋过的男人。   时盏的手术并不顺利,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现了最坏的情况。   ——大出血。   助手护士双手上沾着满手的血,着急地对主刀医生说:“患者血压、血氧饱和度开始下降,现在血压60、血氧饱和度80,医生,这得输血了!”   主刀医生说:“不急。你去血库取,取两袋B型血。”   护士说:“用血单开了吗?”   现在医院的血库非常紧张,直系亲属没有过义务献血的经历,没有办法用血。   主刀医生说:“你就去找李医生取就行,我打过招呼的。”   护士还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匆匆离开手术室去取血。十分钟后,护士拿着两袋血回来,很惊奇地说:“还真拿给我了!”   主刀医生没开腔,示意护士赶紧把血袋挂上。   护士一边挂血袋,一边好奇:“看样子这患者来头不小呀。”   主刀医生笑笑:“以血换血罢了。”   护士说:“以血换血?”   ......   就在一天前的晚上。   闻时礼找到时盏的主刀医生,对医生说,时盏没有直系亲属献过血,能不能其他人现在献血,以此来交换。   一开始,医生直接拒绝,说规矩就是规矩,不是直系亲属就不行,其他人谁也不行,没办法开出用血单。   “规矩死的,人是活的。”闻时礼笑容可掬,然后轻飘飘地丢给医生一句,“Rhnull血型呢?”   医生愣了一瞬,说:“你是?”   闻时礼笑笑,说:“我是。”   Rhnull血型。   全球稀有血型排行前三。   这是黄金血型,它作为真正的“通用血”,能够完美适配给任何血型,是真正的救命血型。①   闻时礼对医生说:“可以随时化验血型,不管1000cc,还是2000cc我都能接受。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的小朋友在手术时,如果出现大出血的情况,请给她足够的血源。我用我的血来换,或者——直接输我的血给她。”   可能因为Rhnull的血型太过珍贵,医生立马转口:“血库应该还有B型血的,不用输你的血,你真愿意献的话,我联系院长说说这个情况。”   “那,劳烦了。”他说。 第104章 九万103 你到底是有多看不上我?   Chapter103   时盏卧床休息那一周状态很不好, 没精神,话非常少。   那几天里闻时礼天天来,时盏没正眼瞧他, 更没有聊天的欲望。他就安安静静地捧着手机坐到沙发上, 一看就是整个上午或者下午。   他也会坐都病床边来。   什么也不看,看她, 静静看她。   这个时候,时盏往往会躺下去, 将被子拉过头顶。他和闻靳深不一样, 并不会强制地要她露脑袋睡。   闻时礼会端着一碗鸽子肉强迫她吃, 还得吃完才行。   时盏胃口济济, 潦草吃两口就想作罢,闻时礼不肯依她, 继续夹着鸽子肉送到嘴边:“吃得多好得快。”   时盏嫌恶地偏头,说:“不吃了。”   闻时礼偏偏要她吃。最后,把时盏搞得烦了, 猛地推他手一把,闻时礼一个没端稳, 汤汁弄得满身都是。   他啧一声:“你说你——”   半途收了声, 到底还是没发出脾气来。   之后没多久, 闻时礼的助手孙驰送来一套干净衣物。时盏以前见过孙驰一回, 有点印象, 孙驰很有礼貌地打招呼:“老板娘。”   时盏:“........”   孙驰这人守规矩, 不像轻佻的人, 一听就知道是闻时礼教的。时盏没应,全当没听见。   孙驰放下衣服离开。   闻时礼换好干净的黑衬衫从厕所里出来,袖口挽着, 露出结实的手臂,臂上血管青筋都很明显,凸显出男性的力量感。   时盏看见他右边手臂上有针孔。   “你还吸毒?”   闻时礼一顿,说:“什么?”   也许是他平时太过作恶多端,让她把他直接往坏的方面去想。闻时礼没有澄清,吊儿郎当地笑着俯身看她,说:“听说用那玩意儿后,办事儿特猛。”   就知道这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时盏冷着脸,说:“起开。”   在闻时礼懒散笑着抽身时,时盏还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有齿痕。那是一个咬得非常重的齿痕,见血的程度,目前看上去已经结痂,半新半旧的模样。   不用想,这肯定是他又在床上玩疯了被哪个女人咬的。   闻时礼注意到她的视线,将袖子放下,遮挡住。   然后整个下午,他再没说过一句话。   *   *   那年的冬季过去得特别快。转眼间,绿枝抽条,寒雪消融,人们换下厚重的冬装,行走在明媚的春阳下。   也是在这同一年的春天,《险风》大爆。   上线各平台仅三天时间,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冲上同批网播剧的播放量榜首,多项与剧有关的话题占据微博热搜,引来多方关注。   时盏这个名字,也作为青年女导演被更多人所熟知。   随着《险风》的爆出圈,剧里哪怕再小的角色也备受关注。尤其白时饰演的反差一角,一夜间微博涨粉上百万,瞬间从籍籍无名的跑龙套跻身为前途光明的潜力股演员。   白时在接受采访时,满脸通红,却非常认真地说:“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时姐姐于我而言有知遇之恩,我非常感激。”   此时,有媒体下套:“那以后时导邀请你合作,你愿意0片酬出演吗?”   白时说:“我愿意。”   他连思考都没有,直接回答出来,引台下阵阵唏嘘。   #白时称愿0片酬与时盏合作   时盏看到这条热搜的时候,在《暗愿》的试镜现场,外面等着几十名男男女女的演员,房间里只有她和温橘。   换到一个月前,时盏并没有这么抢手,偏偏《险风》一爆,加上目前手头这部正在筹拍的剧是大公司大投资,谁不愿意来试一试呢?娱乐圈的残酷外人无法想象,为一个角色争得头破血流,那是常有的事情。   时盏从微博界面退出来。这时,温橘问道:“姐姐,为什么这次试镜没有男一号阿,难道你已经谈好了吗。”   时盏说:“你直接把剧本寄一份给白时,到时候通知进组就行。”   温橘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男一号?   直接定白时,选都不用选?   温橘说:“姐姐,你该不会真的是因为节省经费吧。”   时盏翻看着手里的演员信息表,说:“想什么呢,白时很适合男一这个角色,表面温尔无害的变态杀人凶手。”   温橘想到白时那张秀气漂亮的脸蛋,说:“是挺适合。”   下午时候。   温橘去寄快递时,装剧本的袋子坏掉,只能找快递店老板要 了个塑料袋装上。快递店老板看到封皮上的《暗愿》二字,嚯哟一声,但没多嘴说什么。   温橘没搭理,低头在快递单上收件人那一栏上写上白时。   令人没想到的是,几个小时过去,晚上时流言蜚语已经传到时盏耳里,并且造成非常大的困扰。   “新晋名导时盏用角色潜规则新人男演员”这类的八卦,像变种病毒似的迅速扩散。   不少人对此众说纷纭。   “真没想到时盏是这种人阿?难怪她会同时和闻家两个男人纠缠不清,我看就是垂涎男色嘛。”   “害,谁让她长了张勾男人的脸呢。”   “有一说一,潜规则男演员就多少有点恶心,人品败坏。”   “她有人品?”   “对阿,她的人品一直被抨击阿。”   “我也觉得!我一想到白时那张无害的温柔脸,就想一拳锤死时盏,她真的好不要脸阿!她就是仗着现在自己名气起来了,不把小演员当人看呗,就胡乱来!”   “呜呜呜呜小白好可怜。”   一开始,时盏听到这些言论时没什么情绪波动,也不在意,像在听他人的蜚语,过耳便忘。直到有陆陆续续好几个试镜男演员敲开她的休息室,各种肢体语言暗示,告诉时盏他们也愿意被潜规则。   时盏:“.........”   一个二个家里没有镜子,总有尿吧?   倒不是那些男演员长相有多难看,能当演员的颜值都不会差,而是他们言语行动间就透着浓重的油腻感,极易引发生理性不适。   其中有个健壮型的男演员,露着硕大的肌肉,脸上却学白时那种他人难以模仿的文弱羞怯感,一个劲儿递眼神给时盏:“导演,我什么都能做的,我愿意的,您考虑考虑我。”   时盏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你愿意,可是我不愿意。   在赶走第五个意图想被时盏“潜规则”的男演员后,时盏叫来温橘,询问具体什么情况。温橘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处想了会儿,恍然大悟,说:“一定是那个快递店老板!我找他去!”   时盏叫住温橘,说:“找他有什么用。算了,你下次保密工作做好一点。”   温橘觉得很抱歉,软软道歉:“姐姐,我错了。”   时盏淡淡说没事。   她倒不是怕那些流言蜚语,而是不愿意剧组演职人员信息提前被泄露出去,这样会影响后续的电影宣发等问题。   开机时间定在下个月十一号,也就是清明后的第二周周一。   那天本该一切顺利。   准确来说,那天的一开始确实顺利,上百人的剧组在早晨参加开机仪式,大家依次上香拜神后,掀开覆在机器上的红布。正式开始拍摄。   由于是第一天拍摄,时盏并没有将时间拖到太晚,晚上十一点收工。离开剧组时,天空开始飘雨,月色昏淡,路上行人寥寥,真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   拍摄场地离酒店并不远,步行十五分钟。   时盏没有带伞,脚步不由加快,晚春的夜晚多少带点凉意,她走着走着,视线停在前方某处,脚步却变得缓慢。   前方有一截路没有路灯。   那里有颗茂盛香樟树,亭亭如盖。   树影下,一柄黑色大伞。   握伞柄的手指,指节分明,熟悉的冷白色。伞檐下压得厉害,不见来人眉眼,却隐约看得清挺致的鼻尖与薄唇。   那人站在夜雨,手里有烟,火星明灭间,他几欲要与周遭昏淡融为一体。   时盏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掉头离开,她渐渐收紧的呼吸,仿佛也要一起印证心中的猜想。   距离不过两米时,那人将烟蒂踩灭在湿漉的地面上,黑色伞檐一寸一寸地往上抬——   清隽眉眼似画,目有远山,遥遥朝她看来。   时盏呼吸一滞。   像在梦中的画面,闻靳深立于树影下,她置身细雨里,他撑着伞看她的目光里,尽数是她辨不清的深沉。   他踏雨而来,包裹在西装裤里的两条长腿十分笔直。   时盏站着没动,等待他的靠近,也仿佛在等待一场宣判。   直至他在她面前停下。   闻靳深把伞送到她上方,他又靠近一步,两人距离愈发近。近到,时盏能闻见他身上常年都有的雪松香,混着点医院的消毒水味。   那天先开口的,是时盏。她抬头,对上他黑漆漆的眼,说:“你醒了。”   闻靳深用手指拂去她眼睫上的一滴雨珠,一边道:“当年那个追着我跑的小姑娘到底还是不见了。”他顿了顿,兀自笑了声,“能狠到不顾昏迷的我,直接打掉六个月的孩子只图和我摆脱关系。”   时盏脑子空白一片,团团糟。她哽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又在半道被生生憋回去。   她应该说点什么?   面对重新苏醒过来站在眼前的旧情人,到底该说点什么?   闻靳深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他笑得很自嘲,低凉声线里写尽难言的无奈,他说:“你到底是有多看不上我,时盏?”   才让你如此不顾一切地从我身边逃走。   时盏想反驳这一点,但与他对视,让她丧失开口的能力。 第105章 九万104 我就没想过活着回来。   Chapter104   时盏什么也说不出。   她看着他的眼睛, 里面有无尽长夜也有不灭灯火,恍然和不真实感加重。有人按下暂停键,定格这一刻。   树影拂动, 伴随着淅沥沥的雨声。先前淋雨的寒意在此时才渗进时盏的骨髓里, 她没忍住,当着闻靳深的面开始细微颤抖。   明明面无表情的时盏, 身体却开始露怯。   人的身体不会骗人,表情可以, 笑容可以, 甚至连眼睛都可以, 可只有身体, 永远没办法伪装。   那一刻的闻靳深看着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抖什么呢?   在害怕他的出现, 亦或是内疚?   闻靳深依旧在等,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只为听听能从她口中跳出些什么说辞。   可她却一直沉默, 沉默地抬脸望着他。   良久良久以后。   闻靳深耐心纵失,深沉目光融进雨色里, 阴戾到似要幻化出形状。他握住她的腰, 声线低冷:“谁给你的胆子?”   一瞬里, 时盏眼眸震了震。   看来她的沉默, 终于还是舔舐尽他所有温和。   时盏的腰被完全掌控, 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呼吸也变得乱了, 却依旧倔强地同他对视。   闻靳深重复那一句:“谁给你的胆子?”顿了顿,他的声音愈发沉,“不经我允许打掉我的孩子。”   这一次, 时盏清醒意识到,苏醒归来的他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少了温和与耐心,整个人阴沉压郁,透着令人生畏的气场。   时盏落手在他手臂上,触到满指的冰凉,她说:“......你先松开我。”   闻靳深低笑出声,眼底黑暗加剧。   他非但没松,反而掌得愈发牢固,那手像无可破防的监牢,要将她囚禁至死般。   可能有的人,天生就避不开。   这毫无道理可讲。   “松开你?”   他现在看时盏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且犯了错的小朋友,“那你先说说看,你有什么资格做掉我用生命救下来的孩子?”   那天的事故化作梦魇,夜夜缠上闻靳深。在他昏迷的每一个晚上,噩梦按时而至,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放他被撞得血肉模糊的模样。   再怎么说,在这件事情上,时盏是理亏的那一方。她心里存着几分心虚,与他对视久了心都在慌。   隔了一会儿,时盏只是说:“我们没可能继续下去,孩子只会成为包袱。”   在说出“包袱”二字时,时盏的腰被掐得发痛,她忍着,痛得皱眉也没吭一声,维持着平静的口吻:“事已至此,没有转圜的余地。”   男人轻笑了一声。   她又说:“闻靳深,我们就这样吧。”   索性,闻靳深丢掉伞,任两人置身阴冷难缠的夜雨里。他修长冰冷的手指袭扣住她下颌,阴沉地说:“我告诉你,时盏。”   时盏痛得嘶一声。   他没松开,接着刚刚上一句道:“那天以身犯险,我就没想着活着回来。很可惜,我命不该绝,所以现在起我说了算,我们就这样?你想都别想。”   夜雨还在继续,罩住昔日亲密无间的二人。   可这四处渐渐起了雾,谁的眼睛又能维持澄澈清明。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时盏从闻靳深的手里挣脱,匆匆丢下一句“我该走了”,然后就与他擦肩,想要离开。   或者说,她是想要逃。   现在这样的闻靳深令她觉得陌生。   闻靳深哪里会放她走,她这一举动,非但不能成功脱身,反而激怒了闻靳深。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地将她拽回到身前,欺身逼近,她节节后退。   最后,退无可退,后背抵在湿漉漉又粗粝的香樟树身上。   时盏是活活撞上去,发出了声闷响。   他知道这样她会疼,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时盏眼里蕴出怒意,出声想要斥责,话在舌尖转个弯后被生生吞回去。她看见男人猩红的眼尾,他上前贴住自己,令两人温度交融。   这个姿势只能用无边暧昧来形容。   闻靳深红着眼,黑眸里有水意,他发狠地开始吻她,吻得她无法动弹。——连连数波激烈的进攻,让时盏快要站不住脚,一下重过一下,炙浪翻滚得惊人。   然后,他在她耳边喑哑地颤声说:“就真的对我这么狠心。时盏,你可以,你真的可以。”   时盏找不到话来反驳。   那泪被闻靳深生生憋回去。他的眼底浓黑复杂,可能里面有委屈、愤怒、隐忍、占有欲,很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时盏不能一一分辨。   时盏能感觉到自己被抵得越来越紧。   她想说点什么时,他的吻再次落下,她几乎只能被迫接受,任凭他予取予求。   这男人骨子里就强势,她很早就知道。   当吻至热至深时,时盏脑子开始当机,他一个劲儿地将她往怀里带,周身温热激荡起她的鸡皮疙瘩,她却很难却抵抗这种攻势。   当他的手指卷住旗袍一角时,时盏放低声音轻轻说:“够了吧。”   闻靳深手上一顿。   他的手撑在她耳侧树干上,微微偏头打量着她,余光里有一抹人影出现。   那天的林初娆完全就是个笑话。   林初娆收到闻靳深苏醒出院的消息,想第一时间见到他,追到闻家没发现人,后来多方调查打听后才知道他来了影视城,于是她也跟来了。   在林初娆的认知里,她认识闻靳深二十多年,如若不是如今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他会有如此热烈疯狂的一面——   他把那个女人紧紧地按在树上逼吻,眼神疯狂错乱,攻势汹涌。   ......   时盏不清楚林初娆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等她注意到时,林初娆的脸色早已褪成一片青白,时盏说:“闻靳深,你——”   “呜。”   还没说出口的话,又被闻靳深用唇舌吞掉。   他过尽她的每一寸香甜。   闻靳深一边吻她一边含糊对她说:“......我谁也顾不了了,你懂不懂。”   命都为你丢过一次,你还要我怎么样?   到底还要怎么样。   才。足。够。   时盏大脑开始缺氧,她一想到林初娆在盯着他们,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往左偏脸躲他的吻,喘着说:“我,我们真的结束了。”   “结束?”闻靳深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笑了,他又温柔地低脸亲了亲她的唇角,“你怎么还不明白呢,盏盏。”   时盏抬头。   闻靳深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眼藏满深邃,他说:“我们不会结束的,永远不会。”   时盏喉间紧了下,心中升出不祥预感。   果然,他接着说:“以前温情的旧戏码你不爱,那我们就来玩玩成年人间的感情游戏。——这次既然我活着回来了,你还妄想逃么?”   在听这段话的时候,时盏并不明白。   “什么意思?”   闻靳深眼神里尽是吊诡般的深情,他将她的发顺在耳后,说:“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慢慢你就懂了。现在我再问你一句,回来我身边么?”   沉默了两秒。   时盏还是说了个不。   男人唇畔笑意凝了下,只一秒,又加深数倍地蔓延开。他说:“行。盏盏,我们走着瞧。”   时盏顿了下,说:“你威胁我?”   闻靳深温柔地笑着摇头:“怎么会呢。我只不过在提醒你,以前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把你惯得这么逆反,现在改正正规矩了。”   时盏说:“你这还不是威胁?那是什么。”   “如果——”闻靳深弯腰替她整理好揉乱的裙摆,一边道,“你将这理解为一种威胁的话,那便是吧。”   时盏无言,心里浮出点点的无奈感,原来有些人真的摆不脱。   就算打掉孩子,也摆不脱。   那天时盏忘记问他一句。   如果当时车祸发生的时候,她的肚子里没有孩子的话,你还会舍命来救我吗?还会吗?   港城夜雨,迷离浓雾。他的眼神深情到令人难忘,但言辞间冰冷又野心勃勃。他说我们不会结束,也说这算一种威胁。那一刻的时盏,鬼使神差地想起第一次见面的闻靳深,白大褂,清寒的眉眼,周身上下没有烟火气,像不会坠进红尘的神。   面对着林初娆不散的视线,时盏维持着镇定从他身前退出。她对他说:“快去吧,你的前女友在等你。不对,是前前女友。”   仿佛被她的用词逗乐,闻靳深笑了一下,说:“小姑娘脾性。”   他说得极其自然,一如当初的口吻。   是在这一刻,回忆作祟,她的情绪被放大得明显。时盏红眼的速度非常快,肉眼可见,被闻靳深一眼捕捉到。闻靳深懒懒说:“又叫我去,又红了眼,我怎么去?你是不是故意的阿。”   再下去的对话就该囫囵混乱了,时盏止住情绪,淡淡说:“没有。”   不得不说,闻靳深能如此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时盏内心是心安喜悦的。这和感情无关,而是一种本能,毕竟他是为了救她。   这一天,是2016年的四月。距离时盏第一次见到闻靳深,已经过去三个春秋。乍一听时间尚短,但其中所经历的怕是一本书写不完。两人都不是最开始的模样,心境早已在次次各种事中转换,时盏想将他归于人海,他却想两人永远纠缠。   后来。   时盏问过他一句:“怎么就非我不可呢。”   他回答得懒散,却又认真:“就算和你一生抵死纠缠,也好过捡个其他女人过日子。”   “捡”   这个字令她想了许久。   什么样儿的犯得着用“捡”这个字。——在地上的。   而在他眼中。   她不在地上。 第106章 九万105 这一次我说了算。   Chapter105   “我真的该离开了。”   时盏说这么一句。   闻靳深没有再拦她, 因为他现在还有点别的事情需要处理。目送她离开的背影,仿佛是件常事。   看着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时盏听见后方追上来的脚步声。   就在她以为闻靳深准备继续和她掰扯点什么时, 手腕倏地被温温一握, 下意识低头看去,他往她手里塞进那柄黑伞。   “还在下雨, 你撑伞回去。”   时盏转眸看他。   闻靳深脸上依旧是她熟悉那一卦笑容,清和, 耀眼, 仿佛先前她看到的那些阴狠全是错觉。她有些恍惚了。   他笑了一声, 说:“想什么呢。舍不得我?”   时盏重新拾回思绪, 她看一眼手里的伞柄,掌心凉凉的, 又看看闻靳深,最后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闻靳深抬抬下巴,说:“去吧。”   这一次, 我看你走。   但我有把握。   在不久后的将来,你会重新站在我身边。   哪怕手段算不上光彩, 甚至可以说成是卑鄙, 但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后明白一点, 有的时候人得为自己而活。   闻靳深一直注视着时盏在夜雨里离去的背影, 她踩过的地面淋淋水意, 被月光照着反出光点, 像另外一种形势下的星空。   衬着女人身段, 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胸口重重地钝痛一下。   闻靳深不适地捂住左边胸口,额头冒出冷汗,他紊乱地重喘两口, 强忍着难受从西装内兜里摸出一个白色小瓶。   离院时,医生叮嘱说心口不舒服的时候就吃。   这是吃几粒?   他记不清医生当时是说的一粒还是两粒。   闻靳深手指也有些颤,他强撑着身体走到树边,是刚刚那颗他将她抵在树上激吻的香樟。他靠上去,仿佛上面还留有她的香息。   林初娆自百十米开外靠近,在闻靳深面前蹲下,手想要扶一把他手臂,却被他一个眼神拦住。她低低弱弱地问:“靳深,你有没有事。”   闻靳深淡淡说:“没事。”   可林初娆看见,他连拧开那样小的一瓶药都显得如此费劲,手颤得很厉害,喘息声也一下重过一下。   林初娆说:“你刚出院,完全没必要这样逞强。”   闻靳深没理她,拧开药瓶。他倒出两粒在掌心,停住,在思考该吃一粒还是两粒。胸口钝痛加剧,容不得他再思考,仰头将两粒全吞了,然后靠着树身休息。   林初娆的注视非常直白,不加掩饰。   就连脆弱的一面,他也不愿意在时盏面前展露出来,却对其他人无所谓,他如此矛盾,高冷又炙热,冷静又疯狂,看上去冲突得明显,却也完整得不容诟病。   明明这么近阿。   林初娆想。   这人却陌生得令林初娆觉得可怕。   过了好一会儿,闻靳深平缓过来,他顺一口气,眼神淡淡扫在林初娆脸上,说:“有什么事情追到这儿?”   林初娆坦诚,说:“我想见你。”   闻靳深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我有什么好见的。”   林初娆下车的时候没有穿外套,现在身上穿这件单薄的连衣裙,在寒风里瑟瑟,看上去身形很是单薄。她想起刚刚闻靳深追上去给时盏递伞的画面,心中有些酸涩。   隔了好一会儿,林初娆低着脸说:“你不该对我这么薄情。”   闻靳深面无表情,只是说:“东西还给我。”   林初娆抬脸。   “那只玉镯。”   闻靳深眸色非常沉,连带着声音也很沉。   林初娆想起那只被她随手丢进垃圾篓里的玉镯,面对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她说:“我没拿。”   闻靳深目光里有考究,说:“你在撒谎。”   没人能在他眼皮底下撒谎。   林初娆明白他的厉害处,索性摊牌道:“我扔了。”   那一瞬。   林初娆清晰看见,他仿佛呼吸都止了几秒。   闻靳深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烦躁地扯松领结,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扔掉?”   林初娆有些受不了了,红眼道:“不就是个破镯子!能值几个钱!”她明知道不是钱的问题让他生气,但还是别无选择地说出了口。   闻靳深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患。   林初娆愈发哽咽,说:“她对你就这么重要?”   答案昭然若揭。   如若不重要,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另外一个人呢,在明知道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的情况下。   闻靳深给的答案更直接,直接到能重伤林初娆。   “重要,非常重要。”   他说。   那天林初娆哭得非常厉害,没有一点儿名门闺秀的样子。她顾不得那么多,在影视城的香樟小道上,淋得湿漉漉地嚎啕着。   闻靳深不愿意浪费时间听她的哭闹,在要走的时候又被林初娆死死抓住胳膊,她说:“你告诉我!要是她一直不愿意跟你好,那你就一直跟她耗下去么。”   闻靳深一时没有说话。   “回答我阿——!她一直不答应呢——!”林初娆的追问还在继续。   闻靳深闭了闭眼。   雨声,风声,女人的哭闹声,全部冗杂在一起钻进耳里,这令他觉得吵。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停在虚空里,说:“那就一直耗下去。”   一直一直。   来日方长。   这个词。   总该有用武之处。   时盏回到酒店房间,到浴室洗过澡后,换上自带的长袖睡裙躺进床上。忙碌一天的身体异常疲倦,可她却十分清醒,脑里在回放今晚发生的一切。   【你到底是有多看不上我,时盏?】   【你有什么资格做掉我用生命救下来的孩子?】   【我们就这样?你想都别想。】   【时盏,你可以,你真的可以。】   【——】   回想着他说的字字句句,想着他阴郁的表情和充血的眼睛,时盏愈发没有睡意。   然后又想到那个将她逼至窒息的吻,时盏腾地从床上坐起,脸有些热。   这下更精神了。   时盏静静坐了会儿后,又转到桌前打开电脑。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是心绪已乱,她完全睡不着。   手机震了两下。   时盏拿起一看,屏幕上显出三个熟悉的名字——闻靳深。这是三个多月以来,他的名字头一回在她手机上亮起,要不是今晚已经亲眼见过他,时盏几乎以为这是幻觉。   微信只有简单一句。   【好好睡觉,养好精神。/月亮】   时盏回过去一条。   【然后呢】   闻靳深:【养好精神,做好回到我身边的准备】   时盏想了会。   她回:【我已经拒绝你了】   【你的拒绝没用】   【这一次】   【是我说了算】   时盏又甩过去一个问号,那边的闻靳深没有再回。   闻靳深坐在车里,看着对话框里的问号,心情有所好转,低低笑一声后将手机放到一旁。他又坐在车里抽了一支烟。   等那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   “喂。”   “闻先生。”   “嗯。”闻靳深懒懒地靠进椅背里,“结果出来了?”   那边说:“出来了,根据DNA鉴定结果来看,时小姐和她目前的母亲席月皎,的确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   闻靳深沉默。   那边等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闻先生,那现在还有需要我们这边人做的么。”   “有。”   “那您吩咐。”   透过挡风玻璃,闻靳深能看见远处天际的月亮,藏在云翳里。他看着月亮的一角,想了会,说:“找到生母。”   “这没问题。”   那边说完,又紧跟着说了个可是。   “可是?”闻靳深不觉得这种字眼后面,能跟什么好话,吞吐着烟雾说,“你直接说有什么事情。”   那边说:“您的小叔也在找。”   闻靳深垂了垂眼,长睫覆于黑眸上,掩尽底部深潭的一撮晦暗不明。闻靳深说:“那你们只能比他更快地找到,明白么。”   那边说明白。   闻靳深嗯了声,说:“那就先这样。”   在安静无比的车里,闻靳深挂断电话后,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现在呼吸已经不会疼了,但他不会忘记在混沌昏睡时,胸腔处曾有过一阵又一阵地拉扯性疼痛。   是在早上醒来的。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温华,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温华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起码掉了二十斤,直接瘦得脱相。温华激动得无以复加,颤抖着起身想要叫医生的时候被闻靳深拉住。   才醒来的他使不上什么力,轻轻拉着,问:“她呢?”   温华愣了一下。   “你怎么一醒来就问她!”温华没有忘记自己先前被羞辱的场景,淡淡地说:“她一次也没来看过你,孩子也打掉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也不希望闻家有人去打搅她。”   温华说的是实话。   但往往——   实话才是最伤人的,那一时刻的闻靳深恨不得自己从没醒来过。   温华去叫医生了。   闻靳深吃力地坐起,双腿垂下床沿,却发现脚边只有一只拖鞋。有一只被温华不小心踢到病床下面去了。   闻靳深弯身下去捡。   也就那个动作,他看见了,那是个不弯腰平时完全看不到的位置,他看见床脚里侧的地方有一个烟盒。   ——Davidoff.   那是款美国牌子的女士香烟,时盏抽的正是这款,而且也只抽这款。   那个被捏扁的烟盒安安静静躺在那处,已经落了灰,颗粒明显,灰蒙蒙覆了一层。闻靳深久久没有起身,注视着那个烟盒,看到最后眼尾有些润。   不是说她一次没来过么。   那这又算什么。   那个烟盒,那个女人,那个鲜为人知的夜晚,那一段难以言清的感情风暴。全部紧实地压紧一个叫做闻靳深的男人心底。 第107章 九万106 怪我对你太过温柔。   Chapter106   时盏接到温橘电话的时候, 在早晨七点多。   那会她在洗漱。   再过半小时就是她出门前往剧组的时间,一般来说,温橘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她吐掉口里的泡沫, 漱口, 拿着手机走出浴室。   时盏接起电话,说:“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   温橘说:“姐姐, 大事不好了!”   时盏一怔,“什么?”她拿着手机来到桌前坐下, 放缓口气, “你不要着急,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她听到温橘的哭音, 温橘说:“剧组财务那边刚刚通知我,说共管账户里的资金被冻结, 拨不出钱来。”   共管账户是投资方那边设立的专门用以剧组资金花费的账户,里面实打实的,有沉杨说的两个亿。   时盏心里咯噔一下, 问:“原因呢?”   温橘说:“就是没给我说原因阿,怎么问都不说, 只是让我联系你就行了。”   时盏一时没有说话。   握着手机静了许久, 可能有好几分钟, 温橘在那边说:“...姐姐?你听到了吗。”   时盏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 时盏说:“我知道了, 先这样。”   时盏挂断电话, 坐在安静无比的酒店房间里, 两分钟后,第一反应就是她需要给沉杨打电话,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在通讯录里翻到沉杨, 时盏拨通号码。   第一遍,无人接听。   ......   第二遍,无人接听。   ......   第三遍,依旧无人接听。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机械女音不停地在重复。   时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个问题得越快解决越好,否则剧组只能全面宣布罢工。如果用她自己的钱来维持的话......剧组上百号人的衣食住行,各种场景费,道具费,群演费,后期高昂的片酬费等等,都不是她一人能撑下来的。   时盏深深呼吸两口气,然后起身换了衣服,化了个淡妆后,拎上包出门。   在电梯里时,时盏给温橘发了条微信:【你联系魏副导让他正常拍摄,我去趟沉杨公司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很快,温橘秒回:【好,了解!】   时盏到酒店车库里取了车,在导航上定位沉杨公司的具体位置,发现从影视城过去很远,开车都要四个小时。   时盏靠在路边抽了根烟,才正式出发。她昨晚睡眠质量相当差,现在脑子昏沉沉的,必须得抽根烟清醒一下。   临近中午十二点的时间,白色法拉利停在沉杨公司楼下。   时盏下车时脚步有些虚浮,没吃早饭,又一口气开了这么久的车,她的身体不太吃得消。   时盏手撑着车门休息了一会儿,休息的那十分钟里她又抽了一根烟。她在想,是不是沉杨冻结的资金,他后悔了?还是觉得《暗愿》注定血扑怕亏本?   阳光在头顶正上方,时盏在光里眯了眯眼,却觉得有些冷,也许是不安。   一根烟抽完,时盏周围的烟雾渐渐散去,她抬脚走向公司正大门。   时盏对前台小姐说:“你好,我要见沉总。”   前台小姐说:“您有预约吗?”   时盏说:“没有。”   前台小姐立马露出公式化的歉意笑容,说:“没有预约不能见哦,沉总很忙。”   时盏没有离开的意思,说:“我有急事。”   前台小姐满脸了然,说:“每个人都说自己有急事,但是确实很抱歉。”   此时,另外一个前台走过来,看了看时盏,说:“您是时盏小姐么?”   时盏说:“我是。”   那前台立马朝时盏露出甜美笑容,说:“您跟我来,我带您上去。”   时盏忽略前者的惊讶表情,淡淡说句谢谢后,就跟着后者来到电梯层。   她被带到专用电梯,前台小姐没有跟她一起进电梯,只是告诉她,16层左转就是沉总办公室。   时盏点点头,示意清楚。   16层。   时盏踏出电梯,周围安静得出奇。   一般来说,沉杨这样级别的总裁办公室外都有秘书台。这里也有,不过秘书台上没有秘书,只摆放着电脑和插着凌乱资料的文件筐。   办公室的门没关,有一条缝。   时盏推门进去,首先看见黑色的办公桌,桌前没有坐人,然后是那扇山水画屏风,她先前来过一次,所以对这里有印象,她知道屏风后面是专用的休息室。   时盏来到屏风前,看着上方浓墨重彩的青山,说:“沉杨,你在里面吗?”   刚问完。   一只温凉大手自屏风后伸出来,猛地将她拽住。   “——”   什么情况!   时盏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拽得失衡,顺着那股力量栽去。然后——   砸进一个滚烫的胸膛。   雪松香拂鼻而来,掀起心底千层浪。   时盏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牢牢实实地压趴在闻靳深身上。他躺在长沙发上,手分别搭在她臀上和腰部,眼神慵懒玩味地正瞧着她,表情很有几分似笑而非的味道。   “等你好久了。盏盏。”   温度在蔓延。   氛围往奇怪的方向攀升去。   时盏几乎从男人身上弹起的。不过这一次的挣脱出人意料的顺利,她站到地上,低头看着姿态慵散躺着的闻靳深。时盏说:“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说了么?”闻靳深将手枕在脑后去,好整以暇地说:“我在等你。”   时盏四顾一圈,也没发现沉杨的身影。   “沉杨呢?”   听她这么问,闻靳深不屑地笑了一下。   旋即,闻靳深微微偏头看她,他现在位于下方,可视线全是居高临下的审视。他说:“盏盏,这事儿呢,你得跟我谈。”   时盏安静下来。   他的话令她清醒,清醒的意识到他变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温和耐心的闻靳深,变成了另外一个擅长玩弄手段的男人。   ......又好像没变,毕竟两人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她就领略过他的强势,曾令她一度崩溃,凡事以他的规矩为规矩,以他的准则为准则,他要她按照他想要的样子活。——这一次的区别在于,他不要她做任何改变,他只要她回去。   “是你,对么。”   时盏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紧,掌心冒出薄汗。   闻靳深将自己的卑鄙坦诚为另一种的光明磊落,他笑笑,温柔地笑着告诉她:“是我,所以现在——”他拍拍自己的腿,“你是选择我,还是选择放弃电影?”   《暗愿》筹备多月,每一项进程都由时盏亲自经手,剧本,演员筹备,剧组组成等等,大小繁琐,其中劳累程度实在难言。   让她一下放弃准备已久的心血,时盏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时盏低头,看了眼那双包裹在西装裤里的男人长腿。她轻轻问:“闻靳深,你这是想要潜规则我。”   拿资金逼她就范,像极娱乐圈里的乱象。   闻靳深毫不遮掩自己的欲望,他说:“昨晚我告诉过你,想和我两清,你想都别想。”   此时此刻,时盏才明白,他昨晚说的那句“那我们就来玩玩成年人间的感情游戏。”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只能算一半潜规则吧。”   闻靳深长腿落地坐起身来,单边手肘搁在膝上,另一只手拿过面前茶几上的烟盒,“你也可以当做旧情复燃。”   “......”   哪来的情。   点烟的时候,闻靳深眼风一扬,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咬着烟头含糊不清地问:“你还要考虑多久?”   时盏四肢冰凉,凉到骨血里。   冷静会,时盏说:“就不能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闻靳深从唇间取下烟,夹在指间,腾空一只手拉时盏一把,将她正正好好地拉坐在他的腿上。   时盏被迫侧对他坐下,双膝并得极拢显得有些紧张,她想要挣扎起身,男人手臂自后方伸来一把坤住她的腰身,得寸进尺地将她重重一抱,拉拽得离自己更近。   滋啦——   上好的旗袍布料和西装裤摩擦的声音。   时盏坐在他怀里的尽头。   就在她坐过去的两秒后,闻靳深抽一口烟,徐徐吐出时直接起来了。   时盏脸腾地红了。   但是面上,她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   香烟四溢,尼古丁在空气里蔓延的同时混着他身上的雪松香。他靠近她,亲了亲她的耳垂,说:“你走的怎么会是独木桥呢?”   时盏哆嗦一下,偏脸躲他。   “诶——”   他出声制止时也抱紧她,手里的烟拿得离远一些,“小心烫着。”   “不是独木桥那是什么。”   时盏挣脱不开,索性干巴巴挺直脊背在他腿上坐得端正。   闻靳深指骨分明的大手攀抚上她脊背,自上而下,像在哄小孩儿似的,却又在无形中透着缱绻。   过了会儿,他才低笑着说:“现在你在走的,是一条康庄大道,前途光明且繁花似锦,只是那条路上没有我。”   而他,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情况发生。   很显然,闻靳深做足功课而来,他知道《暗愿》大火的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巨大的流量和关注度都会聚集在她身上。   但是他不怕。   因为在娱乐圈,再大的腕儿也无法对抗绝对强大的资本。   “那——”时盏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她转过脸去正对上男人含笑的眉眼,说:“你想要什么。”   闻靳深静静看她,那眼神很让人难忘,深情又凉薄像能看进人的灵魂深处。对视好一会儿,他的手在她腰身圈紧,“我想要你阿。”   “怎么个要法。”   时盏问的很快,像是急着结束这场两人的战役。   闻靳深慢条斯理地抽口烟,手滑落在她旗袍风月侧开的衩处,替她整理着,细心地将那衩规整到无一丝乱。   时盏看着他的动作,不明白:“我在你问你话。”   能不能给个痛快,别这样折磨她。   闻靳深懒懒嗯一声后,言简意赅:“到我失去兴趣为止。”   时盏很清楚他起来后就没下去过,忍着臀下的不适感发问:“留在你身边对么。”   “对。”   他俯首,将下巴落在她的肩窝里。   闻靳深下颌硬朗,硌得时盏觉得痒,她不禁索索脖子。闻靳深说:“随时随地,只要我想见你,你就得出现在我面前。”   随时随地。   时盏叹了口气,说:“闻靳深你讲点道理。那我在工作时间呢,不可能因为你一句想见我,我就丢下手上的活跑来找你。”   闻靳深维持着那个姿势,有些沉迷,他把烟递给时盏,说:“帮我扔了。”   茶几上就有一个烟灰缸,但是现在他抱着她不太够得到。时盏接过烟,身体微微前倾揿灭在烟灰缸里。   闻靳深看着她,柔顺微卷的黑发,乌亮乌亮的。   时盏被他拉着重新坐回到他怀里,他继续把下巴搁在她肩窝,热息洒在她脖颈里,他说:“除开工作时间,我想见你,你就得来。”   “那太累了也不来。”   “?”   闻靳深倏地攀住她半边脸,强行令她与他对视,他要被气笑了:“你搞清楚状况没,嗯?”他顿了顿,说:“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时盏主动搂住他的脖子,贴近些看他的眼睛,很轻地问:“行么。”   “......行。”   闻靳深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答应了。   刚答应完,闻靳深觉察到时盏眼底皎洁得逞的笑意。   行阿。   小姑娘本事长得不少。   “你看。”时盏松开他,双手一摊,脸上有无辜也有得意,“闻靳深,你永远吃这一套,你不长记性。”   闻靳深低笑一声,攀住她脸蛋的手用力,将她带近自己的唇,没有犹豫地吻上去。   时盏周身一僵。   他吻得温柔又强势,冷淡又热烈,这样的形容可能不准确,但时盏感受到的正是这样。他的吻辗转至脸畔,又覆于耳廓,湿湿热热的暧昧着。   他说:“怪我。”   “......什么。”   时盏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气息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怪我对你太温柔。”   时盏脑中白一秒,旋即身体一阵密密麻麻的战栗。原来是他轻咬上她白嫩的耳垂,带着玩弄的意味舔吻着。   那里太敏感。   他是最熟悉她身体的人,自然也清楚她的每一寸领土。   时盏颤声提醒:“这里是沉杨办公室。”   他低低哑哑地说句知道,然后吻得愈发放肆,“那又怎样?”   时盏按住他胡来的手,皱眉:“非要在这里?”   闻靳深很坚持,黑眸里罩满欲望,他真的忍了很久了现在不想忍了,只是肯定地回答她:“就要在这里。”   时盏说:“找个酒店吧。”   闻靳深没再回答她,只用行动告诉她,他不愿意。   ......   时盏踏出办公室门的那一刻,接到温橘的电话。温橘在那头兴高采烈地说:“姐姐!财务那边来消息说账户上的资金可以正常使用了!你怎么做到的!”   时盏脸色算不上好,淡淡说:“知道了,你先去工作。”   然后挂断电话。   闻靳深紧跟在她后面出来,暧昧地在她身后俯身到耳边,笑说:“怎么不告诉她呢,你怎么做到的。”   时盏回头,狠狠瞪了闻靳深一眼。   他完全像个混蛋。   刚进电梯,时盏就有些支撑不住,她本来今天状态就不是很好,又被闻靳深在那间办公室里一通各种折腾,现在连站着都费劲。   电梯持续下降。   人在这种封闭空间里,能清晰感觉到失重的晕眩感。   “盏盏?”   “盏盏!”   她听见他大声在叫自己名字。 第108章 九万107 吃飞醋了。   Chapter107   时盏一阵头晕目眩。   要不是闻靳深及时将她搂进怀里, 她会直接一头栽到地上去。   闻靳深用手探探她额头,又扒拉她的眼皮看瞳孔有没有换散掉。   “怎么搞的?”   时盏周身虚浮无力,软软地掉在男人强有力臂膀间, 没力气回答。眼看着电梯就要到层, 一想到外面人很多,她就不自在。   电梯抵达一层。   时盏紧闭双眼长舒一口气, 推开他的手臂想要靠自己的那点力气站稳。还没离开半寸,全身一轻——   时盏双脚一悬, 手无意识地去挽住男人脖子。她整个人被闻靳深打横抱在怀里, 速度很快, 乃至于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时盏抬头, 目光里融进他流畅分明的下颚线。他没看她,眸色也辨不清此刻情绪, 丢出一句冷淡疏离的话。   “瞎逞什么强。”   电梯门正好在此时打开,外面等电梯的人很多。   时盏被闻靳深抱着走出去时,引来许多人的很多注目, 她的脸微微偏着正对男人胸膛,没去看那些人的表情。   但是很清楚能感觉到的是, 周围静了两秒后, 浮出乱哄哄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彻底掰了吗?”   “你懂什么呀?只能说那女人本事不小呀, 能把闻公子抓得死死的。”   “羡慕了......我好酸, 柠檬树上柠檬果, 柠檬树下一个我。”   “......”   一出门口, 就能看见时盏停在路边的法拉利。   “哎。”   闻靳深无奈低叹一声,“那里不能停车的,属于违章。”   时盏说:“我知道。“   闻靳深视线下移, 懒懒地问:“知道还停?”   时盏声音弱下去,“就停。”   闻靳深没再和她争辩‘该不该停’的问题,直接抱着她放在副驾车门前。两人正对阳光,他移一步将她完全遮住,用身体劈开一处阴影。   闻靳深长睫半敛,微垂着视线问:“车钥匙呢。”   时盏在包里翻找出钥匙,递给闻靳深。闻靳深接过,解锁车门后,替她拉开,说:“先带你去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影视城。”   时盏坐进副驾驶里,没吭声。   挡风玻璃上雨刷器里果真贴着一张发单,违章停车。闻靳深绕过车头时,顺手取过,上车后递给时盏。闻靳深说:“有空去么?没空我替你去。”   “不用。”时盏接过发单,叠起来放进包里,说:“再怎么忙,抽空去趟交管局的时间还是有的。”   听她这么说,闻靳深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时盏抬眼,看他,“你笑什么?”   闻靳深又笑了一声,没问答,便显得更加意味深长。   时盏表情严肃,说:“闻靳深,你笑什么。”   下一秒,他修长有力的指勾在下巴上。   时盏被迫与他拉近距离,对视也变得暧昧起来,他的黑瞳慢慢地左右小幅度移动了下,像览尽她眼里的颜色。   她的香息拂在他脸上。   时盏问:“干什么。”   闻靳深薄唇靠近,她躲不开,他就在她眼角处凉凉印下一吻。然后微微转脸,靠近她的耳朵,低低沉沉地说:   “希望你再忙,抽空来见我的时间还是有的。”   时盏一怔。   眼角处残留的微凉提醒着她,她刚刚给自己挖了个坑。而他,则捡着现成的坑,等着她一脚跳入。   闻靳深忽略掉她眼底的几分惊愕,替她系好安全带后抽身坐好,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唇角弯弯的模样霎是英俊。他启动车辆,问她想吃点什么。   时盏哪里有什么胃口,敷衍地随口说:“......日料吧。”   他转头看她一眼,“日料?”   “阿?”时盏没回过神,“日料怎么了?”   “没怎么。”闻靳深唇角笑意隐下去,可接下来再漫不经心的口吻也掩不住他的不快,“以前你不爱吃日料。”   时盏能隐约听出他有不高兴的成分在,但不知源从何起,又怕言多必失招他更加不开心后惹火上身,索性没有回应。   哪知在闻靳深看来,不回应也是一种回应,沉默表明态度。   安静了好一会儿,车辆也驶上主干道。   正当时盏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时,浑身陡然一震,她睁眼时,发现车辆已经被男人随意地刹停在路边。   “——”   他又怎么了,真是难哄。   闻靳深现在的表情,只能用难看阴沉来形容。他的薄唇崩成一条线,眉间皱得很紧很紧,浑身上下散着可怖的气场。   如此封闭的空间里,就很要命。   时盏看看周围,发现车辆所停的地方并不能临时停车,于是靠这个打破沉默说:“这里不能停车。”   闻靳深回答得非常冷淡,“我知道。”   时盏说:“知道还停?”   闻靳深冷笑一声,很拽地丢出两个字,“就停。”   “......”   对话似曾熟悉。   现在闻靳深算她的金主,再怎么样她也得哄着他点。时盏耐着性子,揉揉太阳穴意图压散无力感,说:“吃日料惹你不开心?那吃别的吧。”   “日料本身没问题。”   他侧过身体,一手横搭在方向盘上,修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盘身上,“你以前不爱吃日料,而我小叔他很爱吃。”   时盏心里一阵无语。   吃日料和闻时礼有什么关系么,她想不明白。   “所以——?”时盏拖着尾音,将问题抛给一脸不悦的闻靳深,“这能说明什么呢。”   更何况她不过是随口一答说吃日料,也不是非吃不可。   哪里会想到闻靳深会抓着这点不放来做文章。   闻靳深目光里考究的意味很重,他像是气笑了似的,声色变得很沉:“在我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经常跟他见面吃饭?”   时盏:?   她正儿八经地被问住。   这都哪儿跟哪儿阿。   隔了一会儿后,时盏将一缕钻进旗袍领里的头发拉出来,顺了顺,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伸手过去拍了拍闻靳深面色阴沉的脸,打趣儿似的说一句。   “搞这么半天,原来是吃飞醋了?”   闻靳深还没被女人这般轻佻地拍过脸,以前都是他拍她的份儿,一下便觉得面子挂不住,当即便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逾越,“我哪有?”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阿。”   时盏像是懒得跟他争,一副事实胜于雄辩的表情,妩媚多情的眼里多多少少都带着些鲜有的玩味。   她凑上近些看他眼睛,可以说在逼视他,十分得意地问:“没有么?”   承认自己吃醋很难么。   ——闻大公子。   后两句时盏没有说出口,但全部写在眼睛里,以闻靳深的聪明程度,他不可能读不出她眼底玩味的深意。   小姑娘真的挺欠收拾。   闻靳深这么想着,直接付诸行动,一把摘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去将她重重按在副驾里,俯首深吻。   他像一只刚苏醒的狮虎。   不巧。   时盏是他唯一的猎物。   外面是车水马龙的□□,一辆又一辆不同的车辆飞速地经过白色法拉利。而法拉利内则是另一番暧昧天地,只属于他们二人,闻靳深将她吻到几近窒息的程度。   到最后,她实在承不住他的攻势,手无力地拍打着他肩膀,躲他的唇,连连求饶:“......我认错好不好?不要了,别这样。”   时盏根本不懂自己的求饶声落在闻靳深听来,有多么的勾人,他微微发力咬在她唇角位置,“故意的?”   “我哪有阿......”   时盏浑身在发热,思绪变得比平时缓慢。   他覆在上方,暗色车窗挡住阳光,令他的五官都看不真切,但他的气息浓烈,热浪拂在脸上令人心潮动荡。   闻靳深败下阵来似的将脸埋在她颈间,发出来的声音又闷又低哑,“怎么办。”   时盏努力平顺着呼吸,随口问:“什么怎么办。”   “又起来了。”   时盏微微瞪大眼,视线扫到前方那些车辆,“这里真的不行,而且我现在好累,能先让我吃点东西么。”   要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哪有这个道理。   十分钟后,车轱辘拐进最近的酒店停车场。   进到房间里,闻靳深把插进取电槽的卡直接随手扔在地上,黑灯瞎火的,搂抱着时盏纠缠到床上,沿途迅速地摘掉自己的领带、外套,衬衣。   在热衷这种事情的时候,男人的行动力一向很强。   “......我想先吃饭。”   时盏浑身没一点力气,被迫接受他炙浪般的吻,要说早些时候是没胃口,现在那就是真的饿,胃在轻微地痉挛着提醒着时盏,该吃东西了。   闻靳深在这种时候非常专注,没有回答。她不知道他是压根没听见,还是听见了只是不愿意搭理她。   时盏见得不到回应,索性放弃,眼神在黑暗里渐渐开始涣散。   很快,她被抛上云端。   时盏真的很后悔,她真不该挑衅他。   结束一场恶战后,时盏像条死鱼似的躺在床上,眼神放空,思绪放空,完完全全放空。   相较闻靳深的神清气爽,她显得愈发死鱼。   酒店服务人员敲门送来吃的。   时盏闭着眼睛休息,听见闻靳深有礼貌地说:“给我吧,谢谢。”   然后就听见餐车推进来的声音。   闻靳深将菜一一摆上桌,罩着金色餐盘盖的牛排,水果沙拉,奶油玉米汤,鹅肝酱煎鲜贝,以及一份马郁兰鲑鱼卷。   他是照着她的口味点的。   以前闻靳深总觉得自己对她不上心,但不知道又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喜好,一些小习惯,像是被人穿针走线般刻意缝合进他的内心深处,记得牢牢的,抹都抹不去。   待摆好菜后,闻靳深来到床边,看她时的目光很有几分温存依恋,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吃东西,好不好?”   时盏摇摇头,表示不想动,她觉得他是餍足后才难得温和。   他又亲了亲她,接着温声问:“那我端过来喂你,吃一点,好不好?”   时盏不得不承认,闻靳深每一句话后面都跟着“好不好”三个字的时候,就温柔得令人不可思议,旁人看着他那张脸,绝不会想到他能对一个女人这么温柔。   这样的男人温柔起来,鲜有女人能抵抗得住吧。时盏想,要是真能抵抗,自己当初也不至于泥足深陷。   时盏疲倦地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视线上方的男人,他挡住床头的灯光,英俊的面容衬在一片昏淡里,眼神别有一番深情之味。   看着看着,时盏轻轻地问:   “那天,如果我的肚子里没有孩子,你还会救我吗?” 第109章 九万108 2.26(一更)   Chapter108   窗外天色由晴转阴, 云变得多起来,甚至有要下雨的迹象。   刀叉无规律地懒懒落在白色瓷盘上,混着酱汁发出点刮擦声, 像在佐证用餐人的胃口济济。   时盏很饿, 但没胃口。   尤其在和闻靳深聊完后,她更加没胃口, 心头仿佛压着块重石。   大半小时前。   时盏躺在床上,他俯身看她, 她就顺势问他:   “那天, 如果我的肚子里没有孩子, 你还会救我吗?”   她问完后没说话, 沉默等他回答。   闻靳深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隔了好一会儿, 时盏才说:“不回答么?”   “不是。”   时盏再次安静下来,安静等着。   “这问题很重要么?”   这次没回答的是时盏,她看着他的眼睛, 没说话。   “重要么。”   时盏放轻声音说:“不重要的话,我不会问。”   “这样阿。”   “嗯, 所以你的答案是?”   “容我想想。”   闻靳深的语气中没有敷衍搪塞的意思, 却很淡, 淡到时盏都要以为他对这个问题其实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等待间隙, 时盏侧身躺着, 用手垫着一边脸。她静静看着上方的他, 他也是亦然在看她, 两人目光相接,那档子事儿后多少有温存的余韵在,以至于他的眼神格外温柔缱绻。   时盏往被里缩了缩, 他的手便伸进来握住她的白峦,玩弄的同时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你想要我怎么回答呢,盏盏?”   时盏压住喉咙里一声轻吟,推开他作祟的手指,平静地说:“我只想知道,那一瞬间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至于其他的,她并不关心。   听她这么说,闻靳深倒突然严肃起来,收敛住唇角笑意。他俯身而下,凉凉的手指攀住她朝上的半边脸。   “盏盏,你听我说——”   “我听着的。”   闻靳深轻轻抚着她的脸庞,黑发,耳廓,还有白皙的天鹅颈。   时盏舒服得想哼唧。   但她忍住了。   他的温柔并非装腔作势的刻意为之,反倒是那种不动声色的细水长流。   这一点。   时盏相当受用。   看她表情,闻靳深知道她现在很放松,于是说:“我上来陪你躺会儿?”   时盏难得配合,嗯了一声后,往床里面挪了挪。   闻靳深已经穿戴整齐,眼下被同意上床躺着,作势就要接西装纽扣。时盏说:“就躺躺,你脱衣服做什么?”   “?”   闻靳深手一顿,“你不是没穿么,怕咯着你。”   时盏并不认同他这说法,反诘:“我并不怕咯,你不要脱。”   男人一脱衣服,就没什么好事儿。   闻靳深低低沉沉笑一声,“行。”   他大多时候还是愿意依着她。   闻靳深和衣躺到床上,长腿交叠放着,拿起一个枕头支在腰后靠着以便舒服。他把光着的时盏捞进怀里,就听见“嘶”一声。   也不知道是被他纽扣咯着疼还是因为被西装布料刺得凉了。   “不是不让脱?这下又叫唤。”   时盏并不认为自己刚刚那声冷气是他口中的‘叫唤’,她动了动身体,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上去。   她说:“不就是咯一下么。”   整个被他搂住。   闻靳深的手指握住女人瘦削香肩,试了试收紧的力道,啧了声:“太瘦。以后多吃点。”   时盏动了动肩膀。   闻靳深摸过放在床头的烟盒,单手打开,低头咬出一根来点燃。时盏说:“我也要。”   他吞吐一口烟雾后,转脸亲亲她的额角,低低说:“不许。”   再没有一个男人能把拒绝的话说得这么温柔了。   他是独一个。   “为什么不许?”   还记得,最开始只是时盏在抽烟,闻靳深那圈子里的朋友也抽,但他不抽,也是唯一一个不抽的人。也不知道后来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的抽烟,渐渐地赶上她快要变成一个“老烟囱”了。   闻靳深那张脸时时无死角的好看,他在烟雾里时,如在晨雾中,分明连自己也看不清,却有一种模糊的清绝感,衬得眉眼愈发深邃漆黑。   “就是不许阿。”   他回答得懒洋洋的,纵情后的嗓子有点哑,“以后你戒了。”   那口气,像她戒烟本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时盏贴着他的胸膛。   他的温度,隔着布料传到肌肤上来。   被他抱着,还是会有旧日熟悉的安全感。   “我要是不戒呢。”时盏说。   “你别忘了。”他口吻很淡,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强势,“现在,是我说了算,不是你。”   “哦。”   时盏又说,“当时你也没说这一条。”   “现在说了。”   “......”   等了一会儿,时盏倏地想到最重要的还没问出来,于是在他怀里,抬头。   他的视线也正好落下来,深沉,黑暗。   ——四目相接。   闻靳深打趣她:“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做什么。又想要了?”   “什么阿。”   时盏很不服气他的说法,“什么叫做我‘又想要了’,难道不是你一直喂不饱么?”   闻靳深乐了。   他很喜欢看她这种认真劲儿,心软了好几分下去,笑着宽慰她:“是,是我喂不饱,行了么。”   时盏冷哼一声,并不搭理。   “对了。”   时盏视线转到窗外阴沉的天空,“你还没说完。刚刚要我听你说什么。”   闻靳深的目光也落向窗外。   他们在看同一片天空,同一片阴云,呼吸着同一方天地的空气。两人看云时,所想的是同一幅画面——   那天车祸的现场情景。   回忆多少有点折磨人,闻靳深想到那天就如置身噩梦,他闭了闭眼,很低很沉地说:“那天......我一开始要救的就是你。”   没有你,我要孩子有什么用?   时盏的心重重跳了下。   她敬畏他当时的勇气,换做是她,真的不一定有足够的勇气以身挡车。   时盏喉咙有点儿发紧。   “闻靳深......”   没等她说点什么,闻靳深霍地松开她,捂住胸口下床。时盏怔怔地坐起身,看着他从西装内衬里摸出一瓶白色的药来,不知道倒了几粒,他动作很快,手很抖,所以时盏并没有看清那是一粒还是两粒。   他扬首,吞下药,然后找水喝。   挂壁电视下的长桌上,左边位置就摆放着矿泉水,闻靳深走过去拿起一瓶迅速拧开,喝水时,随着男人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时盏听见清晰的吞咽声。   时盏连衣服都没穿,赤脚踩下地。   “你什么情况?”   她走过去,想要拿他手里的药瓶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他把药放回去内衬兜里,朝她笑笑:“没事。”   时盏冷着脸,说:“闻靳深,你在吃什么药。”   他揉揉她的头,“没事,小毛病。”   “小毛病?”   明显,时盏不相信,沉默了几秒后,低低地问:“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对么。”   闻靳深比没穿高跟鞋的时盏高出快一个头。他微微弯腰,含胸俯身与她对视,用开玩笑般地口吻说:“说了没事就没事儿,信我的,好不好?”   时盏并不是不肯信他。   而是......   刚刚闻靳深的脸色真的太吓人,惨白的,额头和脖上的青筋全部凸涨出来,很吓人,他仿佛十分痛苦,痛苦得基本的表情控制都做不到。   额头温温凉凉的。   他又在亲她。   那是一个安抚性的、丝毫不含欲望的吻。   闻靳深浅浅亲她一口后,到床边拾起她的旗袍和胸衣等物回到她面前,“来,把衣服穿上吃点东西。”   时盏还想继续追问:“闻靳深,你——”   “嘘。”   他干脆在她唇上亲了下,“好了,打住。”   闻靳深摆出一副不管她再怎么问都不会回答的架势。这令时盏心里悲伤加剧,她难以想象他的痛苦,他又如此缄默不谈,更令她难过。   闻靳深在胸衣背扣上很是花了些功夫。   以前他就扣不好这玩意儿,现在还是一样,五分钟过去后,时盏提议:“......这,我自己来吧。”   闻靳深却用指撇开她反伸到后背上的手,十分坚持。   “我来。”   他不信邪。   顶天立地男子汉能被几颗扣子难住?   又是五分钟过去。   “好了么?”   “......”   又又又又又是一个五分钟。   “还没好?”   “......”   也不知道和那两排扣子叫什么劲儿,时盏委实费解。   最后的最后,时盏的肩上两根带子依旧松垮垮的没有紧实感,闻靳深举白旗认投,他从后方抱住她,累极般在她耳后低低叹息:“.....我真服了。盏盏,你自己来吧。”   时盏哼笑一声,说:“不是挺能么。”她反过手去,拍拍他手臂,“先松开,不然我怎么自己来。”   闻靳深配合地松开她。   时盏扣好后,闻靳深拿着她的旗袍往她头上套,套到一半停下,旗袍堆叠在肩膀上,他像是想到什么,说:“今天不回去,行么。”   时盏瞪眼,“这怎么行。”   本来就已经耽误很久了,回去也都下午了。   闻靳深继续将她衣服往下套,然后系上旗袍侧边的盘扣。   “那我去你房间等你。”   时盏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心想着,等他什么时候真正的厌烦她,便是真正的结束。   坐到餐桌前的时盏潦草吃了几口。   闻靳深拉根椅子坐到她旁边,守着她似的,哄小孩子的口吻:“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还是自己来吧。”她有气无力地说。   在面对面的监视下,时盏又强迫自己喝了半碗奶油玉米汤,吃了些其他的菜,等实在一口也吃不下的时候放下刀叉,转眼看向男人。   闻靳深点点头,示意还算行,算她过关。   两人收拾东西离开。   令时盏万万没想到的是,会在酒店大堂遇到闻时礼。   港城不算小,   却偏有诸多巧合。 第110章 九万109 离他远点。   Chapter109   天色阴暗, 有雨似落不落。   在那个男人眸光沉沉而至的那一个短短瞬间——   暴雨骤落。   时盏听着突如其来的雨声,遥遥与闻时礼的眸光对上,她不自主地放慢脚步, 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别打雷。   千万千万别打雷。   闻时礼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永远都不缺女人。   这次的女主角。   林初娆。   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时盏看见林初娆和闻时礼在一起办理退房手续的时候,她并不意外, 在她看来, 闻时礼做什么都不会令人觉得意外, 他什么都做得出。   他就是个疯子。   腰间突然横过来一只手, 将她搂紧。   是闻靳深。   很显然,闻靳深也看见那两人, 他脸上没有任何鲜明表情,只有眼底隐隐可见的占有欲。   “在这等我。”   闻靳深松开她,决定自己单独过去前台办理退房。   时盏嗯一声。   林初娆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闻靳深, 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清隽男人,她的呼吸像被人攉住。   昨晚发生的那一切, 只能用意外来形容。   她被闻靳深抛弃夜雨里后, 遇见来找时盏的闻时礼, 她知道闻时礼并不是什么好人, 但在深夜遇见一个认识的人, 多少有点倾诉欲, 她哭哭啼啼地说着自己的不容易, 不知怎么的,像是她主动抱住了闻时礼。   “闻叔叔......”   闻时礼一脸玩世不恭,开玩笑的口吻很重, 没多少真心安慰在里面。他说:“不就是个男人么。三条腿的□□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么。”   闻时礼是出了名的来者不拒,不会拒绝女人的投怀送抱。   林初娆哭花脸上的妆容,迫于寒冷,双手圈抱住男人精窄的腰身,挤进怀里颤抖着汲取着温暖,哽咽道:“......我就这么次?他连看我的表情都那么嫌弃。”   男人轻佻浮浪地笑笑,修长冰白的手指勾着女人衣领,长睫低敛地往里面一探,“还算有料吧,不算次。”   林初娆猛地抬头。   女人湿漉漉的一张脸,对上猎者的视线。   闻时礼的手并没有回抱她,他懒得安慰人,也不屑。只有在欲望来临时,才愿意勉强开开金口费点口舌。   “差不多得了。”他说。   林初娆说:“......别这么冷漠阿。”   她的声音哽咽颤抖,像是疯子似的低吼,“你们闻家的男人都非要对我这么冷漠吗——!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夜雨里,香樟树下。   迎来人世间怨女的声嘶力竭。   闻时礼表情淡淡。   林初娆看着男人与闻靳深七分相似的眉眼,问:“你也喜欢那个女人,对不对?”   闻时礼没有及时回答。   林初娆揪住男人黑色衬衫的衣领,紧紧地,逼问:“是不是!你也喜欢那个女人!你们都喜欢她!”   “她到底有什么好阿——!”   林初娆无力地想要下坠,喉咙因为用力变得沙哑。   换作平时,哪个女人敢对闻时礼这么放肆呢。——可以说除开时盏外,不可能有第二个。   今晚的闻时礼没有发作。   他在走神。   想她到底有什么好呢?到底哪里好呢。   等闻时礼回过神来时,林初娆早已溃不成军,她紧紧抱住闻时礼,手顺着他的腰摸索上去,搂住脖子。   “......闻叔叔,你也非她不可吗?看看别人行吗,看看我,看看我......”   闻时礼意味不明地笑一声,说:“这是要献身给我呢?”   谈不上有兴致,甚至还有点意兴阑珊。   林初娆扬起哭花的脸,说:“那你愿意么。愿意要我么。”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闻时礼低头看一眼怀里哭个不停的女人,“先说好,我不带套,你吃药。”   林初娆愣了一下,说:“可是我是第一次,我......”   “阿——”闻时礼懒洋洋地一声,“第一次阿,那建议你别跟我玩,我不会怜香惜玉。”   可故事的走向,并不是能人为控制的。   发展到最后,仍剑走偏锋地将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的男人。   “献”   只能这么形容。   他是来自黑暗的恶魔。   *   闻靳深到前台,谁也没看,房卡递给服务小姐,说:“503退房,谢谢。”   林初娆就站在旁边,她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两步,闻时礼一只手臂懒懒搭在前台上,半边身子倚上去,唇角笑意玩味,浑像个看戏人。   林初娆低低地问:“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闻靳深接过小票和押金,眼皮都没抬一下。   “问什么。”   林初娆脸上有点耻辱,声音放得更低,“我和你小叔......”   “那是你的事情。”闻靳深没有听下去的欲望,直接打断没说完的话。   林初娆注意到不远处电梯前的时盏——那个女人仿佛连视线都懒得投过来,表情疲倦,她那么漫不经心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可即使这样,他也会爱她,他们都会爱她。   林初娆不自知地握紧拳,身体有些颤抖。   直至闻靳深从眼前离开,林初娆都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另外一个女人。   闻靳深将两百块押金随手塞进时盏的包里。   “走吧,送你回去。”   他伸手摁电梯。   时盏转身面朝电梯,很快电梯就来了。   轰隆!   外面天空炸开一道惊雷。   在时盏的余光里,前台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随着那一道雷,缓缓扶着前台蹲下身去,也许是栽下去的。   她本想偏头去看,却又在下一瞬被人掌住半边脑袋。   是闻靳深的手落上来。   他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没有情绪地低声说:“别看他,我们走。”   在电梯里。   时盏随口一提:“她怎么和闻时礼搅到一块儿去了。”   闻靳深说:“不知道。”   时盏好奇,“你就一点儿也不在意?”   闻靳深笑了一声,“我在意什么?”   “再怎么说,”时盏思索几秒,“她也是你的前女友吧?”   闻靳深搂着她,亲她耳垂,低低徐徐地说:“只在乎你。”   监控就在左上角。   时盏往旁边一躲,“干什么呢,有监控。”   “怕了?”   他笑得像个迷人的无赖,有刻意挑逗她的成分混在笑意里。   时盏就怕他这样。   她转过身去,手指点在他胸口,微微用力推开他,“别闹。”   闻靳深果真不再闹,规顺地站着,表情却不知为何一点一点沉下去,在出电梯的时候,冷冷地冒出一句:   “离他远点。” 第111章 九万110 天罗地网。   Chapter110   时间在指间的缝隙里流走, 分分秒秒里全是轻描淡写的痕迹,却又充斥着跌宕的故事。   转眼过去的这两个月里,时盏每天都会在想一件事情。   ——他多久会厌倦。   新鲜感总有个限度的。   或许会等到那么一天, 闻靳深满脸冷漠地告诉她, 我玩够了,你可以滚了。   “姐姐...姐姐!”   时盏回过神时, 看见捡起她地上剧本的白时。   现在夜晚十一点半,剧组已经收工, 白时身上还穿着黑色的剧服, 目光里透着小心翼翼。   “还没走?”   时盏淡声问了句。   白时说:“姐姐, 能耽误你一会儿时间吗?”   作为男主角, 白时戏份最多,他明天的几场戏有些地方不太能吃透, 所以想着收工以后找时盏给自己讲讲戏,以免明天多次NG影响进度。   “明天那几场,我有些地方不太懂......”   时盏接过剧本在监视器前坐下, 低头翻开。   “哪儿不懂?”   白时靠近,搬一把椅子在时盏旁边坐下, 闻见女人身上淡淡的玫瑰香。他一抬眼, 就看见一缕乌发垂落在她白皙脸庞, 纸张在她指尖翻动作响。   月色星河, 此景美如画卷。   “第四十七场......”   白时的声音非常小, 小如蚊。   时盏听不清。   她身子微侧, 将发顺在耳后主动贴近年轻羞赧的男子, “你说什么?四十九场还是哪场?”   突如其来的距离拉近。   白时心脏停顿一秒。   “四十七。”白时稍微提高音量。   时盏哦一声,剧本翻到四十七的页面,确认内容后转过脸去, 说:“这场是你和警察对峙周旋的戏,不论警察怎么问,怎么审你,你都不承认,表情无辜里带点挑衅的笑,但又别太严重显得过分,能理解吗?”   白时的注意力抛锚,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白时。”   “阿。”   “有在听吗?”   “......”   白时慌乱地看一眼时盏,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而他完全想不起刚刚所讲,羞愧地低头:“......对不起,姐姐。”   “没事。”   时盏没在意,又把刚刚的内容重述,一边讲一边看白时,重述完后,时盏问:“现在呢,明白了么。”   白时摸摸发热的耳朵,点点头,“......谢谢姐姐,还有第五十场。”   白时话刚说完,时盏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人——闻靳深。   在白时的目光落在屏幕前,时盏一把拿起手机起身,低声说:“抱歉,接个电话。”   时盏走到角落里,接起电话。   “喂。”   “盏盏,现在来见我。”   “现在不行......”时盏回头看一眼还等在监视器旁的白时,“我剧组里还有点事情,等处理完才行,顶多半小时。”   “不呢,就现在。”   时盏收回视线,看着面前墙上生长着的爬山虎,这些爬山虎在夏季夜晚也显出骇人的生命力,绿绿葱葱的,她静静看着,说:“说了现在不行。”   “就现在。”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哪怕隔着电话并没有面对面,也能感受到在无形中似有硝烟四起。   “盏......”   “闻......”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时盏收声,用手戳弄着爬山虎的茎叶,“你先说吧。”   闻靳深:“现在来见我。”   时盏几乎将一口气叹出了声,“半小时都等不了么。”   闻靳深:“等不了。”   时盏指下用力,拉落几片叶子,“闻靳深。”口气变得近乎有些生硬,“我说了现在不行。”   音落,那边也沉默。   就在时盏以为已经断线的时候,那端传来男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声。笑音止住后,他玩味地开了金口:“怎么,非要和那个小白脸你侬我侬会儿才肯见我?”   !   闻言,时盏猛地回头,去看四周环境,并没有发现闻靳深的身影,现场只有白时和几个剧组内部的工作人员,那些人都在低头工作,没人在看她,但是时盏很清楚,那些人里,其中有一个人在替闻靳深做事。   “你找人监视我?”她的声音里带着生气。   闻靳深又笑了一声,“只是比较关心你而已。”他顿了顿,“我在酒店房间等你,给你十五分钟,立马走回来。”   时盏:“你——”   她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闻靳深没有感情地打断,“盏盏,可别忘记我们间的约定。”   下一瞬,听筒里传来忙音,一声又一声,残酷地催促着时盏。   十五分钟。   时盏脚步匆匆地回到休息室拿包,往外去时路过还在等她的白时,歉意地说:“抱歉,剩下的明天给你讲,我有急事。”   “姐姐......”   剩下的话,时盏没听清,她离开得非常快。   看着女人离开的旗袍身影,白时怔愣在原地,心底一阵空落落。   午夜十二点。   是灰姑娘魔法小时的时间,也是时盏不偏不倚踏进酒店房间的时间。   她不是灰姑娘,在等她的也不是王子。   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床头一盏橘黄的台灯是亮的。整个空间显得有些暗淡,视野里一片暗色的橘黄。   啪嗒——   打火机的声音。   闻靳深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前,点燃一支烟,在烟雾里眯眼朝她招招手,声线低靡:“过来我这里。”   闻到烟味,时盏喉咙有些痒,她想抽,但他不许。两个月前的那天后,她就再也没碰过烟。   时盏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闻靳深抬脸,说:“想我没?”   像随口一问,根本不在乎回答。   时盏也没有回答。   闻靳深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单手熟练地解旗袍盘口,吁出一口烟后扳过她赌气的脸吻上去,两人唇舌在瞬间纠缠在一起。   这男人欲望来临时的吻总是十分尽兴和酣畅淋漓,他很懂得如何取悦自己。   他很会,也很熟悉她的疆土,时盏感受到身体一阵接一阵的酥软,她完全软在他怀里,出声时声线已有变化,“闻靳深......你真的挺过分。”   “过分么。”闻靳深此时的声音低哑难耐,却十分不讲道理,“就是见不惯你和那个小白脸亲近。”   他仿佛在告诉时盏——   就是在吃醋,还吃得坦坦荡荡。   那根烟在两人吻得最难舍难分的时候熄灭。   闻靳深摁灭烟头,将时盏抱到落地窗前,不太高的楼层甚至能看清街上的景象。   时盏瞪大眼睛:“这里不行,下面的人会看到的!”   闻靳深用力按住她,无视她的反抗,在她耳边低低说:“你说——”他在这种时候的声音总是很欲,“那个小白脸得多羡慕我能和你这样?”   这男人现在是变态么。   时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种时候提起白时?   时盏前面全部的肌肤都和落地玻璃亲密相接,她没办法动弹,吓得不轻,不由颤声说:“......别让我恨你,闻靳深。”   闻靳深满不在乎地低哑笑了声。   时盏的绝望被那笑无限放大,随时能将她完全吞噬。   时盏认命般地闭上眼。   见她沉默下来,闻靳深双臂将她完全圈在怀里,下巴落在她肩膀上,一边规律地研磨她一边低低哄:“这玻璃防窥的,外面看不到里面,我怎么舍得让别人看光你呢,盏盏。”   时盏悬空的心落下,口吻却依旧算不得好,破碎的断断续续里带着固执的倔强,“要是,不防窥,我一定,一定会恨你......”   男人哼笑一声,将她抱得更紧。   ......   闻靳深将累趴的时盏抱到浴室洗澡,在得到满足后的他耐心总是出奇的好,洗得认真又细致,动作温柔轻缓。   时盏泡在浴缸里,头枕在边缘,一大把头发被握在男人双手间。   “累么。”   时盏连眼皮都懒得睁,“你说呢,换你你试试。”   他笑得很宠溺,“辛苦了。”   然后,帮她按摩肩颈。   男人修长的手与热水同温,沾着白花花的泡沫,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滑滑地揉捏着她的肩部和颈部。   时盏舒服得想睡觉。   半寐间,时盏被四溢的水声惊醒,她倦怠地睁眼——眼前一双笔直修长的长腿,原来是他整个站到浴缸里。   “你干嘛?”   刚问完,时盏就整个被拎起来,没反应过来,但是听见他笑着说:“抱歉了,盏盏,忍不住了。”   “为什么道歉,你——!等等——!”   这简直是头喂不饱的野兽。   *   浑身酸痛的时盏被手机电话声吵醒,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闻靳深把手机递给她,声音是将醒时独有的喑哑,“......你的。”   时盏虚虚睁眼,适应着清晨照进来的光线,勉强看清来电号码是一串座机号,归属地是港城,被多人标记为医院电话。   她向右一划,选择接听。   “时小姐,是吧?”   “......对的。”   “之前您在我院做的DNA比对有结果了,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拿呢。”   “今天!”时盏睡意瞬消,蹭地从床上坐起。   “好的,那先不打扰您了,再见。”   “好,谢谢。”   时盏心突突地在跳,有个假设在心里越来越清晰,她转头看一眼闻靳深,他并没有睁眼,却伸过一只手来将她重新拉进被窝里。   她被整个圈在他怀里。   闻靳深双臂轻轻锢住她,低低问:“要去哪?”   时盏说:“去医院,我先前做的DNA比对有结果,我要去取。”   “哦,是么。”   他像是完全第一次听说此事。   时盏浑然不觉,这个时候的她早已踏进他提前布好的天罗地网里了。 第112章 九万111 仗着闻家那个疯子给你撑腰……   Chapter111   趁着剧组午休的时间, 时盏驱车来到医院。   在电梯里遇到书迷。   对方热忱激动,翻出纸笔来要她的签名,“时大,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阿!”   “谢谢。”   时盏有些心不在焉, 潦草几笔签名。对方问:“时大,听说你下一本的男主是个反社会人格的高智商罪犯, 预计什么时候能出阿,今年能吗?”   【三级恐慌症】   【重度创伤后遗症患者】   【连续九次问卷测评不及格的极端反社会人格】   闻时礼英俊阴沉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时盏思绪翻飞。   他是原型。   偏偏闻靳深很介意这一点。   他不要她用闻时礼做原型。   电梯门正好打开, 时盏露出淡淡的笑, 说:“不好意思, 这个还没定, 到时候正式发售的话会在微博通知的。”   “好吧。”   时盏出电梯,来到取报告的专用窗口, 在报上名字后,玻璃窗里的医生递过来一份鉴定报告。   时盏接过,“谢谢。”   拿到的第一时间并没有翻开的勇气。   明明不过薄薄几纸报告, 却在手中如有千金重,时盏回到车里, 在安静的封闭空间里深深呼吸好几次, 才缓慢地翻开。   标题清晰。   港城第一医院检验中心DNA检验报告书   关于时盏与席月皎的DNA鉴定   时盏跳过数行密密麻麻的文字, 直接看最后的鉴定结果。   鉴定结论:   在上诉结果中, 分析19个STR位点的分析结果, 其中9个位点不能从席月皎(被检母)的基因型中找到来源, .....遵循孟德尔遗传定律, 其累积非母的排除率为0.999999999,经过我中心鉴定,时盏与席月皎确认无血缘关系。   ——静止。   万物在这一瞬凝固住, 变成难以流动的灰色固体。   时盏很想抽根烟冷静一下。   在翻遍车上和包中后,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经戒烟了。   没有血缘关系。   那么,在席月皎那儿受毒打谩骂那些年,又算什么呢?   亲生母亲又是谁?   为何至今渺无音信?   时京为何从未提过?   要不是那日被闻时礼的三言两语点醒,那她可能会这样受欺骗地过完余生。   手里的报告被时盏捏得变形发皱。   她的心中疑问重重。   静静怔很久后,时盏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   “我是谁?”   得知鉴定结果后的时盏,整天都不在状态,浑浑噩噩地开车回到剧组,好几次走神被工作人员提醒,她无能为力,只能重复地致歉。   不能这样下去。   时盏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她势必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要找到亲生母亲,亲口问一问她为什么会把自己给席月皎抚养。   那相反,另外的一种可能,她的生母已不在世。   要想弄清楚原委,只有去问当初的当事人——死人不会开口,时京已不在,那剩下唯一可问的人,就只有席月皎。   晚上九点,星露月明。   还剩两场戏。   时盏将魏洲叫到一边。   两人合作过一回,许多时候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魏洲早已看出时盏的心不在焉,说:“啥事儿阿,你今儿不对劲啊。”   时盏头痛欲裂,揉揉太阳穴,说:“魏导,剩下两场你盯着,我有点事儿要处理。”   “行,没问题。”   魏洲用卷成筒的剧本拍拍胸脯,“你去吧。”   时盏点点头,“交给你了。”   *   十多年没有回去过的地方。   如今再踏足,记忆里的星星点点重新浮出来,有种暌违已久的熟悉感,还有......厌恶感,这里是时盏发誓再也不要回来的地方。   破旧的筒子楼,楼道里没有一盏好的照明灯。   每层转角处堆满垃圾袋和外卖废料,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腐烂恶臭的味道。   也有在中层拉几根钢丝晾衣服的住户,时盏经过时,偶尔会从未干的女人内裤下方穿过,内裤还在滴水,滴答滴答,在污垢满叠的地方形成一处湿淋淋的小洼。   没有灯,看不清那些中年女人的内裤是什么颜色。   时盏秉着气息,一口气上到最高层。   ——五楼。   踩过肮脏破碎的水泥地板,时盏停在尽头一扇生锈的红色铁门前。   这种门没有门铃,猫眼都没有一个。   嘭嘭嘭。   敲门声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时盏站在阴暗里,半边脸在月光里照着,静静等开门。   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拖沓、无力,要死不活的,时盏能猜到来开门的是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门拉开,果然是时通。   瘦不拉几的时通微微佝着背,看着此时站在门外的时盏瞬间目瞪口呆,酱黄干瘦的脸上两颗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   “妈!妈——!”   时通脸朝着房间里面连喊好了几声。   “叫冤嘛叫这么凶!”席月皎熟悉的声音传来,且越来越近,从小厨房里出来往这边走。   时通又喊一声:“快看谁来了!”   时盏面无表情,觉得时通很像一只马戏团里训练失败被淘汰掉的猴子,没什么实质作用,只剩下嚷嚷了。   走出来看见时盏的席月皎,也是相同的惊讶。   席月皎:“你想开了?”   还以为时盏来送钱的。   时盏懒散抬眼,说:“我需要和你谈谈。”   席月皎露出点应付式笑容,阿一声,朝时盏招招手,“来吧,进来说,你也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了,你的好多东西都没扔呢。”   时盏没有拉家常叙旧情的欲望,权当没听见。   进到屋里,时盏在一根破旧的独凳上坐下,面前是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碗剩一半的榨菜,边缘和碗身糊满发干的红油,邋遢肮脏。   席月皎倒还先发制人,“也不用太多,先拿几万给我们花着就行。”   时盏面色不动,“钱?”   “对阿。”   “你真想得不少。”   席月皎明显怔一下,“不拿钱你来干什么?”   时盏没急着说话,过一会儿,好笑似说:“我来干什么......”她真没忍住,又冷笑一声:“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么。”   席月皎收住一开始伪善的笑意,紧紧盯着时盏。   时盏觉得没有再卖关子的必要,言简意赅:“我来问问,关于我母亲的事情。该怎么称呼你呢,席女士?”   像被戳中痛处,席月皎勃然发怒,猛一把拍桌子上后指着时盏:“少和我来这套!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当初是没有给你吃给你穿还是咋的?”   时盏神色寡淡,不赞一词地听完,然后从包里取出鉴定报告。   报告被轻轻放在常年积累油垢的木桌上。   时盏两根手指点在纸张一角,轻轻将报告推到席月皎的眼皮子底下,还怕她看不懂,温馨地指着最后一句“经过我中心鉴定,时盏与席月皎确认无血缘关系”上面。   “能看明白么。”   席月皎的目光落上去,被刺着一般,身体也跟着颤一下。   时盏追问:“问你话呢,能看明白么。”   席月皎目光滞着,人没反应。   见状,在门口的时通凑过来,还有在房间里的时亨也出来,围在小木桌前盯着那纸报告看,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时盏很不喜欢的臭味。   就在那一瞬间——   时盏很想念闻靳深身上的雪松香,淡淡的,却又令人沉醉的。   时盏自独凳上起身,退到一边,脸朝着小窗户的位置,意图令自己的嗅觉舒服些。夏季的晚风,吹进来,吹不散满室几人各异的心绪。   “就这个玩意?”席月皎突然开口,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养你没有废一番力气?现在拿着一张破纸就想摆脱我,你是这意思吧。”   时亨呆怔地拉着席月皎,“妈,三妹真不是你亲生的阿......”   席月皎又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谁也没搭理,凌厉话锋直对准时盏一个人,“你说清楚!现在是不是想摆脱我!”   “这倒是次要。”相较于席月皎的尖锐,时盏显得相当平静,“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的生母是谁。”   “你妈?”   席月皎笑得很残忍,“你妈就是个贱逼。”   时盏喉咙紧了一下。   贱逼。   多难听的词汇阿。   “凭什么呢。”时盏微微低头,声线有些发颤,“我都还没有见过我生母,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呢。”   席月皎绕过兄弟两人,站在时盏面前。   时盏比她高一些,微微低头的动作,正好能看清楚席月皎的脸,她脸上还是那一脸不屑的笑容,声音也带着一贯的嘲弄。   “时盏,你真想知道就拿钱来买,或许你价钱给得足够高的话,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时盏没忍住,拿起桌上那半碗榨菜,往席月皎脸上砸去。   “啊!”   先是席月皎一声惨叫。   “操!”   “你干嘛!”   然后兄弟二人冲上来。   时盏肩膀上倏地吃痛,不知被他们谁一把按住,她身体一个不稳,重重栽倒在地上,扑通一声响。   席月皎疯了一样,捂着被红油糊痛的眼睛,扑上来扇她,“真是给你脸了!”   头发被一把拉拽起,整个脑壳皮都是发麻的痛感。   席月皎一边扇她耳光,一边恶毒谩骂:“你和你那个妈一样是个贱逼!现在没人罩着你了,没有闻家庇护,你算个屁!”   很快,脸上传来阵阵火辣辣。   “以前仗着闻家那个疯子给你撑腰,你简直目中无人到无法无天的地步。现在没了男人,你算什么阿,真以为那个花花肠子的疯子把你当做真爱阿,他喜欢你的时候为你发疯,不喜欢你就把你踹到一边。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时盏没有反抗的能力。   时亨时通一起用膝盖跪在她背上,防止她反抗。   “笑死了......”   时盏脸部在肮脏的水泥地面摩擦,她不否认自己有唬人的成分,嘶哑笑说:“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呢?”   动作一停。   所有人全部停下,时盏感觉背上压迫感瞬间轻了不少。   席月皎揪着她的头发,迫使时盏抬起被扇得红肿的脸,席月皎声音发颤又狠辣,“那个疯子来了?他在哪里?来了怎么不和你一起,你在撒谎!你这个从小就不学好的小婊/子!”   两人对视。   前者眼睛衰老恶毒,后者年轻淡漠。   有种相差甚大的敌对感。   时盏的头被重重撞在地上,生疼生疼的,但这并不能激发起她的内心的恐惧。对于她这种人,连恐惧情绪都比普通人淡得多得多。   “还不求饶!”   “来,儿子,把这个婊/子扒光,反正她现在这么出名,给她照片发网上去!”   “快点动手!”   “......”   饶是如此,时盏内心依旧平静,平静地看着近乎发狂的席月皎,她正撕扯着自己的旗袍。   布料大片大片地剥落,掉在地上。   时亨有些为难,手伸在半空中想要阻止,“妈......她好歹是妹妹,不好吧,要点钱得了......”   “滚开!”   席月皎一把打开时哼的手,眼神狠辣。   时亨肥胖的身体摔倒在地上,他坐在地上,看着时盏被压在那里,身上旗袍一块接一块地粉碎。   他内心的恐惧一寸一寸被放大——她从小就这样,被虐打殴打的时候,连哭都不曾哭一下,越这样,越令人害怕。   “妈——!”   时亨害怕得直直发抖,“万一那个谁真的来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那疯子就是个花花肠子,不会!”席月皎一嘴笃定,手上撕扯布料的动作越来越大,恨不得立马将时盏碎尸万段。   “妈......我真的害怕。”时亨弱弱说。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席月皎啐骂,“你自己出去看看,哪里有人!”   时亨真的出去了。   屋里,席月皎在剥时盏衣服,时通在拿手机全程录像。   一分钟不到,时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把拉住正在解时盏内衣的席月皎,“妈!妈!!在——!在下面——!”   “什么在下面?”   “那个男人阿!他在下面!”   破旧筒子楼小区,破旧失修的坏路灯下,男人自黑色宾利里步下,置身在清寒月光里,如沐浅辉,西装笔挺,长腿修长,眉眼英俊且沉,时亨往下望去时——   男人正好抬头。   那目光破空而至,似能摧毁一切。   时盏被折腾得头昏眼花的,她听见时亨恐惧喊叫声的瞬间,耳边出现似有似无的幻听,模糊得很,不太能听清,但是隐隐约约能辨出内容。   ——小千岁。   我是你最后的防线。   坚不可摧,无人可敌的防线。 第113章 九万112 他们说得对。   Chapter112   #时盏DNA鉴定报告书 【爆】   #新晋名导时盏与其母亲席某并无血缘关系 【爆】   #时盏遭养母和两个哥哥殴打霸凌现场照片曝光 【爆】   空降热搜前三。   时盏这两个字瞬间霸屏微博前三, 每一条后面都跟着一个又红又醒目的‘爆’字,阅读数和评论数爆炸式地攀升。   照片一应俱全,每条微博都是九宫格。   有正规坚定中心的DNA鉴定报告,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也有详细单独的一组时盏被按在地上扒衣服的照片。   那些照片不算清晰, 像隔着好一段距离拍的,放大数倍后有些模糊, 还是能看清正对镜头的那张美艳凄惨的脸,不是别人, 正是时盏。   照片里, 时盏赤着周身雪白的肌肤, 只剩黑色的胸衣和内裤。   长发弥散半张脸, 红唇醒目。   闻靳深看见这些照片的时候,人在精神病院, 刚刚结束一位老患者长达四小时的心理咨询。他一边翻动着照片,一边冲出办公室。   白大褂都没来及换下。   他奔出医院,夏季晚风灌进口鼻里, 奔向车的方向时顺带拨通一个电话。   “她离开剧组怎么不通知我!”   “这都要我单独说?”   “滚蛋!”   月明星稀,万物寂静。   闻靳深呼吸急促。   他坐进车里, 迅速发动车辆疾驰而出。   闻靳深单手握着方向盘, 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手机, 他在注意路况的同时抽空瞄几眼手机。   屏幕显示着特意安装的定位软件, 上面一个红红的小点, 锁定着时盏的位置。   *   在这样一个夜晚。   有人扮演受害者的角色, 有人扮演施害者的角色。   也有人扮演着神明的角色。   不, 不是扮演。   有人在今晚就是神明。   所谓神明——   不过从天而降,恩赐救赎一场。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时盏误把叼着烟懒散迈进破屋里的闻时礼, 看做是神明,毕竟他光看皮囊的话,十分英俊惑人,唇角始终挂着似有似无的淡笑。   时盏再清楚他的笑不过了。   全是些伪装、假善,和慈悲温柔没有半分关系。   闻时礼踏进屋时,她刚刚被席月皎和时通放开。   第一反应。   时盏踉跄却又迅速地自地上爬起,冲到窗户边,伸手将陈旧暗沉的棉布窗帘哗啦地拉合在一起,不留一点缝。   没人明白她这个动作。   可时盏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时盏赤着后背靠在冰冷破败的墙壁上,她浑身都疼,胸口曲线起伏得厉害,手指尖端都在不停地发着颤。   然后——   和男人对上视线。   她现在身上就剩一套内衣,难免尴尬。   从闻时礼踏进这个破旧逼仄的房间起,空气变味,氛围开始趋近于无限压抑,周遭仿佛也要随着这种低气压疯狂下沉。   闻时礼静静看她,看了会儿后,眉目不动地笑了声,然后喊她:   “小千岁。”   时盏没应,站在原处努力地平顺着呼吸。   如她预料中一样,闻时礼掐灭烟头,慢条斯理地一边脱外套一边朝她缓缓靠近。他背对着那个白色灯泡,过来时便挡住光线,将她完全笼罩在一方阴影里。   身体还在颤抖,但已不再那么剧烈。   闻时礼手臂一扬,那件余留他温热的外套被套到时盏肩上,过于宽大的原因,外套双肩坍下去,松垮垮地挂在女人身上。   外套上有烟草味,昂贵的男香,前调像是柑橘混木香。   闻时礼眼睫半敛,低头伸手去,细心地将松散的外套两边拉拢在一起后,手指勾了勾她红肿的脸颊,“疼么。”   疼么。   疼。   但时盏没说,眼神注意到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他们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苍白着脸干杵在原地不敢动弹言语。   席月皎谩骂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字字清晰。   “仗着闻家那个疯子给你撑腰,你无法无天了。”   “真以为那个花花肠子真的爱你阿......”   “他喜欢你的时候为你发疯......”   屋内安静,空气流动得异常缓慢。   “他们说——”时盏抿抿唇,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却没有告状诉苦的成分在里面,“说我仗着有你这个疯子撑腰,无法无天。”   刚听完,闻时礼就乐出了声。   他转头看那三人一眼,又回头含笑看她。   “他们说得对。”   时盏眼神一怔。   “有我撑腰,你就是能无法无天。”   闻时礼眼神化作一汪怜惜的水,温柔得让人难忘,他轻轻摸摸她受伤的脸,又帮她理顺凌乱的长发后,说:“出去等我吧。”   “你——”   “听话。”他打断她。   时盏明白,以他的性格,他会做些什么。   “别闹出人命。”   时盏只说这么一句后,到桌前拿起包往外去。   在半路被人拉住一只手。   时盏回头,发现时亨紧紧拉着自己,肥胖的身体不住地打着寒颤,五官因为恐惧挤作一团,他磕磕巴巴地说:“三妹......我、我、我刚刚帮你说话了,也、也没有、没有欺负你,我不想被那个人揍......”   闻时礼这人的恐怖程度,完全取决于旁人对他的畏惧等级。   时盏下意识地看向男人。   闻时礼修长的手指在挽衣袖,露出紧实有力的手臂,他回看她一眼,说:“我随你,放不放过他取决于你。”   时亨抓得更紧,随时都能哭出来似的:“求求你了......三妹......我好怕疼!”   一百八十斤的男人。   怕疼。   时盏心里一阵恶寒,又想起时亨确实帮她说过话,也没有一起动手撕她衣服,于是说:“走吧,你跟我出去。”   时亨如获大赦,立马跟上去,身后传来时通的谩骂:“你个怂逼!你个抛弃亲妈亲兄弟的小人!”   时盏面无表情地往外,停在过道上。   那扇生锈的铁门被缓缓带上,里面瞬间传出妇人的哀嚎恸哭。   还有时通的。   光是听那惨叫的声音,站在过道里的时亨就怕得直直哆嗦。老旧的筒子楼,过道里外面那一方是水泥铸起漆成绿色的半人高护墙,上方两行斑驳的铁栏杆。   时亨紧紧抓着铁栏杆,哆嗦不停。   哆嗦着,时亨就看见对面筒子楼上方的人影幢幢。相同五层楼的高度,时亨借着月色看得清清楚楚,好多人......   那些人面前架着黑色的拍摄机器。   机器正对着——   是他家客厅小窗户的位置。   时亨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三妹......”他转头,看着时盏红肿却矜冷的侧脸,“那些人是干嘛的?刚刚那些全部拍下来了?是你叫来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么多问题。   回答哪一个好呢。   时盏红唇轻挽,眼底凌出寒芒,黑发被吹散在风里,笑得极为薄凉。   时亨恍然大悟般捂了一下嘴,瞪着眼睛,又迅速放下手指着时盏:“你——!你你你——!”   “我什么?”   时盏转头看他,月色下的目光轻柔。   时亨拔高音量:“那时候你爬起来去拉窗帘,是为了保护——”   “是么。”   时盏淡淡打断剩下没说完的话,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这么多年了,我也该洗白一下了不是么。”   “都是你设计好的!”时亨听着门内的声嘶惨叫,声音变得有些抖,“你故意激怒妈,让妈对你施暴,好让那些记者拍下来放在网上去!这样大家都会同情你!......你最近还在准备新电影,你都是为了热度!”   时盏默默听着。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意味不明地笑一声。   “我问你。”时盏的肘支在发锈的栏杆上,手掌托着腮看着胖胖的男人,“从小我们一起生活,我所遭受的那些,难道不该被同情么?”   时亨一时哑口。   她的确值得同情,换作任何一个外人来看的话。   时亨:“那你不怕吗?”   时盏:“怕什么?”   时亨噎了下,缓缓说:“就不怕......妈妈真的扒光你,那对面的那些人也会拍到你一/丝不挂的模样,那所有人也会看见。”   时盏笑一声,似没心没肺般的毫不在意。   “那不挺好。”   时盏手在虚空中自下而上地一划,那是个陡直向上的姿势,“直接热度爆炸阿。”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时亨被她眼底的决绝骇住。   ——这女人把野心欲望,全部写在脸上。   屋内嚎叫声不绝,一声惨过一声,活生生能撕碎面前一片幕空。   时盏拿出手机,拨给对面其中一个记者。   “就这样吧,你们可以离开了,今晚没什么可拍的了。” 第114章 九万113 杀人。诛心。   Chapter113   这个时代, 到底是个怎样的时代?   资本为王,利益至上;   空虚物质,没有浪漫。   所有人生活在这样的时代, 在各自的小天地里平庸忙碌地生活着。老天高高在上, 俯瞰一切,时不时来一场大雨。   雨瓢泼而至, 黑色幕空阴云堆叠缠积,将月亮完全遮挡住。   最后一丝月色隐去。   那扇生锈的红色铁门从里面打开。   闻时礼走出来, 面色难虞。时亨哆嗦着退到一边, 紧紧贴在墙上, 恨不得融进墙里面, 避开这个恐怖的男人。   时亨完全被忽视,闻时礼连眼风都懒得丢一个, 径直从人面前越过。   停在时盏面前。   他两边袖口挽在手臂上,衣领凌乱不齐地敞着,身前小腹位置的衣料濡湿一片。黑色布料辨不出颜色, 但很明显那是血,还余留着温度的血。   时盏伸手, 指尖点在其中一处濡湿上。   “你把人打死了?”   闻时礼化去眉眼间的阴鸷, 握住她那只手, 温尔一笑, “没呢, 我怎么敢。”   ——“我怎么敢。”   就这么一句话。   以至于后来的后来, 时盏撕心裂肺地揪着他的衣领, 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你怎么敢?你到底怎么敢的?!   “下雨了......”   他的目光融进她身后铺天盖地的雨幕里。   时盏抽出被握着的手,指尖沾着猩红湿热的液体, 闻时礼似有些走神,落空的手停在原处,声音又低又小:   “你说会不会打雷......”   时盏没应,从包里取出一包纸,撕开包装。   正揩着指尖鲜血时,闻时礼又说:“打雷怎么办?”   时盏动作一停,她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黑压压的雨幕,声音浅淡且没有情绪,“这不是没有打雷么。”   闻时礼立马跟一句。   “陪我么。”   纸巾被时盏揉作一团抟在掌心。她自雨幕里收回视线,扫一眼他带血的手。   “陪你什么?”   闻时礼牢牢地盯着雨幕。   “会打雷的。”   时盏:“不会。”   闻时礼沉默。   时盏将包垮得稍紧,垂下眼睫,“我先走了。”   楼道里,一片黑暗。   黑暗将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无限放大。   时盏倏地停住脚步。她现在站在三层中间平台的位置,虽看不清,但她知道闻时礼就站在她后方半米上方的台阶上。   时盏微微一声叹息,声音疲倦,说:“还有什么事。”   “没事。”   然后沉默下来。   几秒后,后方脚步缓慢地下至靠近。   黑暗里,他的一只手臂自后方伸过来,圈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进温热的怀里。他身上血的味道很重,时盏有些反感。   时盏果断地扒下他的手,正准备说点什么时,就听见男人一声讥嘲的低笑,又凉又冷,没有任何温度。   “笑什么。”   “你是个骗子,小千岁。”   他的声音开始变哑,有种无能为力的苍白感。   时盏听了闻时礼的话,抿抿唇,小半晌后才开口:“我骗你什么了?”   “没有么?”   黑暗里,闻时礼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你说过,要和闻家人保持距离。对于你而言,闻靳深他是不算闻家人,还是你单独只和我保持距离?”   原来在说这个。   那天在同一家酒店相遇的场景,现在想起,还是会觉得戏剧滑稽。   和闻靳深再次纠缠在一起,并非她所愿。   时盏没有解释,也没有问闻时礼,你为什么会和林初娆出现在酒店呢。你们睡了吗。你和她在一起了吗。你不是说最爱我吗。   这些的这些,时盏都没有问,她分得清自己的立场,觉得自己并没有过问的资格,同理,也没有向闻时礼解释的义务。   “他拿你生母威胁你么。”   “你什么意思?”时盏转过身去,哪怕黑暗的楼道里什么也看不清,“你说他早就知道我在找生母?”   下巴倏地一凉。   闻时礼的手指勾上来,他的气息逼近,将她包围。   “不是因为生母,那你为什么又和他在一起。”   闻时礼的问题总是直中靶心。   时盏右边脸颊丝丝一凉,有些痒,像是他的唇蓄意玩弄般刮擦而过。她偏了偏脸,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笑声自耳边传来。   他贴近她,徐徐说:“以答案换答案?”   “对。”   时盏很确定,“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我和他,都比你更早看见你手里的DNA报告。”闻时礼声音哑得厉害,“然后我们都开始找你的生母,很遗憾,他比我快。”   “别骗我。”   时盏在黑暗里仿佛被抽走力气,腿脚发软。   闻时礼:“没有骗你。”   他接着往下说:“按照我现在手里的信息,只知道你的生母之前在一家福利院工作,我的人找过去的时候,院长说她已经辞职了,应该是被闻靳深的人带——”   “不可能。”   时盏生生打断他的话。   闻时礼动作温缓地虚拥住她,准确地说,是他的手撑在她身后的楼道栏杆上,那样看起来就像是个拥抱的姿势。   “怎么不可能。”   他笑了声,笑得几乎有点不近人情,“是你把他想得太善良了,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很了解他。”   时盏深深呼吸一口气,消化自己所听到的。   “他跟你不一样。”   闻时礼的身体在黑暗里虚晃一下,要摔倒似的,最后还是没有摔下去,“跟我不一样么......”   时盏神色不变,一把推开身前的闻时礼,迅速经过拐角下楼。   蹬蹬蹬的高跟鞋声每一步都很清晰。   然后在筒子楼一层通道里被追上,后方是无尽的黑暗,前方是无涯的雨幕,闻时礼扣住时盏的手腕。   时盏想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说说看,在你眼里我到底是坏得多么彻头彻尾?”闻时礼不解地看着她,“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对么,是不是就这么坏。”   时盏有点无奈,“闻时礼。”   “说阿!”   闻时礼握她的手掌一分一分加重力道。   “小千岁,真不是我说,你就挺像一个小白眼狼儿的。哪怕是我万般的心甘情愿,你也不至于这么说我吧?”   时盏很平静,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我说你什么了?”   也不知是不是下雨的原因,闻时礼似乎变得格外敏感。   闻时礼深暗的目光里情绪复杂,有隐忍,也有怒意。   “你问我?”   时盏下颌绷紧,“我没说什么。”   “你没说什么?”   闻时礼气得直接笑了声,明明在笑,可笑音的末尾全是颤抖的痕迹。   “小千岁,你懂不懂,杀人诛心......”   “你简直在诛我的心......”   落得个骨血冰凉的下场。   沉默很久很久。   久到万物都要化为死寂时,时盏开口:“闻时礼。”   “你说。”   他一瞬不顺地盯着她,等她开口,或者解释。   时盏稍后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又是一次深深的呼吸。   “我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   几秒后,时盏点点头,“嗯,没别的意思。”   闻时礼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像是没办法平复心情。   “小千岁......”   他声音不再是哑,而是直观地变抖,还抖得厉害。   “你不能这样。”   “到底怎么了?”   时盏不太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她只不过说了句他和你不一样而已。   不止是声音,闻时礼全身都开始发抖,包括嘴唇,上下唇好几次磕碰在一起,又抖开来。   “到底怎么了?”他失控般地一拳砸在旁边墙壁上,哪怕时盏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墙上现出四点血印。   “你哪来的脸问我到底怎么了啊?我问你,你倒是说说看!”   雨势淋漓,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耳朵里。   时盏平静地看着男人。   对视良久。   然后,闻时礼抬起一只手,指着她,手指几乎快要戳到她的眉心,“你给老子听好,给老子听清楚了!”   时盏依旧面无表情。   她的冷漠像是压垮他的最后那根稻草,只静静听着。   闻时礼用手重重地指着她,一下狠过一下戳在透明空气里,发疯似的朝她嘶吼:“所有人都能说我是个恶人——!但是你——!你时盏没有这个资格懂吗?!你他妈的没资格!”   时盏的记忆中。   闻时礼从没这么凶地对过她,也从没用这么大的声音对她说过话。   她喉咙发紧,“闻时礼,你冷静点。”   “我没办法冷静!”   闻时礼在嘶吼中早已红了眼,他的眼泪流出来那一瞬,时盏还是被吓到了,她从没想过他这样的男人居然会失控到哭。   此时,闻时礼背后的住户打开门,不满地抱怨:“这么晚谁在发疯——”   嘭——!   话都没说话,就被闻时礼一脚踹上门,“滚你妈的。”   一声巨大的响。   时盏呼吸都停了一下。   “我只是说......”她斟酌着用词,并不想过度激怒他,“你和闻靳深不是同一种人,并没有说你坏的意思。”   哪怕他是真的坏,但她也清楚,如他说的,她没有资格说他坏。   现在这些话并不能安慰到闻时礼。   “我问你.....”   “你问。”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拉上窗帘?”   “......”   倘若你真是一点都不在乎我,又何必顾及我?   还未来得及听到答案,一辆浅灰迈巴赫刹停在筒子楼外的道上,车大灯撕开雨幕,闻靳深撑着一把黑伞下车,修身玉立,在阵阵雨汽里走来的模样英俊得不似凡人。   闻时礼转头看一眼后,把视线转回到时盏脸上,似笑而非地说:   “你的善良先生来了。” 第115章 九万114 我们结婚吧。   Chapter114   场面一度陷进僵持。   这场难收的大雨, 得不到答案的问话,和一个男人无疾而终的感情。   “......回答我。”   闻时礼攥紧时盏的手腕,非要问个答案。   几米开外, 雨中的男人不疾不徐地步步靠近, 一手撑伞,一手插包, 眉眼掩在黑色的伞檐下,脚下每一步温柔得溅不起水花。   时盏的腕上传来濡湿感。她神情一怔, 低头去看, 借着外边迈巴赫远灯的亮, 看见闻时礼手臂上鲜血蜿蜒, 从挽着的袖口处流出,顺着分明的血管青筋, 一路流到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   腕上一圈湿热的血。   时盏呼吸微微一屏,问道:“你哪里受伤了。”   “你会在意?”闻时礼穿着纯黑的衬衫,在此刻看上去毫无破绽, “我只想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拉上窗帘。”   话音落下, 一只手落在闻时礼的手臂上。   “小叔。”   闻靳深嗓音凉凉的, 带着点疏离地扣紧五指, “请您自重。”   三人的戏。   注定有一个人不能拥有姓名。   闻时礼的指一根一根从时盏的腕上撤离, 他眼神紧紧盯着时盏, 等她的回答, 可她就像是一个哑巴, 不肯说一个字。   与此同时。   闻靳深也松手,往侧边一站收了伞。   沉默无限蔓延。   闻时礼像条将死的鱼,声音喑哑颤抖地垂死一问:“那时候你拉上窗帘......是想保护我, 还是怕招惹多余的麻烦?”   时盏沉默。   闻时礼失笑一声点点头。   又静了很久。   他又笑了声。   最后。   闻时礼像是认命般,再次点点头。   而后再没犹豫地踏进大雨里。   顺着他踩过的每一步,时盏目光落上去,看见深红的血液一路追随,雨滴落下时圈圈圆圆,血意很快被稀释冲淡。   天空一道闪电拉过。   白光在眼前消逝,时盏脚下一动,朝雨幕里迈去。   “去哪?”   距离雨幕仅有一线之隔时,后方传来闻靳深阴冷的质问,简单二字,却令人无由地寒从脚下起。   时盏站住脚。   前方,闻时礼的身影与这铺天盖地的大雨融为一体,他的每一步都行得踉跄,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似的。   时盏的目光缓缓上移,看着远处天空滚滚翻动的乌云,以及夹杂在乌云间急促而短暂的白光闪电,声音很轻很轻:   “要打雷了。”   那是个不怕痛,但怕打雷的男人。   她却骗他说今晚不会打雷。   时盏试探性地迈出一步想要踏进雨里,声音有些脱力:“......要不追上去送他去医院吧,这样的天气,他——”   “你别管太宽。”   今晚的闻靳深,像是格外的冷漠。   他摘掉她肩上的西装外套,随意丢在地上,换上自己的外套替时盏披上后,从后面紧紧拥住她,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左边耳垂,说:   “我们结婚吧,盏盏。”   尾音落下时,闻时礼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时盏表情凝住。   “我记得我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了。”   “我知道。”闻靳深抱她更紧,吻她耳垂时声线变得缱绻起来,“但是——这一次,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轰隆——!   惊雷在高空炸开,分外震耳。   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过几秒,时盏就明白他的话中深意,兀自低脸笑了笑,越笑越大声,笑到最后冒出眼泪来,笑得浑身都颤抖不已。   时盏哽咽着,却固执地笑着说:“原来闻时礼说的是真的。”   真的是他。   他比她还要先知道席月皎不是她亲生母亲的消息,并且先一步找到她的生母,以此来作为逼她就范的筹码。   “哈哈哈哈哈——”   时盏用手指抹掉眼角泪珠,她猛地挣开他环住自己的手,转过身去,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闻靳深的脸上。   闻靳深没躲,定定地站在原处任她打,眼都不曾眨一下。   “你凭什么!”时盏指着他,声音颤抖,“凭什么以为我会这样被你威胁,一个抛弃我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   “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闻靳深懒懒地笑了笑,“以你反社会人格这一点,压根就不会在乎。”说着,又道,“但是你会发疯地好奇,她为什么会抛弃你。”   一语中的。   时盏没有说话,闻靳深接着说:“我现在已经将她安顿下来。”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动作慢吞吞地,有刻意温存的嫌疑。   “所以你最好考虑清楚,是嫁给我,还是永远都没办法知道真相。”   时盏目光与他对上。   他的眼里,全是势在必得。   时盏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陌生。什么时候起,他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变得这么肆无忌惮的卑鄙?   静静看了会,时盏木讷着脸转身,一脚踏进大雨里。   周身瞬间冰冷。   过大的雨势,顷刻间就将人淋个透湿。   闻靳深自然会追上来。   他也没有撑伞,追上来后利落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走向停在一旁的迈巴赫。   “放开我!!”   时盏情绪很激动,她竭尽全力地挣扎着,胡乱挥打的手击中不知是他脸还是脖颈。   闻靳深冷着脸,强势地将她一把塞进副驾里反锁上车门,自己则绕过车头上了车。   等他一上车,时盏两巴掌用力拍打在车窗上,脸色十分难看。   “放我下车。”   倏地,闻靳深倾身过去将她压住,一把钳住她下颌,低声警告:“盏盏,这一次,你没有拒绝和反抗的权利。我说得很清楚,我们结婚,明不明白?”   下颌紧绷感很重。   时盏近距离地瞪着他,话从齿缝蹦出,“结婚?然后呢——你觉得我们会幸福吗?”   我们要怎么幸福。   闻靳深笑了,他笑得无比放松,也无比笃定,“幸福暂且不谈,只要能娶你,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你——”   时盏气得讲不出话来。   闻靳深微微偏脸,深沉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落网的猎物。他作为一个优秀的猎者,自然期待享受最终获胜时的快感。   于是,他开始向时盏施压:“你不对生母好奇也没关系,想要你妥协,我有一万种方法,如果你不介意一一尝试的话。”   时盏气极反笑,反问:“比如说?“   “比如说的话......”   闻靳深将她抵得更紧,“比如以后你的新电影始终无法过审,你却始终不清楚问什么;即便最后过审,也会在各渠道被限流,所有平台都拒绝宣传,你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者说你所有畅销书在市面、网络上全部下架,到最后,无论作家圈还是导演圈你都混不进去。”   鸡皮疙瘩爬起来。   说不清因为恐惧还是他的陌生,时盏感觉到沉重的压迫感,她却始终不肯服软,“你要是能做到,你就做。”   “好。”   他唇角浅浅冲她微笑,温柔得很,压根看不出威胁人的痕迹。   然后,闻靳深开始吻她。   时盏没想过反抗,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反抗无疑是以卵击石。以至于他的欲望来临,要在封闭的车厢里与她缠绵时,她也只能顺从。   闻靳深就在车里要了她两次。   事后,他慢条斯理地系上皮带,凑过去亲了她的脸颊,眯眸浅笑道,“今天送你回去后,我不会再找你,你想清楚,再来找我。”   时盏裹紧身上的西装外套,低着脸没说话,神色暗淡。   一个小时候后。   车停在她影视城所住的酒店停车场里。   下车前,时盏手落在车门上,没急着开门,也没看闻靳深,声音冷静地问了句:“今天这一切,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么。”   “什么?”   “我去找席月皎这事。”时盏补充。   闻靳深一手横搭在方向盘上,转过脸看着时盏的侧脸,有点好笑地说:“我再会算,也不至于算到这点,鬼知道你会拿自己去博利益。所以,你为什么那样做?”   静了会,时盏说:“《工联和罢工》一书里说过:“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为了100%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所以我以身冒险,只是我没料到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①   闻靳深失声笑了下,满足过后的他总是格外温和,耐心仿佛也用不完。他伸手,拨了拨时盏耳边的发,解释道:“盏盏,我真的没有算到这一点,不然会阻止你的,我怎么舍得看你受委屈。”   你怎么舍不得呢?   这最大的委屈不是你给的么。   时盏打开车门,下车前转头看了他一眼。   忽然很想问他一句。   你到底是因为爱我所以要娶我,还是因为偏执的占有欲所以才要娶我。   这一晚。   寒天雨夜,电闪雷鸣。   “我们结婚吧,盏盏。” 第116章 九万115 什么时候和我领证。   Chapter115   时盏进到酒店房间, 关上门后静静站好一会儿,似乎被什么未知力量封印住,让她难以动弹。   没有开灯。   半夜两点多的雨夜, 外面电闪雷鸣, 屋里一片死寂。   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也不知站多久,时盏摸了摸麻木的脸, 手指沾满湿洼洼的痕迹。竟在什么时候哭的,都没察觉到。   时盏打开灯, 走到桌边从抽纸盒里取出两张纸, 面无表情地擦掉眼泪。   进到浴室里, 开始泡澡。   时盏躺在浴缸里, 看着角落里那件男人的西装外套,时有时无的水滴声也在此时变得格外恼人刺耳。   站在洗浴台前吹头发。   镜中的自己, 脖子,胸前,小腹, 蔓延到大腿等全身部分,布满暧昧的红痕。   哐当——!   吹风机将镜子砸得粉碎。   留下一地狼藉, 时盏躺到床上, 她睡不着, 但是她想躺着。   躺很久也没有睡意。   半夜四点时十分, 敲门声响起。   并没有睡着的时盏缓慢睁眼。   时盏下床, 趿上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柳家墨, 他没有穿正装, 一身深灰薄棉的休闲服,白色运动鞋,他手里蓝色的折叠伞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水, 另一只手里领着个药房专用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些瓶瓶罐罐。   可能是雨势过大的原因,即便他有伞,但是双肩大部分位置还是被打湿了。   “姑奶奶——”柳家墨长长一声叹息。   时盏抿唇没说话。   柳家墨将伞随意丢在门侧,一脚踏进门,拉住时盏的胳膊左右上下地打量,“可算找到你,伤得重不重?”   时盏一动不动。   “没事。”   柳家墨进屋关上门,把时盏拉到沙发旁坐下,嘴里咕哝着:“脸肿成这样,什么没事,一天到晚瞎逞强。”   时盏被迫坐下,“真没事。”   柳家墨丢了个白眼给她。   窸窸窣窣。   柳家墨拆开装药的塑料袋声音,他取出里面一包冰袋,塞到时盏手里,“自己敷脸上。”   时盏接过,配合地把冰袋贴在脸上。   真就冰得惊人,却也很好地缓解了热辣辣的痛感。   柳家墨又取出一瓶跌打损伤的药,用棉签一边戳进瓶身里蘸,一边问:“身上哪里受伤了,把衣服弄一下,我给你擦擦。”   时盏坐着没动,有些走神。   柳家墨看她一眼,“快点阿,衣服弄一下把伤口露出来。”   时盏眼神失焦,停在虚空。   “柳家墨......”   “怎么?”柳家墨手里的棉签蘸着褐色液体。   时盏沉默好一会儿,又毫无预兆地开口:“我和闻靳深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啪嗒。   棉签掉在地上。   柳家墨完全没反应过来,僵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捡起地上棉签丢进垃圾桶,“真的假的阿。”   时盏:“真的。”   柳家墨张了张嘴,顿住,迟疑片刻后才又说:“怎么突然又想嫁给他阿,上回他那样折腾半条命都搭进去了你都没答应,现在怎么回事啊。”   是阿。   怎么回事阿。   时盏也很想问这一点,露出苦笑。   柳家墨注意到时盏神色的不对劲,他提了提裤子,然后在时盏面前蹲下来,手放在时盏的膝盖上拍了拍,很缓慢地问:“闻靳深他......是不是威胁你?”   时盏垂眼,眼底阴郁漫漶。   “小盏......”   看着这样的时盏,柳家墨打心底难受,在他记忆力,小姑娘向来高傲锐利,从不会像这样无助过。   “他怎么威胁你?”   “......”   “说给我听听,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好不好。”   时盏低脸,只是摇头,“没办法,他要真决定针对我,我就无路可走。”   “说说?”   “......”   见时盏沉默得厉害,柳家墨组织语言开导,“老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你得说出来阿,你不说出来一个人憋着也没用。”   又是一番长时间的沉默。   柳家墨按在时盏膝头的大手微微用力,给予力量似的,他说:“说吧小盏,看看我能不能替你想想办法......我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男人。”   时盏深深呼吸着。   “拿电影威胁你?”柳家墨问。   时盏这才嗯一声,单手捂着脸,很凄凉地笑了下,低声说:“不止呢......”   放下手,对上柳家墨直直的视线,时盏说:“我生母在他手上。”   柳家墨凝视着时盏,又发现她脖颈和肩骨处的斑驳吻痕,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畜生......”他低低骂了句。   时盏注意到他的眼神,也低头看一眼,自己现在身上穿着丝质睡裙,短袖的,领口在锁骨下方位置,不暴露,但过多的吻痕实在容易暴露。   “他真的变了。”时盏脸上的苦笑并未消减。   “以前的他不会这样。可能因为那场车祸的原因,九死一生活着回来的他变得自私阴暗,占有欲攀到顶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什么路数都能使上,就是要我嫁给他。要是我一直拒绝,可能以后在作者圈和导演圈都混不下去。”   柳家墨听得跟着心酸,再出口时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没事小盏,我出版社重新运营起来了,混不下去咱们就不混了,我......我养你吧。”   面对时盏,柳家墨有着最纯粹无杂质的感情,也没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渴望,他只是不想看她受委屈,他想看她一直高高在上地绽放,永远骄傲,永远立于人上,也想看她真正获得幸福。   见时盏久久不说话。   蹲着的柳家墨仰头,脚尖微微一踮,将女人纤瘦的身体抱住,他拍拍她的背说:“......你受的苦太多了,你应该和一个好男人在一起得到幸福,小盏。”   而我。   愿意永远扮演时不时蹲在你脚边,给你拾烟灰的幕后者。   柳家墨忘了,现在的时盏不抽烟了。   柳家墨松开时盏,又握住她的肩膀打气,说:“没事,你安心工作,真的真的没办法继续下去我就养你,我有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哪怕啃馒头我也凑钱给你买老干妈。”   时盏被逗笑,说:“你不结婚么。”   “结阿。”   柳家墨也跟着她笑,“但这并不影响我接济你。”   老友间的玩笑令时盏心情稍有缓和,神色也不再那么僵硬。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不走,我守着你。”柳家墨起身,一屁股坐到旁边的长沙发上,两条腿放上去躺着,“我睡这里。”   时盏:“不用.......”   “怎么不用!”柳家墨睇视过来,说,“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   时盏站起来把冰袋放到桌上,重新躺回到床上,侧躺着的姿势正好对着柳家墨躺的位置。她用手垫在脸下,看着柳家墨,又像是没看,只是在走神发呆。   窗外雷雨依旧,声势不绝。   又静了会,时盏呐呐地自言自语:   “你说,这雷什么时候会停阿。”   柳家墨看着她,说:“嗐,这时候管雷干什么,你好好睡觉吧,明天还得回剧组呢。”   “你说阿.......”   时盏目光看向窗外白昼般的闪电,又看向柳家墨,固执地问:“这雷到底什么时候会停。”   柳家墨阿一声,无奈地掏出手机来查天气预报。隔了一会,柳家墨说:“上面显示未来一周都有雨,至于这雷雨要持续多久,就不知道了。”   “这样阿。”   “对。”柳家墨说,“快睡吧。”   时盏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最后,直至柳家墨疲累地睡着,时盏也没有合上眼睛,一直盯着看着窗外黑压压的雨景,看乌云翻滚,看电闪雷鸣。   睡不着。   也不勉强自己睡。   隔天时盏到剧组的时候柳家墨也跟在身边,像个称职的不离身保镖。   温橘面色担忧地跑过来。   “姐姐?!”水灵灵一双眼瞪着,温橘站定在跟前,“昨天晚上我很早就睡了,今早起来才看见新闻,我是个罪人,姐姐你没事吧。”   经过昨晚的冰敷,时盏脸上红肿已消,她笑笑。   “没事。”   不止温橘,所有人都很关心。   看时盏的目光里,多多少少都带着探究和好奇。   剧组早会上,时盏面对上百号的人,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平静地告诉大家不必担心自己,各自做好分内的工作就行,其他的不用担心。   中午吃饭时间,时盏拿着盒饭回休息室,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两口。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白时诺诺地推门,视线小心翼翼。他穿着拍戏时的衣服,饰演杀人犯,一身黑,妆发也偏阴郁那一卦的,与平时的干净无辜形成极大反差。   “姐姐......我很担心你。”白时放慢脚步,缓缓地来到时盏面前,说:“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时盏淡淡笑了下,“那些都是我的私事,我不会带到工作上来的,你安心拍摄就行,其他不用管。”   文弱白皙的少年,藏不住眼底的情绪。   白时沉默会,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脖子都涨红了,说话的声音却依旧十分小声:“姐姐的私事我也想参与.......”   “什么?”时盏没听清,“你怎么一和我说话声音就变得好小,拍戏时声音不是挺大?”   “那那那......”白时有些吞吐,声线澄澈干净,“那是因为跟姐姐说话,我会不好意思.......”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   时盏刚问完就后悔了。   几乎很短的时间,她就反应过来,白时貌似对自己有额外的情感。   静了会。   时盏收起笑意,冷淡说:“你我仅限工作关系,我暂时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你先回去吧。”   白时像被抽走力气,原本生气勃勃的鹿眼瞬间化作暗淡。   白时离开休息室。   时盏重新拿起筷子,任何菜进到嘴里都像蜡似的,她尝不出味道,心里一阵恍惚,恍惚得厉害。   手机有很多未读微信消息,昨晚那件事爆出去以后,她的微信直接炸了。此时,时盏手指缓缓放下翻动,有江鹤钦的,沉杨的,顾御的,也有一些剧组人员的,时盏都没有点进去,直到划到一个人的头像上,手指停下。   纯黑的头像,昵称:千岁小朋友的家长。   他的昵称还没有换。   时盏手指悬停在黑色头像上方,没有点进去,因为并没有新消息发来。   几秒后。   时盏点进他的朋友圈。   ——朋友圈仅展示半年的朋友圈——   只有一条内容。   一张图片。   一片光秃秃的西府海棠。   文字内容:   到时西府海棠开花,你来看看花,也来看看我。   ——2016年12月7日上午 3:48   *   某沿海城市。   一辆湾流G550降落在私人停机坪。   咸湿的海风。   西装笔挺的男人被人拥着进到一独栋别墅,别墅里,坐立不安的老妇人仓促起身,手揪着没穿惯的昂贵衣服,小心翼翼地喊了声,“闻先生.......”   “客气。”男人摆摆手,“叫什么闻先生,叫女婿就行。”   男人斯文绅士地伸手搀住腿脚不便老妇,说:“您坐,不要跟我这么客气。”   “好,谢谢闻先——”   话还没说完,男人低低一笑,老妇立马改口:“......谢谢女婿。”   老妇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等她想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来见你。”   老妇不明白,“她需要想什么?”   男人搀着老妇在沙发上坐下,亲手替其倒上一杯热茶后,说:   “她需要想——”   “什么时候和我领证。” 第117章 九万116 一起睡。   Chapter116   那年八月末时《暗愿》正式杀青, 噩梦也正式开始。   一开始,将片子送去备案审核,满三个月最终却被告知不通过。无奈下只好按照给的不通过理由修改剪辑, 好一番折腾后, 最终通过。   通过后,全国各地的影院公司负责人告诉时盏, 很抱歉,排不了片。   时盏在电话里据理争取, 告诉对方, 并不需要给《暗愿》太多的排片, 少量足以, 票房不会令人失望,如果有必要她可以签保证书。   可对方只是冷漠重复地说着抱歉。   一部电影无法登上荧屏, 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时盏只有两种选择——   1.让《暗愿》沦为网络电影;   2.主动去找闻靳深求和。   这是她背水一战的全部心血,叫她怎么甘心?   时盏在公寓客厅里焦虑地踱步,来来回回几十遭, 她实在想不出第三种方法,并且清晰地意识到就算《暗愿》作为网络电影播放, 宣传方面也会频频受限......闻靳深并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现在就在一墙之隔的隔壁。   时盏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时针指着十一点的刻度, 外面天色黑暗, 她现在过去找他意味着什么, 自然不言而喻。   ......   二十分钟过去。   闻靳深公寓的门铃声响起。   黑色长桌前, 修身玉立的男人手持蘸着湿墨的毛笔, 听见门铃时,原本波澜无惊的脸上浮出温润笑意。   他将笔搁在青色砚台上,抬脚去开门。   门拉开, 四目相对。   闻靳深环臂,慵散地靠在门沿上,对时盏挑眉一笑,“想明白了?”   “我们来谈谈条件。”   “嗯?”他颇有兴致,“你说。”   时盏没有进门的打算,杵在原地说:“我先问你,除开嫁给你这一条,有没有其他任何附加条件?”   闻靳深实诚道:“没有,我只要你嫁给我,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好,那我们就来约法三章。”时盏伸手比数字,”第一,婚后不允许干涉我的私人生活。第二,不允许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第三,近五年我要发展事业,不会考虑生孩子。”   闻靳深几乎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都依你,好不好。”   然后伸手拉她进怀里。   时盏一下没反应过来,几乎是跌进男人怀里,脸生生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他揉揉她的头,有点儿后怕地说:“你可不能给我戴帽子绿我,盏盏,我现在心脏不好,受不起这种刺激。”   时盏:“......”   她皮笑肉不笑地丢一句,“你看我像那么水性杨花的女人么。”   “不像。”闻靳深吊儿郎当地笑起来,双手圈在她腰上,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低低说:“真的嫁给我就够了,我再也不逼你了,什么都听你的,我马上打电话让人给你处理电影的事情,好不好?”   说到这个就来气。   时盏推开他,没留余力地怕在他胸口上,很重一下,骂道:“你也知道我是为这个来的!”   真就被逼得再无路可走。   闻靳深没什么诚意地告饶:“错了,真知道错了。”   时盏冷哼,转身要走。   闻靳深一脚踢上门。他把她拉回到跟前,扣着她的腰抵在墙上,声息又沉又勾人地问她:“去哪?”   “回家阿。”时盏不明所以,“不然留着干嘛?”   他笑了声,薄唇凑到她耳边,“你说干嘛?”   倏地,时盏抬脸就看见他眸底攀起的欲念,似一条无声流淌的暗河。她冷下脸,态度坚决说道:“今晚我不想,你也不能强迫我,别忘了我们刚刚的约法三章。”   破天荒地,闻靳深竟然答应,他点点头,温和无比地说:“不是说了么,我都依你。再说——”   他顿着,手不安分地在她臀上捏了把,“你不是在来例假么,怎么做。”   时盏微惊:“你记得这个?”   “记得。”   闻靳深低脸,亲了下她的额角,“也不晓得怎么搞的,稀里糊涂你的事就全记住了。”   时盏不信,并且怀疑溢于言表。   “不信?”   看她的表情,闻靳深乐出声。   时盏把头摇得很利索。   闻靳深眉梢一扬,说:“那你考考我?”   顺着他的话,时盏张口便问——   “我生日什么时候?”   “阳历7月17。”   “我穿多大的鞋?”   “三十七码。”   “我最讨厌哪个季节?”   “夏天。”   “我最讨厌吃什么?”   “鱼腥草。”   “......”   “不问了?”   时盏觉得没有继续往下问的必要,答案昭然若揭。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这么了解她。   时盏扒下他落在腰间和臀上的手,很轻地说了句。   “我回去了。”   闻靳深手臂撑在墙上拦住她的去路,他勾勾她的脸颊,用商量的语气温和说:“一起睡好不好,都保证不碰你了。”   “你在这方面的保证没有可信度。”时盏无情拆穿他。   闻靳深单臂圈着她不肯放行,带着些青色胡茬的下巴摩擦在时盏颈窝里,耍着无赖地要求:“不行,就一起睡,真不碰你。”   “闻靳深——”   时盏被磨得有些痒痒,偏头怎么也躲不开,“你先松开我。”   “你先答应。”   “.......”   最终,时盏被缠得受不了,推他肩膀败下阵,“行行行,但是只要你一乱来我立马走人。”   闻靳深心满意足地松开她,英俊的脸上流露出无辜神情,他慵懒笑着说:“我可没有强迫你,这是你自愿的。”   真。不。要。脸。   时盏抬脚,轻车熟路地往楼梯方向去,在一脚迈上台阶时停住,余光注意到长桌上铺开的宣纸。   四尺的宣纸。   白底黑字,密密麻麻。   隔得有些远,时盏看不清写的什么,等靠近才看见,四尺宣纸上,清一色地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时盏还记得第一次到他公寓里时   她要他写时盏这两个字。   他死活不肯。   “闻靳深。”   “嗯?”   “你这写给谁的。”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时盏无声笑笑,手指捻起宣纸一角拎起来,纸张细碎地在空中沙沙作响,墨水半干,字字力透纸背,可见书法功底深厚。   “不无聊么。”她问。   他缓缓走过来,也盯着宣纸上的黑字,说:“不会觉得无聊。”   只会觉得难过。   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性难过,渗透在他的每一笔每一划里。   时盏又看了会,觉得索然无味。   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非要缠着他写自己的名字的小姑娘了。   时盏知道,她现在开口要他写什么,他都会很配合。   但是很可惜——   人都是犯贱的,唾手可得的反而都不想要了。   时盏放下宣纸,往楼梯方向去时,听见男人自言自语地低喃:“......一张纸四尺,能写三十三个字。”   再后面的话时盏没听清,她转过头去问了句什么。   “没事。”   闻靳深朝她笑笑, “上楼睡觉吧,我把最后两个字补齐。”   时盏哦一声,没在意,兀自先上楼。   闻靳深拿起毛笔,悬腕蘸墨,落笔时笔锋较于先前有所收敛,甚至多了几分温柔。   在爱里面,人总爱做些自我感动的傻事。   男女都一样。   那晚,闻靳深有没说完的话,也有没能表达出的爱意。   一张宣纸四尺,   能写三十三个字。   他写了四百四十四十张。   毕竟——   举头三十三重天,最高不过离恨天。   人间四百四十病,最苦不过相思病。   ......   今晚的闻靳深格外规矩。   果真老实地抱着她,什么也不做,半夜时盏被生理痛折磨醒,额头冷汗遍布,她后背贴在男人胸膛里,整个人都被他抱得很紧,以至于微微一动,就把他弄醒了。   “......嗯,盏盏?”   这时候他的嗓音总是又欲又哑,还透着将醒时的慵懒。   “我要下床,你先松开。”   时盏手轻轻拍了拍他环住自己的手臂。   闻靳深腾出一只手揿亮床头灯,收回来时摸到时盏一头的冷汗,英挺的眉几乎瞬间就皱了起来,“哪不舒服?”   时盏忍着小腹的痉挛,有些虚软无力地说:“......肚子痛。”   说完就在他怀里挣扎着要爬起来。   身体刚刚脱离床面。   就被按了回去。   闻靳深声音慵懒中混着清醒,他将时盏轻按回原位,掀被下床直接往门口走。   时盏没回过神,叫住他,“闻靳深。”顿了下,抿抿因为发汗变得有些干的嘴唇,说:“你去哪。”   听见她问,门口的闻靳深又转身折回来,单膝跪在床沿上,双手撑着靠近时盏,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有些发哑地笑说:“给你熬点生姜红糖水,不然去哪?”   “生姜红糖水......”时盏舔舔唇,“有布洛芬吗?”   她生理期时疼痛时都是吃止痛药解决,这么多年独居生活,她没有熬红糖水喝的习惯,包括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也都是吃药解决,一来是觉得药物见效果,二是他之前也没关心过她这方面......   “这样吧,”闻靳深耐心地给她讲道理,“我先给你煮碗红糖水,你喝了看有没有好受一点,如果没有的话我再给你拿布洛芬,因为任何一种止痛药长期吃会有抗药性和赖药性,还会造成胃溃疡等大大小小的毛病。”   时盏痛得不行,不想浪费时间,点点头说好。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乖。”   十五分钟后。   闻靳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进来,他用脚带上门。   时盏拿枕头垫在腰后靠着,说:“给我吧,我自己来。”   “我喂你。”   闻靳深在床边坐下。   时盏抬手抹掉额头的汗,说:“我是肚子痛,不是手残。”   闻靳深点点头,表面很配合她地说一句我知道,然后说:“但是我想喂你喝。”   时盏:“......”   一勺又一勺热热的红糖水被喂到时盏嘴里。   暖流直达胃部。   再往下。   窜到小腹。   时盏喝到一半觉得有些撑,“不要了。”   闻靳深舀一满勺又送到她嘴边,“听话,喝完。”   “——”   思绪凝结。   不知怎的,时盏一下就想到那次闻时礼喂自己喝鸽子汤的场景,他强制性地要她把汤全部喝完,肉也得全部吃下去。   现在回想,她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她不愿意吃不说,还脾气打翻闻时礼手里的碗筷勺,热汤洒得男人满身都是,也没见闻时礼发半点脾气。   人与人间到底是不同的。   好比现在,她再不喝不下去,她也不忍心拒绝闻靳深舀着送到嘴边的红糖水。   于是又强勉喝了一口。   闻靳深注意到她神色滞慢,有点不对劲,“怎么了?”   时盏拉回思绪,强打着精神不被瞧出破绽,却又在下一瞬对闻靳深问出一个非常无脑的问题,“你说,要是我先遇见的不是你怎么办。”   闻靳深眸色稍稍一暗,心里一片清明知道她在假设谁,但面色却还是笑着的,他一如既往地骄矜,唇角弧度弯弯笑道:“那你的最终选择也只会是我,我不允许是别人。”   时盏对他的话有些受用,笑一声,说:“你当初那么嫌弃我呢。”   “抱歉。”他说,“当初是我眼瞎。”   闻靳深把碗放到床柜上,碗里还有三分之一的红糖水。   “现在我看得见了,也改了。”   “什么?”   闻靳深倾身靠近,高大的身躯挡住光线,他吻住她,低喃:“......我真的改了,闻太太。”   时盏推开他,“还没结婚,叫得未必过早。”   深夜里,闻靳深的眉眼总是比平日更加深邃,脸部轮廓分明清晰,他勾勾唇,说:“怎么会早呢,提前一天而已,盏盏。”   “提前一天?”   闻靳深嘴里扩散开甜甜的红糖味,他舌尖舔舔唇角觉得可口,又凑上前将她吻住,并且顺势加深这个吻。   很快,闻靳深的呼吸便得又重又低,几乎在喘。   时盏收拢双腿,情/欲弥漫上脸时还不忘提醒:“......别忘记你答应我什么了。”   闻言,他立马带着自己的“骄傲”撤退,失笑认投:“没忘呢。”   时盏摸摸脸,想要拂去脸上红潮,转开话题说:“你刚刚说的提前一天怎么回事?”   闻靳深与她对视,可能是他睫毛又长又浓的原因,以至于他认真专注看什么东西的时候,眼神总会令人觉得深情,更何况是在看她。他看着她,良久后,喑哑缓慢地说:   “盏盏,我们明天去领证。” 第118章 九万117 你好,闻太太。   Chapter116   领证那天的天气不太好。   暗沉湿冷。   是个阴风天。   民政局上班时间为早上八点。可才刚刚六点, 时盏就被细细碎碎的吻扰醒,缓缓睁眼,就看见闻靳深专注地在亲她的眼角眉梢。   昨晚时盏喝过红糖水后, 又是大半小时才重新睡着, 此时精力绵绵,困倦得很, 只一个劲儿往被窝里钻。   他拉开被子,又去亲她脸。   时盏索性整个一翻身, 脸朝下埋在被子里, 嘟囔着:“......还要睡。”   身上倏地一沉。   闻靳深隔着被子压上来, 用手撑着床面没敢压得太狠。他凑近她朝上的那只耳朵, 湿热的唇舌蜿蜒吻过白皙耳廓,自上而下, 又绕到耳后,低低诱问:   “你要赖床,我不介意和你一起赖, 反正我早上精力向来很好。”   他咬重“精力”两个字的读音。   时盏耳际痒意漫延,听得浑身不由自主发紧, 又翻身, 正对着上方男人, 盯着他的黑眸, “几点了。”   闻靳深:“六点五分。”   时盏睡眼惺忪地, 温吞地问:“民政局几点开门?”   “八点。”   时盏心里一阵无语, “那你这么早叫我干嘛阿, 就算要赶早也不用这么早吧。”   “就想早点儿。”   闻靳深埋首,在她肩窝里,鼻尖轻轻蹭着那处薄薄的皮肤, 声色低沉却有撒娇的嫌隙。   他慵懒开京腔时的音调总是很好听。   隔了几秒。   时盏反常地主动迎合,她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眯眼笑道:“这么迫不及待和我领证,你就不怕我报复你?”   “怎么报复呢。”   他还在往她锁骨沟里一个劲儿蹭,像条大狗。   倒是他先自问自答起来:“随便吧。”他声音很低,先说了这么一句,后面又跟上一句,“真的随便。”   毕竟再怎么报复,也抵不过失去的滋味。   退一万步说——   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和手段。   时盏轻轻拍拍男人肩膀,仿佛也在认同他的话。时盏说:“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后悔。”   “......嗯。”   闻靳深应着,又浅浅地舔吻她的锁骨。   “痒,别弄了。”   时盏推搡一下,“松开,我要起床。”   闻靳深就在这时抬起头的,深沉如长夜的眸里蕴着几分欲色,可他偏偏能露出一点儿也不下流的笑容,故作无辜地问她:“哪儿痒?”   “.......”   时盏浅白他一眼,又用手推一下,“不起?那今天就不领证了吧。”   逮蛇七寸,拿人要害。   这是最能威胁到他的。   闻靳深眉梢一扬,果真顺从地起身让开,顺带也一把将时盏从被窝里拉出来。   他走到深色的通顶衣柜前,推开门,里面一排以前时盏在时的衣服,全部还在,并且经专人打扫过,所以保持着高度的整齐干净。   闻靳深随手拎起一件冬季搭旗袍的藏青斗篷,问时盏:“穿这个?”   “为什么要穿这个?”   “这个好看。”刚说完,闻靳深就改口:“哪个都好看,但是我喜欢你穿这个。”   时盏下床,去洗浴间时路过衣柜和闻靳深,漫不经心地说:“既然你喜欢的话......就不穿那件了。”   ?   闻靳深当场怔住。   这还没正式领证结婚,她就已经有反骨了?】   七点不到的时间。   黑色迈巴赫已经停在民政局所在的街道停车位上。   这条街拥堵不堪。   时盏坐在后座上,以手支腮看着窗外的车流行人,不禁抱怨道:“还要干等一个小时,真不知道急什么。”   “干等?”   旁边的闻靳深挑眉,“那我们来做点什么?”   时盏警惕性地回头。   她可没忘记在那个雨夜被他在车里折腾两回的事情,表情一下就变得严肃起来,口吻沉下去说:“□□,周围全是人,你想——”   “我想给你戴戒指。”闻靳深打断她,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丝绒盒。   时盏怔住。   闻靳深朝她打开盒子,绒布中间镶着的戒指还是上回那一枚,六芒星粉钻,钻芯作玫瑰花形设计。   他垂下长睫,兀自弯弯唇笑说:“消防队里的人拿给我的,给我说他们有队员问过你这枚戒指是不是你的,你说不是。”   时盏没说话。   数秒后,指上传来一圈冰凉。   闻靳深亲手替时盏戴上戒指,在她右手无名指的第一截纤瘦指节上。   “这枚戒指,注定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   他温凉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枚戒指,还有她的手指。   时盏低脸,打量着熠熠生辉的粉戒。   看了好一会儿。   她笑了下,说:“是因为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对么。”   闻靳深勾唇,不置可否。   民政局还没开门,但门前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成对成对的年轻男女,脸上溢着幸福的甜蜜还有对未来的憧憬。   扫过那一张张脸,哪怕未来的婚姻总会变成一地鸡毛的生活琐事,但在此时此刻,那些人确实是幸福的。   排在首位的是闻靳深司机,叫何明。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嘴唇经常干得起皮,身高不超过一米七三,丢进人群中就非常不起眼的那种。   听说,何明和闻时礼是同一年生的。   同样的年纪,截然不同的面貌,身高、长相、气质,完全不同,就连皮肤,也是完全反差两个颜色。   时盏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她不止第一次和闻靳深待在一起时,想起闻时礼了。   或许在那个雨夜里。   闻时礼朝她吼的那些话,多多少少还是留了点影响在她心头。   他说——   所有人都有资格骂他闻时礼是个坏人,而她时盏没有。   她确实没有。   看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时盏却无端变得焦躁起来。   在拍两人合照时,时盏神思有些游移,脸上摆不出笑容。   照相的老师傅连拍几张都觉得不满意,索性从镜头前移开视线,看向时盏,说:“小姑娘,这是拍结婚照呀,你好歹笑笑嘛,别浪费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哇?”   时盏扯扯嘴角,露出个笑不如不笑的表情。   师傅盯了会儿,叹气,“小姑娘,你要是自愿结婚的就笑一笑.......”   “......”   闻靳深转头看时盏,微微俯身,低声用开玩笑的语气问:“嫁给我就这么委屈?”   时盏低脸,心不在焉地:“没。”   又在他一番言语的安抚下,师傅可算捕捉到时盏脸上的笑意,很淡很淡一抹,但总算有迹可寻。   从民政局出来,时盏看着手里的小红本,始终有种不真实感。   这一回,真的和他结婚了。   阴沉沉的天色,街道上人潮纷纷,路人纷纷看过来,闻靳深没避讳任何目光,将她揽入怀中,温温和和地笑着喊了声:   “闻太太。”   *   *   和闻靳深结婚后。   所有问题不再是问题,困难阻碍全部迎刃而解。   各地影院争先给《暗愿》排片,最夸张的达到一天十四场的次数。   定档日期:二月十六。   也就是在大年初一,那一年是2018年,时盏在年前为电影宣传忙得焦头烂额,全世界的飞,行程一个接一个,带着主演们进行四地的电影线下宣传活动。   期间自然和闻靳深聚少离多。   准确来说。   领证那天过后,就没怎么见过。   闻靳深不是没提过要和她见面,但好几次都被她用忙没时间打发掉。他也不闹,在电话里沉默许久后,低低说一句知道了。   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时盏也没往心上去,她知道闻靳深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如果他强行要求见面的话,会被她当初的约法三章驳回去。   再次接到闻靳深电话的那天,时盏刚结束一场午间场的宣传活动,她摸出手机,走出建筑,迎来南方冬日的暖阳。   南方的冬季向来湿冷,但在有太阳的时候又会觉得冬天不像冬天。   时盏走到阳光里,接起电话。   “喂。”   “盏盏。”   “什么事情。”   “明天就是除夕了。”   光线里,时盏不适应地微微眯眼,听着男人的话音,恍然反应过来明天就是除夕,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又是一个新年。   “明天除夕......”时盏说,“后天大年初一,《暗愿》正式上映,目前预售还不错,到时我得时刻盯着票房。”   那边沉默下来。   “闻靳深?”   “我在。”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那边又沉默好一会儿后,才传来男人低低的嗓音,“明天除夕,我想带你回家吃个年夜饭。”   时盏缓慢踱步的脚步,停住。   想起上次去闻家不愉快的记忆,光里,女人的眉眼显出一丝不悦。   闻靳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下一秒就说:“家里人都很欢迎你来,谁都不会给你使脸色看的,相信我。”   时盏冷冰冰地笑一声:“是么。”   闻靳深轻嗯一声表示肯定,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又说:“我把妈也接回来港城了,你明天回来就能见到,到时候你想问的都能问她。”   “妈?”时盏又是一声冷笑,“行阿闻靳深,你倒是喊得挺顺。”   那边卖乖地笑着,像是故意听不懂似的,“你妈就是我妈,不是么。”   ——沉默。   隔了好久好久,闻靳深的语气又低下去好几分,“一起吃个年夜饭吧,盏盏。”又像是不想惹她不快,沉吟片刻后又说:“不逼你,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不去,我就出来陪你。”   “是么。”   时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拿着电话目光远眺,望向十二月末,南方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街。 第119章 九万118 侄媳,你有事么?   Chapter118   那一年的港城很不太平。   许多新闻频道里, 播报的都是那起历时一年多仍没有被破获的年轻女性连环谋杀案。   遇害女性全部一/丝不挂地被尼龙绳捆绑,抛尸荒山。   回望过去一整年,高达十数起案件。   网络上骂声一片。   一边呼吁年轻女性注意安全, 一边嚷嚷警察破案速度不够快。   时盏看到相关信息时, 总匆匆略过,像在刻意规避也像不愿回首看过去。这类的报道, 每次看见都令她不舒服,会令她想起时京。   下午四点。   时盏从港城南湾机场出来。   八个小时的行程, 从南回北, 时盏觉得疲累, 肩膀酸痛周身僵硬。她拉着皮革小行李箱, 站在路边等车,冷冽的寒风拂面而来。   几分钟时间, 闻靳深的车停在眼前。他充当起苦力角色,下车把她的箱子放到后备箱去,给她拉开车门时顺带问:“先去哪?”   时盏弯腰倾身上车。   闻靳深回到车上, 摸摸她手冰冰凉的,语带责怪, “怎么不多穿一点。”   “南方不冷。”   “这边冷, 近两天又降温。”   “哦。”   闻靳深脱下大衣, 盖到时盏身上, 又问:“去哪。”   时盏沉默下来。   等车子驶出去好一段距离, 时盏才说:“去见见她吧。”   所以, 时盏在陪闻靳的陪同下, 去见了她的生母,那个神秘的妇人。   闻靳深把人安排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院落呈四合型, 中间有一处荷花池,冬季荷叶枯败泛黄,透着萧条色,院墙外柳枝依依,待发新芽。   时盏一踏进院门,就看见站在荷花池石栏边上发呆的老妇。老妇回过头,看见时盏的一瞬间,眼泪刷地就流出来。   老妇朝时盏走过来,一跛一跛的,右脚比左脚短一截,白发苍苍,周身雪白,就连眼睫毛也是白的。   老妇抹着泪在时盏面前停下,“......女儿,是我这个当妈的对不起你,要是知道你过得根本不好,我是不会把你交给席月皎的。”   时盏很平静,没有面色起伏。   “我来,只是想知道。”时盏说,“你把我交给席月皎的原因是什么。”   生母叫陈莲。   陈莲将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   陈莲说——   “我跟你爸、还有席月皎三个人从小一块长大,我跟你爸好了两年以后,席月皎有天突然告诉我她怀孕了,要求我离开。我咽不下那口气,也实在没办法,就离开了......几年后你爸突然找到我,说他和席月皎离婚了,想重新和我在一起,我也就答应了,就是那时候有的你。”   “我以为可以安心过日子的时候,席月皎带人找上门骂我是小三,我都快临产了,那时候才知道你爸压根没和席月皎离成婚,我算是被迫当了三。后来生了你,席月皎也不肯离婚,说什么要去厂里举报你爸,让你爸丢了铁饭碗,又给我说她愿意给我养孩子,就跟自己的一样。”   时盏听不下去了,“所以你就这么轻而易举把我给出去了?”   “你看我这个样子......”陈莲哽咽着,苍老的脸上满是风霜,“我有白化病,被歧视被骂的次数不少,我带着你生活到三岁,条件艰苦得很,你爸又被席月皎盯着不敢和我怜惜,更别说拿钱给我,那时候我打三份工收入也微薄得很,有一天上工的时候太累打了瞌睡,脚被绞进机器里面,半边脚掌都烂完了......席月皎再次找到我,让我把你给她养,她给我保证会当亲女儿养的,我那时候在医院躺着,没办法照顾你......”   时盏的身体微微虚晃两下,手落在石栏上借力站稳。   陈莲开始不停道歉。   闻靳深扶住她的肩膀,低低问:“没事吧。”   凌冽寒风里,时盏缓慢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自言自语般:“......所以她才会那样狠毒地打我阿,恨不得我去死,原来都是为了报复。”   风吹过,枯黄的荷叶摆动不停。   还以为是多么离谱的原因。   也逃不过狗血。   现实永远比电视剧精彩。   会恨陈莲么?   时盏不清楚,但她找不到一个恨陈莲的理由,说到底,陈莲也是故事里一个可悲的弱者角色,无辜,且无能为力。   “那你后来没想过再找我么。”   时盏声音很轻,轻得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陈莲白发蓬蓬,嚎啕大哭着,“我没脸啊!我哪有脸啊!”   当初,席月皎立下规矩,不允许陈莲再见时盏。等陈莲再见时盏的时候,是在书店的门口放着的立式宣传海报上。   后来的陈莲在一家福利院工作,一个月工资两千五,没有五险一金,除去每个月房租和生活费还有药费,还能剩下五百块。   五百块能做什么呢。   能买十二本时盏的新书。   在陈莲那间小出租屋里,随处可见时盏的海报,书籍,以及各种周边。   不知情的人若踏进去,会误以为这是哪个死忠粉的房子。   不过一个可悲的母亲罢了。   沉默良久。   时盏长吁一口气,热息在寒风里变成几团白雾,再散开。   “算了。”   再怎么计较,也没有转圜过去的可能。   时盏有些颤抖,她转身往门外去,到门口地方又停住,闻靳深跟上来,温声询问:“就走了?”   “不然留着做什么。”时盏语调冰冷,“不是还要回你家吃年夜饭么。”   闻靳深斟酌片刻,说:“留妈一个人在这过年?要不一起吧?”   时盏冷笑:“你确定你家里人能接受?”   “能的。”闻靳深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我已经和家里说得很清楚了,你要是愿意带上妈,就带上,其他不用担心,你要是不愿意——”   “带上吧。”   时盏无端地去想过去二十多年的除夕,陈莲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桌前的模样,要说一点也不心软,那是假的,她再薄情,也是一个人。   陈莲跛脚上前,红着双眼,木讷又老实巴交地问:“女儿,我真的能一起吗?”   女儿。   时盏喊不出一声妈,但她到底还是没拒绝这个称呼。她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陈莲高兴得又哭上了。   车上时,陈莲紧紧攥着时盏的手,像是一刻不拉住就会消失似的。时盏一开始拒绝,缩回手,没几秒又被拉回去,后来索性作罢。   陈莲的手枯瘦干黄,指头老茧厚厚的,指节间皮肤许多处皲裂开来。   尤其和时盏的手握在一起,更加形成鲜明对比。   陈莲叨叨地说好多话。她说时盏的每一本书都看过,有些勉强能看懂在讲什么,有些看不懂,还是会看上好几遍,后来老了眼睛不行了,就戴老花镜看。   时盏静静听着,心绪如浅潮时有起伏。   前方闻靳深沉默地开着车,充当着一个司机的角色。   下午六点多。   抵达半山腰的闻家老宅。   这个时间点的深冬早已天光暗淡,暮色四合,别墅白色围墙外的一圈绿竹在风里沙沙作响。   时盏缓步往里,陈莲跛着脚跟上,闻靳深则追上来拉着她的手,说了句别紧张。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时盏冷嗤一声,“还以为我和当初一样?”   闻靳深没再往下接话。   一路往里,路过假山活池,还有鲜花束搭起的巨大花架。   和上次来的布置一样。   进到偌大奢华的客厅里,看着沙发上一排的闻家人,有闻老爷子,闻成,闻雨涵,还有温华,时盏神色泰然,她甚至已经做好吵架的准备。   很意外的是,并没有人难为她。   尤其温华,一改常态地朝她露出笑融,那笑并非刻意伪装。温华自沙发上起身,迎上来,“来了阿,这位——”她看到陈莲,敏锐地说:“是亲家母吧?”   时盏:?   画风有点不对。   陈莲拘谨地笑着,没进过这么贵的房子,紧张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气氛一下就冷下来。   温华长袖善舞地打着圆场,说:“已经备好饭菜了,去餐室吧!”   一行人陆续往餐室方向去。   闻靳深拉着时盏走在最后边,隔着一段距离,时盏看见温华热络地拉着陈莲交谈的背影,觉得十分不真实。   “闻靳深。”   “嗯?”   时盏凑近他,低声问:“你妈怎么回事,转变这么大。”   闻靳深故意逗她似的,勾勾她的耳垂,“你不高兴?”   “别乱动!”   她拍开他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也就那么点事儿。   人都是会变的,温华在经历过差点失去儿子的噩梦后,幡然醒悟过来,要是儿子真的死了,谁是儿媳都不重要了。真是应了那句仓央嘉措那句——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件不是闲事?   “真没什么。”   闻靳深用开玩笑的口吻,轻松说:“我就给我妈说,真不同意我只好再去死了。”   时盏翻了个白眼,“幼稚。”   餐室。   八人相继落座。   长长的大理石面餐桌,每个座位间隔起码有两米,其实时盏个人不太喜欢这样,会觉得冷清,她以前幻想过的年夜饭场景就是一家人围在一张合适的圆桌上,热热闹闹的。   闻靳深看她一眼,“怎么?菜不喜欢?”   “没。”   她摇摇头,老实说:“桌子太大了。”   会觉得压抑。   一旦觉得压抑,就会变得焦虑。   明明不算大的声音,还是被桌子对面的温华听见了,温华先是看了眼长桌,然后招招手示意佣人:“过来换成圆桌吧。“   “不用......”   时盏声势彻底弱下去,她真不习惯温华这样。   几个佣人手脚麻利地腾挪着。   很快,菜肴和碗筷等全部挪到另一旁的红木圆桌上,菜很多,摆得满满当当的。人也全部移座到圆桌前,正儿八经地围成一圈,闻靳深和陈莲分别坐在时盏的左右。   这时,位于主位上的闻老爷子侧头问管家:“人呢?”   管家颔首说:“已经叫过了。”   “他不下来?”   闻老爷子有些不满地皱眉。   见状,管家立马说:“要下来的,说洗个澡就来。”   时盏心中咯噔一下。   闻老爷子又说:“不等了,我们先吃。”   大家纷纷开始动筷。   没几分钟,餐室门口传来脚步声。   懒散,却规律。   时盏背对门口并未回头去看,闻靳深带着手套给她剥了一只虾,她微微低头,夹起虾来吃。   哐当。   对面的椅子被人用脚踢开。   闻老爷子啧一声:“没长手吗,非要用脚踢。”   时盏抬眼,视线落过去。   今晚在老宅的闻时礼没有穿正装,上身一件纯黑羊绒毛衫,下边一条浅灰棉裤,头发半干半湿,垂额黑发挡住阴鸷暗沉的眉眼,他还是老样子,金丝边眼镜,用斯文来掩饰浓郁的败类气息。   他一脚踢开椅子,却没急着落座,而是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朝着时盏的方向,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她旁边的陈莲。   “新面孔?”   闻时礼的身体越过整张桌面,差点儿直接怼到陈莲脸上。   陈莲吓得不轻,脖子后缩。   闻靳深二话不说站起来,手落在男人肩膀上将人直接推回去,“吃饭。”   闻时礼浮浪地笑一声。   带坐到椅子上后,闻时礼的目光才懒懒散散地落到时盏脸上,直白,不避讳,却又意味深长。   “恭喜阿。”   极为懒散的一句,让人听不出任何真心在里面。   时盏与他对视,才发现闻时礼的目光在看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就在那一瞬。   她想逃,想躲,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时盏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手却藏到桌子下面,对面闻时礼又笑了声,便收回视线拿起筷子来吃菜。   那顿饭的奇怪始终有点怪异。   也不知道是不是时盏的错觉,大家都在说说笑笑的,气氛一派祥和,就连闻靳深,也心情不错地会配合聊上几句。   偶尔话题带到时盏身上,她也会淡笑着附和。   从始至终,真正沉默的只有闻时礼一个人。   他像个孤者。   也像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   他一直低头吃菜,看似吃了很多,可细看才会发现他胃口济济甚至可以称得上吃得勉强。时盏正好坐在对面,能看得很清楚。   吃完饭后,所有人到客厅看春晚。   春晚并不好看,歌过来舞过去的还能说有点无聊,但仿佛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除夕夜就得看春晚才对。   聊天间隙,闻雨涵问道:“小叔,你都一把年纪拉,什么时候结婚哦?”   闻时礼漫不经心地笑:“小屁孩儿。”   “我才不是!”   闻雨涵脸上溢着明媚的笑,“说说嘛,你什么时候结婚阿。”   “都一把年纪了。”   闻时礼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最边上的位置,把玩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边角敲在膝上,顺着小侄女的话说下去,“再过几年就得死了,结什么婚。”   “咦——”   闻雨涵露出嫌弃的表情,“大过年的,提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呸呸呸乌鸦嘴,不灵验!”   闻雨涵不死心,又问:“小叔,你交了那么那么多女朋友——”说这话的时候闻雨涵夸张地用手比划着,“就没一个想娶回家的?!”   “很可惜。”   闻时礼视线倾斜,“交到的都不想娶。”   想娶的没交到。   时盏在那道目光落过来前,低了头。   之后不论闻雨涵再怎么闹腾,闻时礼也只是浅笑着沉默,满脸兴致阑珊的模样。   当着全家人的面,闻靳深也没任何避讳,或者说是故意做给谁看的,他搂着时盏,下巴放在她肩膀上,看到好笑小品的时候,会一边笑一边温温问她:“好笑么。”   时盏说:“好笑。”   却没露出任何笑容。   还有十分钟就要倒计时跨年的时候,闻时礼起身,打着呵欠说:“我先睡了。”   也没人留他。   时盏注意到,闻时礼经过她时的步子明显慢了半分,却没有停留。   “十!”   “九!”   “......”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电视里一排主持人笑容满面地说着新春祝词。   “盏盏。”   闻靳深温柔的嗓音附在耳畔,“新年快乐。”   滴。   手机一响。   那条微信,时盏并没有第一时间查看。   她回头,落进男人星河长明的眼里,心里有一瞬的柔软,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去看手机的欲望,“你也是,新年快乐。”   闻靳深笑得很宠溺。   却没能维持下去,闻靳深表情瞬变,他捂着胸口,痛得眉头紧皱,开始颤抖着手摸身上的兜找药。   时盏不由也紧张起来,帮着找药却没翻到,“药呢!”   其余人闻声看过来。   温华急急忙忙小跑过来,说:“他房间里有药!雨涵,快去拿!”   闻雨涵从沙发上跳起来,往楼上跑去拿药。   很快,闻雨涵拿药下来,温华备着水让闻靳深吃了,闻靳深那苍白的脸色才有所好转,他第一时间就拉住时盏的手,“没事,死不了。”   时盏低低说:“别说死。”   “好,不说了。”   闻靳深将她拉得更紧。   温华见两人看上去确实像模像样的,不忍感慨道,“当初我早想开点就好了,也不会弄那么多幺蛾子了......”   时盏低头没说话。   她清楚温华说的是心里话,但她没办法将过去那些一笔勾销。就算以后和闻靳深再要好,和温华间也会隔有永远的薄膜。   “好了好了,都睡觉了吧。”   闻老爷子发话。   温华拉着闻靳深,对时盏说:“小盏你先上去吧,我和靳深说会话,他房间在三楼的第三间,你妈妈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   “好。”   待时盏上去后,温华还拉着闻靳深没放,叹气说:“儿子,今晚你也看见了,我态度怎么样,你愿意原谅妈妈吗?”   闻靳深沉默一会儿,说:“妈,只要你对盏盏友善,我不会记恨你的。”   天下无不是父母。   再错,也是父母。   时盏没来过老宅的三层,有点摸不着方向,在楼梯口停住,她忘记问,到底是往左的第三个房间,还是往右的?   楼道只有昏暗的壁灯亮着。   凭着直觉,时盏往左数过去,第一间,第二间,第三间......就这间了。   门没锁,直接打开。   闻雨涵刚刚来过的原因,里面有昏暗的灯光,装修内饰属黑色系,墙面纹路感很重,没有开窗,走进去显得有些压抑。   时盏早已精疲力竭。   刚在床沿上坐下,对面浴室里走出闻时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时盏,低笑了一声,语焉不详:   “侄媳,你有事么?” 第120章 九万119 年年顺意。   Chapter119   时盏当场怔住, 被问得措手不及。   外面天空炸开烟花,整座城市的鞭炮齐鸣,噼里啪啦地响着贺新年, 闻时礼站在对面, 眉眼疏离清冷,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烟火气。   见她不说话, 闻时礼笑笑,声色愈发晦暗。   “侄媳, 有事儿么?”   他往墙上一靠, 单脚支着。   时盏的视线落点改变, 自他脸上, 落到他挽着衣袖的手臂上,痕迹不一的新鲜烫伤, 不规则的圆,血肉模糊的触目。   “怎么搞的?”   时盏站起来过去,抓起闻时礼手臂来看, 两只手臂上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十几二十个灼伤痕迹。   他身上柑橘混着木香的味道在漫延。   闻时礼任她拉着手臂看,也不说话, 目光却逐渐转为柔和。   时盏抬头, “你刚刚自己弄的?”   他嗯了声。   时盏不解, 皱眉:“为什么。”   闻时礼却答非所问, “你见到生母, 是不是很开心。”   “我在问你话, ”时盏松开他, “为什么这么做。”   闻时礼毫不在意,混不吝地笑说:“心里不舒服。”   “怎么就不舒服?”   他挑眉,“你说呢。”   时盏哑口, 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时礼看她一眼,也不说什么,慢条斯理地放下两边的衣袖,遮住那些凌乱的灼伤。他又问:“见到生母,很开心吧。”   时盏淡淡说:“只会让我更恨席月皎罢了。”   “多恨。”   “恨不得她去死。”   闻时礼轻轻嘶一声,笑着拍拍她的脑袋,“怎么这么狠呢。”   “就这么狠。”   时盏眼里平日没有的阴冷,字字说得真心实意,“她死不足惜。”   男人手掌顺着脑袋下滑。   攀上她的脸。   时盏没躲,只觉得他的手指好凉好凉阿,刺得她轻微颤了下。   闻时礼轻抚她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她死了你就开心了?”   时盏没经思考,脱口而出:“对。”   如果不是席月皎,她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盏盏?”   外面传来闻靳深的声音。   时盏回过神来,拨开男人覆在脸上的指,脚尖准备离开,顿了一下,又扫了一眼他的手臂:“还是处理一下吧。”   闻时礼半耷眼皮,蔫懒地勾唇笑笑没说话。   时盏离开房间,门外站着闻靳深。   看见她从闻时礼的房间里出来,闻靳深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还是克制着拉过她的手,“真笨,连个房间都找不到。”   “又没给我说左边还是右边。”   “好吧。”他服软,“是我的问题。”   和闻靳深躺到一张床后,他的手缠到腰间,将她一把拖进怀里抱着。时盏有些呼吸不了,挣了下,说:“......不用抱这么紧。”   “盏盏。”   闻靳深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低低的,“就不能多爱我一点么。”   时盏心中涌起报复的冲动,冷淡刻薄地反问:“怎么这么贪心呢?”   就像当初的她。   贪得不行,要人,要心,要偏爱和例外。   闻靳深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又听时盏带着点嘲讽说:“怎么什么都想要呢,闻靳深,不是只有嫁给你这一条么,我没有义务要爱你。”   他的声息完全弱下去,手臂却将她锢得更紧,沉默泛滥,再不提爱这个字眼。   ......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闻雨涵穿着喜庆的红色羊格裙,笑眯眯地挨个朝长辈讨要红包。没一会儿,手里就有厚实的好几个红包,只差闻靳深和闻时礼的。   正巧闻靳深和时盏下楼。   还在楼梯上,闻雨涵就一路小奔上来,朝闻靳深伸手,“哥!红包!”   闻靳深脸孔清和,笑意隐现,摸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拍了下闻雨涵脑袋,“就知道红包。”一边这么说一边又把红包放在小姑娘手里。   闻雨涵拿着红包兴高采烈地。   又看向时盏。   “姐姐。”   闻雨涵喊了声,“你有给我准备么。”   规矩还是知道的。   时盏也拿出一个红包,递过去,没先开口。   闻雨涵见到时盏准备的红包,瞬间兴高采烈,直接蹦上台阶紧紧抱了时盏一下,“新年快乐!”   便拿着红包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时盏望着少女花蝴蝶般的背影,脑中先是一停,然后一下就想通了,好多事情也许就这么简单,那些隔阂一个红包就能解决,或者说,这是青春期的孩子独有特点,情绪分明,爱恨匆匆,比风都快。   手心倏地一凉。   时盏低头。   看见一个红包躺在掌心,烫金的字体写着“年年顺意”。   还以为是一旁的闻靳深给的。   “闻靳深。”   她失笑一声,“我都多大了,不用红包。”   回答时盏的声音却从后方头顶传来,“怎么能不用呢。”   时盏怔愣,转头。   落进闻时礼斯文含笑的眉眼里,他依旧西装革履,皮鞋边沿都干净得发亮。   闻时礼:“别的小朋友都有红包,你也得有。”   时盏看看手里红包,低声说:“我不是小朋友。”   “你是。”   闻时礼扬唇浅笑,“......你能懂我的意思。”   时盏拿着红包的指尖发凉。   她懂。懂他什么意思。   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小朋友。   “拿着吧。”闻靳深唇角噙着很淡的玩味,替时盏把红包放进她呢子大衣的口袋里,“还不谢谢小叔,也是长辈一番心意。”   他刻意咬重长辈两个字的音。   “谢谢......小叔。”   时盏都没注意到自己顿了一下。   那声小叔,声音小得不能再小,闻时礼也只是眸色淡淡的看着时盏,他本就比时盏高半个头,又站在高一处的台阶上,显得愈发居高临下。   “呵——”   闻时礼玩世不恭地笑一声,楼梯足够宽,容得下他与两人擦肩而过。他抬脚往下时,跑远的闻雨涵又折回来要红包。   以时盏的角度,看见那个给到闻雨涵手里的红包字样,和她的不一样,闻雨涵的是“新年快乐”。   她的则是年年顺意......   是么。   初一的早上得吃汤圆,蕴意一家人团团圆圆。   对于糯米制品时盏不是太喜欢,勉强缓慢地吃了六个汤圆后。她放下碗,注意到对面闻时礼已经挂断第六个电话。   旁边闻雨涵好奇地凑过去:“小叔叔,谁啊。”   “骚扰电话。”   “哦。”闻雨涵嘟囔,“那直接拉黑不就完了。”   “说得对。”   闻时礼顺手就把那个号码拉黑了。   时盏收回视线,拿起手机看票房数据。现在早上七点半,从昨晚十二点开始,目前票房售出五千万。   看到这个数字,浑身鸡皮疙瘩爬起来。   心情一瞬变得难捱。   时盏想出去透透气,刚刚站起来,闻靳深轻轻拉她的手:“去哪?”   时盏:“透透气。”   闻靳深说:“我陪你。”   一路往门外走,冷风抚过脸颊。   “冷么。”闻靳深拉起她的手放进他的口袋里。   时盏说:“还好,不是特别冷。”   她把另一只手踹到自己兜里面,触摸到质地冷硬的纸质边角,两秒后,又把手拿了出来。   “想看看外面的竹林。”时盏转头看他。   “走吧。”   他们一路往外,经过淌着活水的假山池,池中成群的金黄鱼儿摆尾而过,几片落叶掉在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天光大方,冬日暖阳缓缓攀上山头。   温度稍微高一些。   两人携手而行,刚出老宅大门,就看见等在竹林下的人。林初娆精心打扮过的,淡绿色蕾纱打底长裙配短款白色兔毛外套,妆容清新可人,耳饰和项链的搭配都透女生的小心思。一眼望过去——   六目相对。   时盏的手从闻靳深包里抽出,“她找你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闻靳深在感情上的态度向来泾渭分明,干净利落。   林初娆看向这边,主动解释:“别误会,我不是来找靳深的,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时盏点点头,大方地说:“没关系,找他也没事。”   闻靳深:“......”   他气得笑了一下,偏过头去在她耳边低语:“闻太太,你能有点危机感么。”   “危机感?”   时盏唇角溢笑,不太在意:“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是我的,就算死也会是我的。   “那个——”对于两人的小互动,林初娆显得有些尴尬,“闻叔叔在么?”她有些紧张,“我打他电话没打通,他现在忙么,不忙能帮我叫一下么?”   谁都没有先说话,过了会儿,是闻靳深先打破的沉默。   “给你个忠告。”   时盏转头看他,已然知道他要说什么,闻靳深侧过脸。   冬风吹起他垂额的黑发,几缕散在眼尾,衬得肌肤冷白且薄,声调也是合时宜的冷淡。   “离我小叔远点。”   不是人人都会是,能让他怜惜到手下留情的地步。   林初娆看向闻靳深。   “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是么......”林初娆自言自语般,缓了会说:“他只是需要一个爱他的人,我觉得我可以温暖他,救赎他,以前都没怎么了解过他,最近接触后觉得他好可怜啊,真的活得好孤独,我一定可以——”   “林初娆。”闻靳深打断她,“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是不是所以女孩子都爱做白日梦,总会轻而易举地认为自己是那个可以收服渣男的例外,可以得到所有的偏袒和溺爱。   况且救赎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   “他不是渣那么简单的事。”   闻靳深理智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近人情。   提醒的初衷,是他看在闻林两家的交情,不想到时候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林初娆咬了下唇,还是不死心:“我怎么就不行?”   闻靳深懒懒丢过去一个凉凉眼神。   林初娆:“你们都喜欢精神病!”   微微挑眉,无语。   时盏真就沉默也无端中枪。   闻靳深握住时盏的手,“你要一意孤行,我不管你,我也管不到你。但是,请你不要无端攻击我太太。”   林初娆眼里早已没有对他的爱意,在此时更多的是嘲讽,不屑说:“这才结婚多久。”   “时间再短,她也是闻太太。”   她对我再冷漠,我也护短。   时盏淡淡说:“行了,回去吧。”   “不看竹林了?”   “不看了。”她冷下脸,“心里恶心,不知道是听了什么话恶心。”   林初娆:“.........”   这是在转外抹角骂谁呢!   转身准备回去,林初娆突然在背后喊了声,“喂——!”   时盏停住,回头。   “你知不知道。”林初娆说,“闻叔叔说会娶我,到时候我也是闻家人,我不想和你敌对,你也不必对我这个态度。”   ?   无名指上的粉钻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时盏抬起右手手,手背向外露着戒指,没有炫耀的意味,只是进行简单的陈诉说明,“就算,我现在算闻家人,可能以后你真的会嫁进闻家,那也不代表我和你是一家人,明白么。”   “你——”   “还有。”时盏打断她,“我对你什么态度那是我的事情,就像你口无遮拦直接骂我精神病一样,我也不怪你,你也别质问我。”   回去的路上。   闻靳深拍着她的背,“别生气。”   “没生气。”   “没生气你耷拉脸做什么。”他凑过来,在眼角亲了一下,“笑一笑,耷拉脸容易变丑。”   “那真是谢天谢地。”时盏不禁说,“变丑了你就会跟我离婚,甩了我。”   闻靳深一愣,旋即低笑着,去挠她咯吱窝的痒痒,“你想都别想。”   时盏畏痒,躲着,和闻靳深打闹,脸上也渐渐露出笑意。兴致正浓时,闻靳深笑意宠溺,脸孔清隽如碧波,一尘不染。   “每次你不开心我都逗你笑,好不好。”   时盏收敛些笑,半开玩笑地:“是么。”   闻靳深点头以示肯定。   “还有......”他斟酌了会,“真别太在意林初娆的话,精神病怎么了,你看你现在,知名作家,新晋名导,多少正常人也不见得有你千分之一的成绩。”   他很擅长开导人。   闻靳深又说:“从事精神病业这么多年,见过很多病患,其中不发精英人士,高校教授,企业高管,IQ直逼爱因斯坦的学霸......真的太多了,周围人都说他们是疯子,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们也是天才。”   又是一阵风吹过。   “闻靳深。”   “在你眼里。”   “我是天才还是疯子。”   时盏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处处表示着不在意,却又被内心藤蔓击败。   闻靳深低声说:“......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当初那个小姑娘。”   你再变。   也只是那个小姑娘。   我们从头来过。   四目相对,她捕捉到他眼底的一丝脆弱。   趁着两人出去散步,闻雨涵把锁着的将军放出来玩,丢球出去,将军汪汪大叫两声然后把球捡回来。又一次丢球出去后,将军空嘴而归,闻雨涵顺着球飞出去的方向去找,突然僵住,用手捂着嘴,脸腾地一下红了,娇羞地跑回去。   一脑袋撞进到坚硬的胸膛里。   “痛......”闻雨涵抬头。   闻时礼扶她一把,“这么急做什么。”   闻雨涵红着脸,瞪着眼睛。   “你要出去!”   “嗯。”   “别吧,现在。”   “怎么。”   闻雨涵踌躇一会儿,隐忍似的,小心凑到男人耳根说:“我看见,哥哥和时姐姐在假山池旁边接吻,呜呜呜羞死我了......”   男人眸光凝住,笑意却不减,腔调慵懒的拖长:   “这样阿。” 第121章 九万120 百年老河,她永生难忘。   Chapter120   时盏的年过得兴趣索然。   在闻家老宅待到年初七时, 《暗愿》票房已经突破十亿,成为那一年春节档冲出的黑马,获得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成功。   各个渠道争先报道营销, 四地影院的上座率皆出奇的高。   时盏也再得不了闲, 又得开始四处跑活动进行宣传。   定了明天清晨六点的机票。   江鹤钦得知消息,发来几十条微信消息炮轰时盏, 说什么也得非要聚一聚,打起感情牌说什么两人已经很久没见。   起初, 时盏并不肯。   江鹤钦索性又给闻靳深打去电话骚扰, 没一会儿, 闻靳深就推开房间门进来, 从背后环住时盏肩膀低低说:“去吧,江鹤钦好烦的。”   两人站在露台上, 头顶阳光明媚,天空蓝得如一汪没有波澜的湖面。   时盏手肘支在栏上,耳边有男人的热息。   时盏说:“去干什么, 看你们打牌?”   闻靳深:“江鹤钦说去他酒吧坐坐就行,他说, 他好奇能把我搞定的女人长什么样。”   “啧。”   时盏转回身, 面对着闻靳深, 笑说:“你们几个的油腔滑调都师出同门?”   闻靳深指骨分明的大手滑在她腰侧, 圈紧, 人抵上去, 没接她的话, 直接转向另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完了是么。”   “什么。”   “月经。”   时盏面上稍热,凉风拂过, 也依旧觉得热。她往后半步,贴紧栏杆,偏头避过男人沉欲的视线,低低说:   “别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   闻靳深眉眼清润,深黑的眸子在阳光里熠出层光泽,他静了会儿,视线落在她红润的唇上,延缓地说:“......没忘。”   话虽这么说,他却将她贴得更紧,追问:“你就一点也不想我么,盏盏。”   心跳瞬间紊乱。   时盏维持着面无表情,推开已经起反应的他,“我很记仇的。......你以威胁我的方式和你结婚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嗯。”   闻靳深声音变低,“是我活该。”   时盏也没再看他,“晚上去坐坐吧,江鹤钦那儿。”说完,也不在看闻靳深,直接离开露台。   露台。   安静如斯。   只有风,和一个心事满溢的男人。   闻靳深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上两口,烟雾徐徐向上,被风一吹,散得比什么都快。人也是,散得比什么都快。   时至今日的局势,已经是他不择手段的强求。   哪敢奢望更多?   晚上九点到底江鹤钦酒吧所在的街道,街道上热闹很热闹,一水儿的豪车,美女如云,男的颜值参差不齐。   “盏妹妹!”江鹤钦从0°里面跑出来,上方LED电子屏招牌闪着五彩灯,射在江鹤钦那张妖孽的脸上,很有几番颠倒众生的味道,“我想死你了。”   一把猛地抱住时盏。   时盏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条件反射地扯住江鹤钦手臂上的衣料,“江鹤钦——”   闻靳深一把按在江鹤钦脑袋上,把人推开。   “说话就好好说。”   江鹤钦笑两声,老实站好,身上是一套笔挺的白色西装。   一个劲儿朝时盏背后张望。   “你看什么?”时盏问。   江鹤钦:“那谁呢。”   时盏眨眨眼,“谁。”   江鹤钦嘶一声,“就那个谁嘛,平时都跟着你那个,怎么没有一起来?”   时盏觉得好笑,无情拆穿:“怎么,温橘两个字烫嘴?”   “哎呀,盏妹妹。”   江鹤钦这类情场浪子鲜少有害羞时刻,时盏觉得稀奇,笑了声,也没接着调侃,只是说:“温橘休年假,还请了几天。”   “她请假干什么?”   时盏说:“江少爷,你的手机是摆设么,你要是关心就自己问,我不清楚。”   江鹤钦做了个朝里的手势,“好了好了,进去吧!”   0°里面依旧。   和时盏前几次来没差别,安检过后,手臂上绑个荧光章,里面热浪起伏,音潮澎湃,足以容纳上千人的舞池里扭动着年轻躯体,前面几排疯狂地前后摇头,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客人,哪些是酒吧安排好的气氛组。   一环正中间的卡座。   U型沙发里,沉杨顾御已经坐在那里喝酒,还有其他几个贵公子,周围七八个漂亮年轻的妹妹,见时盏和闻靳深一到,纷纷自觉主动地往旁边让座。   时盏挥手示意不用,在角落位置坐下,闻靳深顺着她坐在旁边。   沉杨探过身子来打招呼,“大红人儿啊!”   时盏哂一句,“你就洗涮我。”   “我哪敢啊。”   沉杨端起酒杯来,“来来来——大家酒杯端起来,庆祝我们的大导演票房破十亿,定个小目标,破个五十亿!”   众人高举酒杯,碰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江鹤钦仰躺在沙发里,两位前凸后翘的美女立马黏上去,江鹤钦也熟稔地左拥右抱,调情间隙,还不忘打趣沉杨:   “票房再高,还不是你赚得最多。”   毕竟投资公司赚大头。   沉杨哼笑:“那也是我慧眼识人的功劳。”   其余人纷纷恭维附和。   “诶——对了!”   江鹤钦松开两边女人,端起一杯满上的酒,走到时盏旁边拉起她的手,说:“还没祝靳深和盏妹妹新婚愉快呢!”   大家随之全部站起来。   时盏意兴阑珊,却还是撑着笑容配合卖江鹤钦的面子。   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此时,有人问:“时导,你怎么把闻公子拿捏得这么死的阿?”   时盏酒量向来不好,微醺着坐下,脸颊浮红,却清醒地笑道:“他犯贱呗。”   众人神色一凌。   也包括闻靳深,笑意泯失在他嘴角。   时盏接着说:“我最迷念他那会,他看不上我,现在风水轮流转呐——”她轻佻伸手勾了男人下颌。   敢这么玩?!   男人和女人们全傻了。   “对么。”时盏话没说完,她勾着闻靳深的下巴晃了晃,“风水现在转到你头上,我只想说,转狠点儿。”   卡座内死寂一片,与场子内的沸反盈天形成鲜明对比。   江鹤钦解围,抽走时盏手里酒杯,“你怕是醉了,盏妹妹。”   时盏眯眼笑:“哪有,你敢说不是么,闻靳深。”   “嘶——”   也不知道谁倒吸一口冷气。   数道目光里,闻靳深面色不动,他握住时盏勾着他下巴的手,裹在掌心,唇角带出迁就的笑容。   利落温润地承认。   “是。”   “我犯贱。”   江鹤钦:“......”   所有人:“......”   明知道时盏在做明目张胆下他脸的事情,但闻靳深却还是无比包容地接下,这让周围人都觉得有点儿匪夷所思。   脸颊开始发烧。   时盏敛去眸底的动荡,抽出手,“我出去透透气。”   “我陪你。”   闻靳深跟着起来。   时盏倏地停住。   “这么粘人。”她意味不明地笑笑,“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   闻靳深默几秒,对上时盏清冷的双眼,又缓缓无声地坐回原位。   “不是吧靳深。”等时盏离开视线范围内后,江鹤钦表情震惊,“这还是当初那个为你要死要活的盏妹妹么?”   沉杨凑近小声对江鹤钦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看见靳深脸色不对劲吗。你说你——”   “我没事。”   闻靳深执起酒杯,整个人靠进深色沙发里,阴暗角落里,在不少人的视线盲区,他垂下眼,目色随着杯中液体荡漾,辨不清情绪。   没隔一会儿。   整个场子骤然暴/乱。   有人尖叫,有人四窜。   音乐停止,只余惶惶不安的人们互相交头错耳地关心着发生什么。   江鹤钦作为老板,自然要主持场子,站起来走出卡座,正好一个侍者脸色煞白地跑过来,“江老板,外面——”   侍者嘴唇一张一合。   卡座一圈人都听清了,每个人的眼睛都随着侍者的话语缓缓瞪大,讶异、震惊、不可置信、可怖。   全部糅杂在一起。   混乱不堪。   时盏从0度出来,就瞥见靠在宾利车身上抽烟的闻时礼。他没穿西装外套,只一件黑色衬衫,站在寒风冷夜里,手指和脸色都有些偏白,可能是冻的。   脚步缓缓放慢。   时盏不禁去看他的胳膊,也不知道前些天被他自己用烟头烫的灼伤好了多少。   似是察觉到视线,闻时礼微微侧头,斯文英俊的脸孔转向她。   ——四目相对。   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偏偏在闻时礼看过来的那一瞬,行人变慢,空气也变慢,时间也变慢。   全部化作他的背景布。   今日的时盏,穿着酒红色的长裙丝绒旗袍,肩上一件黑色大衣,加上容貌夺目,随便一站都是一副风景画。   对视一会儿后。   时盏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走过去,停在男人面前,抬头。   他很迁就地含胸,微微俯身,与她的眼睛处在同一水平线。   “有事说。”   “嗯。”   时盏朝他摊手,“先给我一支烟。”   很久没抽了。   烟瘾一下就上来了。   “不是借了?”   闻时礼漫不经心地一句,却还是摸出烟盒来。   时盏目光下落。   ——泰山佛光。   烟盒上有一只佛手,褚褐色的底色,烫金的字体,金光灿灿的,显得昂贵奢侈。   他抽出一支递过来。   时盏接过含在唇间,头微微低着,眼睛却上挑,目光示意男人打火机。闻时礼看着她,看了两秒,蓦地倾身过来。   吓了一跳。   然后两支烟头顶部触在一起。   两人气息拉近。   时盏忍住后退的冲动,平复心跳,撩起眼角去看近距离的闻时礼。他偏着头,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淡影,他正用自己燃到一半的烟替她点烟。   两人现在只有五厘米距离。   却有如天涯。   他再清楚不过。   随着闻时礼抽身靠回宾利上,拂在时盏面上的柑橘混木香也随之淡去。时盏平静地抽一口烟,看着烟嘴上泰山佛光的logo,漫不经心地说:   “连佛都不信的人,却抽烟也要和佛沾点关系。”   两人旁边就是港河的护栏,距离十米左右。   下方流水潺潺。   护栏边上每十米就有一盏路灯,欧洲铁艺设计的藤蔓花瓣状,灯光暖黄,在冬季看着很舒服,迎着光线的方向去看,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颗粒分明。   时盏想到护栏边上站会,缓缓走过去。   作为一条百年老河,港河也没有特别伟岸的面貌,宽一千三百米左右,对岸是港城最繁华的地带,高耸的建筑几栋挨在一起,幕墙反出霓虹的光。   周围行人纷纷,时盏走得比较慢,她多少有点醉了。   可是还没靠近护栏——   小腿一阵剧痛。   那一瞬间,身体狠狠一颤,但时盏没反应过来的。   她下意识地转头。   闻时礼的目光漫越而来,看着她,视线往下,看见她露出空气里的那截小腿瞬间鲜血淋漓。   “小千岁......”   他的唇翕动着,做出口型,却发不出声音。   燃到尽头的香烟坠地,砸开一圈灰尘。   ——【命中目标。】   ——【继续,杀了她。】   江鹤钦不确定地问侍者,“你他妈再说一遍!”   侍者眼泪吓出来,“外面发生枪/击事件,时小姐她.......”   众人四下而起。   闻靳深疯似的,扔掉酒杯起身,推开拦着去路的人往外面奔。   ——咚。   时盏被闻时礼扑到在地的声音,他将她整个盖住,一面用身体作掩护,一面抬头四望,阴鸷的眼里漫上杀意。   他锁定河对岸高楼建筑的天台。   ——【雇主,有人在保护目标,我没办法瞄准。】   ——【一定给我杀了她!】   时盏浑身开始发麻,剧痛令她不能思考,她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小腿骨上被打出的窟窿,血流不止。   有人发现这一幕,开始尖叫。   路人恐慌。   纷乱冗杂的人声和脚步声里,闻时礼一把将时盏打横抱起,选择用自己的后背对着河岸,迅速往黑色宾利的方向跑。   只要到车的地方就好了。   子弹射不穿车身。   时盏痛得头晕眼花之际,突然感觉世界都震了一下。   不是世界在震。   是他。   距离宾利两米的地方,闻时礼被击得浑身一震,冷汗如瀑脸色青白,他双腿一弯就要跪下去,却还靠惊人的意志力强撑着,额头、脖子、手臂等处青筋暴起。行人在四处奔逃,尖叫四起,他忍着剧痛发出撕心裂肺地一声吼:   “啊——!”   在话音落的时候,时盏觉得浑身一轻,然后重重砸在地上。她是直接被大力扔到宾利车身后的,这里......是狙击盲区。   甩出她的那一秒,闻时礼双膝重重跪在地上,脱力一般,面朝下栽倒下去。   那个画面——   时盏永生难忘,死也难忘。   他的身后是百年老河,所有背景都是暖黄色的,颗粒依旧在光线里浮沉。周围景物依旧,他却一动不动,面朝下躺在那里,后背黑衬衫破了个窟窿,涓涓往外涌着鲜血。   左边。   那是心脏的位置。 第122章 九万121 是死是活。   Chapter121   人人自顾不暇, 唯恐伤及自身,纷纷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事发现场。   几分钟前还喧闹热闹的街道瞬间变作无人空巷。夜晚十点的冬夜,温度降至零下, 凛凛寒风如刀似的刮过脸颊, 一下比一下疼。   时盏脱力趴在地上。   骨血冰凉。   手指边一截他抽过的烟头,火星已灭。   0度里面跑出来的闻靳深, 一眼看见小腿鲜血淋淋趴在地上的时盏,心脏骤然一缩, 呼吸也一同被抽走。   他朝她奔去。   时盏身体骤然一暖。   闻靳深单膝蹲在面前, 将时盏抱进怀里, 腾出一只手来拨120, 他的手指不停在颤抖:“盏盏......”   他真的抖得很厉害,以至于120这三个简单的数字都按错好几遍, 才成功拨出去。   时盏一直看着两米开外的闻时礼——欧洲铁艺的橘黄光色下,他面朝下趴在道路的中央,周围灰尘扑扑, 他也跟着暗淡似的,背后涌出的鲜血流到地上, 很快漫成一大滩刺目的痕迹, 那血与深灰色的地板重叠, 变成另一种更为深层次的红。   像死亡的颜色。   上方落下闻时礼极力克制却还在发抖的声音, 他报着具体地址。   说到一半, 时盏额头一凉。   她抬眼。   正上方, 男人下颌紧绷, 额角青筋凸显出来,那双深沉如长夜的眸里面此时全是眼泪,顺着眼角滚出, 一颗又一颗。   啪嗒啪嗒,一直落。   他成串的眼泪落在时盏额头,几滴汇在一起,又迅速冲破液体边缘往下滑。   这还是第一次见闻靳深哭。   可现在的时盏没空去稀奇这点,眼泪和生死相比,到底过于显得微不足道了。   或许说,眼泪根本就没有和生死相提并论的资格。   时盏小腿的疼痛蔓延至全身,痛到麻痹,却依旧面无表情,只重新怔怔地去看闻时礼。   ——他死了么。   救护车很快赶到,时盏的目光一直牢牢盯着闻时礼。周围渐渐嘈杂起来,空旷的街道开始充斥着各种声音,急救担架床被挪到地面,医护人员门各司其职,拿医药箱的,抬人的,等等忙个不停。   有医生靠近被闻靳深抱着的时盏,时盏却不肯被抬上车,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颤声:“等等......”   她得看着。   看着他。   是不是真的。   死了。   以时盏的角度,能够看得很清楚,闻时礼被医护们轻轻抬起,翻了个面。   面朝天。   时盏鼻尖猛地一酸,眼眶发热。   男人面色如纸,平时总挽着笑弧的唇松散地微微张开,嘴角蜿蜒两道血迹,额头沾着灰尘脏脏的,整个人躺在血泊里。   不该这样......   那个傲慢到眼里不放任何人的闻时礼,怎么能这么狼狈地躺在血泊里。   医生扒开他的一边眼皮,用手电筒照。   “瞳孔已经放大固定不动了。”   旋即大喊。   “除颤仪!”   “快!!”   额头冰冰点点的凉还在继续,闻靳深一直在哭。   时盏想到自己小腿被狙中的那一瞬,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躲,也不是跑开,几乎是本能地就回头去看闻时礼,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在潜意识里已经这么信任他了?   信任到什么地步?哪怕就算在性命攸关时刻,也本能去相信他,就那么站着不动,只是回头,给他一个眼神。   他就在后面。   他一定会救我。   事实如此,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时盏心中却没有一丝死而后生的庆幸,反而有无穷尽的愧意涌上来,这是以前从没有的感觉。她维持着面无表情,看着两名护士从救护车上推下一台机器。   除颤仪。   闻时礼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黑衬衫,医生迅速地解开衬衫,袒露出他的胸部,胸前肌肤也随着血液的流逝变成惨白色。   医生将电乳液涂在男人胸口。   “Clear(闪开)——!”   医生拿起除颤仪的同时叫了声。   周围人随音散开。   “200J准备——!”   医生喊。   两只电极板分别落在男人锁骨下胸骨右上方和左侧腋中线处,嗡——连续几声短促的电极声,手持电极板的医生身体也跟着那个声音在颤。   没用。   200J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他的心脏依旧处于停跳状态。   “300J准备——”   “第一次!”   “第二次!”   “第三次!”   “......”   有人在给时盏紧急处理小腿的伤势,痛感加剧,但她却像是个感受不到疼痛的木偶人,怔愣地盯着两米远外被抢救的闻时礼。   300J......   也没效。   然后,医生直接将除颤仪的电能加到480J,也不再口头报次数,满头大汗地一下又一下地进行着急救。   周围的好几名医护人员眼神全部暗下去,嘴巴紧紧抿着,神情哀伤惋惜。   结局已定。   看着那些人的表情,闻时礼的笑颜眉眼,一举一动,都和放电影似的,一帧又一帧在脑海里略过。那种熟悉久违的窒息感将时盏包围,她呐呐地自言自语般说:“......你们为什么要这种表情?”   “你们为什么?”她看着眼前重重叠叠拢过来的白色,缓慢清晰地质问:“要这种表情?”   崩溃。   情绪临界点已至。   时盏嘶哑尖叫起来,“你们为什么要这种表情!”   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死。   不会死。   为什么要这种表情!   浑身一紧,闻靳深知道她这是犯病了,流着眼泪将她抱紧:“没事......没事,盏盏你不要怕。”   “你们——!”时盏脑中轰鸣一片,心里只剩焦土废墟,嘴里嘶吼呐喊重复着那句,“为什么要这种表情!”   其余人目光看过来。   像在看病人。   她病得不轻了。   上方眼泪密集无比,堪比落雨似的,砸在时盏脸上,传来闻靳深压抑又隐忍的低哑问话。   “我出车祸的时候。”   “你也这样失控吗。”   也这样悲痛吗。   盏盏。   时盏完全没有听见闻靳深说的话,她还在重复那一句,反反复复重复,一边嘶喊着,一边看着那些人的脸被白色全部占据。   她只知道——   倘若闻时礼就这样死去,她不会原谅自己。   瞧瞧你,时盏。   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你从没爱过那个男人,你凭什么要他为你付出生命,凭什么,你真的配吗。   你、不、配。   ......   白色的尽头,一眼无涯的黑。   时盏昏了过去。   闻靳深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担架上,自己也上了救护车。   看着昏迷中的时盏,闻靳深心里悲凉一片,他从没问过她,那时候你为我哭过吗,为我失控过吗,说不好奇那是假的,但他更怕知道真的答案。   怕答案与他所想完全背道而驰。   *   时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面还是那片黑暗的渊薮,下方好多枯瘦白骨朝她伸手,要将她一同拖下去,周围阴风阵阵,平添恐怖骇人的气息。   她所在的崖屿正在崩塌,一寸一寸,裂缝加剧。   好可怕。   ——“小千岁。”   有人喊这么一声。   会这么称呼她的。   只一人。   顺着声源,时盏回头去看却发现并没人,只有长长一条荒芜皲裂的道路。道路尽头,显出一丝光亮,隐隐一道身影行出。   或者说是朝她奔来。   睁眼时目光模糊一片,瞳孔见光收缩着,现实如梦一般虚晃。   白色的天花板,淡蓝色的窗帘,以及床边眼睛下方一圈青灰的闻靳深,他脸上疲惫感厚重,见她醒了,原本耷着的眼皮很快抬起。   “醒了?”   “我......”想说话,时盏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很严重,完全发不出声音,连发出那种轻声的气音都做不到,不免想起先前嘶吼的场景,看来是那会喊坏了嗓子。   闻时礼死了么。   她想问。   可却发不出声音,现在和哑巴没有区别。   时盏手被男人宽大温暖的掌包裹着,她一根一根缓慢抽出来,去够闻靳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闻靳深看了一眼。   像是明白她的意图,他主动把手机放在她手里。   时盏浑身麻得痛,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是根据闻靳深下巴的青色胡茬判断,她也应该睡了好几天了,她想要坐起来,动作却迟钝又吃力。   闻靳深半起身,扶着她靠在墙头,声音里只有疲惫和关心。   “还瞎动什么......”   接过手机,时盏点开备忘录打字,尚在发麻的手指动得很快,打好后递给闻靳深看,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闻靳深眼角一垂,看屏幕。   【他呢。】   只有两个字,后面两字不言而喻。   闻靳深沉默地握住她一只手,指尖缓缓摩挲。   隔好一会儿。   “盏盏。”他斟酌着用词,“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休息,至于其他的先不要操——”   话只说到一半,时盏直接低下头打字,他声音也收了回去。   时盏打完字又递给他看。   【你只用告诉我,他是死是活。】   这一回,闻靳深没看屏幕上什么内容,目光沉寂地注视着时盏。看了会儿,直接拿走她手里的手机丢在旁边。   “你养好自己的伤再去关心别人。”   声音冷淡。   时盏一张脸苍白,眼里浮出倔强,她赤直与他对视,怎么会不明白他这时候在吃醋,但她也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答案。   那就自己亲自去问医生。   时盏一把掀开被子,右边小腿包着白色纱布,缠了厚厚一层。她轻描淡写地看一眼,右腿先跨出床沿。   还没来得及移动负伤的左腿,腰上忽然一沉。   ——他的手。   时盏的腰够细,他的手骨节也大,按下来大半个腰都被他掌在手里。隔着层薄薄病服的布料,他手指的凉意轻而易举地渗进来,点点冰意在肌肤上蔓延。   闻靳深站在床边,神色晦暗不明,长睫低垂着盖住眼底寒凉,“时盏。”他字字无温,顿了三秒后,清晰缓慢地说:“给我好好休息。”   时盏维持着半起身的姿势,僵持在那,她的唇翕动着发现发不出声音。   “你能不能,”闻靳深的眉宇在此时稍稍皱起,他声音变得很低很低,语速越来越慢:“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他不想看她为另外一个男人发疯。   乃至于失去理智。   对于闻靳深的话,时盏没有回应,只是回头一扬手,重重拍在护士铃上,一下比一下重,像在撒气,像在发泄。   外间,护士站的铃声响个没完。   倏地,手腕一紧。   时盏顺着扣在自己腕上的指看山去,再次对上闻靳深冷冰冰的视线,第一次发现,他原来不笑时的脸能这么无情冷血。   他制止她继续按铃,薄唇大发慈悲地开合,回答她想要知道的那个问题:   “他死了。” 第123章 九万122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二更……   Chapter122   护士进到病房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时盏坐在床上,周边堆叠着变形的白色被褥,一条腿悬在沿外, 像个要下床的姿势, 偏偏腰间有一只指骨分明的男人大手,轻而易举地就阻止她所有行动。   护士迟疑靠近:“怎么了?”   时盏张嘴, 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实在哑得厉害。在一筹莫展时, 她看见护士的左边胸口别着根中性笔, 她一把抓住护士的胳膊。   “阿——”   护士吓得低呼一声, 没反应过来, 口袋里别着的笔已经被时盏抽走。   时盏拆开笔帽,在掌心里快速地写字, 笔尖很凉很尖,也可能因为她力道有些过重的原因导致十分刺痛。   一笔一划,都在痛。   写了两句, 仓促得没有句号。   ——另外一个受伤的男人呢   ——他死了吗   然后,摊开掌心送到护士眼皮子底下。   护士看了眼, 又看了眼旁边气场阴沉强大的闻靳深, 有些小心地开口:“没死呢。”   时盏一顿。   她又低头写了句。   ——真的没死?   护士点点头:“当时我也在抢救现场, 情况真的挺吓人的。”   闻靳深在此时冷笑一声。   “就这点出息。”   时盏抬头, 看向他, 眼神清凌凌一片, 仿佛在质问他。   你。为什么。要骗我。   闻靳深落在她腰间的大手微微收力, 又缓缓松开。他在床沿坐下,弯腰将她那条悬空的腿放回床上,手指轻轻抚过白色纱布, 语气阴冷却又充满无能为力:“我就想看看你能紧张到什么程度。”   时盏沉默,她现在也说不了话。   护士说:“没事儿吧?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等会叫医生来看看时小姐情况。”   闻靳深颔首,用眼神示意:“没事,谢谢了。”   门关上,四下安静下来。   就在两人的病房里,闻靳深望着时盏苍白的脸,和她笔直的视线,一瞬觉得有点恍惚,似乎回到初八那个兵荒马乱的晚上。百年老河缓缓流淌,警车,救护车齐聚在那条街道,地面上全是血,时盏的,还有闻时礼的。   闻时礼心脏停跳,瞳孔散大,固定。   血压为0kPa,没有生命体征。   救护车上,医生谨遵医德和职业操守,还在不留余力地继续对闻时礼进行抢救,不停心肺复苏,气管插管机械通气顺呼吸。   五分钟后,心博恢复。   迅速被送往急救室。   急救室里。   医生紧急从左侧第四肋间外侧处开胸检查时,闻时礼心跳再次停止。   情况不容乐观。   血淋淋的胸腔自正中被切开,露出一颗脆弱的心脏,心脏整个因高动能子弹的创伤变得肿胀,呈乌紫色。   胸腔积血足有1600ml。   医生在迅速清理堵塞的血液和凝血块后,进行了心脏挤压抢救。   ——心脏再次恢复自搏。   抢救还在继续。   难度系数极高的心脏弹创急救手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谈何容易。   医生吩咐助手:“4号线!”   医生进行指压控制喷血后,仔细取出子弹和弹屑丢在银盘里,再接过助手递过来的线,手法娴熟地进行缝合修补。   就在众人长松一口气的时候。   医生却紧张无比地开口。   “去拿血包!”   肺动脉大出血,肺组织也损伤严重。   助手在旁边提醒:“宋医生,这个患者是黄金血,血库里好像没这——”   “有!”宋医生打断,“我记得这个人,听妇产科的张医生说过,他上次来以血换血,前后五次总共捐了3000cc的血。”   ......   “我真要疯了。”闻靳深觉得荒诞得可笑,看着时盏,“幸好他没死,他要是死了,你得记他一辈子。”   时盏将头低下,徐徐顺着乱掉的呼吸。   闻靳深长睫半敛,盯着她,喉结小弧度地滚动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盏盏,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时盏愣了愣,又缓缓摇头。   病房里安静得过分。   闻靳深也跟着沉默,像在等她给点反应。好半晌后,他似痛苦地闭上眼睛,问出那个他一直不敢的问题:   “你先遇到他的话。”   “就不会选我。”   “是么。盏盏。”   时盏缓缓抬起头来,和闻靳深对上。发现他眼尾有点红,于是想起那天他看见她小腿受伤而哭得不能自控的画面,一个大男人,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在爱情里折了腰身,见她受伤,哭得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按照他当时的哭法。   不知情的说是在哭丧也不为过。   “跟我在一起就如此委屈的话——“闻靳深突然打开一个未名话题。   时盏有些措手不及。   没反应过来,坐在床边的闻靳深缓缓睁开眼,拉起她的右手,作势就要去摘她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他说着没说完的话,声音也哑了。   “我放你自由。”   手指倏地一蜷。   “......”   看着时盏蜷进掌心里的手指,闻靳深看她一眼,自己的手则依旧悬在半空中,他自嘲般笑了声,语气比先前更凉:“你几个意思。”   “......”时盏盯着男人猩红的眼尾,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明明以前他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现在也因为她变成这般狼狈卑微的模样。   时盏觉得自己像个祸端。   他是她第一眼就想要得到的人。   现在真正能占为己有。   却又被她践踏。   时盏喉间发涩,有点痛,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她指了指被他扔到旁边沙发上的手机,示意他,我要和你打字说。   闻靳深继续看着她。   隔了一会儿,他才起身去把手机拿起,递到她手里。   也坐回了床沿。   时盏在备忘录敲好字,递过去。   他耷下眼皮看。   【他对我真的很好,这次也是为了救我,要是我不闻不问的话那我成什么了?】   “我呢。”闻靳深靠近她一些,“对你就不好么。”   时盏低头打字。   【你对我也好。】   闻靳深下颌微敛,脸上神色稍微缓和些,他抬手按在时盏长发微乱的脑袋上,用力揉了一把。   “那我和他比呢,谁好。”   时盏盯着他,舔舔有点发干的唇,在脑子里思考着怎么回答。很显然,她不可能撒谎,她瞒不过目光如炬的他,犹豫片刻后,时盏选择老实回答,旋即打字:   【你对我也好,但......真的不及他对我的好。”   那种明目张胆到毫无保留的纵容和偏爱。   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无人能临摹。   他的好——   疯狂,偏执,可怖,时常充斥血腥暴力。   但真的真的真的。   找不出。   第二个。   人的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   闻靳深替时盏重新盖好被子,他眼睫低垂着,令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好一会儿后,他握住她的手,语气像是让步:“......你关心他吧,他这回是你的救命恩人,但你别对他动心,否则我,我,真的会疯。”   “......”   时盏很久都没有低头敲字,只一瞬不顺地看着闻靳深,看他近日熬夜陪伴她以至很憔悴的脸孔,青黑眼圈,发红的眼尾。   她这才低下头,慢吞吞地敲字。   递过去给他看。   【闻靳深。】然后断行,接着后面的,【我这人感情就那么点,被你磨得差不多了,爱一个都累得要死,我没有精力去爱第二个。】   闻靳深顶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时盏的手腕有些发酸,颤了一下。   “手软了?”   闻靳深看她一眼后,自她手里取过手机继续看。   “.........”   他这是要看多久。   好几分钟,或许更久的时间,闻靳深停住看那句话。他的眼神温润似水,缓缓上前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又听闻靳深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第124章 九万123 他现在醒了。   Chapter123   2018/2/28   二月的最后一天。   距离醒来的两天后, 时盏已经能勉强能下床去上个厕所,嗓子也恢复得差不多。期间,医生来查房的时候, 她都会问一句。   ——那个男人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 告诉她还是没醒。   又是一段不知时间长短的睡眠后,时盏迷糊睁眼, 看见闻靳深正好从外面进来,闻靳深注意到她, 语气温和:“醒了?”   时盏抿抿发干的唇:“嗯。”   闻靳深还停在门口, 他回头朝着门外说:“进来吧。”   时盏抬眼看去。   跟在闻靳深后面有两名警察, 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岁出头,寸头, 方脸浓眉,皮肤偏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正气, 旁边的女警很年轻,像是刚毕业从警校出来的, 高马尾, 露着光洁的额头, 两只眼睛很亮。   男警察进到病房, 首要的便是进行自我介绍:“时小姐你好, 我是陈正。”他拿出自己证件给时盏看, “旁边的这位是我下属, 郑颖,我们来了解一下事发当天的情况。”   时盏对两人礼貌地笑笑:“坐吧。”   病床前只有一把闻靳深常坐的椅子。   郑颖回头准备找椅子的时候,闻靳深已经将椅子轻放在郑颖身后, 郑颖看闻靳深一眼,“谢谢阿闻先生。”   “没事。”闻靳深说,“我给二位添麻烦,应该致歉才对。”   陈正摆摆手:“没多大的事儿。”   郑颖坐下,从包里取出本子和笔准备记录。   见状,时盏也从被窝里爬起来,拿枕头垫在腰后。刚靠后,面前多了个玻璃杯,里面装着一半不知冷热的水,端着杯子的手莹白修长。   时盏抬头,对上闻靳深视线。   他长睫半垂着,也在看着她,声音低低润润的听起来很温柔:“才睡醒不渴么,喝点水再说话。”   时盏接过水杯时,碰到他的手指。   凉凉的。   他趁机摸了摸她的头。   陈正低头,打开别在左边警服处别着的执法记录仪,开口:“时小姐,你先简单说一下那晚的情况。”   “那晚,”时盏开始回忆,语速缓慢却仔细,“在朋友酒吧聚会,中途我觉得有点闷就出去透气,在门口看见——”她顿住,开始纠结怎么称呼闻时礼,蓦地想起那他含笑叫自己侄媳的场景,于是说:“看见闻叔叔。”   “然后呢。”   时盏喝一口水,接着说:“我找他要一支烟,点上后我想到港河护栏边上站着,我就往那边走,没走两步,小腿就被狙中,我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子弹,当时愣在那里了。”   “什么都没做吗?”   “没有。”时盏声音变弱。   不,她在撒谎。   那时候的她,分明直接转头去看闻时礼了。   至于为什么告诉警察,那是因为时盏觉得,这一环对于调查并不重要。   郑颖飞快地记录着她的话。   陈正接着问:“之后呢?”   时盏说:“他朝我跑过来将我扑到在地,然后抱着我往回跑,我想他应该是想把我抱到他的车后面......”   他也确实做到了。   时盏停住声音,低下头。   陈正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   时盏盯着玻璃杯里的水纹发呆,再度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行人四窜的混乱街道,后背中一枪的闻时礼却依旧没放开怀里的她,时盏后来在百度上查过,人的心脏中枪的话还能撑多久?   专业医生给出回答:七八秒,最多十几秒,绝不可能更久。   韩剧里,男主连中数枪后还能一边保护女主一边和敌人战斗数小时。   都是假的,假得不行。   现实从不是韩剧。   七八秒。   最多十几秒。   绝不可能更久。   就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额头脖颈青筋全部暴出来闻时礼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硬是将她抛到狙击盲区里。   想到这里,时盏胸口开始发闷,刚睡醒时的朦胧彻底散去,替换成沉重的阴郁。她收拾心情,对陈正说:“然后就没什么了,你们调查出什么了么?”   “人已经抓到了。”   时盏抬头,看向陈正。   陈正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时盏看。   照片背景在警局的审讯室,深蓝色的墙面,一张黑色审讯桌,桌前坐着个双手被拷住的男人,男人二十七八左右,光头,秃嘴,体型偏瘦。   时盏看了会儿,抬头:“这是谁?”   陈正说:“这就是案发当天在对面大楼狙击你的人,认识不?”   时盏摇摇头:“不认识。”   陈正回头,和郑颖对视一眼,“我就说吧。”   时盏不解,“怎么了。”   陈正收回照片,说:“证据确凿,他对罪行倒是供认不讳,但是你和他素未相识,排除仇杀可能,所以我们警方在这边怀疑这是一起□□案件。”   时盏后背一凉,怔着。   半晌后。   “买凶?”   “对。”陈正开始严谨分析,“嫌疑人当天所使用的作案工具美国的M200“死神”10.36毫米狙击步,射程能达到两千多米的现代化狙击□□,可以说非常专业,作案地点也选的好,再加上,我国明令禁止私有枪支武器,很难不令人怀疑背后是不是有一条黑色的产业链。”   谁这么恨她?   恨到这种地步。   时盏几乎下意识就看向床尾的闻靳深,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平静地望着她,黑眸里一片平静。   没有波澜。   可能觉得没有其他好询问的,陈正站了起来,对时盏说:“打扰你休息了,时小姐,我和小郑就先走了。”   “好。”   两名警察离开。   病房里陷进一时的安静。   闻靳深绕过床尾,走到床沿边坐下,拉起她手来玩,低着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说:“怀疑我妈?”   时盏又喝了一口水,没出声。   “问你话呢。”闻靳深摆弄着她的手指,一会儿十指相扣,一会儿又松开,他抽空抬头看她一眼:“嗯?”   时盏将水杯放到床头边的桌上。   见她还是不说话,闻靳深扣住她手指的那手紧了些,顺势低声说道:“盏盏,我妈这人有时候是挺找人烦,这次真不是她。”   时盏还是沉默,脸上也没有表情。   也不是刻意有偏见,但想到温华先前对自己做的那些桩桩件件,现在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实在很难令人不怀疑。   晌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将病房分割成两半。   明暗相对。   闻靳深半张英俊脸孔被眼光照着,深黑的眸在光色下显得极为浓重,他缓缓抬起头,盯着时盏看,笑了一声。   “就这么不信我?”   时盏看着他,隔了会儿,才缓慢地说:“只是我真的想不到还有谁能这么地恨我。”   闻靳深听她说完,唇线隐挽一抹弧度,维持温和。   “没了么。”   时盏:“没了。”   一时安静下来,对视会儿后,闻靳深起身从床中部转移到床头,他和时盏并肩靠着,一只胳膊抬起放在时盏肩膀上,将她整个带进怀里,声音低缓性感:“抱会儿。”   “......”时盏不懂他这是什么反应,“你就没点想和我说的?”   闻靳深温凉大手落在腰侧,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薄薄的病服布料,他亲了一下她的额角,唇凉凉的,嗓音也变得懒洋洋起来:“我要说什么?”   时盏一噎,“我刚刚说那个......”   欲言又止。   “我没什么好说的。”闻靳深用下颌放在她脑袋上,还蹭了蹭,“我现在只想好好陪着你,其余的交给时间,时间给我们答案。”   “哦。”   闻靳深也没有信口胡说。   这一次他真能判断出不是温华,如他所说,温华真的有时候很讨厌,但经历过他车祸一事后,温华性情大转,这次听说时盏小腿被狙中,立马就要来医院探望,被他直接回绝,怕影响时盏的心情。   “闻靳深。”时盏突然喊了一句。   闻靳深下睇一眼:“在呢。”   时盏问:“刚刚那两个警察来的时候,你说你应该致歉才对,什么情况。”   那两个警察在案发当日就要来见时盏询问情况的。   也是被他无情拒绝。   理由一样的,怕打扰到时盏的休息。   闻靳深手指一抬,捏了捏时盏的脸,轻描淡写地:“没什么事儿。”   时盏追问:“没什么事儿那是什么事儿。”   “小事儿。”   话音刚落,门被护士敲开,“打扰了,方便吗!”   语气有点兴奋。   时盏阿一声,稍微坐起身体,“进来。”   护士走进来,说:“时小姐,您不是让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吗,就另外一位伤者醒的时候,他现在醒了,您要去看看吗?”   他现在醒了。   时盏,你要去看看吗? 第125章 九万124 一世平安,年年顺意。   Chapter124   时盏来到病房门口。   VIP病房, 里面宽敞安静,隔着长方形的窗口,能看见闻时礼就安安静静躺在那儿, 正中间的病床上。   闻靳深低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进去吧。”   时盏回头, 对上男人清和眉眼。   她这才发现,他只要不是满脸冷漠时, 英俊的五官都会柔和许多,有一种并非刻意为之又不容忽视的温柔。   时盏思忖片刻, 轻声:“你不吃醋么。”   “怎么不吃呢。”闻靳深握住她的手, 唇角浮出无奈的浅笑, 自嘲道:“吃醋有用的话, 就不用犯贱了。”   “......”时盏低了头,不想再看他落寞神情, “我进去看看他。”   “嗯。”   他缓缓松开她。   时盏握住门把,往下,打开病房门踏进去。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比廊道上更甚, 有点冲鼻子,时盏轻轻关上门后, 一步一步靠近病床。   病床上, 男人面色如纸, 唇也苍白得很。像是察觉到她的靠近, 他有些费力地朝右一点一点转过头, 脸上还罩着呼吸面罩, 罩面上有因他呼吸而凝成的不规则小粒水珠。   人虚弱时, 眼皮都是半睁半合的状态。   连看她,都显得那么费尽。   目光对上。   时盏浑身一怵,她光这样隔着一段距离看他, 心底便有无限悲凉起。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虚弱地躺着。   喉咙像被人割开口子,说不出话。   时盏噎在床边。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隔了很久很久,闻时礼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缓慢地向上,途中五指都在轻微颤抖着,修长,苍白,脆弱得易似的。   光看这一幕,令人根本不敢去想,就是这样的手曾经揍过那么多人,做过那么多坏事。   最终。   闻时礼的手落在氧气罩上,他没有犹豫地,直接摘掉氧气罩,露出惯有的浮浪笑意,对她说:“......小千岁,我救你,可不是让你这样丧着脸的,懂?”   说完就开始剧烈咳嗽。   “你干嘛阿。”时盏去夺走他手里的氧气罩,想要等他咳嗽完后重新给他戴上。   听医生说过,他的伤势严重,心脏、两边心房、肺部和肺组织能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伤害。   能将他救活,完全是医学奇迹。   此外,时盏还从护士的口中得知,闻时礼的急救医生,已经拿着他这一例在各地知名医院开分享交流会议了。   难度可想而知。   闻时礼每咳一下,脸上的痛苦就加剧一分。剧烈咳嗽会牵动胸部伤口,咳到最后的闻时礼双眼通红,面色由苍白转为灰白色。   他却不肯戴上氧气罩,反而松垮垮地握住她拿氧气罩的那手,微微喘息着道:“......说会话再戴。”   病房外。   将一切纵收眼底的男人神色愈发落寞,他静静看着闻时礼握着时盏的那手,也静静看着闻时礼看时盏时的那种眼神。   那是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的眼神。   似剥去一身利刃,   顷刻间沦为裙下臣。   闻靳深替自己点上一根烟,尼古丁会令他稍微好受一些。   没抽两口,护士提醒:“闻先生,这里不让抽烟。”   “抱歉。”   闻靳深这才注意到上方有牌子写着禁烟区,“我这就离开。”   ......   “那——”时盏眼睫下垂,看着脸色很不好的闻时礼,慢吞吞地说:“就说五分钟,五分钟以后你就得把这个东西戴上。”   说完,时盏指了指氧气罩。   “好呢。”   闻时礼松开她的腕,说话的声音很小,要不是病房足够安静,时盏可能根本听不清。   时盏注意到他的唇很干,有要裂的迹象,“喝水么。”   他也配合,低低回:“喝。”   旁边白桌上有杯已经冷掉的水,时盏拿着去厕所倒掉,洗了杯子后,正要出去,放在右边病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掏出来看,是闻靳深发来的微信,问她要待多久。   时盏想了下,回复:【还要一会儿。】   闻靳深那边秒回。   【一会儿是多久?】   盯着屏幕,时盏没想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只好回:【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出来,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么。】   闻靳深:【没什么。】   正当时盏放回手机时,消息又跳出来。   【想着你单独和我小叔待在一起,心里难受得要死,其余倒是没什么。】   “......”   就连吃醋,也要轻描淡写地傲娇一下,也真是没谁了。   时盏回了个尽快,然后回到病房里,到角落饮水机处接水。饮水机下方放着塑料吸管,时盏弯腰从袋里取出一根,插进接有大半杯水的玻璃杯里。   回到病床前。   时盏将吸管送到闻时礼唇边,“你不方便起来,用这个喝吧。”   闻时礼含咬住习惯喝水,喝得很慢,他现在这个状态连吞咽也显得费劲,喝上两口后,他撩起眼神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   说完,又重重地喘了两下。   明明说话都难受得要命。   还偏要和她说。   窗外无边黑夜,拉着窗帘的缘故月光照不进来。   时盏背对着灯光,低脸静静地看着男人喝水,目光无声地一一滑过他的眼角、眉眼、鼻梁、瞳仁、苍白的唇,一下就想到两人初遇的场景。   那天灵寒寺的香客稀少。   随着一句——“姑娘,佛祖不该这么叩”,还跪在蒲团上的时盏回头,看见那时候的闻时礼,他也跪在蒲团上,西装笔挺,背也直,朝她斯斯文文的笑,笑意却浅显无比一点儿也融不进他金丝眼镜下的沉眸里。   啪嗒。   温热的液体砸落在男人苍白的手背上。   一滴。两滴。   好多好多滴,连串儿似的。   闻时礼眼神微愕,舔了舔干巴巴的薄唇,去看时盏,发现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脸上却是水光一片。   就连时盏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   “夸你会照顾人还哭呢?”闻时礼吐出吸管,慢慢抬手去轻轻揩她脸上眼泪,“不夸了,行不?”   “......”   时盏没说话,眼泪却还在啪嗒啪嗒地掉。   哭得无声无息。   闻时礼现在说话很累,每说一句就要歇一会,安静下来时,能清晰听见他微重的喘息声。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调整呼吸,然后稳住发哑的嗓音对时盏说:   “你别哭了,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时盏的眸微动,双眼闪着泪光,口吻却还是平静的,“你为什么要道歉?”   闻时礼又轻喘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说:“你哭了啊。”   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就好像。   只要她哭,那错就在他。   “我都说了不夸你了,别哭了呗。”闻时礼的手上沾满时盏的眼泪,“叔叔不想看你哭。”   时盏声音变得很轻:“不是因为你夸我。”顿了下,“就是觉得你不应该躺在这里,为了我,完全没必要。”   脸上微微一痛。   闻时礼稍微用力地捏着她的左脸,低笑两声。   “是么。”   “......”   闻时礼见她没反抗,唇角弧度更深,声音也大了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气说:“那你当时,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回头看我?”   “......”时盏不知道自己自己当时什么眼神,“哪样?”   闻时礼的手指停在眼角处,替她擦拭泪痕,一边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那样的眼神,就像是在对我说‘叔、叔、救、我’,不是么?”   叔叔救我。   四个字被他拖腔带调说出来。   听着便就愈发耐人寻味。   时盏知道他这是故意的,但看在他现在重伤在床,也没有计较,收了眼泪晃晃手里的杯子,“还喝么。”   他摇摇头。   时盏把水杯放到一旁,回过头,看着他说:“五分钟到了。”   闻时礼:“没到呢。”   其实五分钟早到了。   时盏沉默着。   闻时礼眼神向她身下一瞥,“腿没事吧?”   时盏如实说:“没事,没有伤到骨头,我现在都能走了。”   又安静下来。   整间病房里,只有男人略重的呼吸声。   “你这个......”时盏打破沉默,“医生说,恢复得快的话一个月,慢一点的话两三个月。”   闻时礼始终看着她的脸,哑声说:“你陪我一天,好么,小千岁。”   时盏呼吸微微一屏,她说:“我现在是——”   “我知道。”   闻时礼低低打断她,“知道你是别人的妻子。”他顿了好几秒,吃力地一字一顿说:“我什么也不做,就陪我一天。”   时盏问:“那我们做什么。”   闻时礼想了会儿,拉住时盏的小指,轻轻裹在手心后,声音变得更哑了。   “去游乐园。”   “游乐园?”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时盏不解,“为什么是游乐园。”   闻时礼没说为什么,他凝视她:“我想去。”   如果去游乐园,时盏觉得问题不大,抽出自己小指后说:“那你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游乐园。”   “还有——”   时盏盯着他:“就一个,其他的不答应。”   闻时礼虚弱地笑了下,“这么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时盏看着他要死不活的样子,抿抿唇,“那你先说来听听。”   闻时礼眸光温润,看她时眼神没有半点阴冷,他徐徐道:“等三四月,西府海棠的花期到了,你到我那去看看花。”   时盏微怔,想起那次去他家的时候,他也提过这件事,不过被她拒绝了。   没等她开口,闻时礼又说:“上次你说我那儿黑,现在已经不黑了,一路的灯,很亮很亮。”   时盏心里瞬间五味陈杂,这么看他,他真是孤独得可怜。   时盏一直没说话。   闻时礼以为她不愿意,又说:“上次,你不是说要一个铜制的树叶工艺品吗,我已经装好了,下次去我给你。”   他就像是一个费尽心思讨好大人的小孩子。   时盏松口,“好吧。”   闻时礼笑容加深,直勾勾瞧着她。   “你该休息了,我回去了。”说完,时盏刚想走,又被拉住,她只好回头,“怎么了。”   闻时礼:“再答应我一个。”   “......”   这!人!怎么回事!   时盏的目光转为审视,“是不是太多了?”   闻时礼也看着她:“最后一个。”   时盏直接说:“过分和越界的我都不会答应,你得清——”   “小千岁。”他突然喊了一声。   时盏也停住没说完的话:“怎么了。”   “最后一个请求。”   闻时礼定定看她,目光似能探进她的灵魂深处,接下来的每一个字组成的字句,都显得极为深刻。   “答应我。”   “要一世平安,年年顺意。”   只有这样。   才不枉我,   生死鬼门关闯一遭。 第126章 九万125 我心尖上的独一人。   Chapter125   那年整个三月, 时盏都待在医院里。   小腿上的伤势早已痊愈,纱布拆去后,肌肤上呈现枪伤愈合后的典型疤痕, 不规则的一个圆, 边缘微微泛红。   迟迟没有出院的原因,在于闻时礼。   这段时间来, 闻时礼中途伤口化脓,开始发烧, 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 人也不清醒地开始胡言乱语。   护士告诉她, 闻时礼总在说打雷了, 可外面分明晴空万里。   没一会儿,又开始反复低声喊一个名字。   那天。   时盏和闻靳深刚从外边散完步回到病房, 就有护士敲门进来。   护士一进来,直接看向姿态闲散坐在沙发上的闻靳深,“闻先生, 打扰您了,方便问你个事吗?”   闻靳深手里端着水, 送到嘴边却没喝:“怎么了?”   护士语气无奈:“是这样的, 闻先生, 您小叔不肯配合治疗, 怎么不也让我们给伤口换药, 他一直说着个名字, 要我们找来才肯换药。”   闻靳深眸色沉了点, 平静问:“什么名字。”   “小千岁。”   “......”   时盏眼神一顿,不由自主地看向闻靳深。   “这样阿。”闻靳深也在看着她,嗓音慵懒地说了这么三个字。   护士说:“对阿, 闻先生您能想办法叫过来吗,您小叔他真的很不配合阿......”   静下来。   闻靳深慢条斯理地喝口水,像在抚平情绪,而后才没什么情绪地说:“知道了,你先去忙吧,麻烦了。”   护士:“好的。”   门重新被关上。   间距良久的沉默空档后,一声不明意味的嗤笑声,还伴随着格外阴阳怪气的一句。   “他还挺粘你。”   “......”   时盏也端着杯子喝水,低头小口小口喝 ,从他脸上移开视线,佯装自己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闻靳深看着她,索性挑明:“盏盏,你装什么聋?”   时盏见他面色不虞,斟酌一小会儿后,试探性地说:“那我现在过去看看你小叔?”   “......”   闻靳深:?   时盏眼风落过去,注意到男人愈发难看的神色,心里也有些没底。她又放轻声音:“他不配合治疗。”   最后一字话音落下。   整间病房都安静得出奇。   隐约能猜出闻靳深冷着脸的原因,但也不是很确定。见他一直沉默着,时盏犹豫说:“好歹他也算我的救命恩人。”   闻言,闻靳深总算勉强开了金口,话里含着揶揄:“救命恩人?”   他看上去似乎又气又在忍,竟发出两声笑来。凉凉笑意滚出喉咙,也带出男人隐捺的声息。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   闻靳深点上一支烟,病房里瞬间烟味四散。   他吞云吐雾,徐徐说:“谁还不是个救命恩人?”   时盏:“嗯?没说你不是阿。”   闻靳深脸上的表情有些似是而非,却被烟雾挡着看不清:“得亏我也九死一生过,不然我现在还真没点儿底气跟他争。”   “闻靳深......”   时盏又慢吞吞喝了两口水,定定望着他:“他现在就是个病人,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说到这,闻靳深起身到窗边,目光向外,“我怎么感觉他在疯狂地往你心里扔雷呢。”   时盏委实无法理解在她心里扔雷什么意思:“那我不过去,他会一直不配合治疗的。”   闻靳深:“我有说过不让你去么?”   “那你这是在?”   闻靳深看着窗外湛蓝色的天空,几秒后,缓缓转身,修长手指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靠近时盏,拉起她的右手,准确无误地抚上那枚冰冷的钻戒。   也没其余多余的动作,闻靳深来回抚摸那枚戒指,还有她的无名指:“希望你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闻太太。”   时盏:“我没忘。”   从没忘过。   闻时礼睇她一眼:“真没忘?”   “嗯。”   “那——”   这人又开始虚张声势地拖腔带调。   在时盏笔直的目光里,闻靳深捏捏她的无名指:“谁在我小叔病房哭得像个小狗似的?”   时盏微皱眉:“我哭和我忘没忘记闻太太这个身份有关系?还有......你说谁像狗?”   问完,时盏觉得有点不对劲:“等等,那天你一直在外面看着?”   看她哭,看闻时礼给她擦眼泪,还看闻时礼拉她的手。   闻靳深静静看着她。   对上他这个眼神,时盏就知道事实正如她所说,不由道:“你这也太没安全感了吧。”   闻靳深白衬衫将他眸色衬得更黑,他盯着她看了会儿,慢悠悠地说:“以前,我倒也算个很有安全感的人。”   语气里,有一丝隐隐的责备。   哦。   这在变相内涵她呢。   时盏怎么会听不出来,顿了几秒,平静道:“以前呢,我倒没什么安全感,现在倒好,我们互补。”   “......”   闻靳深知道她逻辑很鬼才,眉梢一抬,那双桃花眼里浮出星点笑意:“你在跟我告白呢?”   时盏面不改色:“随你怎么想。”   闻靳深抬手松松深色领结后,手指上移点点自己的嘴唇:“亲一下再去。”   他的唇形薄且好看,润润的,也不干燥,光是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很好亲。   有幸领教过好多回。   确实。   很。好。亲。   距离很近,时盏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混着常年有的雪松香,清冽又不厚重的味道,容易令人心神摇曳。   时盏不禁舔了舔唇,小举动被闻靳深看在眼里,他失声笑着,肩膀轻颤:“这么馋我呢?”   “......”   他还在笑:“只馋我嘴么。”   ?   魔!鬼!   时盏抿紧唇,一声不吭。   闻靳深:“快点儿。”   时盏盯着她。   仿佛在问:快点做什么。   闻靳深揉揉她的发顶,像读懂她眼里的意思,慵懒又挑逗地吐出两个字:“亲我。”   时盏:“不亲就不让我去么。”   刚问完,男人一只手圈上腰身,被他用力一带,整个人撞进他的怀里,温温热热的,霸道得很。他桃花眼含笑时勾人得很:“不亲的话,你走一个试试呢。”   “试试么?”   “......”   闻靳深欣赏着她脸上略微有点窘迫的表情,勾了唇:“我就爱看你这种表情。”   时盏一怔:“什么表情。”   闻靳深跟她调情的时候,向来游刃有余极了,眼神勾她,动作诱她,就连声色也在此刻沾染上几分薄薄晦昧:“良家少妇被拉下水又不得不从的表情。”   时盏稍怔,后知后觉开始整理表情,镇定道:“这是变相承认你是个强盗了?”   男人手指以很轻的弧度摩挲着她手臂肌肤,像羽毛,像鸟尾越过湖面。他俯身,低脸将唇送到她面前,却又不主动吻上去:“嗯,是呢。”   承认得倒是非常坦荡。   闻靳深的脸孔近在咫尺,睫似鸦羽,每眨一下,眼睑下方都会有淡淡阴影略过。他好闻的气息逼近:“所以,还不快点儿亲我?”   时盏看着他离自己两厘米左右的唇:“那你先别贴我这么紧。”   “紧么?”闻靳深非但没松开,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徐徐笑道:“怎么不能贴这么紧呢。”   “我怕你那样。”   最后一个字说完,时盏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闻靳深:“哪样?”   时盏视线往下一撇,声音变小:“你明知道的。”   他低低一笑,笑音蛊惑。   闻靳深搂着她,腰身微微向前用力使了一下。   “这样?”   声息低沉,字字勾魂。   纵使和他有过多次经验,时盏也忍不住红了脸:“......别调情了。”   “怎么。”他薄薄的唇蓄意擦过她嘴角,凉凉的,“你不喜欢?”   时盏觉得身体有些发热,耳边男人的声息在蔓延,胸腔里的心跳在加速,无形中,仿佛周围的温度也升高了。她匆匆在他嘴唇上碰了下:“行了,放开我。”   “这么敷衍,哄小孩呢?”   “......”   刚刚那一下吻,快得闻靳深都还没反应过来,正所谓开始即结束,大概也是这样了。   时盏白皙脸颊飞着红云,风情眼尾微微上挑,看着很诱人。她尚不自知,盯着他:“你,不是说,亲一下吗?”   闻靳深眉目舒展,桃花眼潋滟有光:“也不是这么一下阿。”   “那是怎么——”   呜。   时盏没有闭眼,近距离仔细看着闻靳深亲自己的样子。他很乐在其中,也老道,舌头长驱直入,扣进她牙关,与她的舌纠缠在一起。   也许力道有点重,时盏数次都磕在他的牙齿上,惹得他一边性感低笑,一边含糊不清带着微喘说。   “乖点儿好不好?”   “.......”   哪!不!乖!了!   时盏被亲得窒息,别开脸控诉:“分明是你吻技烂。”   尽管闻靳深并没有和别人接过吻,但他对自己的吻技有信心。   以前和小姑娘亲过那么多次,也没被说烂。小姑娘今天有刻意找茬的嫌隙,闻靳深温温吁一口气,慢慢地慵懒反问:“我吻技烂?”   时盏点头表示肯定:“就烂。”   “......”   沉默对视好几秒。   那双桃花眼里存着温善和情/欲,直勾勾盯着时盏:“闻太太,你觉得我吻技烂的话,那还脸红什么?”   “有么。”时盏面不改色,顿了下,接一句,“我并没有脸红。”   闻靳深搂着她,脚下一动:“来,我们去厕所照照镜子,看看你有没有脸红。”   时盏僵住步子:“倒也不必。”   顿了下,时盏看着他,认真地说:“差不多了吧,我得去看看你小叔。”   闻靳深笑意凝了下,看着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   想着闻时礼一副拒不配合换药的样子,时盏情绪渐渐稳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看着男人桃花眼,缓慢重复:“我得去看看你小叔。”   闻靳深沉默看她一会儿,最后,藏尽眼底情绪,低低的:“早点回来。”   时盏:“尽量。”   听到她的回答,闻靳深笑意收了些:“上次你说尽量,就待了一个多小时,这次又是尽量。”   时盏从他怀里退出:“反正,就,尽量。”   闻靳深也不好在说什么,表情依旧温柔,语调也轻:“我等你。”   时盏点点头。   看着时盏推门出去的背影,闻靳深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他想到当初那个义无反顾的小姑娘。   ——“我想和你不可描述。”   ——“那我不要做你的患者了。”   ——“我要做闻太太。”   现在的我,婚姻给你,心给你,人给你。   什么都给你。   只是真的,好像再也回不去当初了。你也不是当初那个满眼是我的小姑娘了。   后悔么。   后悔。   可后悔没用。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看着你的背影,安静地等着你,等你回来。   回来做我的小姑娘,我的闻太太。   我心尖上的独一人。   -   最后。   还是磨蹭一个多小时,时盏才重新回到病房。   也是从那天起,时盏发现闻靳深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吃舒乐安定。她在网上查过这种药。   就是安眠药。   盯着网页,时盏思绪放空,想着以前闻靳深睡眠虽浅,但从不吃安眠药一类的。   看来最近他的确精神压力不小,而且全部来自于她。   除开看见闻靳深吃安眠药,偶尔也会看见他心脏疼时躲到厕所去吃药。他不想让她看见,所以她哪怕看见,也装作没看见。   就好像,他和以前一样,从没受过伤。   闻靳深大多时间都在医院陪她,其余时候会去康宁中心处理一些重要事项。   时盏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安静中,会不停地去想一个问题。   还要报复么?   一开始她想要报复他的。从被他逼婚开始,就想着要报复,但连日来他精心照顾,温柔至极,就算她一天要去看好几次闻时礼,他也都沉默着再没有二话。   不由得,时盏心里也动摇起来。   说到底,她没办法做到对他那么狠心。毕竟,也是她曾经深深迷恋过的男人。   他有时候坐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做,她光看着,心跳都会莫名加速。   一如当初。 第127章 九万126 你走你的独木桥。   Chapter126   进到闻时礼病房的时候, 他的病床前周围一圈人,主治医生,好几个护士, 甚至还有副院长, 个个面面相觑,神色为难。   看那些人的表情, 时盏就能想象闻时礼到底有多不配合。   还未靠近,只见一个装着碘伏棉球等的银色托盘, 自时盏眼前飞过, 哐当地砸在墙上, 东西噼里啪啦地渐得一地都是。   然后就听见男人低哑的一声吼:“滚——!”   吓得周围人纷纷后退。   时盏表情平静, 弯腰捡起地上的纱布和几瓶药,走到病床前塞到其中一个护士手里, 语气冷冰冰:“给他换。”   护士犹豫:“可是闻先生不配合。”   “是么。”   下一刻,时盏转过脸,视线落点在闻时礼脸上。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见她一出现,整个人变得格外安分老实, 要不是他眼白里有血丝和额头暴着有青筋, 几乎会让人产生错觉, 刚刚大发雷霆的并不是他。   时盏盯着他, 好一会儿, 慢慢说:“你配不配合?”   “配合。”闻时礼舔了舔苍白的唇, 直勾勾看她, “你站过来点,离我近些。”   时盏很冷漠:“你现在不要给我提要求,你连药都不配合换, 没有资格和我提别的要求。”   闻时礼立马用手去解病服纽扣:“我错了,我这就让她们换,你离我近些好不好?”   周围人的表情立马变得很诧异。   诧异在他的顺从。   闻时礼很快把一排扣子全部解开。他的胸口缠着很宽一圈纱布,上面有血迹渗出。   过于折腾挣扎所致。   “小千岁,”他盯着她,语气低到不能再低,“你别离我那么远......”   小千岁。   在闻时礼喊出口的那一刻,其余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时盏脸上。   怪不得这么配合。   护士说:“闻先生,请您坐起来,方便换药。”   闻时礼恍若未闻,没有动,一直看着时盏,仿佛她不过来他就不坐起来。   见他这样,时盏作势就要走:“你要这样,就真的没意思。”   闻时礼怕她真的离开,只能在护士的帮助下坐起来。   时盏站在原处没动,看着护士拆开他的纱布。   即便做好心理准备,在真正看见闻时礼手术伤口的那一瞬,时盏还是有被震惊到,就连呼吸也变得缓慢。   男人前胸肌肤冷白,常年锻炼的缘故,肌肉结实且走向流畅,一道骇人疤痕横亘在中间,以锁骨中部为起点,一路往下,纵横到胃的位置。   手术切口并未愈合,且经过两次感染,此时混着血痂和黄脓,周围肌肤也是发炎的红色。   看到他的伤口,时盏没忍住,上前靠近他,立马就被拉住了手。   闻时礼坐在病床上,微微仰头看她:“小千岁,怎么不肯来看我。”   “你讲点道理。”见他已经配合换药,时盏任他拉着,“我明明可以出院,却还留在这儿,怎么没有看你?昨天晚上不是见过了吗?”   闻时礼眼睫轻轻颤了下:“可那是昨天。”   “?”   时盏微微偏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事儿逼呢。”   闻时礼:“今天没有见到你,就不算见到。”   “......”   所有人看时盏的目光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等护士给闻时礼换好新药以及新的纱布后,离开病房,其余人也相继离开。   一下便安静下来。   闻时礼一直没有松开时盏。   时盏拍拍他抓自己的那手:“我得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她心里惦记着闻靳深说的,早点回来。   能动的闻时礼从不会安分,他身体凑过来,额头几乎要贴着时盏的下巴,就那么近的仰头看着她,眸色深黑且沉:“再陪我会,小千岁。”   时盏的目光扫过他眉眼,然后看见他依旧敞着的病服:“把扣子扣上。”   “你帮我扣。”   “......”   时盏手指点在男人额心,将他的头推开:“自己扣,别让我生气。”   闻时礼拉着她的手举起来,给她看:“可我现在一只手不方便。”   时盏不解:“你,就不能放开我再扣?”   “可我不想放开你。”闻时礼说得言辞切切,仿佛对极了,“所以只能你帮我扣。”   时盏不太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但是你抓着我的话,我不也是一只手吗?”   闻时礼点头表示认可:“你说得对,但是还是你帮我扣吧。”   时盏想抽他两下。   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她的话,他也不会病恹恹地被困在医院里。   “就这么一次。”   时盏正对闻时礼身体微微前倾,长发微卷的发顺着白皙脸庞滑下,扫在男人眉眼间,唇角处,再攻进他百毒不侵的内心深处。   离得近,两人身上的味道交换,是柑橘和玫瑰。   时盏开始一颗一颗地帮他扣病服纽扣。   整个过程。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腕。   时盏也穿着宽松肥大的病服,以她现在俯身的姿势,加上领口低垂,从闻时礼的角度,只要眼睑微微一低,就能看见春光。   但他没有。   从头到尾,他一直盯着她的眉眼,看她风情半敛的眼角,也看她专注时的表情。   在这一刻,闻时礼都快要误以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了。   世界上有一种爱。   无关情/欲,无关肉/体,深情却在每一个眼神里疯涨。   “扣好了。”时盏直起腰身,“你还要拉多久。”   最后一个字刚说完,病房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时盏有些僵住,回头。   闻靳深还握着冰凉的门把手,修身笔挺地站在门口,目光无声地看着时盏被拉住的手,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出来,盏盏。”   时盏:“等等,我在——”   “有急事。”闻靳深生生打断她的话,“陈警官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幕后嫌疑人落网,让你过去一趟。”   时盏愣了下:“落网了?”   手腕上的力道也松了。   时盏转回头看闻时礼,用商量的语气:“晚点过来看你,我去趟警察局。”   从闻靳深一出现,闻时礼的情绪就变得十分低落,蔫蔫地松开手低着头,嗯了声。   时盏注意到他的变化,张嘴想说点其他什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说了句。   “我先走了。”   -   时盏回病房换了衣服,和闻靳深一同前往警局。   到了警局。   外面停放着几辆警车还有专用摩托,时盏侧目看着那几辆警车,有一瞬的走神,想起当年时京被抓走的那天。   天色阴沉,破旧的筒子楼下挤满人,警察,记者,好事的围观群众。时盏记得很清楚,那天楼下的警车,就有三辆,阵仗非常大。   十三岁的她站在人群外,看着时京被两名警察压着往警车的方向走,一步三回头看她,目光里全是念念不舍。   有关时京,最后的记忆画面就是他坐在警察后排,车辆驶出去很远,他依旧在回头看她,眼圈红红的。   想到这,一阵焦虑感漫上心头。   时盏压住几欲越出喉咙的呕意,皱着眉,不动声色加快步伐。   “盏盏?”跟在她身旁的闻靳深注意到异样,“不舒服?”   时盏淡淡呼口气:“没事。”   闻靳深:“待会可能不会让我进去,有不对劲随时叫我。”   时盏转头看他,眨眨眼:“叫你做什么。”   闻靳深薄唇微弯,漫不经心又透着点含笑玩味:“我难道不是你的良药?”   “苦口的那种?”时盏反讽一句。   闻靳深替她拉开警局玻璃门:“一点都不甜?”   “将就吧。”   此时,陈正从里侧一个房间走出来,停在时盏面前:“麻烦时小姐跑一趟了,嫌疑犯点名说要见你,见不到你的话什么都不肯松口说。”   时盏刚想开口,就有一个年轻男警风风火火地跑到两人中间:“陈队,局长召开紧急会议,正找您呢!”   陈正哎呀一声:“我这不是手头忙着呢吗!”   年轻男警也很为难:“可局长说了您必须到场,真的很急很急。”   “有多急?”陈正问。   男警说:“还是那个年轻女性连环谋杀的案子,又出现受害者了,第十七个。”   陈正黝黑的脸上倏地窜起怒意:“什么!又?!”   然后陈正骂了句脏话。   骂完后,注意到时盏的目光,稍微收敛:“抱歉时小姐,我让小郑过来给你说,我去开个会。”   时盏点头:“没事。”   陈正扬声喊:“郑颖——”然后风风火火地跟着年轻男警离开。   郑颖从资料室出来,陈正身影已经消失,声音还能听见:“带时小姐见嫌疑人,做好笔录!”   郑颖朝时盏礼貌一笑:“没办法,那个连环杀人犯一直抓不到,上头催得紧。”   时盏并不想听‘连环杀人犯’等字眼,平淡地转开话题:“嫌疑人是谁?”   “就是那个,”郑颖想了想,“叫林初娆,就林氏公司的那个千金。”   “——”   空气安静。   时盏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指尖却轻微地颤了下。   林初娆。   她的确从没设想过会是她。   手上一暖。   闻靳深自后方牵住她的手,安抚低声道:“我在。”   见状,郑颖说:“闻先生可以陪着你。”   “不用。”时盏直接拒绝,“我自己进去。”   想亲口问问林初娆,难道就因为得不到想要的人,就要置她于死地么。   闻靳深还是有点不放心:“真不用我陪你么。”   时盏扫一眼四周,冷笑:“这里在警察局,难不成她还想对我做什么不成。”   郑颖也说:“没事的,很安全。”   于是,闻靳深拿着时盏的包在审讯室外面等候,时盏被郑颖带到里面。   审讯室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两个监控,其余什么也没有。   林初娆就坐在那张桌前,两只手腕上扣着银色的手腕。她憔悴了不少,面色有些发黄,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没精神。   郑颖说:“稍等,我去给你拿一把椅子进来。”   时盏摇头拒绝:“我站着就行。”   旋即,郑颖离开。   审讯室里寂静如坟。   时盏眼睑低垂,看着林初娆,以平淡的语调开口:“你不是点名要见我,要说点什么。”   林初娆缓缓抬头,双眼下方一片青灰:“你凭什么。”   “......”   沉默片刻后,时盏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凭什么!”林初娆声音突然放大好多倍,吼着,“凭什么什么也不用做,他们就会爱你!”   看来还真是为了男人。   时盏没有吵架的念头,轻描淡写地一句:“不值得。”   林初娆突然站起来,重重地拍着桌子朝她吼:“一开始是靳深你抢走了,后来是闻叔叔,你怎么一个都不肯放过,你怎么全都想要!”   “所以——”时盏尾音变得绵长且深味,“你花钱找人狙杀我?”   林初娆瞪着她:“对,我就恨不得你去死!如果不是你,闻叔叔会娶我,他一定会娶我!”   可林初娆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拿走她第一次并且答应要娶她的男人,会变卦变得那么快。   时盏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娶你?闻时礼真要结婚的话,不早结了,何至于四十多了还单着?”   “时盏,你真的很恶心。”林初娆说,“分明一切都得到了,却还摆出一副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也不屑的样子,不觉得恶心吗。”   时盏看着林初娆那张近乎疯狂的脸,平静道:“你和闻时礼间发生什么,与我没关系,我也不想和你吵。”   刚说完,林初娆的眼泪就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砸在桌面上。   林初娆哭得很凶,却又在大声笑,撕心裂肺地控诉着自己的委屈:“叔叔说他会娶我,但他的手机屏保是你,钱包里的照片是你,袖扣字母缩写是你的名字,都是你,凭什么都是你!是你这个疯子!”   时盏沉默听着。   “你知道最恶心的是什么吗?”林初娆又重重用手铐砸了两下桌子,嘭嘭作响,在寂静的审讯室尤为刺耳。   “叔叔他左边胸口有隐形纹身,喝酒或者剧烈运动时才会显出来......”   林初娆突然停下,像说不出口。   时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呢。”   林初娆眼里全是对她的恨意:“我和他做/爱,做到一半,他胸口的纹身显出来,什么字你知道么。”   “啊——!”   时盏头发被猛地一扯,林初娆拉拽着疯狂嘶吼:“是千岁!是千岁!!”   门被打开。   郑颖冲进来,动作利落迅速地将林初娆压在椅中,厉声:“警告!不许乱动!”   时盏完全没料到林初娆会突然动手,头发被拽掉好几缕,头皮痛得发麻,她揉揉脑袋,平复着呼吸:“郑警官,我先出去了。”   郑颖制着还有些挣扎的林初娆,抽空对她说:“你先出去吧。”   “嗯。”   离开审讯室。   那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千岁。   闻靳深就等在外面,见到时盏头发乱糟糟出来,英挺的眉瞬间拧起,径直灭掉烟头起身:“她朝你动手了?”   时盏心情低落,低低地嗯了声。   闻靳深将包塞到她手中:“来,我看看。”   时盏接过包,站着没动。   闻靳深比她高许多,看头部也方便,他仔细地检查着她的头皮部分:“这有一点出血。”   他手指点在头顶位置。   再仔细检查一番后,闻靳深眉皱得更深:“耳朵后边儿也破了。”   他的手指抚上去,摸到鲜血:“疼不疼?”   时盏其实没有感觉到耳朵后边疼,主要是因为头皮太疼了。她又抬手揉脑袋:“这里疼。”   闻靳深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底却漫上浓浓心疼,他啧一声,拉下她的手:“别揉,现在去买药。”   说着就要拉着她走。   却被时盏一把抱住腰身。   闻靳深浑身一僵,然后缓缓放松下来,他抬手轻轻拍她的背,温声哄:“怪我,我刚刚就该执意陪你一起进去的,有我在,她也不敢做什么。”   时盏的脸埋在他温暖胸膛,闻着熟悉又令人心安的雪松香,心中委屈加剧,声音也变得闷闷的:“闻靳深,我真的是个害人精,对吗。”   “她说你害人精?放屁。”闻靳深二话没说直接将她搂紧,又亲了亲她发顶,“你是我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宝贝。”   时盏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我明明从小都过得很难很难,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虐待毒打,还差点死在一条藏獒的嘴下。明明一路到现在都那么不顺利,为什么还要觉得我这样的疯子,什么也没做,却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一切?”   闻靳深双手捧住时盏的脸,将她从怀里带出,微微俯身,用深黑的眸定定看着她,“盏盏,听着,错的从来不是你,你一点儿也不疯,疯的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你不要自责内疚,也不要难过。”   时盏鼻腔一热:“真的么。”   “真的。”他的嗓音慵懒却温柔,“我会永远陪着你。”   永远......   永远是多远。   时盏眼圈也有些红:“万一哪天我真的变成疯子了,怎么办。”   闻言,他故意逗她,眼角一抬笑得迷人:“你现在也是个疯子,盏盏。”   时盏一时竟然较起真来,扯住他的衣角:“那变得很疯很疯那种怎么办?”   “还不够疯么?”闻靳深反握住她拉自己衣角的那手,把玩着她的手指,“直接让你老公在大冬天跪成老寒腿。”   “......”   时盏坚持要个答案:“那真的变很疯很疯怎么办。”   “那,”闻靳深拖腔带调地卖弄着玄虚,漫不经心至极,“那就你走你的独步桥,我——”   时盏眼底一暗。   她就知道,永远只是说说而已。   没有谁会陪谁到永远。   却没想到下一句,他说:“我在下面撑着桥,你过桥的时候小心一点。”   “......”   等反应过来,时盏没憋住,发出笑:“什么时候这么会逗我开心了。”   见她心情有所缓和,闻靳深眉眼也舒展开,桃花眼眯着:“以前我不太在乎你的感受,你就不要我了,所以现在不敢了,怕了,所以学聪明了。”   时盏哦一声,抿抿唇。   闻靳深俯身,亲在她眼角,又亲了亲耳朵:“去买药,耳朵后面还在流血。”   那一瞬,时盏仿佛又是当初那个眼里全是闻靳深的小姑娘,乖顺得不行,小声说:“那你会帮我涂药么。”   “不叫帮,我是自愿。”   寒风吹来,吹散时盏的长发,她在风里抬起脸,主动在男人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 第128章 九万127 (双更合一)   Chapter127   离开警局。   闻靳深开车带着她找药店, 周围比较都偏僻,十几分钟路程过去都没有看见一家药店,只有零星几个小卖铺。   时盏用卫生纸捂在耳后,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痛。   车停在红路灯路口。   闻靳深转头看副驾上的时盏, 注意到她的动作:“别一直捂着,要是碎纸粘在伤口上处理的时候会疼。”   时盏嗯一声, 拿开捂在耳后伤口上的纸。   “直接回医院吧。”将她哄好的闻靳深表情反而不太好看,唇线拉直, 下颌绷着, 令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现在心情并不好。   时盏揉捏手里带血的纸:“你的脸为什么这么臭。”   “没。”   时盏学他表情, 凑近几分:“看我, 你脸就有这么臭,还说没有。”   闻靳深也顺势凑过去, 两人距离一下拉进,眉目间相距不过几厘米,他黑眸沉了几分, 喉结滚了滚:“还不是因为你受伤了,心里烦着呢。”   时盏呼吸微屏:“说话就说话, 这么近做什么。”   “嗯?”闻靳深轻轻自鼻腔里哼出一声, 拖腔带调地低声问, “难道不是你先凑我这么近的么, 盏盏?”   “......”时盏一怔, 很快坐回副驾里, 故作平静地目视前方, “绿灯,开车。”   闻靳深低笑一声,转回目光发动车辆。   回到医院, 闻靳深让时盏回病房里等着,他去找护士拿药来。没一会儿,就有一个护士拿着药跟着闻靳深进到病房。   时盏正好换上病服,坐在床上等。   护士将装药的托盘放在桌上:“时小姐,头发扎一下哦,我给你处理伤口。”   没有头绳。   时盏将头发挽在一旁,用一只手握着:“这样行么。”   护士看一眼:“可以的。”   时盏看护士开始拆棉签,不由盯着站在一边的闻靳深,嘀咕:“你不是说你给我涂药吗。”   声音很小,闻靳深一开始没听清,几秒后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不禁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去取护士手里的棉签:“麻烦了,我来吧。”   “好的,闻院长。”   护士非常放心地离开。   闻靳深修长手指撕开棉签袋封口,取出两根,也在床沿上坐下:“坐过来点儿。”   时盏往他的位置移动,靠得近些。   时盏好奇:“那个护士就这么放心你。”   “你老公我呢。”闻靳深桃花眼一抬,含着几分笑意看她,语气却傲得有点欠揍,“虽然是个精神病院的院长,但是处理下外伤还是没问题的。”   时盏故作不屑,冷哼一声。   闻时礼瞧她模样实在可爱:“过来,亲一下。”   时盏没动,他便主动靠近在她唇上浅浅亲了一下:“上药的时候我尽量轻点儿,等下疼的话就给我说。”   时盏嗯了声。   闻靳深用棉签蘸着双氧水替她消毒。   时盏:“疼。”   闻靳深:“嗯,我轻点。”   时盏:“还是疼!”   闻靳深一顿:“我再轻点。”   “好疼的。”   “......”   闻靳深拿棉签的手垂下,另一只手直接轻轻捏住时盏下巴,将她的脸抬着与自己对视:“逗着你老公好玩是吧?”   时盏无辜:“我哪有。”   “我刚刚都没碰到,你就喊疼?”   “......”   沉默片刻后,时盏只好认下:“是挺好玩的。”   闻靳深拿她没办法,眸光温善,唇角笑意柔和他原本线条冷漠的轮廓:“乖点儿,你一喊疼我就下不去手。”   “哦。”   时盏不再胡乱喊疼,坐着让闻靳深替自己涂药。他动作又轻又温柔,也慢,让人不禁泛困。   思维无法集中的时候,时盏突然想到林初娆抓着自己头发吼的画面,不由得喊了句:“闻靳深。”   闻靳深:“在呢。”   时盏问:“真的有纹身能隐形么。”   闻靳深正在替她耳后伤口消毒,脸也凑得近,黑眸看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看来他不知道闻时礼纹身的事情,时盏只说:“就问问。”   “有是有,但是不建议。”消完毒,闻靳深用棉签蘸着药膏轻轻涂着,“那是用鸽子血混着朱砂纹的,很少有人真的去纹。一来是鸽子血是动物血不安全,有感染和过敏的风险,二呢,朱砂有毒。”   时盏用手指缠着头发,若有所思:“喝酒和剧烈运动时才有。”   闻靳深看着她:“怎么,你想去纹这个?”   时盏摇头:“没,我就问问。”   “问问?”   闻靳深显然不太信,桃花眼微微笑眯着,目光里却有几分审视:“向来与你无关的事情,你从不过问的。”   时盏没接话。   “怎么?”涂好药的闻靳深将手里面前丢进垃圾桶里,“是不是我小叔用鸽子血纹了你名字之类的?”   “......”   时盏抬头,与他的视线对在一起:“你怎么猜到的?”   闻靳深眼神里明暗交杂,压住不悦,笑说:“没猜,用脚想的。”   下一秒,他微凉的手指轻攀上她脸庞,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你被这个打动了么?那我也去纹。”   时盏:“你不是说不安全。”   闻靳深的手指转至她的唇上,一寸一寸碾过:“那又怎样,你真喜欢我就去,伤不致死就没关系。”   “闻靳深,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闻靳深握住手,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耳后:“纹这儿?”   “......”   然后转移至胸膛:“还是这儿?”   “......”   接下来又是腹肌:“这儿呢?”   “......”   时盏手指发烫,两只手一起收回,面上有些促狭:“胡说什么呢,没让你去纹。”   闻靳深低低一笑:“你问隐形纹身的时候眼神那么动容,还以为你很想要呢。”   哪里!动容!了!   时盏长吁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男人眼睛:“正好在医院,你去挂个眼科吧?”   闻靳深起身,收拾药品等进托盘,状似漫不经心地一问:“不是向往那是什么。”   时盏沉默下来。   那到底又是什么。   怜悯,同情,或者别的什么。也或者,真的有动容,但是她自己看不见。   -   三月最后一天,闻时礼出院。天气大好,天空碧蓝如洗,像面镜子,只有零星几朵白云点缀。   时盏换好衣服出病房时,闻时礼已经等在走廊里,换下病服的他,看起来很精神,黑西装笔挺,长腿笔直,没系领带,黑衬衫随意敞着,有一种凌乱恣意的迷人。   时盏后面紧跟着闻靳深,也是一身黑色西装,内搭白色衬衫。一时间,医院长廊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闻时礼朝她走过来时,时盏低头,看见腰间多出一只大手,将她带进怀里。   占有欲在蔓延。   “一起吃个晚饭?”闻时礼没看她身后的男人,视线笔直地望着她,“庆祝一下咱俩出院。”   闻靳深漫不经心地笑道:“当我摆设呢?”   时盏有些为难,得知她今天出院,晚上江鹤钦已经组了饭局,并且时盏已经应下,晚上会和闻靳深一直过去。   沉默片刻。   时盏如实告诉他:“和江鹤钦约好晚上一起吃饭了。”   那一瞬,闻时礼眼神一暗,却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她:“所以,就不能和我一起吃饭了,对么。”   与他对视,时盏竟有点于心不忍。   噎好一会儿,时盏回头看一眼闻靳深,轻声用商量的口吻:“让小叔一起吧,就吃个饭。”   闻靳深长睫半敛,桃花眼冷淡地望着她。   意在无声拒绝。   一番对视。   时盏擅作主张,回头试探性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晚上就——”   “我不介意。”闻时礼直接应下,风流眉梢一扬,眼角春光缱绻,“晚上见,地址发我微信就行。”   时盏抿抿唇,看着闻时礼冲她笑着擦肩而过,然后感受到后面传来强烈的压迫感。   完了。   腰间那只大手的力道在一寸一寸收紧。   闻靳深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能照顾一下我的感受?”   时盏回身,主动圈住男人脖子,不想有所隐瞒:“看着你小叔被拒绝的表情,我真的有点不忍心。”   对于她的服软,闻靳深无奈地受着,黑眸里有一瞬悲凉:“看我难受,你就忍心了?”   “就吃个晚饭。”时盏又微微垫脚,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一下,“要不是他,第二发子弹是打在我心脏里的,你难道想这种事情发生吗?”   闻靳深望着她,眉骨一跳:“不愿意。”   “那不就行了。”   闻靳深到底还是发不出脾气。他长长一声叹息:“可是你每次对他让步一点,都会让他觉得有机可趁,他能和你磕到死,万一什么时候发病伤到你什么办?”   那可是个九次人格问卷不及格,且拥有重度心理创伤的人。   “他永远不会伤害我。”对于这一点,时盏非常有自信,说得信誓旦旦。   闻时礼挑眉:“你怎么知道不会?”   时盏若有所思一会,头缓缓低下去,声音也变小:“用命救下来的人,真的会舍得去伤害么,你会吗?”   见她心情变得有些低落,闻靳深不想和她再继续这个话题,揉揉她的发顶:“走吧,我们回家。”   “......”时盏突然抬头,认真盯着他,“你会吗?”   “我不会。”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他怎么舍得伤害。   时盏口吻认真:“那他也不会,他永远不会伤害我。”   楼道里,深沉的男人靠在墙上,默默听完这场对话。   唇角不由勾出笑弧。   看来,小东西也不是太没良心。   -   晚上七点多一刻。   时盏和闻靳深到江鹤钦定的吃饭地方,以前去过的那家新中式餐厅,风格独雅,随处可见清淡的水墨画。   位置就定在大厅里。   刚到门口,就遇到江鹤钦一行人也刚到,江鹤钦老样子,见面第一件事就是直接抱住时盏:“盏妹妹,我一直说去医院看你,闻靳深那条狗不让。”   闻靳深:?   陈嘉树点头:“得亏没让你去,否则照你这么一抱,又得进急诊室。”   时盏照旧被勒得喘不过气,手指轻攥着江鹤钦西装衣袖:“江鹤钦,你能对我温柔点么,就像你对那些妹妹一样。”   江鹤钦笑得妖孽:“不行哦。”   “......”   时盏注意到陈嘉树:“好久不见,前几次饭局酒局你都没来。”   “他阿——”江鹤钦故意拖腔带调地调侃,“家里的管得严呗,不像我自由得像风,谁敢管我?”   江鹤钦最后一个字刚说完。   就听见一声“小橘”。   听见耳熟的名字,时盏眸光一转看向声音来源处,那是窗边的一桌,一男一女。男的不认识,女的是温橘。   温橘罕见地精心打扮过,鹿眼水灵灵地,樱花色的口红,显得整个人气色非常好,男人替她拉开椅子,她温柔地笑着说句谢谢。   温橘刚坐下,就注意到一行人的目光,转过头来第一眼看见一身白色西装的江鹤钦,他也正看她,温橘目光没有停留,直接转到时盏脸上:“姐姐?”   她站起来,乖巧地快步走到时盏面前:“你也在这吃饭吗,出院了呀。”   “嗯。”   时盏望一眼温橘后方的男人,相貌平平,戴黑框眼镜。她笑:“男朋友么。”   温橘轻巧地道:“不是呢。”   余光里,江鹤钦眉眼刚松到一半,就听见温橘没说完的后一句:“未婚夫。”   其余人都没什么反应。   除开江鹤钦。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那男人一眼。   时盏拍拍温橘的手臂:“去吧,不打扰你的二人世界。”   温橘乖乖地点头,又对大家微微颔首以示礼貌后,转身回到自己那桌。   众人被侍者拎着到另外一边的大圆桌,纷纷落座。   侍者问江鹤钦:“江先生,现在上菜么。”   没等到回应。   侍者:“江先生?”   江鹤钦回神般阿一声:“你说。”   侍者又重复一遍。   江鹤钦嗯一声:“上菜吧。”   旁边的陈嘉树用手胳膊拐了一下江鹤钦,揶揄:“江大少爷表情不对劲儿阿,让我猜猜看,刚刚那个小妹妹是你白月光阿?”   江鹤钦躲脏东西似的躲陈嘉树的手,一边躲一边骂:“我白你二大爷。”   众人哈哈大笑。   沉杨点一支烟,悠哉道:“也不看我们鹤钦是什么风流人物?整个港城只有闻叔叔能和他battle一下,其他人比不得,他能有白月光?笑死我算了。”   换作往常,江鹤钦早就迎合地笑着,今日不知为何,扯了扯唇,没拉出笑容,只是转开话题:“盏妹妹,你不是说闻小叔要来,还没到?”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大厅门口就出现闻时礼的身影,高大挺拔,黑西装,黑衬衫,就连外面那件大衣,也是黑色的。   浑身都透着黑暗的气息。   他看向时盏,眉目不动间却有藏不住的善。   空位留在时盏旁边的旁边,中间隔着个闻靳深。等男人一落座,画面瞬间变得养眼得不行。   总共六个男人,个个高颜值,帅得各有风格,惹得大厅其余桌的女人们纷纷投来目光。   餐厅其中两边墙上都有装有音响,此刻正播放着中国风的歌曲,和餐厅的风格很相衬。   音乐声音并不小,以至于哪怕在大厅用餐,都听不见其他桌的声音。   酒过三巡。   所有人都多多少少有了些醉态,不知谁把话题聊到时盏新电影的票房上。   住院这段时间偶尔看一眼,今天都没看,时盏拿出手机一看,朝大家笑笑:“破40亿了。”   沉杨顿时支棱起来,满面意气风发扬声道:“就问你们,牛!不!牛!逼!”   “牛!!逼!!”   众人哄笑。   音乐戛然而止。   一句嘲讽的话就这么插进笑声里——“她多贱阿,抓着闻家两个男人不放,还一桌吃饭呢,闻家小叔一看就不爱她。”   全场寂静。   似乎,说这句话的人也没想到自己在说话的时候,大厅里的音乐会停。   以至于,每一个字都被听得很清楚。   是个年轻女人。   时盏目光幽幽落过去,和那女人对上视线,对方脸上立马浮出被抓包的尴尬色,立马低下头装作认真吃菜。   “呵——”   闻时礼凉凉一笑,仰头饮尽杯中的白酒后,杯子猛地一砸,起身,长腿踢翻后方椅子,脸色阴鸷地往那桌走去。   “闻叔叔!”   时盏条件发射似的,站起来:“闻时礼!”她冲过去一把拉住男人胳膊。   “算了。”   闻时礼冷白的肌肤上透着层酒红,他看一眼时盏,又看眼她拉着自己的手:“她骂你呢,小千岁。”   时盏冲他摇头:“真的没事,回去吧。”   “好。”   见他答应,时盏放心地松开他胳膊,往回走。   却没料到,两秒后,后方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其余人惊呼。   时盏转头。   看见闻时礼一把揪住女人头发,将人整个从座位里拉扯出来,一路拉扯一边阴狠地说:“给老子道歉!”   看着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时盏心跳加速,见有人正拿出手机准备拍摄,她三两步冲过去,两只手一起紧紧拉住他拽人的那只胳膊,声音也严肃起来:“放手!”   然后,转头朝自己那桌喊一声。   “你们愣着做什么?”   闻时礼发起疯来,可能她是第一个敢上前去拦的人。   这就是其他人纷纷没有动的原因。   不过经时盏一喊,男人们都冲过来,拉住闻时礼,好言相劝:“小叔,算了算了。”   那女人跪在地上呜呜哭,头发被扯着:“对不起呜呜呜.......”   见闻时礼不肯松手,时盏手指往下,直接握住男人青筋暴起的手上,去看他眼睛:“我让你松手,都不松是么?”   仿佛在说:我的话你都不听?   闻时礼对任何人都缺乏尊重,也没有忌惮的事物,但他还是在时盏的目光里缓缓松指,冷冰冰对那女人说:“算你运气好。”   “......”   话还没说完,闻时礼视线睥睨,看一眼地上哭泣的女人,又扫一圈四周围观的人,漫不经心又吊儿郎当地开口:“纠正一下你的话,哪里看出我不爱她的?放你妈的狗屁。”   ——“明明是人尽皆知我爱她。”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时盏,时盏谁也没看,表情不太好,沉着脸:“好了,都回自己的座位吧。”   一场闹剧总算止住。   -   被扯掉好多头发的女人哭啼啼地在女厕洗脸,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倒霉,不过就说了一句,就要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如此粗暴地对待。   洗完脸,女人一只脚刚踏出去,就绊到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在地上,额头磕得嘭一声响。   “好疼......”女人狼狈地趴在地上,回头一看,发现修身笔挺面容英俊的男人站在那里。   闻靳深朝她露出歉意一笑:“抱歉,不是故意的。”   或许男人的脸太过好看,也或许是那双桃花眼太具有欺骗性。   女人讷讷地:“没事。”   闻靳深绕到她前方,绅士地弯腰伸出一只手:“我拉你起来。”   伸到面前的那手,莹白如玉,指骨修长分明,女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愣了好半晌,男人温柔地眯着桃花眼笑:“不起来么?”   女人这才半撑起身体,将自己的手送上去。   就在距离不过厘米的时候,男人倏地收回手直起腰身,女人再次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哼。   重新抬头,对上一双深潭似的黑眸。   闻靳深依旧在笑,那笑却半分不及眼底:“抱歉,这次也不是故意的。”   于是女人反应过来,这也是一种报复。   与粗暴沾不上关系,斯文温柔,可却令人觉得羞辱万分。   此时,闻时礼从对面男洗手间出来,目睹这一幕,觉得好笑:“多大了阿,小孩子把戏。”   闻靳深冷笑一声,没搭话。   “我说——”   两个男人擦肩而过时,闻时礼顿住脚步,微微侧头,语气挑衅得很:   “跟我比爱意呢,你永远是个手下败将。”   闻靳深不甚在意,桃花眼笑得懒散,低头有意无意地抚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可你依旧是个败北的输家不是么。”   “......”闻时礼整理着袖口,“不过比我更早与她有交际罢了。”   没等闻靳深开口,男人彻底转过脸去,眉眼狂妄得不行,声音却很低沉:“否则,你拿什么和我比?”   闻靳深也转过头,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空气否仿佛被磨出花火:“小叔,就算你比我更早遇到她,我也不见得会输。”   输赢自有天定,   不受神明和世人掌控。   ......   离开餐厅时,天色已晚。   闻时礼站在一行人后方,看着大家离开,最后目送完时盏随闻靳深上车离开后。他拐进旁边暗黑小巷里,隔着一段距离,看着藏在水泥柱后面的人: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离她远一点。”   那人带着黑色口罩,此时诡谲怪异地笑起来,浑身都在颤。笑到最后,阴森森地问闻时礼:“是你吗?”   良久沉默后。   闻时礼缓缓开口:“是我。”   那人又疯狂地大笑起来。   像有什么大病似的,一边笑一边疯狂地抓耳挠腮,手指暴露在一线月光里,可以看清左边食指的指节上有一处三角形刺青。   那人哈哈哈哈笑着,笑到最后,用力地抓着脑袋颤抖着嗓音开口:“你也会保护一个女人?笑死了哈哈哈哈。”   “......”   闻时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眸色沉进黑色的海洋里,一字一顿地警告着。   “最后说一遍。”   “别碰她。” 第129章 九万128 叔叔只有你了。(男主部分……   2018.4.2   答应要和闻时礼去游乐园的日子。   时盏对闻靳深撒了谎。   她告诉他, 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做,而不是要去和他小叔玩一天。   初衷还是在不想两人吵架。   收拾好的时候,时盏看眼时间, 上午七点的时间。   正好闻时礼发来微信问她好了没, 时盏回了个马上下来,然后拿上包出门。   时盏考虑到今天去游乐园, 可能会玩一些项目,也没有穿旗袍, 而是改为休闲的白色休闲套装。   到小区大门外。   熟悉的黑色宾利就停在路口, 闻时礼靠在副驾车门上, 单脚支着, 嘴里叼着一根烟,他在阳光里微微眯眼朝她看来, 瞳眸深处一片安静。   还没来得及道句早,时盏手机响起。   掏出来一看。   闻靳深。   时盏示意闻时礼稍等,避到一边接电话:“喂?”   “在哪儿。”清晨十分, 他的嗓音有着十分慵懒,话倒是像随口一问, 仿佛并不在意答案。   时盏:“跟你说过, 有工作上的事情。”   那边沉默下来。   十九层的公寓露台上, 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桃花眼里含着嘲讽, 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门处听着的那辆黑色宾利。   听筒里, 她的声音传来:“闻靳深?”   “在呢。”   她问:“怎么了。”   男人薄唇微勾, 面上笑意融融:“没事。”   眸底却不见天日。   时盏:“没事我先挂了。”   “......”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传来, 闻靳深手肘支在护栏上,远眺的目光依旧锁住女人那道白色身影,看闻时礼替她拉开车门, 再看她弯腰坐进车内。   闻太太,你把我当傻子玩呢。   -   时盏坐进车内,将手机放进包里。   面前多出一双手,闻时礼突然靠近替她系安全带,他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柑橘香,清甜得很,和他本人气质非常不符。   时盏想接过安全带:“我自己来吧。”   男人的侧颜近在咫尺。   与闻靳深有七分相似。   他并未第一时间转过脸来,垂眸专注地替她系好安全带后,才转过脸来同她对视,深沉黑眸凝望她。   时盏静静盯着他,发现这男人脸上居然搜寻不到岁月的痕迹:“你怎么保养的?”   闻时礼笑了:“是不是看起来和你还挺般配?”   时盏没接这个话。   系好安全带后,闻时礼抽身坐好,没给自己拉上安全带,而是直接启动车辆。   “你怎么不系安全带?”时盏觉得奇怪,给她系,自己却不系。   闻时礼手伸过来,在她脑袋上重重揉了一把:“我不喜欢,勒得慌。”   时盏:“我也不喜欢。”   闻靳深:“不喜欢也得系。”   “.....”   老双标了。   长发被揉得凌乱不堪,时盏拨开他的手,余光里,道旁的景物在后退,速度由慢变快,直至越来越快。   时盏打开包,在夹层里取出头绳,用手作梳子开始扎头发。   束成高高的马尾。   宾利驶上城市主干道。   早高峰时期,车辆移动得缓慢无比,尤其这一截路段,直接堵得寸步难行。   车停着,闻时礼一手横搭在方向盘上,偏过头,看扎着马尾的时盏,天鹅颈修长白皙,星星点点的胎发随意落下。   柔软,美好,令人想要靠近。   想伸出去的手,却在触及到时盏看过来的眼神时,收住。   闻时礼在心里嘲笑自己,身经百战到头来也不过是个胆小鬼。   时盏正看着他,眸光平静:“怎么?”   被这么一问,闻时礼竟有种偷窥被抓包的不自在看。他想了想,眼睑微抬,笑得吊儿郎当地说:“我家小千岁炸头发也好看。”   “......”   -   两人到达的时候,还没有到游乐园的开园时间。   九点开园,现在八点半,还有半个小时。   附近不少商铺,闻时礼停好车后让她在车上等着,他去给她买点儿吃的。时盏正想说不用,人已经下了车。   时盏无聊地拿出手机玩。   注意到有闻靳深发来的微信。   两条。   【什么时候回家?】   【会很晚么。】   时盏心绪稍沉,低头看着两人的对话框,犹豫着该怎么回。   一想着闻靳深发现自己在撒谎的表情,她的心就有些七上八下。   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敲过去两个字。   【尽快。】   另外一边。   闻靳深穿着洁白无痕的白大褂,在等预约的病人,看着“尽快”那两个字,声息绵长地呵笑一声,脸上却冷如寒霜,没有半点表情。   时盏见没有得到回复,也没有再管,一抬头,就看见正驾驶车门被拉开,闻时礼坐进车内,朝她扔来一个袋子。   时盏下意识接过。   甜品带特有的包装袋,上面印着粉红的草莓图案。   里面装着时盏喜欢吃的草莓千层,她抬头,看一眼正关好车门的闻时礼,低低说了声谢谢。   闻时礼左边手肘支在车门凸出来的那一块上,托腮偏头看时盏:“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吃——”   说到这,他停下,取过她手里的包装袋替她打开,又撕开勺子的包装插在千层上,才又递到时盏手里。   时盏再次接过。   时盏吃东西很小口,送半颗草莓在嘴里,嚼到一半想到一个事情,含糊道:“你明明能很温柔细心,怎么对那些女孩那么凶。”   闻时礼狭长的眼尾半敛,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又不是人人都是小千岁,你说是吧?”   “......”   时盏其实自己也没想明白过,自己到底哪点令他觉得特殊,就因为初见时她手心朝下拜佛祖么?还是因为她的屡次拒绝激发出男人喜征服的天性。   到底哪里值得,他一次又一次明目张胆的袒护。   甚至,不惜自己的命命也要舍身护她。   闻靳深救她,能说爱。   那他呢?   “你爱我吗?”安静如斯的车厢里,时盏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闻时礼一瞬怔愣。   时盏慢条斯理地把勺子插回去,平静地看着他,又问一遍:“你爱我吗?”   我爱你。   这三个字,闻时礼起码对几百个女人说过,床笫纠缠间,每个女人都会问他一遍,语调或轻快或痴迷,神态或沉溺或疯狂,——你爱不爱我?   他也回答得容易,爱,当然爱,我爱你。   但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我爱你这三个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又无法说出。   闻时礼长睫轻轻一颤,对上她的视线,他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什么是爱?”   没人教过他爱。   也没有人真正爱过他。   他才是那个天生的怪物。   时盏很轻地笑了下,低下头,用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把千层捅得稀巴烂:“我就知道你不懂爱,但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我。”   “......”男人喉结滚动一下,声息在车厢里扩散,“我是不懂,但我只知道,你不能受伤,谁也不能伤害你。”   闻言,时盏脸上没什么情绪起伏,却问道:“要是我小时候就遇见你,你会把我从席月皎手里救出来么。”   “小千岁——”他喊她一声,眼尾渐渐发红,黑眸沉得能吞万物似的,“我现在也能把你从她手里救出来。”   “是么?”   “你相信我。”   时盏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低头舀一勺奶油送进嘴里。   甜腻腻的。   男人重重地喘息声响起。   时盏察觉到不对,转头,看见闻时礼像是很痛苦地趴在方向盘上,脊背剧烈起伏着,他疯了似的重复低喃两个字。   “我能......我能......”   时盏想到他有三级恐慌症,将甜品塞回塑料袋中后,伸手过去轻轻拍他的背:“没打雷阿?”   下一秒,他倏地朝时盏冲过来。   身体被重重一撞。   幸好副驾的座椅很软,时盏稳住视线,就看见闻时礼死死抱住她的腰,脸朝下,浑身颤抖:“救你,救你好不好......”   时盏被勒得喘不过气,没有第一时间推开男人:“我不用你救,我现在没事,你冷静一下。”   然后,车厢里响起男人的嘶吼。   “谁也别想伤害你!”   时盏被吓得浑身一震,她直接双手扒住男人滚烫的脸,迫使他抬起脸来,发现他双眼通红,眼泪簌簌而落,像条夜里没有归途的野狗。   她很无奈,一字一沉缓地说:“闻时礼,冷静,否则我立马下车,不陪你去游乐园了。”   像在威胁三岁的小孩。   却意外地奏效。   在她清冷的注视下,闻时礼呼吸渐渐平顺下来,他喉结上下滚着,像是有些哽咽,一直看着她。   温热的泪水流到时盏指间。   湿湿的。   闻时礼抬起一只手,反握住她捧自己脸的手,泪流得更凶,可是,他这样的男人连哭也好看到无懈可击:“小千岁。”   他声音抖得很厉害,眸光却很深情:“叔叔只有你了。”   “......”   时盏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闻时礼没有解释,只是说:“所有人都恨我的时候,你别恨我。”   时盏:“到底什么意思。”   可他依旧没有解释。 第130章 九万129 小叔x时盏.游乐园par……   Chapter129   时盏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和她一样的人。   患着不同的精神疾病。   失语症,癔症,躁狂症, 社交恐惧症, 自闭症等等。   也包括闻时礼在内的。   ——恐慌症。   车厢内。   耗去大半个小时,闻时礼总算彻底冷静下来, 通过前方的后视镜,他看见自己现在满额头的汗, 煞白的脸色。   时盏在纸盒里抽出两张纸, 递过去:“擦擦汗吧。”   男人修长冷白的指伸过来, 接纸时几许颤抖:“吓着你没有?”   时盏没回答。   闻时礼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 转过头看她:“小千岁?”   九点已过,游乐园正式开园。时盏目光落在窗外, 看往里涌的人流:“没打雷怎么也开始犯病?”   此时的闻时礼能看见的,是她一小半精致美好的侧脸,还有白皙的耳后肌肤。他静静看着, 说:“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这还是第一次,在没有打雷下雨的情况, 诱发病症。   仔细回想, 当时的他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谁也别想伤害她, 谁也别想, 岂止越想越极端, 思绪被一片猩红占据, 惹得他发疯。   “......”   时盏自外面收回视线,转过头,闻时礼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对视上去, 看见他瞳眸微动:“真吓着你了么,小千岁。”   “没有。”时盏说,“我也有发病的时候,模样也不比你好到哪去。”   两人一时无话。   静静又坐会后,闻时礼长长松出一口气,似在调整状态和情绪:“走吧。”   “嗯。”   四月上午的温度适宜,不冷不热的,路上行人大多穿着两件套。   时盏走在前面,闻时礼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没有与她并肩。   他刻意走得慢一些,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她的背影。   闻时礼提前在网上购买入园票,进去的时候出示下身份证就可以了。   他递身份证出去的时候,时盏不经意看了去。   视线固定。   证件上的闻时礼少年模样,白肤黑发,轮廓还没有现在这般冷厉,眉眼也没有如今时常的阴鸷,只有清冷与寡淡。   看着镜头视线笔直。   在现今这个美颜软件横行的时代,好多人的照片拿出手都非常好看,可证件照却骗不了人,像他这样好看又标准的证件照。   ——万中无一。   时盏默默收回检票员递回的身份证时,修长的手指捻着另一张身份证,一齐塞到她手里。   时盏不解地抬头,在人头攒动的人流里,对上男人深邃漆黑的眸,他朝她勾唇一笑:“不是喜欢看么?”   “......”   “看个够。”   时盏把自己身份证收回钱包里,把他的身份证递回去:“自己收着。”   闻时礼没接,反而长臂一伸,搂住她肩头猛地往怀里一带。   时盏怔住。   正想问一句怎么回事,就见闻时礼神色阴沉地看着她后方,像在瞪什么人。然后,时盏也回头,看见一只手正伸向自己还没拉上拉链的包。   闻时礼低笑一声,冲那人眉梢一扬:“你偷错人了,傻逼。”   那人迅速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里。   柑橘香在人群里也能闻得清晰。   没有烟草味。   时盏莫名一句:“今天你没抽烟。”   闻时礼搂着她,头微微低着,饶有兴致道:“想看我抽烟?”   “......”   时盏正想否认说不是时,他又凑得更近,语气愈发没个正行,玩味慵懒地逗她:“是不是觉得叔叔抽烟的时候很迷人?”   时盏撞进他风流的眉眼里,就想着,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被他这样蛊惑过。   可她不会。   时盏维持着平静,推开他自己站好,再次把身份证递过去:“收着。”   他还是不接;“放你包里,结束后给我。”   “好吧。”   收好身份证,拉上包的拉链,时盏刚要把包跨在肩膀上的时候,手里突然落了空。   时盏茫然地抬起头。   就看见闻时礼极自然地把单间挎包拿过去,挂在自己脖子上,黑色包身在他小腹位置微微摆动。   任旁人一看。   他们就好像一对交往多年的情侣。   时盏盯着他。   注意到她的视线,闻时礼话里带着几声笑,腔调愈发慵懒起来:“别这么看我,我以前没给其他人背过包,这种待遇,就你一个人有。”   时盏一本正经地回:“那我谢谢你。”   “嗯。”闻时礼吊儿郎当地笑着,拉着她胳膊往前走,“谁让你是叔叔最宝贝的小朋友。”   “......”   时盏忍了忍,没开腔。   闻时礼拉着她一边走,一边观察她的脸色:“怎么又把脸拉着,哪里不开心。”   时盏严肃地看他:“你怎么叫我的时候,总带着‘小’这个字,我不小。”   “行吧。”他摆出那副下作到坦荡的姿态,目光玩味地扫过她身前,“大千岁?”   时盏直接挣开他,表明不满。   自己都二十多岁了。   还成天被叫小朋友。   像什么话。   真就越想越不开心。   一个被忘掉的“小千岁”也被他天天叫。   闻时礼重新拉着她的胳膊:“人太多,待会儿走散,再说——”   他转头撇她,笑得漫不经心:“在我面前,你不就是个小朋友么。”   时盏:“也对,毕竟你那么老。”   “......”   闻时礼:?   你那么老。   ...那么老。   ......老。   短短几个字,在嘈杂喧闹的游乐园里,像魔音似的环绕在闻时礼耳边。   或许别人说他,他并不会在意,但偏偏从她口中说出来,字句便带上强大的杀伤力。   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闻时礼较真起来,拉着时盏站住不走,人流里,将自己的脸送上前:“再看看?哪里老,我都还没有皱纹。”   时盏没想过他会较真,也杠起来:“年龄摆在那不是么,身份证上我都看见了,几几年的来着,一九七——”   没说完,被男人捂了嘴。   “哦。”时盏扒下他的手:“年纪大还不让人说?”   闻时礼似笑非笑道:“操劳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   “......”   两人目光撞上。   时盏不想就他“年纪大”和“不显老”的问题再扯,顿了会,平静地转开话题:“现在到游乐园里了,你想玩什么?”   “我买的两张通票。”   “?”   “全玩一遍。”   “......”   时盏迟疑好几秒,不确定道:“真要把游乐园项目全玩一遍?”   “怎么?”男人懒懒抬眼,“不想在游乐园玩,那想和叔叔去哪玩?”   游乐园项目有四十多种,就算赶通告似的,一天也玩不完。   真的太多太多了。   而且,有些热门项目,比如过山车海盗船这些,还要排队。   时盏开始讲道理:“闻时礼,我们玩不完那么多的。”   闻时礼像个不听话的孩子,反倒问起她来:“那怎么办呢。”   时盏思考几秒,说:“这样吧,你把你想玩的排个顺序,我们一个一个玩,玩到晚上九点闭园,这样总行吧?”   闻时礼看着她的眼角,沉默一会儿后,同意:“好。”   “那现在,”时盏转头,看向那些五花八门的游乐设施,“你现在想玩什么?”   闻时礼视线落在两人正前方上的摩天轮上:“我们坐那个。”   两人到摩天轮处排队。   前面人很多,周围也很吵,有夫妻带小孩儿的,有结伴而行的闺蜜,不过更多是两两成双的情侣。   闻时礼站在时盏身后,看着摩天轮:“小千岁。你听说过一个美好的传说吗。”   时盏:“什么?”   “相爱的人在摩天轮顶点接吻的话。”他的语速变慢,“就会永远在一起。”   时盏点头。   点过头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扭过头看他:“待会儿别乱来阿,我会生气的。”   闻时礼没有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蓝天白云中的五彩摩天轮,低低回答。   “我知道。”   -   长达四十分钟的排队后,两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坐到单独的箱体里。   上来前,在检票处买了瓶水,闻时礼拧开递给她,“喝点。”   时盏接过。   仰头小口喝几口后,把水递回给闻时礼,他非常自然地对着她刚刚喝过的地方,下了嘴,喉结上下滚动。   “......”   两人相对而坐。   脚底踩着的部分是透明的,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下面如蚂蚁般细小的人头,一颗一颗,不停地在移动。   摩天轮缓缓启动。   沿着顺时针方向,一点一点地上升。   干坐着有些无聊。   时盏主动和闻时礼搭话:“怎么想来游乐园玩。”   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别扭,云淡风轻地笑着说:“小时候,见别的小朋友经常跟爸爸妈妈来游乐园玩,就羡慕得很。人总是对自己没得到过的产生渴望,那时候我做梦都是去一次游乐园。”   时盏默默听着。   竟有些感同身受。   她小时候也没来过游乐园。   再细细追究的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沉默几秒。   又听他接着说:“有一次没忍住,偷偷溜进游乐园躲起来,等到闭园后,我悄悄爬上不会动的旋转木马,内心得到巨大满足,哪怕那次回去后又被我妈一顿毒打,但我不后悔。”   那之后,他再也没去过游乐园。   路过都不曾有。   像是一个禁忌,一个未愈合的疤,在心底成为年深日久的阴影。   摩天轮持续上升。   不少箱体里的情侣已经做好接吻的准备,氛围甜蜜融洽,只有时盏和闻时礼这一隔,安静沉默得非常怪异。   时盏没有安慰人这项技能。她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反倒显得神色不太自然。   见她的模样,他反倒笑着伸手揉揉她的头:“别丧着脸为难自己,我也没被人安慰过,不照样挺到现在。”   窗外蓝天白云。   他的眼里似有万里避风港。   最高顶点已至。   男人倏地起身,双手撑在她的两腿边,俯身低脸吻住她的额头。   时盏额间一凉。   时间仿佛静止。   周围景象移动也变得缓慢。   时盏心脏不可控地一瞬失控。   她条件反射地按住胸口。   被吓的。   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   闻时礼在她做出反应前,唇已经脱离,他维持着姿势,处于上方位置低眸看她,在安静的箱体里,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小千岁,我们不能相爱,所以不能幸福——”   他微顿,又缓缓道:“但我对蓝天白云起誓,只要我闻时礼活一天,就护你一天周全,活一秒,也护你一秒周全。”   那一瞬。   时盏不能否认,她的眼眶在发热。   她低着头,看脚下景物移动。   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这辈子,可能都遇不到再像你这样为我奋不顾身的人了。”   说完,又补了两个字:“真的。”   闻时礼缓缓坐回原位,他看她时的目光温柔永存,阳光照进隔间,令他的黑发变得颜色稍浅,反出一层淡淡光泽。   时盏抬头,与他对视,眼底悲伤漫延。   “小千岁。”闻时礼露出笑容,眉眼舒展开,他耸耸肩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放心,我会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拯救我,治愈我。   然后,再救赎我。   拉我出深渊。   予我阳光,甘露,鲜花,浪漫,和一切我尚未拥有过的美好。   看着男人璀璨迷人的笑,时盏心头像有刺扎似的难受,就连呼吸也变得延钝,氧气久久进不到肺里,整个人都难受。   她控制着表情,没露出破绽。   隔很久很久。   “那——”时盏在沉默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希望你早日找到一个......一个像我一样的人。”   “好的,叔叔会的。”   “......”   下了摩天轮,时盏情绪跌到谷底,闻时礼背着她的包,晃晃悠悠地跟着她后面,语气很轻松:“别丧着脸嘛,我说我会保护你,你还不开心阿,给你丢坏人堆里面去?”   时盏没心情和他贫,耷拉着头没说话。   手机正好响了。   闻时礼替她把手机从包里取出来,来电显示的备注很亲昵。   老公。   时盏没抬头:“谁?”   闻时礼:“你老公。”   时盏抬头。   看见屏幕上备注的那两个字时,心头一跳,又去看闻时礼,发现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她取过手机,犹豫几秒挂断。   心里在想:他什么时候拿她手机改的备注!   没隔几秒。   屏幕再次亮起,又打了过来。   “......”   时盏转身,到人比较少的角落接起电话:“喂。”   那边静两秒后,传来闻靳深清冷的嗓音,开门见山:“在哪?”   “在,工作阿。”   “......”   “原来在工作。”闻靳深轻轻笑一声,语气里很有几分意味不明,“在哪工作这么吵呢?”   听到这话,时盏心头一紧,却还是面不改色地撒谎:“就一些周围的工作人员。”   闻靳深又意味深长地阿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呢。”   时盏转头,看一眼人群中乖乖等在原地的闻时礼,心头阵阵发虚。   她说:“尽快。”   闻靳深:“忘记今天什么日子了?”   时盏一时真没反应过来:“什么日子。”   那边沉默。   四月二号。   时盏在脑中搜索着关于这个日子的记忆,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   正准备说话,闻靳深先开口,声音比之前低了些:“盏盏,我今天生日,回家吃饭么?”   “......”   闻时礼的目光正好也看过来。   与她对上。   四目相撞。   时盏又想到自己已经答应闻时礼,游乐园项目结束后要和他一起吃饭。   索性,心一横:“不了。”   那边直接撂断电话。   完了。   肯定生气了。   真后悔日子定在今天。 第131章 九万130 闻太太,你今天玩得挺开心……   Chapter130   两人一直玩到闭园。   时盏浑身没有一滴力气, 脚步变得又缓又重。   反观闻时礼,他依旧气定神闲,眉眼间没有疲态, 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缓缓跟在时盏旁边:“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去, 你这什么体力。”   “......”时盏不太能接受陪他玩一天还要被吐槽的情况,“铁人也经不住这么玩吧。”   “平时叫你多吃点儿, 偏不听。”   “......”   时盏累得多说一个字都费劲。   人在疲惫时,注意力无法集中, 因此她也没注意到此时游乐园门口大型充气玩偶旁, 站着一个男人, 正抽着烟, 神色难明。   但闻时礼看见了。   下一秒,闻时礼伸手把疲软的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 手极自然地搭到她肩膀上,凑过去附耳低语,一副两人极其亲密的状态。   一系列动作后, 回头挑衅地看眼玩偶后方的男人。   对上视线。   闻靳深只觉得幼稚可笑,要不是他现在有事情要做, 他会追上去揍他一拳。   等两人过马路, 到对面那条街上后, 闻靳深踩灭烟头, 缓缓转身。   “出来。”   面前一从灌木绿植。   里面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后, 出现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男人, 戴着黑色口罩, 左边食指的指节上有一处三角形刺青。   闻靳深缓缓踱到那人面前:“说说看?你跟着她做什么。”   黑色口罩里,传出对方阴森森的笑:“她是闻时礼要保护的女人,所以要毁了她。”   “......”   “你和闻时礼什么仇?”   “你怎么不去问他啊。”那人还在阴森地笑, “你不是他侄子吗,家人间也有秘密?”   闻靳深没耐心陪着阴阳怪气:“离她远点,她是我妻子,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我都不会放过你。”   对方冷笑道:“无所谓,我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   “......”   “是么。”闻靳深也跟着笑,眼底却薄凉一片,“那你试试。”   话音落下,闻靳深一只手伸出伸出,快而准地扼住对方喉咙,眉眼间浮出阴鸷,唇畔却笑意融融:“再说一遍,她是我闻靳深的妻子。”   那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有些窒息。   却没屈服。   月光下,黑衣人手摸进兜里,摸出一把短匕首,匕首柄哐当落在地上,一抹寒光凛现,反进男人漆黑的瞳眸里。   尖锐朝闻靳深刺去。   他偏头一躲,下意识就扣住对方持刀的那只手臂。   再一拳重重挥过去。   哐当,刀刃坠地。   那人也被揍得吃痛摔倒在地。   男人明光锃亮的黑皮鞋一抬,碾上那人脖颈,长腿微曲,整个高大的身子俯下去,脸上笑意不减:“做坏事怕丢人么。”   说着就要去扯对方脸上的口罩。   寒光重新映进男人眼里。   瞳眸一缩。   嗤——   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   闻靳深身形一顿,下意识地低头,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滴滴答答往下的鲜血,月色下,鲜血的红色显得十分刺眼。   ......   -   “能行么。”时盏打量着面馆里有些简陋装修,和破旧积污的桌面,“在这吃你可以?”   对于和闻时礼吃饭的记忆还记忆犹新,一顿饭六十二万,这令她觉得,他不太像是能在这种街边面馆讲究的人。   闻时礼坐在她对面,浑身矜贵的气质与这间小面馆格格不入,倒还是轻笑了声,慢悠悠道:“跟你吃的话,我没那么多烂讲究。”   “......”时盏说,“那你待会多吃点。”   店老板把两碗牛肉面端上来。   闻时礼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筷子,用卫生纸擦了擦,递了一双给时盏。   时盏接过:“谢谢。”   没吃两口,对面马路上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时盏探头看一眼,发现游乐园门口围满人,还拉着警戒线。   店里现在只有他们这一桌,老板见没其他客人,索性也一溜烟跑到马路对面看热闹。   时盏咽下口里的面条:“对面怎么回事儿,我们刚刚过来都没这么多人。”   “不知道呢。”闻时礼漫不经心地,“快吃面吧。”   “出什么事儿了?”   “吃面。”   时盏没再继续问。   吃完面后,准备付钱的时候老板也正好从马路对面回来,皱着眉头,嘴里还咕哝着:“......吓死人。”   时盏顺势一问:“什么情况?”   老板表达欲被激起:“哎哟,对面地上好多血哦,一地都是!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只知道有个男人被捅了,坏人已经逃跑了,而且——”   话音戛然而止,老板盯着付钱过来的闻时礼。   闻时礼手里一张百元的钞票,新的,冷白修长的大拇指和食指落在钞票面上,其余三指松散地垂在下方,似注意到老板十分异样的眼神,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呢?”   老板说:“先生,你和刚刚那个被抬上救护车的男人,就是被捅的那个,特别像。”   “......”   “是么。”闻时礼不甚在意,笑了一声,“要同我长得像,可不太容易。”   老板说:“真的,被捅的那个也很帅的。”   时盏心里一紧。   听着老板的描述,闻靳深清黑眉眼清晰地浮现在脑里。   她翻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   那边没有接。   时盏有些坐不住,起身,再次拨通第二个电话,一边往店外走。   电话再次自动挂断。   无人接听。   时盏心中忐忑,伤者那真的是闻靳深吗?按道理讲,他应该不知道她在这里再对,但听面馆老板的描述,确实很像他没错。   正纠结中。   手机响了,闻靳深回拨过来的。   时盏很快接起。   先开口的是闻靳深,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倦,比平时低些,却依旧温柔含笑:“盏盏?工作结束了?”   “你——”她顿了下,“你在哪里。”   闻靳深笑一声:“怎么,想我?”   时盏气息低下去,又问了一遍你在哪里。   闻靳深:“医院。”   时盏不信:“这么晚你在医院?”   闻靳深懒懒笑着:“是阿,这不是有棘手病人么。”   时盏沉默。   几秒后,她说:“我来医院找你。”   闻靳深却说:“不用,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能听到他的声音,时盏早已心安不少,又听他说很快回来,不免心中松口气。   “那好吧。”   挂断电话。   闻时礼走出店门,停在她旁边:“送你回去?”   时盏:“嗯。”   -   另一边。   救护车上的闻靳深费劲讲完电话,早已没了力气,虚弱地闭上眼,手垂着,手机滑落掉地上。   护士把手机捡起,放进闻靳深的外套口袋里。   摇着头,像是叹息,又像是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几分钟前。   闻靳深的手机响起,原本合眼的男人倏地睁眼,动作迟缓地想要去拿口袋中的手机。   遭到护士制止:“干嘛呢,别乱动呀。”   “手机......”他喘着,唇色苍白,“帮我拿一下。”   护士说:“别接了吧,你现在尽量不要说话。”   闻靳深格外坚持:“......可能是我太太打来的,不接她会担心。”   应该会担心的吧。   如果。   他没有万分把握她会担心。   在闻靳深的一再要求下,护士帮他取出手机,屏幕上备注着:闻太太。   护士帮他接起后,手机放到他耳边,他强撑着精神,控制住紊乱的气息,发出玩味又漫不经心的一声笑。   “盏盏。”他说,“工作结束了?”   -   时盏刚到公寓,就接到闻雨涵的电话,电话里,小姑娘哭得好大声:“姐姐......姐姐......”   有些被这哭的阵仗吓到,时盏换鞋的动作一顿:“怎么回事?”   “哥哥,哥哥——”小姑娘抽抽搭搭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时盏耐着性子:“别着急,你哥哥怎么了,慢慢说。”   电话那头,闻雨涵哇地一声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哥哥被捅伤了......呜呜呜,姐姐,哥哥......”   时盏动作停住:“你说什么。”   闻雨涵又重复一遍。   沉默片刻。   只有闻雨涵止不住的哭声,时盏倒吸一口凉气:“哪个医院?”   “第一医院。”   “我马上过来。”   -   白色法拉利泊进医院停车坪里。   闻雨涵像是认出她的车,从医院门口滴溜溜地一路小跑过来,刚停稳,小姑娘整个人都趴到车窗上来。   时盏降下车窗:“先让开,我得下车。”   见到她,闻雨涵话开始停不下来,噼里啪啦地说一大堆。   时盏听个大概。   就是,闻靳深被人刺伤,医院联系家属后,温华和闻雨涵赶到医院,闻靳深却要求她们不准告诉时盏。   闻雨涵总觉得不告诉不行,就趁着妈妈在病房陪哥哥的间隙,偷偷跑出来,给时盏打电话,并且在大门口等她。   时盏心情变得阴郁,连带着脸色看上去也非常不好,她叹口气,对闻雨涵说:“走吧,我们先上去。”   “......”   到住院部。   闻雨涵直接领着她到闻靳深的病房门口,她说:“姐姐,别告诉哥哥,是我叫你来的。”   “......”时盏说,“我不说,你哥哥也知道,他很聪明的。”   小姑娘红着眼睛哦一声。   时盏病房门进去,温华正坐在床边,像在和男人说着话,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是时盏,立马站起来:“你来了也好,你来陪陪他。”   时盏目光落过去。   与他对上。   病床上的闻靳深醒着的,躺在病床上,脸孔英俊依旧,唇有些苍白,穿着病号服,被子盖到胸口处。他看着她:“你怎么来了,盏盏。”   时盏走过去:“我不来你就高兴了?”   “不是这个意思。”他朝她温和笑着,主动拉她手,“就是一个阑尾炎手术而已,不想让你担心。”   “阑尾炎手术?”时盏笑了。   “对呢。”   闻靳深声息绵长,在安静的病房里十分清晰,他的指与她的指缓缓摩挲:“所以呢,你不要担心。”   见他这时候还在撒谎,时盏抽出手指,话里却有了哭音:“你骗人。”   “哎呀——”   闻靳深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神色有些着急,掀开被子,撩开病服:“你看,这不是阑尾炎手术的位置么,你也做过的。”   时盏看了一眼。   纱布包在男人小腹右边位置,的确是阑尾炎手术的位置。   温华在此时打圆场:“儿子,你也别瞒着,想着雨涵也给小盏说了。”   闻雨涵瞪着眼睛:“妈妈!”   可能在质问为什么要出卖她。   闻靳深慵懒的视线滑到墙根处小姑娘身上,皮笑肉不笑地:“涵涵,过来。”   闻雨涵一怔:“干嘛。”   他说:“哥哥要打你一顿。”   “......”   闻雨涵吓得起了鸡皮疙瘩。   隔了一会儿。   闻雨涵像是又要哭,呜呜道:“我还不是为你好!哥哥。你这样真的让我好伤心阿。”   说完开始大哭。   整个病房都是中气十足的哭音。   温华啧啧两声,拎着包走过去扯着闻雨涵的胳膊:“哥哥都快被你吵死了。”   闻雨涵挣着:“他不理解我!”   温华:“好好好,妈妈理解你,我们先出去。那个,小盏——”   时盏回头。   温华说:“我和雨涵先走了,你照顾靳深吧!”   “好。”时盏点头。   病房一时安静下来。   时盏坐到刚刚温华刚坐过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闻靳深。   仿佛在说:编,你继续编。   闻靳深重新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上去。   触感温软。   寡凉。   像他这人一样。   初见时高不可攀,冷若冰霜,到后来深沉疯狂,温柔缱绻。   她都体会过。   他朝她勾唇,笑得斯文:“别生气,我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时盏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和你算这笔账。”   “说到算账——”男人拖腔带调地,意味不明地眯眼笑道,“我是不是得和你算算今天的账?”   时盏一怔:“和我算什么账。”   还没反应过来。   闻靳深低笑一声,长睫微颤,把玩着她细软的指,用一种你我皆心知肚明的口吻:“算什么账你很清楚不是么,闻太太?”   他咬重“闻太太”三个字。   愈发意味深长。   时盏倏地反应过来,她今天瞒着他和闻时礼出去玩一天,并且还拒绝回家和过生日的他吃饭。   她居然忘了!   “闻太太。”闻时礼修长的指伸到眼皮底下,轻轻撩一下她白色休闲服的衣领,状似在暗示一般,“你今天玩得挺开心?” 第132章 九万131 我欠你一场婚礼呢。   Chapter131   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   明明在聊他伤而不报的事情, 突然就要和她算账。   看着男人笑意融融的眉眼,时盏还想不出应对的方法。她沉默片刻,捻了捻自己白色外套的下摆, 平静地开口:“还算开心。”   “......”   “也不是太开心。”   然后, 就听见闻靳深漫不经心地笑了声,问她:“有多开心?”   时盏被他握着的手有些颤。   一时没回答。   半天沉默下来。   也许注意到她的不自在, 闻靳深没有继续“算账”,安抚地拍拍她手背:“怕我知道还敢玩这么野, 把你老公当摆设呢?”   时盏语气干巴巴的:“没有。”   闻靳深:“怎么陪他去游乐园?”   时盏:“之前答应的。”   闻靳深眸光停留在她脸上, 问道:“先前你去病房看他的时候, 答应他的?”   “嗯。”时盏点点头承认, 想了会儿后又补充道,“不告诉你的原因, 就怕你生气或者吃醋,不让我去。毕竟你也知道,你这人, 还挺小气的。”   “嗯?”   “怕到时候你和闻时礼打起来,真的挺麻烦。”时盏表情认真, 又重复一遍刚刚的话, “毕竟你这人, 真的挺小气的。”   “......”闻靳深浅笑出声, “我小气阿?”   “对的。”   闻靳深偏头看她:“哪儿小气?”   就进病房来后, 几乎一直像个犯人似的被拷问。她有些坐不住, 直接站起来:“你自己小气不小气, 还要问我吗。”   闻靳深勾唇,笑得妖孽:“我不小——”   时盏居高临下看着他。   没等她说点什么来怼他,闻靳深先一步将话转弯, 慢条斯理地改口。   “——我小气。”   “......”   -   时盏到医院对面的门脸房小卖铺里,买了简单的洗漱用具,又外卖叫了个蛋糕,等蛋糕送到后才一起拿着回医院。。   到住院部,脚步渐渐变慢,她忘记今天是他生日,没有准备礼物。   也不由得变得有些紧张。   刚推开病房门,闻靳深慵懒的声音就传来:“我还以为你丢下你老公跑了呢。”   “......”时盏把东西都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没,去买了点东西。”   闻靳深注意到桌上的蛋糕盒,笑道:“现在想起是我生日了?”   时盏:“我太忙了。”   “忙着和我小叔约会?”   “......”   “不是么?”他的语气里没有责怪,更多是调侃,“闻太太,你个小没良心的。”   时盏开始拆蛋糕盒,装作没听见他的话:“我给你切块蛋糕?”   “行。”   他倒是配合。   时盏撕开装着塑料刀叉的包装,取出切蛋糕的刀,动作小心缓慢地切下一块儿后,装进白色碟子里。   还没递过去,就听见闻靳深懒懒地笑着说:“我是个病人,你喂我吧,盏盏。”   “......”时盏寻思他也不是手受伤,但转念一想,她作为那个理亏的人,也不好拒绝。   见她默许,闻靳深便想要坐起来靠在床头,方便她的投喂。被时盏一把拦住:“你干嘛呀,躺着。”   “我这不是——”他笑出些气音,低低沉沉的很好听,“为了方便你喂我么。”   时盏坐下:“我这样就挺方便,你躺着。”   可能胃口不好,闻靳深潦草吃过几口后,便不吃了。   时盏把蛋糕放到一旁,吸了口气:“不好意思,我没准备礼物。”   闻靳深抬手摸摸她的脸蛋:“可以阿,盏盏现在知道照顾其他人的感受了,有进步。”   对于他的表扬,时盏表面云淡风轻的,实则心里暖暖的。   像有柔软的棉花在生长。   闻靳深目光深长地看着她,声色温柔:“你知道的。”   “什么。”   “你才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时盏心中一顿,起身凑过去,在他嘴唇上轻轻触碰了一下,低低说:“生日快乐,闻靳深。”   他心情大好,眼角眉梢似乎都染上光:“真希望每年都能收到这样的礼物。”   “会的。”   -   临睡前,时盏恍然响起一个事儿。她从旁边床上下来,凑到男人耳边,很轻叫他:“睡了么,闻靳深。”   男人一声低笑。   他徐徐睁眼,转头看她:“你这样叫,很难睡得着。”   时盏离他很近,月光透进来,在这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却能将他的细密睫毛看得很清楚。她用气音对他说话:“你今晚怎么会受伤。”   闻靳深学她,把声音压成气音:“和人起冲突了。”   时盏:“你不是个随便和人起冲突的人。”   闻靳深:“没随便,认真起的冲突。”   “......”   沉默好一会儿,时盏趴在他脑袋边的位置,盯着他:“总得有个原因吧。”   闻靳深也在看她,眸色暗了些,低低和她说话:“可能,遇到个神经病吧。”   不论时盏再怎么问,都没有再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只得作罢。   时盏回到旁边的床上,躺下,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就看到闻时礼发来的消息。   一条语音。   她选择转文字。   “小千岁,谢谢你,让我在贫瘠里的生命里还有这么开心的一天。晚安。”   时盏在对话框里输入“晚安”两个字,觉得多少会有些暧昧,又删除了。   什么也没回。   -   第二天清晨。   时盏准备回公寓给他拿些换洗的衣服来,包括内裤......她了解他,不管里面穿的还是外面穿的,每天都得换。   “盏盏。”他叫住她,“你过来,我给你说个事。”   已经门口的时盏走过去:“怎么了。”   闻靳深狭长的桃花眼微弯,带着几分温柔看她:“我欠你一场婚礼呢。”   时盏呼吸放缓。   又听他说:“等我出院,补给你,好不好?”   话题有些突兀。   时盏愣好一会儿,慢吞吞说:“怎么突然想到要举办婚礼。”   闻靳深喉间发出一声笑:“别的姑娘有的,你也得有。”   其实很久以前,时盏就幻想过自己穿着白纱与他站在一起的画面。   如今从他口中说出来,倒让她觉得几分虚妄,不太真实。   他语音温懒:“这个月十五号,怎么样?”   时盏垂眸看他。   他的桃花眼潋滟,看她时更为波光流转,整张脸看上去都妖艳得很,加上现在唇色略白,更平添几分病态美感。他又问了一遍:“这个月十五号,怎么样?”   “......”   “好。”   “可是——”时盏刚应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扫一眼他伤口的位置,“那时候你出院了么。”   闻靳深笑道:“刺得不是很深,再住一个星期就能出院。”   时盏:“那来得及准备么,只有半个月不到。”   闻靳深:“来得及。”   他微凉的手指攀抚上脸颊,寸寸抚过:“盏盏,你什么都不用管,到时候只消穿上美美的婚纱,就够了。”   时盏眼圈有些发热,她怔愣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说好。   -   时盏离开医院。   准备回公寓取一些他的衣服后,再回医院。   刚到地下停车场。   时盏下车后,车钥匙不慎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就从自己两腿之间的小空隙里,看见一双破烂肮脏的黑色运动鞋。   后面有人!   喉间仿佛被封住,时盏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假装自己并没有看见那人的存在,她僵住身子,一点点立起身来。   对,保持这样......   深呼吸......   就在抬脚那一瞬。   口鼻被攉住!   “呜呜——”   时盏发不出声音,后面的人像是要她死似的用力勒着她脖子,捂着她的口鼻,再用力往后拖拽。   两只脚跟被迫摩擦着地面往后,整个人都在往后。   越来越缺氧。   她有些呼吸困难了。   那人还在发疯似的往后拖拽她,一直把她拖拽到一辆面包车后方后,扯过后备箱里早已准备好的麻绳,捆住她的双手,再捆住她的双手,又用胶带封住她的嘴巴、   然后,重重将她扔进后备箱里。   时盏脑袋撞上坚硬的箱壁,头晕目眩的,她稳住视线,看着对面的人——黑口罩,一米七左右,眼皮臃肿,看她的眼神却很凶狠。   就在那人抬手准备合上后车厢时,一只手霍地出现。   揪住那人衣领,转个面后,一脚踹在那人肚子上,把人直接踹得飞出去。   她抬头看去。   撞进男人阴鸷深沉的眉眼里。   ——闻时礼。   他朝她奔来,呼吸有些乱,像在极力压抑似的,也有些喘。   时盏鼻间一酸,脑子有些不清醒,稀里糊涂地居然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每次都能这么准时出现。   闻时礼一边帮她解手上的麻绳,一边颤抖着声音哄她:“没事儿,叔叔来了。”   时盏突然好想哭。   她双手得到释放,自己伸手去撕嘴上胶带的时候,就看见闻时礼后方冒出一道黑影,那人手里高举着一个灭火器。   嘶拉——!   时盏顾不得猛撕胶带的那种痛,一把撕开朝他吼:“后面!”   闻时礼眉间一蹙,刚转过身去,在时盏放大的眸眸里,遭到灭火器的重击,哐当一声闷响。   他高大的身体晃了晃,然后栽倒在地。   瞬间见了血。   鲜血如注似的,顺着他的额头留下,他躺在地上,眼前出现叠影,视线模糊,耳边发出轰鸣声。   很疼,特别疼。   闻时礼倒下,那人发疯似的冲过去,骑在闻时礼身上,丧心病狂地挥打着拳头,雨点般,落在男人鲜血淋漓的头部。   “□□妈逼的!你这个狗杂种就该去死,不得好死的玩意,你不配活着,你不配保护任何人!”   心脏仿佛要从胸腔跳出。   时盏终于解开脚上束缚着的麻绳,哆嗦地跳下面包车后车厢,捡起那个滚到一边的灭火器。   很重一个。   几乎想都没想,时盏双手高高举起那个灭火器,对着还在疯狂挥拳头的那人后脑上,重重砸下去——   世界安静。   像有人从未知地方投下一颗炸.弹,顷刻间万物灰飞烟灭。   那人背对着她,身体一软,歪斜地栽倒在地。   时盏丢掉手里的灭火器,冲过去,跪在男人身边,把那人从他身上推走。   闻时礼还没有彻底昏迷。   满脸都是血。   时盏去扶他起来,他起不来,虚弱无力地倒在她的怀里,他靠在她身前,喘着:“我没事儿.....”   “什么没事阿。”十指全部沾上他温热的血,时盏说,“我们去医院。”   “先报警......”闻时礼费劲儿地抬手,指了指昏迷在一旁的那人,“等会他醒了,会跑。”   跑了的话,他会再次来伤害你。   时盏把闻时礼扶到停车场的大方柱上靠着,自己跑回车里拿手机。   鼻息里全是血腥味,时盏按110,屏幕上也全是血痕。   打完110,报完地址后,时盏回到往回走,发现闻时礼已经站起身来,踉跄地走到那人面前。   弯腰,扯掉那人口罩。   时盏视线落过去。   那人四五十岁左右,面色酱黄,眼皮浮肿,她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你认识他?”   闻时礼闭了闭眼。   “认识。”   还没等她再问一下,就见闻时礼扶着沿路的车朝她靠近,她忙过去用双手接扶住他,他说:“我得离开,等下警察就过来了。”   “警察过来怎么了?”时盏说,“你又没——”   闻时礼眸色瞬间化作阴暗,她从没见过他那样的眼神,他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小千岁,我今天,不能见警察。”   时盏噎在那里。   不明原因,时盏还是妥协:“那我扶你回我的公寓,我等下肯定要去一趟警局的。”   他虚弱地点点头,没再开口说话。   进电梯。   一路上都有血迹。   时盏输密码,把闻时礼扶到沙发上坐着后,又跑到隔壁闻靳深的公寓里拿了急救箱,回到自己公寓里。   她把急救箱放到茶几上,又去洗了个手,把手上的血迹全部洗干净,回到他面前说:“伤口你自己处理一下,我得干净下去,警察快到了。”   离开前,被闻时礼握住手腕,她回头,他躺在沙发上,看着她低声道:“把叔叔的血迹清理一下,小千岁。”   时盏喉咙有些发紧:“为什么。”   闻时礼没说为什么,只是紧紧握了下她的手腕,重复那句:“把叔叔血迹清理一下,听话。”   “......”时盏沉默看他一会儿,抽出手回洗手间拿了拖把,打湿水,才离开。   血迹一路都是。   时盏就用拖把一一清理掉,公寓门前,电梯里,然后是停车场地板的血迹。   清理完后。   时盏把拖把折叠,塞进自己车的后备箱里。   然后,听见警笛声。 第133章 九万132 你为什么要杀人。(二更)……   Chapter132   警察局。   时盏坐在审讯室内, 对面坐着见过两次面的陈正和郑颖,她身上的外套被取走,说是要提取上面残留的指纹。   郑颖在记笔录。   她把大致情况叙述出来, 省略掉闻时礼出现的那一环。   陈正没有表情, 观察着她。   “时小姐,”陈正打破沉默, 站在她正前方,“我注意到你脸上还有胶布粘过的红痕, 手腕上和脚腕上也有被捆过的痕迹, 既然如此, 你怎么逃脱的呢?”   “......”   “详细说明一下?”   时盏脑子里不停浮现出闻时礼鲜血淋漓的脸孔;   和他奋不顾身奔向她的样子;   以及他被灭火器重重击打头部后栽倒在地的样子。   时盏面无表情, 迅速地在脑中组织语言,片刻后, 冷静道:“绳子并没有绑得很紧。”   陈正:“是吗?”   时盏抬眼,对上陈正那道从警二十余年的审视目光,还是点头肯定:“是的。”   沉默下来。   审讯室内空旷阴冷, 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好几倍。   陈正并没有放她离开的准备,继续问道:“时小姐, 那你当时怎么和他进行搏斗的呢, 还把他砸昏在地成功逃脱。”   “......”时盏心中有股不适感, “陈警官, 我貌似是作为受害者在录笔录吧, 为什么要这样一直审我。”   陈正精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细细打量着, 慢悠悠地说:“因为那个人——”   说到一半停下,在时盏注视下,语气沉重地进行补充:“经过指纹比对, 是近日女性连环杀人犯的嫌疑人之一。”   时盏呼吸一滞。   她对“连环杀人”这类的词语一向敏感,并且感到不适。   这也令她忽略掉两个字。   ——之一。   陈正朝前两步,靠近时盏,微微俯身把手撑在她面前的桌上。   有警察在此时开门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纸,走到陈正面前,凑上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陈正往那几张纸上扫一眼。   他维持着手撑着桌面的姿势,把身子俯得更低,脑袋垂着,和时盏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时小姐,经过指纹提取,除开你自己的指纹,和落网的那个嫌疑人,你的外套上有第三个人的指纹。”   “那又如何?”   “......”   陈正偏头看她:“第三个人的指纹,和其中两具女性受害者身上提取到的嫌疑人指纹一致,所以,你现在得告诉我,第三个人是谁。”   “......”   脑子里一白。   她短时间里失去思考的能力。   闻时礼浮浪不经的笑浮现在眼前,他低沉玩味的嗓音回荡在耳边。   ——“小千岁。”   ——“答应我。”   ——“要一世平安,年年顺意。”   良久死寂后。   时盏微抬下颚,背部挺得笔直,平静道:“陈警官,我不明白你说的第三个人指纹是什么,我也不是嫌疑人,我该走了。”   陈正突然笑了出来。   郑颖停笔,对她温声道:“时小姐,请你认真配合我们的工作,任何包庇行为都会被追究法律责任的。”   时盏下颌收紧,唇线拉直:“我就是不知道。”   陈正撑在桌面的手指,轻轻点着,凑得更近紧紧盯着时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在保护谁?”   时盏喉咙发紧,有如刀割,连带着痛到内心深处去。她回望着陈正,挽出笑容:“没有保护谁呢,我确实不清楚。”   陈正盯着她。   盯了一会儿后,陈正立起身来:“时小姐你休息会儿,等会我们再继续。”   “......”   陈正和郑颖离开审讯室。   到外面后,陈正有些焦躁地点燃一根烟,松开警服外套的两颗扣子:“他妈的,烦死了。”   郑颖站在旁边,叹气道:“陈队,你说巧不巧,偏偏指纹数据库里没有第三个人的指纹。”   陈正吁出一口白烟,说:“里面那个也不好审。”   郑颖说:“我们队员在她车的后备箱里发现带血的拖把。”   陈正抽烟动作一顿,眼皮一抬,语气提上去:“送去检验科,让他们检!”   郑颖:“好,我这就去。”   -   周围一片安静。   时盏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有些乱,和同样有些乱的呼吸声。   陈正开门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想来他刚刚抽完烟进来。   陈正回到她桌前:“时小姐,你要是不说,我们也能查得到,所以你不如现在告诉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呢。”   时盏:“我不知道。”   “......”   陈正有些无语,表情却带几分好笑:“真不知道么?”   时盏没说话。   陈正目光老辣,一直盯着她:“要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呢?”   “......”   时盏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下脸,指尖触到点点濡湿。她又抹了一把脸,竟然一手的水光。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什么时候流了这么多眼泪。   时盏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语气依旧没有起伏:“我哭不代表我知道,也可能是纯粹被吓的。”   “是么。”陈正笑了下,“时小姐不像是个胆子这么小的人。”   时盏没再说话。   一直一直保持着沉默。   审讯无疾而终。   她不是嫌疑人,不能强制留下,陈正放她离开。   陈正离开审讯室,叫来两个警察,吩咐:“去调她所在小区的监控,电梯的,地下停车场的。”   “收到。”   -   离开警局。   时盏打车回家,坐在的士的后排,脑子被糊住似的,令她不能思考。   被害的女性死者身上为什么会有闻时礼的指纹。   他到底做了什么。   手机屏幕上显示几十通未接来电。   闻靳深打来的。   她没有接,把手机攥紧,目光落在窗外,开着路旁飞快倒退的树,看下午三点钟的热闹街道。   阳光温暖,天空碧蓝,她的心却一瞬间判若两人。   回到公寓。   开门前,时盏不停地在设想着他会给出的解释,很多很多种。   推门的手指抖得很厉害。   屋内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   沿至沙发处。   时盏一步一步朝沙发靠近,闻时礼躺在上面,旁边茶几上的医药箱打开的,他胡乱往脑袋上缠一圈纱布,凌乱,看得出手法极为生疏。   他正闭着眼睛,唇色苍白,鼻尖有几粒冷汗珠。   她刚停下。   闻时礼就缓缓睁眼,眼皮无力地撑起,瞳孔好几秒后才缓缓对焦,看向她的脸。   他有些费劲地从沙发上坐起。   注意到时盏的眼神不对,他弯唇一笑,伸手去拉她:“谁惹我们小千岁,你——”   话没说完。   时盏故意避开他的手。   闻时礼拉了个空,笑意收敛,舔了舔发干的唇,低哑问了句:“怎么了?”   时盏低头,目光笔直地看着他,开口时的也有些发哑:“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闻时礼怔住。   时盏浑身绷紧,她有些发抖,一点一点地蹲下去,在他面前。   与其平视。   视线在空中相汇。   时盏手指揪住男人黑衬衫衣领,她的眼泪流出来,牙齿死死咬住自己口腔内壁,直到泛滥出血腥味。   他见到她哭,眼神瞬间慌了:“叔叔做什么了,你要哭,小千岁?”   “......”   安静的客厅内。   女人的哭音被无限放大。   时盏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开始摇晃,非常用劲,一下又一下地,不停晃不停声嘶力竭质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啊!”   “......”闻时礼没反抗,任由她的动作,“叔叔错了,你别哭。”   啪——!   耳光甩到他脸上。   不留余地,也不讲情面。   闻时礼被打得偏脸,怔在那里,一截白色纱布应景地垂在脸颊旁边,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非常狼狈。   时盏又用劲地攥着衣领,将他拉至眼前:“你怎么敢的?!”   他看着她,静止不动。   眸黑如长夜。   半晌后。   闻时礼抬指,揩擦着她眼角的泪,擦到一半,时盏彻底失控,嚎啕大哭起来:“这不是你一句错了就能解决的——!你为什么要杀人——!”   “......”   闻时礼一言不发。   时盏焦虑发作,她松开他,开始砸东西,砸掉手边一切能砸的,花瓶,玻璃杯,挂壁电视等等,瞬间客厅内一片狼藉。   再扑到一旁抱着垃圾桶开始呕吐。   由于没吃东西,什么也没吐不出来。   那些熟悉的白影开始出现。   层层围困。   闻时礼下沙发,到她旁边跪着,扶着她肩膀,拍着她的背低低说:“我惹你发病了。”   是我有罪。   时盏手心里冒出一层细细密密水光,   闻时礼脸孔苍白,他紧要着牙关,跪在她旁边:“你不要难受了。”   她没理他。   等稍微缓解后,时盏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面对着他,眼睛红肿,声音也是哽咽的:“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闻时礼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怜惜,低哑着声音:“小千岁,叔叔没有。”   时盏眉皱得很紧。   她满脸的不可置信,盯着他:“你现在还要骗我,是么?”   听到这句话,闻时礼心脏像是被人用力一刺,再穿针走线般缝合进悲伤。那些记忆像是被烧得滚烫的岩浆,疯狂地烫着他。   他在混乱中挣扎,却寻不到出路。   灵魂都在颤抖。   而他现在,亟需一个人来拥抱住他这摇摇欲坠的灵魂。   看着她的眼睛,闻时礼倏地抱住她,很紧很紧地抱住她。   时盏察觉到他在颤抖。   在叹息。   在向她求助。   时盏被锢得有些喘不过气,连说话也变得艰难起来:“我知道你向来行事没有规矩,但是你真的不该犯这样的错。”   ——无法弥补,不可挽救。   “我没杀她们。”闻时礼的声音低沉嘶哑,还在抖,“小千岁,我没杀她们,相信叔叔。”   时盏抬手,想要回抱住他。想到什么,又停在半空,她感受到薄凉的脸贴着自己的脸,她轻轻说:“那为什么受害者身上会有你的指纹。”   闻时礼没有回答。   落地窗外有港城四月的阳光,却照不亮两人的一寸方地。   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   闻靳深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幕,——茶几边,她和他跪在废墟中,两人面对面紧紧相拥,两人的脸上都有泪水,仿佛一对生死离别的恋人。   而他才是那个局外人。   多余得像个笑话。   闻靳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服,单手护捂住右腹部,长腿迈进去,踩过地上的碎片狼藉,表情逐渐变得玩味讥诮,他靠近两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们,扯着唇角,笑道:   “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第134章 九万133 大结局(上)   Chapter133   闻靳深停在屋中央, 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人。   时盏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   那是闻时礼的脑袋。   闻时礼像是完全沉浸到自我世界,没有注意到有第三人的出现,他抱着她, 嘴里还在不停地重复:“相信叔叔, 相信叔叔,好不好?”   她轻轻推他肩膀:“你先松开我, 我——”   “不松。”闻时礼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任何人都能怀疑我, 你不行, 只有你不行。”   好像她只要说出“不信”这两个字, 他就能立马崩溃。   空气凝结。   周遭如陆沉。   时盏的余光, 是男人穿着病服的身影,修身挺拔, 一动不动。她知道,他在看她。   闻时礼依旧抖得很厉害。   一时间。   进退两难。   闻靳深在等她的反应。   闻时礼又抱着她颤抖。   里外不是人。   时盏长长吁口气,压抑住内心深处焦躁感, 耐着性子道:“你先松开我,闻靳深来了。”   她真的很难做。   闻时礼哪里会管谁来了, 他还是不肯松手, 也不肯再说话。   很快, 时盏就感觉到脖颈间一片濡湿。   “你哭了?”   闻时礼抖得相当厉害, 像是隆冬腊月天里没穿衣服似的, 声音愈发哑:“......相信我很难么, 小千岁。”   我不畏惧世俗的目光。   但我能崩溃在你不信任的双眼里。   一声冷笑。   闻靳深居高临下看两人的表情, 就像是在看舞台上没准备好台词的话剧演员,除开讥嘲外,再没其他情绪。   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时盏安抚性地拍拍闻时礼后背, 轻声说:“我相信你,你先松开我。”   他的身体一僵。   闻时礼缓缓松开她肩膀,再与她对视,苍白病态的脸上写尽脆弱,没有半点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他看着她,不敢置信:“你真的相信我?”   见他情绪有所缓和,时盏点点头:“我信,但是你要告诉我,女性受害者身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那个人为什么要报复你。”   闻时礼沉默下来。   他垂耷着眼睑,明显不愿意开口。   时盏还欲问点什么,手臂被一握,整个人被提起。她转头,对上闻靳深似笑非笑的眉眼。   “这么关心他?”   时盏动了动唇。   有口难言。   她不知道怎么说。   毕竟闻时礼为她做过那么多事情,要是她保持无动于衷的态度,显得一点人性都没有。   在男人深沉讥嘲的视线里,那股子难捱的焦虑感再次卷住时盏。她蹲下去,趴在地上,开始干呕。   见她发病,闻靳深瞬间心软,眉眼间的阴鸷被担忧所取代,忙蹲下去抱她:“行了,不怪你了。”   时盏有些狼狈脱力地抬头,抓住男人病服袖子,盯着他清晰无二的脸孔:“你怎么从医院回来了。”   “你好意思说呢?”闻靳深单膝蹲着搂住她,眉眼懒散,却没有责怪,“你说回来拿衣服,一直没回来,我给你打几十通电话,你也不接,我能不回来?”   时盏抿抿唇,有些内疚。而后,就注意到他右下腹的病服处有血迹渗出。   她有些慌了:“你得赶紧回医院,伤口裂了。”   “没事儿。”他说得轻而易举,“得看见你人没事,我才能心安。”   “......”时盏理亏,声音也弱下去,“这不是胡来么。”   最后一个字说完。   又是一叠另外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   刚刚闻靳深进来后没关门,此时抬眼忘记,就看见闻老爷子拄着手杖踏进来,后面还跟着几名保镖,统一黑正装黑墨镜的打扮。   老爷子看着一地狼藉,又注意到闻靳深渗血的伤口,以及脑袋上包着纱布同样狼狈的闻时礼。   一下来了火气。   闻老爷子的手杖重重撞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胡闹!”   中气十足的呵斥。   闻老爷子靠近三人,盯着闻靳深渗血的伤口,看了几秒,手杖一扬就要打下去:“你真——”   时盏想也没想,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臂一伸,直接拦在闻靳深面前。   闻靳深低头。   看着面前她纤瘦的身躯,伤口在隐隐作痛,但看着她如此愿意护着自己。   唇角弯了弯。   -   时盏一副护犊子的模样拦在前面:“爷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接电话,所以他跑出来找我的。”   闻老爷子的手杖缓缓放下,冷哼一声:“你们还挺相爱。”   然后。   转步到还跪在地上的闻时礼面前。   闻时礼额头上缠着带血纱布,手法生疏的原因,缠得松垮垮得,像是随时都能彻底散掉。   冰冷手杖抵在男人左边肩膀上,一下比一下重地戳着,老爷子厉声发问:“说说看,你又是怎么搞成这副德行的?”   闻时礼的身体,跟着手杖的力度,前后不停地晃着,脸色苍白无比。   摇摇欲坠,似要崩塌瓦解。   时盏忙过去,用半边身体拦着:“爷爷,他受伤了,别这样。”   闻老爷子看向她,语气有些冷了:“你这样维护他,他会越来越得寸进尺,你明不明白?”   她明白。   但她没办法隔岸观火。   见时盏沉默,闻老爷子用手杖指着闻时礼:“说,怎么搞的!”   “......”   时盏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后,几人全部沉默下来,先开口的老爷子:“还能有什么原因,无非是那两个女性死者跟这个不成器的睡过。”   那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时盏不懂他为何要那般的讳莫如深:“你睡过的女孩少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男人依旧跪着。   依旧一言不发。   头颅低垂。   像极被斩首时的姿势。   闻老爷子打量着他,半晌后问:“那个被捕的叫什么名字?”   时盏回忆,自己从陈正口中听过那人名字:“叫卢炳。”   闻老爷子脸色一变:“那个人是——”   “爸。”一直沉默的闻时礼突然开口,打断老爷子没说完的话,“别说,什么也别说。”   “......”   时盏:?   “有什么不能说。”她很不解,“既然你没有杀人,就去警局排除嫌疑,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闻时礼只是摇头,声音沙哑,完全像在自言自语:“我不想让她知道。”   时盏到他面前蹲下。   手指抬起他的下颚,对上他苍凉悲戚的黑眸:“告诉我。”   “不行。”他眼尾红得异常,“你不能知道,你会嫌我脏,你会彻底不理我,你会讨厌我。”   没等她说话,闻时礼起身突然发起疯来,将桌面物品一扫而光,嘶吼着,在客厅里横冲直撞起来。   闻老爷子招呼后方的人:“愣着做什么,把他绑起来,押到警察局去说清楚。”   一直听说老爷子强势。   今日得以一见。   名不虚传。   时盏手指攥紧在一起,注意到闻时礼在与几名保镖打斗时纱布脱落,额头上红涔涔的一片,不禁喊:“你们别对他那么粗暴!”   保镖们面面相觑,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放松力道,又快速地将闻时礼绑了起来。   闻靳深将一切尽收眼底,到老爷子面前,低声说:“今天结束后,我把小叔接回医院去照顾吧,他精神状态已经相当弱了,病情也很严重,必须得强制治疗。”   老爷子觉得有道理,颔首:“就这么办吧。”   -   几人来到警察局。   这是时盏今天第二次警局,路上一直注意闻靳深的伤口,索性没有更严重,她提议先去医院,被他数次拒绝。   除开闻时礼外。   其余人进到监控室里,能实时看见和听见审讯室里的情况。   原则上本不让听,但闻老爷子和局长交好,局长想着也没有太大影响,就让几人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听一下。   屏幕上。   出现卢炳,他坐在空荡荡的审讯室中央,手被拷在桌子的两个边角。   陈正亲自在审。   陈正问:“这次的目标为什么会是那位时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盏不由打起十二分靳深来听。   可能差距到她的紧张。   闻靳深大手落在她腰间,一把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我在。”   她点点头。   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紧张,却还是难免放缓呼吸。   卢炳说:“因为那个女人是闻时礼最宝贝也是最想要保护的女人。”   陈正:“所以就要杀了她。”   卢炳抬起头,笑得阴森:“对阿,不然算什么复仇。”   陈正:“复什么仇?”   卢炳:“你们怎么不去审闻时礼阿,他做过那些事情,他都忘了?还是说你们警察一个二个都是废物东西,审不出来阿。”   陈正猛拍桌子,指着卢炳:“嘴巴放干净点!”   卢炳开始吼:“他闻时礼非法□□——!强/奸——!还是个和我一样的杀人犯——!”   “......”   时盏听得眉心直跳。   非法□□?   □□?   杀人犯?   陈正倒没什么表情:“我们警察办案呢,讲究证据,你说的这些有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别给我瞎扯。”   卢炳说:“所以你们这些警察,见到证据就抓,就像十四年前那场迫于舆论压力潦草结案的连环凶杀案一样?”   话里话外,都写满挑衅。   十四年前的连环凶杀案。   ——时京。   时盏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似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闻靳深将她环得更紧,温热体温熨帖着她。   陈正表情严肃起来:“说清楚,什么意思。”   也许很清楚已经落法网的自己无处可逃,也知道手上沾着十几条人命,只有死刑一条路。   卢炳自暴自弃似的。   全招了。   十年前的数十起命案,真凶并不是时京,而是卢炳。   那时候监控还不普及,侦查技术也没有如今这么高明,警察破案难度,再加上那时候舆论施压,各方媒体实时跟踪案情进展情况,警方压力也大。   直到有一天。   四十多岁的男人来到警局,表情疲惫不堪,他说,我来自首,那些女孩都是我杀的。   警方迅速行动。   带着来人来到他所居住的筒子楼,在他卧室里找到带血的尼龙麻绳,和部分女性死者的衣物。   警察办案讲究证据。   再加上,时京当时的口供滴水不漏,从在何处下手作案,到作案手法,再到具体的抛尸地点,一一指认下来,完全和警方手里卷宗记录的详细细节,全部温和。   案子宣布告破。   陈正听后沉默良久,才再度开口发问:“你怎么让时京答应帮你顶罪的?”   卢炳说:“他那个婆娘爱钱噻,加上他那时候刚确诊急性白血病,一开始他不同意,我又找他老婆说,他婆娘不晓得回去和他咋说的,他后来就同意了。”   “岂有此理——!”陈正勃然大怒,他猛拍一把桌子,“简直在藐视法律!”   卢炳无所谓地耸耸肩:“还是他那个婆娘爱钱,他自己也动摇,不然怎么可能让我钻空子?”   郑颖飞快记着笔录。   表情同样很震惊。   陈正险些气晕。   他扶着额,维持着平静发问:“当时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卢炳说,“十一万块钱。”   十四年前的十万块钱。   也并不是很值钱。   放到今天,换算一下,也就三十万到五十万中间,不会更多。   就这么一点钱。   买一条人命。   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   听到这里的时盏浑身一软,眼泪成串似的落下,她仿佛听见那一声声,时京撕心裂肺地呐喊。   ——“阿盏。”   “阿盏,等爸爸攒够好多好多钱,就给你买漂亮裙子,带你住大房子,让你再也不受欺负。阿盏,你要相信爸爸。”   “......”   所幸有闻靳深扶住她,不至于真的跌到递上去。时盏回头,对上男人双眼,哽咽:“听见没,我爸爸不是杀人犯,他不是——”   闻靳深一个劲配合她点头:“听见了,我听见了。”   审讯还在继续。   陈正:“犯罪动机?”   卢炳:“女人都不是好东西,肤浅虚荣,只爱钱,爱长得好看的,她们活该去死!”   “所以,是闻时礼抢了你的女朋友?”   根据二十年的办案经验,陈正轻易就看出,卢炳对女性深恶痛疾,内心深处与女性敌对。   提到闻时礼,卢炳情绪就有些失控:“他就是烂人!他比我坏!他最擅长在无形中毁掉一个人!”   陈正:“怎么说?”   卢炳说:“二十四年前,我亲妈死在他床上;十四年前,我未婚妻因为被他玩弄到跳楼身亡;七年前,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为了那个烂人去泰国做变性手术,死在手术台上。”   “......”   信息量太大。   精明如陈正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转头看向已经停笔的郑颖,眼神仿佛在问“你听懂没有”,郑颖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隔了会。   陈正挠挠头,对郑颖说:“你在这待着,我过去看看另外一边情况。”   单听一方说辞,还真不太好懂。   另一边的审讯室里。   闻时礼已经被松绑开,脑袋上的纱布是闻靳深重新替他包过的,整整齐齐一圈。他满脸默然沉冷,俨然已经恢复冷静理智。   或者说,时盏不在的场合,他并不容易失控。   陈正推门进来。   手里垫着本黑皮笔记本,笑眯眯地朝闻时礼打招呼:“久仰久仰,闻先生。”   闻时礼眼睑一抬,目光落过去。   陈正开门见山:“卢炳说你非法□□、强/奸、故意杀人。”   “呵——”   男人喉咙里滚出一声笑。   不屑至极。   闻时礼指骨轻轻在桌面上,敲两下:“非法□□——准确来说我算正当防卫,他跑到我住宅撒野,拳脚相加,我不过将他制服住,然后留他在地下室里。”   “当时为什么没有报警呢?”   闻时礼表情冷淡,唇角弧度不减:“我能自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麻烦警察叔叔呢。”   陈正问:“为什么要关着他?严格意义上讲,这就是算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   “......”闻时礼想起那晚卢炳找他发疯的模样,“他打不过我,我让他离开他也不离开,我能怎么办?我家小朋友当时等着我去撑腰,我总不能一直和他耗下去吧?”   有些崩溃的时盏听到这里。   怔愣住。   她想到那个在延秀山别墅的夜晚。   地下室。   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陈正:“卢炳还说,你强/奸。”   闻时礼:“他说什么就什么阿?他当时那个未婚妻主动投怀送抱,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自己看不住女人,反咬我一口。”   陈正:“你知道他未婚妻后来跳楼了吗?”   闻时礼:“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正一时哑口。   这男人冷血得很,像周身都没有一丝人情味。   陈正回想着卢炳刚刚说的话。   沉默会儿,他迟疑地问出:“还说,二十四年前,他亲妈死在你床上。——那时候你才多大,怎么回事儿?”   此时闻时礼并不知道时盏能听到。   他眼神暗淡下去:“十九岁。他妈当时都四十多岁了,我那时候还没回闻家,说要包养我,我不同意,就找人把我绑去了。”   后面的事,他不愿意再说。   陈正还在问:“然后呢?”   闻时礼额间开始冒冷汗,唇也渐白,呼吸有些沉:“别问了。”   陈正:“接着说。”   闻时礼眸如深渊,缓缓抬起:“她下药强我,我清醒后和她发生冲突,她言语羞辱我,还对我动手,她自己没穿谢脚打滑,摔倒的时候脑袋磕到电视角上,死了。”   “......”   陈正没想过会这么精彩,戏剧。   “够了吧?”说出挤压已久的内心阴暗事,令闻时礼有些难捱,“还想知道什么?我做的烂事都在那里摆着,我没想过否认,但是莫须有的罪名,别往我头上扣。”   陈正没说话。   隔了会儿,闻时礼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对陈正说:“别告诉她,她会嫌我脏的。”   陈正:“她是谁?”   闻时礼:“小千岁。”   “小千岁又是谁。”   “时盏。”   “......”   沉默良久后。   陈正有些无语有些觉得好笑:“卢炳一家子怎么一家子都喜欢你,他未婚妻,他妈,他弟弟。”   看来皮相太好并不是什么好事。   故事戏剧,却也简单。   陈正缕清思路。   卢炳的那些恨意在年深日久里累积。   膨胀,发酵,再到一发不可收拾。   那两个女性遇害者身上有闻时礼的指纹,是因为他和她们约会过,并且是那段时间在他那里比较得宠的姑娘。   卢炳误以为,杀掉她们,闻时礼就会痛苦,就会尝到和他一样失去最爱的滋味。   可惜不然。   直到卢炳发现时盏,发现闻时礼对她是那么那么的不同,与那些莺莺燕燕完全不同。   卢炳一直跟踪闻时礼。   看他数次给予时盏援手,看他一次又一次破例的偏袒;   看他怼一群公众,再带她离开;   看他替她挡枪。   看他无数次徘徊在时盏的公寓楼下。   那时起,卢炳就知道。   他的终极目标是时盏,杀了她,闻时礼就会瞬间摔进人间炼狱,知道生不如死什么滋味。   ......   闻时礼离开审讯室。   看见外面站着等他的时盏,还有闻老爷子,以及闻靳深。   他径直过去,停在时盏面前:“叔叔说清楚了,我没杀人。”   时盏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嗯,说清楚就好。”   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真的会杀人。   以他性格和平时作风,盛怒失控时谁也不能保证。   “你,”时盏斟酌着用词,语气变得很轻并且有些伤心,“还好你没有真的杀人。”   闻时礼逗她:“那叔叔真的杀人了怎么办?”   “那我再也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再也不理你。”   “做陌生人。”   闻时礼:“认真的?”   时盏:“对。”   “叔叔不想小千岁不理我。”他俯身与她对视,眼里笑盈盈的,“叔叔会很安分的。”   “.......”   几人准备离开。   时盏却支撑不住身体,几句话说完后更是疲软无力,满脑子都是席月皎劝说时京去顶罪的画面。   她软下去,根本撑不下去。   闻靳深一把搂住她的腰,闻时礼则双手扶住她手臂,皱眉道:“怎么回事儿?”   时盏摇摇头:“没事。”   闻时礼:“说。”   时盏还是在摇头。   闻时礼唇依旧有些苍白,他拉直唇线,面色完全阴沉下来:“你要是不给我说,我就自己去查,查到了也保不齐会有什么出格举动。”   见状,闻老爷子在一旁冷静道出缘由。   有关席月皎的罪行。   听后,闻时礼眸色一敛,下颚收紧。   绷着脸转身就走,直直往外。   “闻时礼——”时盏急忙叫住他,声音有些哑,看着他停下转身才继续说道,“答应我,别乱来,好好回医院治病,我不想再和那个女人纠缠了。”   替人顶罪会受法律制裁。   可劝人顶罪的,却不会,顶多在道德层面受到谴责。   席月皎没有道德。   暮色沉沉压下来。   闻时礼停在那里,看向她的目光里如有长夜,僵持好半晌,他败下阵来:“叔叔听你的。”   安静半晌。   时盏想到闻靳深和爷爷的对话,于是平静开口:“你去医院住一段时间吧,治疗一下。”   他的目光遥遥看过来,看了看闻老爷子和闻靳深,他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明白这是谁的主意。但他弯了弯唇角问时盏:“你希望叔叔去吗?”   “嗯。”   “......”   ——死寂。   就在所有人觉得闻时礼会拒绝时盏的时候,他朝她挑眉,温润斯文的脸上沁出笑容,低低应她。   “叔叔去就是了。” 第135章 九万134 正文完结(大结局下)   Chapter134   临近婚期的那段时间。   对于时盏来说像一场信息爆炸, 每次听到的都是新鲜的。   ——年轻女性连环杀人案终于告破,嫌疑人卢炳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林初娆因犯故意杀人罪,危害公共安全罪, 判处无期徒刑, 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白时资源不断,跻身一线, 在当红时宣布与某知名女星的姐弟恋。   ——《暗愿》票房破五十亿,成为国内前三的黑马电影。   等等此类的, 不再过多赘述。   婚礼前一晚。   时盏收到闻时礼的微信。   千岁小朋友的家长:【叔叔我呢, 就不参加你的婚礼了。】   时盏:【为什么。】   千岁小朋友的家长:【我这不是在专心治病么。】   时盏刚想回一句好吧。   那边又发来一条。   很快撤回。   她还是看见了。   【我其实没勇气参加, 眼睁睁看你嫁给别人。】   时盏想回点什么, 可纠结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   只好作罢。   -   婚礼当天相当热闹。   所有人喜气洋洋,时盏凌晨四点开始化新娘妆, 陈莲含泪陪伴着,温橘和闻雨涵做伴娘,以及娱乐圈一些顶红的女星自愿做伴娘捧场。   场面很大。   世纪婚礼引来多方关注。   时盏看着镜中自己, 一袭白纱明艳动人,双眸鲜活灵动, 她按住自己左边胸口, 感受那里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别紧张, 深呼吸就好,   呼——   还是很紧张。   明明结婚证都领了, 还这么紧张。   这是认识闻靳深的第四个年头。   两人终于修成正果。   弯弯绕绕这么多年。   还是他。   七点钟的时候。   伴郎团与新郎来接新娘, 外面塞进来不少红包, 才成功进来。   伴郎团以江鹤钦为首,吊儿郎当地笑着冲到面前:“盏妹妹!恭喜啊——”他低头看她,“哎哟脸这么红, 紧张啊。”   时盏笑笑:“有点。”   江鹤钦:“没事儿,头回结婚都紧张,到时候二婚就不紧张了。”   人群中央的闻靳深西装革履,英俊非凡,胸前别着婚花,他微微眯着潋滟的桃花眼:“说什么呢,江鹤钦。”   众人纷纷起哄大笑。   江鹤钦说:“我不就宽慰宽慰盏妹妹嘛。”   闻靳深以一种懒散又很拽的口吻道:“盏盏和我结婚呢,不可能二婚的,这辈子都别想跟我离婚。”   时盏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也没想离。   所有人涌进来。   客厅顿时变得拥挤。   得下楼去,时盏回头看自己那长长曳地的婚纱裙摆,一双熟悉冷白的手指正替她提起裙摆。   她一怔——   目光落在来人脸上。   对上闻时礼深沉的眉眼。   完全愣住。   闻时礼绅士地直起腰身,他今天穿得也很得体,黑西装,白衬衫,红色领结,他望着她,在吵杂的人声里对她笑道:“我左想右想还是得来,你今天结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朋友,叔叔不来看看,实在是亏。”   闻言,时盏心中一暖,也落落大方地朝他笑:“谢谢叔叔。”   看她明媚的笑,闻时礼有些走神。   好美,像黑暗尽头的太阳。   其余人催促着赶紧下去。   闻靳深到时盏面前,温柔地亲亲她的额头:“我要抱你下去了,闻太太。”   江鹤钦插嘴:“抱就抱呗,还墨迹什么。”   众人起哄声不断。   “抱!”   “抱!”   “......”   被好多簇拥着,被闻靳深公主抱着一路下楼,再小心翼翼将她放到婚车上。   排场很大,一水儿的黑色劳斯莱斯,在四月阳光下亮得发光。   车正要启动。   路边突然冲出一个人趴在婚车前面,时盏后排,也吓了一跳。   稳住视线一看——   席月皎蓬头垢面地趴在车头,目光透过车窗,死死地盯着时盏:“女儿嫁人!不喊我这个当妈的!”   陈莲脸色煞白,冲过去:“席月皎你是不是疯了啊你!快滚——!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   诸多媒体报社全部在场,见这个情况纷纷按下手中的摄像机。   叩叩——   有人在敲车窗。   时盏回头,隔着暗色的车窗玻璃,闻时礼弯腰看着车内的她,用手指指玻璃,示意她开门。   时盏放下车窗。   他的手伸进车窗里面,轻轻落在她脑袋上,摩挲着,又替她将耳边碎发顺在耳后:“叔叔去给你处理,别怕,你负责美美出嫁就行。”   时盏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点点头。   她从内心信任他。   只见闻时礼沉着脸快步到车头,一把揪住席月皎乱糟糟的头发,就往旁边拉。   闻靳深上前:“小叔,别太过分。”   闻时礼:“好。”   闻靳深正转身,被男人拍了拍胳膊:“侄子。”   闻靳深转身过去。   闻时礼对他笑笑:“新婚快乐,照顾好她。”   “我会的。”   -   结婚礼堂内。   主持慷慨激昂地发言后,开始说着老套却又必不可少的新婚誓词:“闻先生,你是否愿意与时小姐结为夫妻?”   闻靳深看着面前的时盏,桃花眼潋滟流转,他说得很慢,每个字也说得很认真:“我愿意。”然后,还进行额外补充,“从生到死,我在,对你的爱就永存。”   下方掌声雷鸣。   主持人又问时盏:“时小姐,你是否愿意与闻先生结为夫妻?”   时盏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心里感动早已满溢,顿了下,轻声道:“我愿意。”   ——“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闻靳深正对时盏,单词跪下,一如那个雪夜,他长跪不起相同的姿势。   再次对她俯首跪下。   ......   席月皎被拉拽到一个角落,闻时礼浑身上下没有烟火气,冷漠阴狠地盯着她:“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还敢来?”   席月皎冷笑:“我不会放过那个白眼狼的,只要我活着,她就永远别想好活!”   嘭——!   闻时礼失控地一脚踹在席月皎肩膀上,提了提西裤,蹲下去:“别再去找她,这是我最后的警告。”   席月皎痛苦地哼唧一声,身体歪倒在地,嘴里还在不停恶毒地说着:“反正她也知道当年事情了,就算我要不到钱,我也会时不时到她面前,膈应她,看她发病的难受样,我也就开心了!”   “......”   闻时礼绷着脸,脸部肌肉失控地抽动一下。   下一刻,他重新揪住席月皎的衣领,将她扯到自己跟前,咬牙低沉道:“你没有这个机会。”   席月皎:“你要做什么?”   闻时礼:“我要送她一份新婚礼物。”   病白的大手掐住席月皎喉咙。   脑中突然回放他和她的对话。   ——“那叔叔真的杀人了怎么办?”   ——“那我再也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再也不理你。”   ——“做陌生人。”   ......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拉。”   在掌声和起哄声里,闻靳深手指攀上时盏的脸颊,轻轻捧着,他俯身微微侧脸,薄唇盖住她的两瓣,轻轻研磨。   时盏心跳砰砰。   明明被他吻过那么多次,可这个吻足以令她灵魂都颤抖。   轰隆——!   一声巨大的雷鸣。   主持人打趣道:“看来老天爷也很给面子嘛,专门打个雷来捧场。”   “哈哈哈哈哈哈。”   下方笑做一片。   今日港城新闻的各个板块都很热闹。   一场在人们茶余饭后都会谈及的世纪婚礼。   一具因他杀而窒息街巷的女尸。   一直到晚宴时间。   时盏都没有看见闻时礼的身影,她看着窗外电闪雷鸣的夜空,有些担心。   刚准备给闻时礼发个微信问问,闻靳深走过来,亲昵搂住她的腰,亲了下她耳垂:“走吧,我们得去敬酒。”   “好。”   时盏放下手机,随他出去。   他和她以一对新人的面貌亮相晚宴。   迅速有人围拢过来。   时盏端着香槟置身热闹里,偶尔抿一口,大多时候的酒,闻靳深都替她一一当下。   他酒量不算太好,此时英俊脸孔上浮出一层红,竟当众和她撒起娇来,要她亲口承认见他第一眼开始就非他不可。   江鹤钦围过来:“还能更不要点脸么?”   陈嘉树:“这就是有老婆的人?服了服了。”   沉杨:“我直接笑死,还以为多么高冷一人呢,婚后指不定有多忠犬。”   顾御:”来来,再灌他两杯,说不定等会我们就能看见他抱着盏妹妹不放的场景了。”   没一会儿。   闻靳深果然抱着时盏不放,时盏无奈,又推他不开,只能由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身上,整个人都牢牢粘着自己。   女眷们的目光看过来。   尽是艳羡。   一群警察持枪轻步进到延秀山的别墅里,空旷无比,却在放着一首歌曲。   一首英文歌曲。   陈正带头,上到二楼。   推开主卧的门。   音乐声就从主卧里传出的。   窗户没关,狂风将窗帘吹得呼啦作响,雨点也渐湿地毯。   屋里很安静。   没有人。   浴室的灯亮着的,陈正放轻脚步,往浴室移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不许动!”   陈正暴呵着推开门,动作却顿住,他僵在那里,抬起一只手示意后方的警察们停下。   有人在。   却不再会动。   穿着一件黑衬衫的男人安静地躺在浴缸里,浴缸里全是红彤彤的液体,血没有流出浴缸弄得满地都是。   仿佛在告诉世人,就连死,他会死得格外讲究。   陈正把枪别回腰间。   慢慢靠近。   浴缸里水还是热的,他黑衬衫上面两颗扣子没有扣,随意敞着,露出里面冷白的肌肤,胸膛上隐约能看见字迹。   陈正过去,用手指拨开领口。   就看见。   男人胸膛因热水显出的鲜红色二字纹身。   ——“千岁。”   陈正从浴室里退出来,主卧里的留声机还在播放音乐,还是那首英文歌曲,是在单曲播放。   Never mind   放心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我会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我也希望你   For you too   一切顺利   歌词也在不停重复。   陈正看一眼满墙壁的监视屏,心想这人平时得多没安全感,自己睡觉的地方都要装这么多监控器。   陈正来到卧室的书桌边。   发现一纸内容,用一枚欧洲铁艺树叶压着的,防止风吹跑。   陈正拿起纸来看,字迹干净非凡,与他这人的气质完全不符,没有写满整页纸,只有几段话——   我生于黑暗   长于黑暗   没有见过光明,但却在后来她的眉眼里尝过糖果   我自知罪孽深重的人无法幸福   却也在摩天轮的顶点亲吻过最心爱的姑娘   我以极端方式铲掉她烦恼的根源   不后悔   以死佐证我的不悔   死亡会融化在她的眼角   变成怒放鲜花   故事也从来不会完美   愿我灵魂   化作每一滴雷雨,每一寸空气,每一缕阳光   永远陪伴我的小朋友   可爱的小朋友   祝   一世平安   年年顺意   ......   陈正下楼的时候。   那首Adele的《someone like you》还在播放。   翻来覆去那几句。   Never mind   放心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我会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我也希望你   For you too   一切顺利   ......   时盏卸掉新娘妆,洗完澡,换上舒适的睡裙。   闻靳深靠在床头,拍拍身边位置:“过来,盏盏。”   时盏爬上床,靠近男人,闻着淡淡的雪松香靠在他怀里:“手机递给我一下。”   闻靳深把床头桌子上的手机递给她时,听见她嘀咕:“小叔怎么一直不在。”   “还惦记其他男人呢?”   闻靳深却没有生气的成分,反而开玩笑道:“说不定去哪浪了,放心,等你一有危险,他就会出现了。”   “也是。”   时盏点开微信,看见闻时礼晚上七点左右发来的微信。   那时她在忙,没有看手机。   千岁小朋友的家长:   【小千岁,新婚快乐,答应叔叔要天天开心。】   【今晚叔叔要烂醉了,提前给你说个晚安。】   【晚安。】   时盏在对话框里慢吞吞地打过去两个字。   【晚安。】   闻靳深拉黑灯,低脸吻过她的眉眼,炙浪蜿蜒,他声色变得暧昧缱绻:“盏盏,我们永不分离。”   她迷迷糊糊的。   “嗯。”   “不分离。”   ......   翌日。   时盏收到一个同城快递。   里面一枚铁艺制的树叶,是她当时在闻时礼别墅里想要的那枚,树叶尾端还坠着一张纸条。   纸上字迹随风动。   如主人的远去。   【姑娘,佛祖不该这么叩。】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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